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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十)
自从鬼子血洗郑家口以后,人们都轻易不敢外出了。家家关门闭户,胡和道一走,就连治安队门前也冷清起来。大肚子幺整天往郑家口窑子里跑,有时几天不回来,治安队的混混们捞不到油水,也各回各家了。 张大人和村里几位财主合计着,政府没了,鬼子又在眼前,这保家安民的事不能马虎,就找来栓桩合计着把黄沙会尽快扩充起来。 栓桩觉得也有这个必要。他亲眼目睹了郑家口惨案,恐怕这种情景在武夏庄重演,因此决定趁人们闲在,重新把会众活动起来。他对会众们说:“现在国难当头,佛祖要拯救我们一方弟子。大家没事就往坛里凑,修身习武,护村安民。”于是,村西的大场院里黑白活跃起来。王世忠晚上有空时,也经常到场子上来,明着是看热闹、跟着栓桩习武,也趁机做一些抗日宣传。这几天,他又接到“瞎子”送来的信,知道县委在河东已经发展了几个支部,张虹要他密切注意郑家口鬼子的动向,抓紧发展党员,开展对日伪斗争。 胡和道跑了以后,大肚子幺没了依靠,暂时收敛了许多。一天,他在家闲得难受,忽然又想起二姨太来,便称了二斤点心,来到张大人家。 张大人正在书房里看书。书房布置的非常考究,一色红木家具,古色古香,靠墙条几上摆着一个穿衣镜,两旁各置一粉彩花蝶纹玉壶春瓶,瓶中插着几卷画轴。前方八仙桌花牙子上透雕着暗八仙图案,两把紫檀四出头官帽椅各放两边。穿衣镜上方粉墙上悬挂一横轴书法,“高韵清音”四个行草流畅飘逸,显露出主人的自我陶然。 大肚子幺悄没言声走了进来,点头哈腰地说:“大爷,您忙着呢?” 张大人没好气地说:“夜猫子进宅——没事不来,你有什么事哪?” “瞧大爷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您么?”大肚子幺嬉皮笑脸地说。 “哼,你还有我这个大爷?畜生!”张大人瞪了他一眼。 “哎,那都是为了公事。自古说忠孝难有两全哪!我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您大人别把小人怪。”大肚子幺辩白着。 “你到底有么事啊?”张大人不耐烦地说。 “真的没啥事,就是过来看看您!” “有屁就放!” “大爷啊,郑家口是叫日本人占了,我在口上呆了几天,认识了那个刘翻译官,人家告诉我,日本人来是为了帮助我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实现中日亲善。他还说了,日本人和我们是同根同种,本来就是一国人,他们这次进中国是回老家了,根本不是来祸害咱们。” “屁话!我饱读经书这些年,还不懂得日夷的本性?他把我们中国当成他的老家,这不是让我们当亡国奴么!他不是来祸害我们,那口上的雪案怎么解释?难矣哉!”张大人说。 “那都是胡和道惹的祸,不关日本人的事!”大肚子幺说,“大爷,你是听了共产党的宣传了。其实,这共产党更厉害,他们主张共产,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啊?”大肚子幺在屋子里跺着步,来回走着,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共产党来了,你这座院子,还有那些地、那些骡子,都姓共了!我的大爷呀!” 大肚子幺的话说到了张大人的疼处,他不做声了。 大肚子幺又说:“大爷,这兵荒马乱的,兄弟也不回来,我看在外边是凶多吉少啊!” 一句话又刺痛了张大人的心,他这才想起,儿子一去快半年没回头了。“学校快放年假了,兴许快回来了。”