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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你怎么找到我?” “还不是解放。暑假回来他兴奋地说,给他们上课的导师有一个是我们岭南人,叫方绪文。我猜想一准是你,所以就大着胆子给你写信。” “我也到处找你们,村子里人说你参加工作了,在山沟里,一个什么三线厂,保密单位,一时打听不到,后又说迁走了;问起大嫂,个个说只见她抱着孩子走,就没看到她回,怕是早死了。” 妈妈很伤心,说:“她等你回来,等了几年,天天盼,年年望,望穿了眼,还想带你儿子到工地去找爹,要亲口问问你,人可以不要,还要不要儿子?” “她去找我?”他心头一悸,见她点头,从未听说呀,“还带我儿子?” “就是解放呀!” “杨解放?”他惊异半天。杨解放是系里去年招收的研究生,天天在自己眼皮底下,从未跟他讲过什么,哪怕一点暗示都没有,也没觉着有哪点儿像他。他哪能相信,眼睛发直,“我儿子?” 人人都是十月怀胎。解放不同,细算起来他在娘肚子里怀了差不多十一个月,就是吴海棠不说,秀贞也心知肚明。 不是说解放生下来就没有爸爸,怎么是这个舅舅的儿子?——这可是天下奇闻,妈妈不说,谁能知?谁又敢朝邪路上想?连我都惊讶得张口半天,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要是哪个记者捅出去,一定会是登在头版头条的大新闻,远的不说,这左邻右舍必定会争相传看,我家这屁股大的房子怕是要挤破了……冷静下来教我想:解放是舅舅的私生子,不姓杨,跟我妈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表哥是假的!想起平时“表哥,表哥”的叫得亲热,他答应得脆巴响,难道他不晓得自己是私生子?我妈和舅妈也没告诉他?不晓得也好。要是晓得他是个私生子,周围人怎么看,对他的打击——人们的嘲笑、歧视、排斥和个人的自悲,英雄气短……就是一棵参天大树,经这么些折腾,不是长得歪七扭八的,也会是满目疮痍!幸亏我妈嘴严,要不他哪有今日?不过,我死也想不通,就我妈那股子聪明劲,明明晓得他不是杨家骨肉,凭什么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抚养私生子?20多年哪!她想图个什么?又能图个什么呢? 我怕是听错,追问妈妈,她不要我打岔,只顾自家跟舅舅说。 中原市转车时,人太多,十分困难,他有些发愁,在火车站转来转去,看到“军人购票”窗口,他试着递上介绍信,出乎所料,买到了票,还有二张卧铺,明日上午9点的。于是他们一行到省军区招待所住宿,这是首长特别交代的,怕地方上旅店不安全。果然,服务员一见介绍信是护送烈士家属的,安排比较清静的上好房间,南面朝阳给姑嫂二人,他住对门。她们是搂着秀峰遗像回家的。入夜,姑嫂二人共历患难,头一回在一起,从未促膝谈心交心,难得一时清闲,二人便对着秀峰遗像说起知心话,各叹命苦。这一路来,秀贞没有一天安神,好象大哥阴魂未散,总在她身边转,给她托梦,连在车上打个盹也梦见大哥,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不觉困倦袭来……只听大嫂说在县剧团,好几个人追求她,就是看不上,有个副团长老缠她,还爱动手动脚的,占便宜,吃豆腐,有次气的她刮了他一耳光,不久下放回家;家里也托人给她找了好几个对象,她连面都不愿见,厌恶“父母之命,媒勺之言”,要自己掌握命运,遇见秀峰,情投意合,真想跟他一起死…… “我大哥没死!他就在对门。” “妹子,我知道你喜欢方大哥,我看他也挺喜欢你。” 方绪文一直喜欢秀贞不假,不过是当作小妹妹,秀峰的牺牲,唤起他某种责任感,况且他是一个学究型的读书人,他的爱已随同“秋海棠”一起埋得根深蒂固,至今尚未涉足恋爱,未必有大嫂讲的那层意思。至于秀贞嘛,也确实喜欢方大哥,情窦初开的她,或许憧憬爱情却并不敢奢想。大哥光荣牺牲,她只晓得哭,而当站在大哥坟前,她似乎眼泪哭干了,突然长大一般,一心想的是瞎眼老娘丧子之痛,和哭得死去活来的未过门的大嫂,岂不要人亡妻散?家有重担千斤,自己能挑几斤?要保人亡家不破,她少有人生经验,不得不时刻盘算。此刻,大嫂这么一挑,倒真的把她心灵深处的那点少女情怀触动了,自觉脸红耳热;然而,以她这几日对大嫂的了解,知道那不过是她的挪喻之言,更把住了她的脉搏。出于善良、同情及成人之美,更是为着顾全这个家,她自然不愿做第三者,慌忙辩解道:“我哪有那个意思……别说了,羞死人。” 她瞧她那羞涩模样,趁势紧逼道:“也别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当嫁的是你!”她爆发一般,突然大声说,简直是对她吼。 “我已经嫁给你大哥了。”她轻言漫语,信誓旦旦的说,“生是他的人,死做他的鬼。” 这句话直教她感动,真想立刻过去抱着她叫声“我的好大嫂”。但她觉得为时尚早,只是微露喜色,那样子就像猎人见到猎物来到布下的套子前,好久不动声色,瞧瞧眼前的嫂子,再激将一下说:“一直做我的大嫂,你心甘情愿?” “要不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回去我哪还有脸做人?” “好!”她大有松一口气的感觉,“那就给我怀上一个侄子,你就永远是我的大嫂。” “我已怀了你哥的骨肉,不是说抚养到18岁?” “哪是假的!” 她愣神半天才口吐真言道:“你晓得我没有怀孕?” “我早就晓得了。”她人小心事多,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早就谋划好了似的,话就在口边,觉得是时候了,脱口而出:“大哥我已给你认了,人在对门,你就当他是我秀峰大哥,自己过去,做他的人,给我怀一个侄子。” 她早就晓得,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倒是高兴,把她搂在怀里,说:“你真是你大哥的好妹子!”话已说到这份上,她不再矜持,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好妹子,你说怪不怪,就是不捧着你大哥的像,也觉得他老缠着我,跟你一样,要我给他怀个孩子。”从说她怀了孩子以来,总觉得秀峰在她身边萦绕,不时的从她意识里蹦出来。 秀贞也常常有这种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都是大哥阴魂在暗中教她做的。“那是大哥的遗愿呗!”她不晓得这话是怎么冒出来的,又不失时机地纵容说:“你们二个同村子里的人,十多年不见,在几千里外的大山沟里遇见了,也算是你们俩有缘。” “是你大哥叫我跟他相认的。”她说得更玄乎其玄。 她一点也不觉得大嫂的话太离谱,倒是相信大哥地下有灵,纵容说:“大着胆子去吧,你是未过门的媳妇,回去后你回你的娘家,我什么都不会说。” “哪人家不是以为我疯了?” “哪你就‘疯’一回呗!” “我怕……” “怕是不好意思吧?——那好,我陪你进去。” 半夜三更醒来,她心里一惊,翻身起床一摸,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大嫂不在,轻唤了几声没人应,打开房门,走廊过道里空空荡荡,卫生间也没找到人,转回来瞧见对面房间里亮着灯却静静悄悄。她也无心再睡,躺在床上细细默想,不知究竟是陪大嫂到对门去过还是做梦,及至五更曙晓,见大嫂摸摸索索的回来,蒙上被子埋头睡,她装作什么也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