他说。想想若不是眼前这个孽种陷害,张虹怎会不回家,怒气又上来了,下了逐客令:“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难矣哉!”说着就躺下了,合着眼胡思乱想。大肚子幺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共产党来了,你这座院子,还有那些地、那些骡子,都姓共了!”“都姓共了!” 大肚子幺悻悻地走到天井里,恰好遇见二姨太,他紧走两步,讨好地说:“二大娘,您好!” 二姨太找张大人有事,看到大肚子幺那德行,打心眼里恶心,打鼻眼里“哼”了一声,自顾走自己的。 大肚子幺不怀好意地说:“大爷睡了。二大娘,我有件事正要告诉你,鸿飞兄弟来信了。” 二姨太信以为真,忙问:“在哪里?” 大肚子幺诡谲地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屋里说吧。” 来到后院二姨太的住处,大肚子幺猥亵地说:“想俺兄弟了?” 二姨太以为他知道了什么,脸“呼”地红了。她穿了一件绿绸子棉袄,脸一红更像朵半开的芙蓉。 “他怎么样了?”二姨太迫不及待地问,“你见到他了?” “别着急么,先让侄子看看大娘,再说不迟么!”大肚子幺说着就要动手动脚。二姨太急了,骂道:“滚一边去!” 大肚子幺嘿嘿地笑着:“装什么正经啊?反正俺大爷也不中用,快跟俺亲热亲热吧!”说着拉住了二姨太葱白般的小手。 二姨太“啪”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喊着:“来人哪,有贼了,有人来偷东西了!”大肚子幺一溜烟似的跑了。 这一年,人们恐恐惶惶地过了个年,小麟和小龙放了年假,在家里闲玩儿。翁老爷子嘱咐他们,没事在家里呆着温习温习功课,不要再出去胡闹。小龙原本安分,在爹娘屋里看书写字,小麟在自己屋里搂着媳妇亲热。他抚摩着芝兰的头发,发现媳妇脸上泛起了红晕,冷不防按住媳妇,上去就吻了起来。芝兰长这么大,还没和谁亲过嘴,羞的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小麟一边吻,两手一边摩挲,芝兰挣扎着起来,娇嗔地说:“干么呀?大白天的,小心压坏了肚子!”“怎么,有了?”小麟掀起芝兰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肚子,“俺看看。”芝兰羞酲的一笑,说:“黑了看!我看你上学学坏了。”随即坐起身来。 她对镜整整云鬓,忽拉忽拉袄,婉尔一笑,回过头来抱住了小麟,这回是她主动吻了他。 今年过年,鞭炮稀少了不少。虽然和往年一样照常烧香上供、磕头拜年,翁老太爷总心里觉得有点事似的。打小麟、小龙一回来,他们就“抗日”啊,“救国”啊,满嘴新词。小麟比以前稳重多了,学识也大有长进。特别是小龙,字写得好,文章做得也好。俗话说兴不兴,看后丁,这使他感到非常欣慰。但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城头变幻大王旗,这个来了那个走,孩子们万一走了岔道? “哎!”龙儿应声跑了出来。在7个孙子女中,除了小麟、小龙和英哥,其余的年岁尚未成人,他最疼爱的还是小龙。小龙不但长得漂亮,端端庄庄像个女孩儿,而且聪慧伶俐,六岁时已经背过《百家姓》了。一次翁老太爷举行“家试”,出了个上阕:“桃红。”还没等别人答,小龙张口接了个:“柳绿。”翁老太爷又说:“悬饼棚。”小麟说:“盗贼来。”翁老太爷苦笑不得,说:“你就记着吃!”小龙答了一句:“馒头房。”翁老太爷微微点头。 翁老太爷把小龙唤进屋里,温和地说:“给爷爷说说你们在学校里学习的东西,有什么新鲜的呀?” “我们学习国文、算术、政治、地理、植物、生物 “哦,这国文就是‘中国的文化’,学了将来可以当先生;算术是‘算数的技术’,学了可以做买卖;政治是‘政府的治理’,学了可以做官;地理就是‘堪舆’,看风水的,不学也罢。可那植物、动物,无非就是草啊、马的,有什么学头呢,难道学了半天还要回家种地?”翁老太爷问。 “什么呀,爷爷!”小龙笑得喘不上气来,“人家政治就是哲学、实践论、唯物论、辩证法;地理是山川河流,地形地貌;植物学、动物学学问可大哩!内容比《本草纲目》还深。” “唔?”翁老太爷似懂非懂,又问:“那日本国在哪一方呢?离咱这里有多远?” “远着呢,隔着黄海、日本海,在大海的那一边。” “那他吃饱了撑的来欺负咱干么?咱们能打过他们么?你们老师怎么说?” “我们老师说,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成性,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中国人不怕他们,一定能打败他们!在陕北有个延安,毛主席正领导抗战呢!”小龙忽闪着明亮的眸子说。 “毛主席?不是蒋委员长指挥抗战么?” “爷爷,你别听别人瞎说,你看胡和道那是抗战么?共产党、八路军才是真正的抗日队伍。我和麟哥在学校里也参加了抗战!” “什么?你们也打仗!”翁老太爷吃惊地问。 “爷爷,我们不去打仗。可是我们下乡宣传,发动民众,反对豪绅恶霸破坏抗日,也是战场!” “胡闹!十几岁的娃娃不好好读书,也侈谈什么抗日,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不堪啊不堪!”翁老太爷的心忽然收缩起来,“我看哪,过了年你们就哪里也别去了,像英哥一样呆在家里,省得我挂心!” 小龙吃了一惊,赶紧告诉小麟,第二天一早,俩人连饭也没吃就离开了家,赶回学校。气得翁老太爷连说:“反了,反了!连我的话也敢不听,这家还是个家么?”让昆岗去把他们找回来,昆岗说:“爹,人家现在正在号召全民抗战,咱这时候去找孩子,不落个顽固么?”翁老太爷也不再说话,只是说:“顺脚想着给他们捎换洗的衣裳。” 刚过了正月十五,黄沙会的人就在大场院里摆开了场练玩意儿,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在王世忠的影响下,世孝也跟着学开了武,每天到校场上来练。 这一天,大肚子幺也来看热闹,没事找茬。 会众们头上缠着黄布,上身穿着黄布衫,先祭坛拜祖,然后进行演练。栓桩燃一炷香,跪在供桌前,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一道符烧成灰,撒在白酒碗里,端起碗,向空中、地上弹了三弹,余下的一口喝掉,让佛祖“附体”,扒了棉袄,光着膀子,使劲地用两个巴掌击打着自己的前胸后背,把壮健的肌肉拍打得通红。他身上、脸上冒着热气,和那些穿着棉袄还冻得直哆嗦的看客形成鲜明对照。一会儿,他又拣起一块砖头,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膛,一砖下去一道红印,人们都看呆了。 大肚子幺凑过来挑衅地说:“这就是刀枪不如么?”栓桩没有理他,“乓郎”一拳打在他的后腰上。大肚子幺“嗷”地一声蹿在栓桩面前,叉着腰说:“怎么着,想打架啊?” “打你个龟日的又怎么着?哪里来的驴多嘴!”栓桩说。 “好啊,反了你!”大肚子幺抄起一根棍子,扑了过来。 栓桩早就存心教训一下这个无赖,并不还手,闪身就走。大肚子幺以为栓桩怯了,愈发抖着威风径奔栓桩,抡着棍子劈头打来。世孝年轻气盛,又刚在学武的兴头上,见师傅要吃亏,赶紧过来,猛地来了一个扫堂腿,将大肚子幺摔了个仰面朝天,人们一阵哄笑。大肚子幺爬起来,恼羞成怒,拾了那根棍子又朝世孝打来。栓桩斜次里过来,使一个白鹤亮翅,一只胳膊将棍子隔去,另一只手猛的一戳,将大肚子幺推了个趔趄,扑地往后倒了。“打得好!”昆德领着头叫起好来,众会徒也一涌而上,大肚子幺见事不好,撒蹶子跑了。众人哈哈大笑,都说今天解了气。 大肚子幺回家后越想越窝囊,咽不下这口气。他想来想去,觉得没有个靠山总是不行,就跑到口上来。“怡春院”青楼是他经常落脚的地方,日本指挥官井田少佐的刘翻译也是这里的常客,因此彼此很熟。他唤来“老贴”红杏,打听到刘翻译官的住处,径向三道街的一处胡同走来。那家门口上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年味没过。大肚子幺敲敲门进去,刘翻译让了座,问:“老兄至此,有何公干哪?”大肚子幺倒了一肚子苦水,最后表示希望刘翻译官能帮忙在口上谋个事干。刘翻译官说:“你就不必在这里做事了,皇军正要在乡下修筑炮楼,缺少警力。你还是拉起你那支人马,帮着皇军在炮楼上干吧!”大肚子幺立马打了个立正,说“愿为大日本皇军效劳!”刘翻译官留大肚子幺吃过饭,俩人密谋了一番,大肚子幺说:“今天承蒙大人抬举,今晚的酒局我包了。走啊,怡春院吧!” 俩人嘿嘿地出了门。 过了几天,大肚子幺穿上了一身“黄皮”,手里提了一张破锣,在街上吆喝:“各家各户兄弟爷们注意了!大日本皇军来到我们中国,帮助我们共建共荣,恢复国民运动新生活,要长久地在咱们这里住下去了!赶明儿一户出一人去刘庄修炮楼,违令者格杀勿论!”人们都惶恐地探出头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个说:“这是真的么?”那个说:“这可怎么办呀?”还有的说:“大肚子幺真行,先是政府保安队,后是杂牌治安队,现在又成了皇协军,真是三姓家奴啊!”“呸,他让出工,歇马虎掀门帘——他算哪把手啊?” 两个月过去,鬼子炮楼在刘庄修起来了,离武夏庄10来里路,紧靠通往郑家口的公里。大肚子幺表现突出,被差封了个伪军小队长,住在炮楼上。鬼子“红部”让各村成立“维持会”,大家公推翁老凤担任了会长。开始,翁老凤说什么也不干,说自己耿直一世,不能落个“汉奸”的骂名。王世忠觉得让别人当,老百姓更倒霉,便请示了张虹。张虹回了一趟家,说服他爹和翁老爷子,让他俩出面做翁老凤的工作,翁老凤才勉强答应下来。 五月里,小麦收割完了,熏风一天天灼热起来。鬼子不断地出动清乡,下乡抢粮食。 一天,张大人和翁老太爷搬了张藤椅,坐在井边老槐树下啜茶。忽然听得村北枪响,吃了一惊,就听有人高声喊着:“鬼子来了!鬼子来了!”人们惊慌失措,纷纷掩门闭户。有几个年轻人往村外跑,其中一个“叭——勾”一枪被撂倒,人们大惊失色。翁老太爷赶紧回到家中,催促媳妇、闺女们赶快躲藏。王世忠有经验,从锅底下掏了一把灰,抹在芝兰、英哥的脸上,让他们和母亲、婶子藏到耳屋的夹皮墙里。 一会儿听到街上敲锣,翁老凤喊着:“兄弟爷们出来吧,皇军要训话!”人们大着胆子,陆陆续续集合到村西大场院里。只见场院四周站满了持枪的鬼子,明晃晃的刺刀对着人群。旁边土台子上站着一个鬼子官,一脸横肉,骨碌着两只小眼,腰左边挎着一把指挥刀,右边掖着一支小盒子。他东瞅瞅,西看看,不时的和翻译观嘀咕着什么。 “啊,都说‘鬼子’、‘鬼子’的,原来和咱中国人一样啊!”翁昆岗在人群中打量着,见那“鬼子”除了鼻子下的上唇上多了一撮毛,和我们没有什么两样,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人来得差不多了,忽听鬼子官呜哩哇啦讲开了话,瘦猴般的刘翻译戴着金丝眼镜,一个劲地点头。鬼子官说完了,刘翻译扯着公鸭嗓儿说:“乡亲们,这是大日本天皇华北派遣军冈岛少佐阁下,刚才冈岛队长说,皇军是帮助你们过好日子来的!皇军不打老百姓,你们要积极配合皇军作战,消灭八路!” “大家欢迎了!”站在台下的大肚子幺带头鼓起了掌。人们不会拍掌,学着大肚子幺的样子,人群里响起了几下掌声。 “他妈的刁民!没吃饭啊?使劲点儿!”大肚子幺骂骂咧咧地说。 “吆系!八格!”冈岛狠狠瞪他一眼,又呜里哇啦地讲了起来,刘翻译说,冈岛队长说,我们来到中国帮助你们,你们也要帮助皇军,各家各户的粮食要缴上来!皇军专治刁民,发现了胡和道的残余和八路的活动要及时报告皇军。 大肚子幺在人群里发现了王世忠哥俩,凑在刘翻译耳边嘀咕了几句,冈岛说:“你的,台上来说话。”“哈依!”刘翻译向冈岛哇啦了半天,冈岛指着王世孝说:“你的,什么的干活!”大肚子幺一把抓住世孝的脖领子,拉出人群,狞笑着说:“出来吧,小子!”人群中一阵骚动。 “别动,这是我弟弟!”王世忠从人群里走出来。 冈岛围着王世忠转来转去,看他眉清目秀,细皮嫩肉,不象个干活的庄稼人,拉过他的手来仔细地看了看,又摸了摸,突然大吼一声:“八格,你的手上茧子的没有,土八路的干活!”两个日本兵唰的将刺刀对准了王世忠的胸口。“我不是八路!”王世忠镇静地说。 “这是俺的孩子啊,长官!”王玉田老汉跑到鬼子面前,用身体护住儿子。“什么长官,叫太君!”刘翻译说。“啊,太君,这真是我的儿子啊,我们是良民!”王玉田又说。昆岗也站出来说:“太君,他真的是良民,是我们家药铺里记账的。”“对,他是良民,是记账先生!”翁老凤也当证明。 “妈的,嚷嚷什么!这小子不地道,他私通共产党!”大肚子幺指着王世忠说。 王玉田说:“人说话可得有舌头,通共的罪名俺可担待不起啊!” 冈岛咕噜了一句,刘翻译说:“把他绑了,带‘红部’审问!”“红部”是鬼子的司令部,人带到那里,十有八九放不回来。这时,只听人群中一声炸雷:“奶奶的,有本事明刀明枪地干,借刀杀人杀人算什么东西!大肚子幺,今天你官报私仇,有能耐就朝俺来吧!”冈岛上去给了一拳,怒吼着:“死啦死啦的!”便拔出了刺刀。黄沙会的人早就憋不住了,一齐嚷嚷着向前涌来。人群中出现了骚动。 刘翻译见众怒难犯,对冈岛嘟噜了一番,冈岛说:“八格呀路,撤!”命令集合队伍。 大肚子幺讨好地说:“太君,我家就在那边,请赏光喝茶!” 冈岛说:“吆系!”便带着队伍跟着大肚子爻来到张家行。不料大肚子爻没有把冈岛领到自家,径自来到张大人家。到了门口,大肚子幺煞有介事地说:“太君,请进!”便“当当”地敲门,扯着嗓子喊:“大爷,太君来了!” 张大人从井台上回到家中,赶紧把大门关住,让长工出去打听动静。自从那次听了大肚子幺的话,他就对抗日半信半疑,心想国民党是没救了,共产党不一定好,日本人也不一定坏。他自信自己是村里财主,有钱有势,侄子不管好赖又在鬼子那里混事,日本人也不会怎么着他,便在书房里闭目养神。他听到喊声,急忙开了门,一看门外站满了黄乎乎的队伍,吓了一跳。 “太君,里边请!”张大人满脸堆笑,恭迎着。 冈岛看了看张大人的宅第气势不凡,知道不是等闲人家,对刘翻译说:“你的,留下一个小队,其他的统统的回去,今天我的不走了。”便和大肚子幺大摇大摆地和进了门。 张大人把他们迎到客厅,吩咐人沏茶点烟,忙得不亦乐乎。冈岛一边欣赏着他的字画,一边竖起拇指夸赞:“你的,大大的好!”又要来笔砚,在一张宣纸上写了“共存共荣”八个大字。张大人不知道日本人还会写中国字,尽管那字写得无骨无神,他还一个劲地吹捧:“太君字如其人,真乃汉魏遗风,金石气十足!”冈岛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刘翻译翻译了一番,冈岛听了哈哈大笑,拍着张大人的肩说:“你的,皇军的朋友的大大的!今后,我们日本国的作客!”张大人受宠若惊,见天不早了,忙让大肚子幺安排酒席。又请来几个财主作陪,一直喝到日头偏西,张大人酩酊大醉回大夫人房里去了。冈岛和刘翻译也喝得仄仄楞楞,冈岛在张大人的书房里歇了。 冈岛留下的一小队鬼子在酒馆里吃喝一顿,晚上就露宿在街上。他们嫌吃的不尽兴,又到老百姓家抓来几只鸡,架在火架上烤,品尝起了野味。一直又闹腾了大半夜,才呼呼地睡下。 栓桩回到家没有吃饭。鬼子头一回来就挨了一拳,怎么想怎么憋气。晚上,他远远地听到鬼子们在大街上吵嚷,就悄悄地踅过去,原本想扔个砖头瓦块吓唬吓唬他们。他从一条道沟里绕到张家行街头,见鬼子们生了一堆火,正嘻嘻哈哈地打闹着烤鸡肉。火光中,鬼子们围成一团儿,争抢着吃肉,却把10来支枪一起架在离他们10来米的地方。栓桩心想,我说你小日本长不了呢!把枪都集中在一块,倘若来人一抱走了,拿你娘的球打仗?他看着那些崭新的三八大盖,眼睛一亮,我何不他娘的来个顺手牵羊,搞他一支,也壮壮咱黄沙会的威风! 他趴在沟沿上,看鬼子们睡熟了,便大着胆,屏住呼吸,狸猫似的蹑手蹑脚来到那堆戳着的枪边,小心翼翼拿过一支。大概鬼子们确实累了,睡得很死,也是因为他们自从侵入华北以来还没有遇到过中国人的偷袭,反正他们丝毫没有反映,轻而易举的让栓桩缴获了一支枪。 栓桩一溜小跑回到家里,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他听听四下没有动静,迅速将枪藏到柴禾垛里,偷笑着回屋睡觉去了。 傍晚时候,冈岛才醒过来,大肚子幺又是一番殷勤招待。趁着酒意,大肚子幺对冈岛说:“太君,后边花姑娘的有!”冈岛乜斜着眼,说:“花姑娘?吆系,吆系!”便跟了大肚子幺来到二姨太屋里。二姨太听说日本人进了家,吓得在屋里躲了一天,连茅厕也没敢进,看看晚了,前边院里闹哄哄的又在喝酒,心想大概没事了,便脱衣睡觉。忽听有人敲门,以为是张大人来了,便点上灯,披了棉袄开门。一见是个日本人醉醺醺地进来,“嗷”的一声钻进被窝。 她这一叫,反使冈岛醉意全消,他上前猛的掀开红绸子夹被,一个羊脂白玉般的胴体展现在他的眼前,那一刹时,他惊呆了,简直不相信天下竟有如此迷人的尤物!他甚至不忍动她,生怕把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毁坏。他呆呆地看着。 二姨太惊呼一声,浑身缩作一团,瑟瑟地发抖,一只手本能地拉上被子。 “哈哈,宝贝,害怕的不要!”冈岛一边解着扣子,一边淫亵地笑着。 二姨太用被子蒙住头,一动也不敢动。 冈岛呼呼地喘着粗气爬上炕来,把夹被扔到地上,赤裸裸地压在二姨太的身子上,一边肆意动作,一边淫亵地欣赏着底下的胴体。满嘴的酒气喷入二姨太的口中,她几乎晕了过去。她似乎没了知觉,只觉得这个野兽的胸毛扎得她的乳房痒痒的,下身一片冰凉。 冈岛一次次地发泄着兽欲,黎明时分滚下床来,满足地离去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细雨。风儿拍打着窗户,似乎想进来拂拭主人的泪,但是被窗户纸挡在外边,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二姨太的眼圈哭得红红的,眼皮肿成了水蜜桃。她的下身肿涨着,褥子上湿乎乎的。那个野兽无所不用其极地变着法地折腾她、糟践她,一夜没有住气。她一生没有受过这种侮辱,她虽然不爱那个漕老头子,但是老头子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从心里疼爱她,没有虐待她。她不甘心与一个她并不喜欢的男人厮守一辈子,她不甘心自己的青春就这么白白地葬埋在这所空幽的院子里。她渴望着自由,渴望着那份属于她的真爱,暗恋着张虹,但是张虹却不爱她,躲着他,远着她。她相信,这就是命,一个弱女子的命。她感到羞耻,感到绝望,感到无脸再活在这个世上。 她用温水擦拭着自己的身子,对着菱花镜把散乱的头发梳理齐整,打开炕头上那座漆画着凤凰戏牡丹的红衣柜,取出一身她平时最喜爱的红绫子衣裤,穿戴整齐,一头趴在炕上啜泣起来。 终于,她站起身来,摘下两只金耳环,又褪下手上的一枚金戒指,张口吞了下去! 冈岛没吃早饭,带着队伍匆匆地走了。当家里人送客的时候,张大人还在昏睡。大夫人摇醒他,说日本人走了,他才揉揉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昨天的事恍如在眼前,他也奇怪自己不知为什么神差鬼使般的和日本人坐在了一起,想想这事做的真有点荒唐。“这日本人如此无理,临走也不打个招呼?难矣哉!”他心里嘀咕着。 到了吃饭的时候,蒙蒙细雨仍在下着,二姨太还没出来,他以为是昨天睡晚了,大概还没起炕,也没在意。傍晌午时雨停了,院子里一阵凉爽。张大人跺到后院,见屋门开着,喊了一声,却无动静,觉得好生奇怪。他进屋一看,二姨太横躺在炕上,脸色蜡黄。 “不好了!来人那,出事了!”张大人风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大夫人和长工闻声赶来,赶紧掐人中、按胸口,忙活一阵,然而人早已直挺了。张大人号啕大哭,连连捶胸:“天杀我也,这是怎么回事啊!”长工赶紧去招呼四邻,料理后事。 大夫人止住泪,检查了一下房里,拿了桌子腿边一条揉成团的红裤衩子,伸开仔细看了看,对张大人说:“别光顾哭了,你瞧瞧这是什么?”张大人一看,有些明白了,掀开被子一瞧,褥子上也沾满了污渍。他不由怒火冲天,大声地喊着:“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天哪!”大夫人又在炕沿下拾到一枚纽扣:“这不是日本人衣裳上的么?”此刻,张大人什么都明白了,发疯似的吼叫着:“日本人你个杂种,我日你八辈的祖宗!去,去找大肚子幺那个王八蛋,我要宰了他!”大夫人告诉他大肚子幺早就跟日本人走了,张大人气得昏死过去。 闻讯赶来的人们将张大人拖到书房里,张大人疯了般的将那张“共存共荣”的条幅扯了粉碎,两手一忽拉,桌子上的茶壶、茶碗叮叮当当摔了个稀巴烂,又挺了过去。 翁老太爷和昆涛赶忙掏出针包子,在他的虎口、人中、足三里等穴位行了针。一会儿,张大人恢复了知觉,翁老太爷等人一个劲地劝慰着,张大人这才定住神。他吩咐长工:“把我的那副好柏木寿材抬出来盛殓太太,再雇两起戏班子,全家披麻戴孝厚葬太太!”伙计们应声操持去了。 三天以后,张家院里院外,白幛高悬,哀乐低垂,纸灰随着微风在半空飞旋,一阵阵哀号撕心裂肺。下午,翁老太爷在灵前声音哽咽读着祭文:“呜呼哀哉!张门良妇,持家守节,贤淑忠贞。 看天不早了,翁老太爷一声“起灵了!”张虹披麻戴孝、执幡摔盆,号啕大哭起来。 打发完丧事,第二天张虹借口到翁老太爷家谢孝,瞅机会会见了王世忠。他告诉王世忠,日寇侵占郑家口以后,政治形势更加恶化,日寇利用红枪会、白吉会和黄沙会等反动会道门进行反共活动,与八路军为敌。县工委决定将工作重点转向农村。最后,他嘱咐王世忠:“现在一些进步青年学生热情很高,冀南区党委决定给我们派遣一部分学生和干部帮助开展工作。这次姨娘的死进一步唤醒了人们的觉悟,日本鬼子连一个地主老婆都不放过,平民老百姓还能是什么样子呢?你要抓紧做张栓桩和芝兰、英哥等人的工作,争取他们和我们并肩战斗!” 西北方,雷声隆隆,一场更大的风暴就要来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