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入
确认

已经增加书签

确认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二章(十二)

  战斗打响以后,刘蓓、翁老凤和区里的几个干部也忙活起来。他们动员没走的群众烧水送饭运弹药,身上脸上满是灰尘。刘蓓像一个指挥员,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忙前忙后。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平时看见那幽黑的井筒就眼晕,现在在井台子上提起满满一桶水一点也不觉得打怵。她对着井口,看见自己倒影在水中的模样,暗自好笑:“这回再唱五花脸不用化妆了。”

  玉田老汉两口子受了她的感染,也走出家门,帮着抬伤员,烧水做饭,忙个不停。谷哥看见麦子和她婆婆正在给战士们送水,也动员了她娘一块忙活。张栓桩的老母亲右手拄着一根棍子,左手提着一笼布干粮挪动着小脚颤巍巍地走出家门,麦子看见了赶紧接过来,说:“大娘,你回去吧,这里危险!”栓桩娘说:“孩子们打仗,饿,快给他们送点吃的。”人们劝她回家,她不肯,说:“哪怕我帮着烧烧火也行啊。”他们干脆在井台边垒了一个锅灶,支起劈柴,把水烧得滚烫,给伤员们擦洗伤口,供战士们饮用。栓桩娘、谷哥娘和世忠娘三个老太太脸上的黑灰与汗水沾在一起,黑脸火烧,真成了灶王奶奶。

  战斗越打越激烈,伤号也开始增多。王世忠见人少忙不过来,急忙让翁老凤再去召集一些在外躲避的群众回村抬担架,同时召开村长紧急会议,组织担架队,运送伤员。

  听着炒豆般的枪声,翁老太爷一直眯缝着眼坐在客厅里,不说话,也不动,任凭屋梁上的尘土“哗哗”地往下掉,他仿佛全然不觉。翁昆岗先是害怕,一边劝慰着父亲到炕上休息,一边腿打着哆嗦坐立不安。后来他呆不住了,想着打仗的儿子不知怎么样了,便大着胆子说:“爹,你等一会儿,我出去看看!”昆德好奇,也跟着出来了。

  他们见街上邻居大部分都锁了门,抬担架的来来往往,有的伤员轻微地呻吟着,有的昏迷不醒,龙王庙前的空地上躺满了伤号,成了临时战地医院。翁老凤抬着一副担架,汗流满面,嗓子里就像拉风箱,看见了昆德,说:“爷们儿,过来搭把手吧!”昆德接过担架一溜小跑去了。

  昆岗问:“看见俺儿子了么?”

  翁老凤说:“爷们儿,这都到么节骨眼儿上了,还挂着你的儿子?”其实,他忙忙乱乱的,并不知道队伍里有翁小麟。

  昆岗见一个伤号浑身血淋淋的,脸色蜡黄,从上面抬下来,没有多想,便说:“快!快抬到我家!”刚迈进门槛,他就大声招呼昆涛:“老二,快来看看!”昆涛正守着老爷子说话,闻声赶来,一看伤号失血过多,赶紧拿了云南白药,敷在伤口。

  “外边伤号还多着哪,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昆岗说。

  昆涛应声说“是”,估计光云南白药不够用的,就抓了三七、大蓟、茅根、茜草等止血药物让芝兰去熬,又将盛海螵蛸的药斗子倒出来,研成末儿包在一个大纸包子里。药熬好后,昆岗、昆涛就要去龙王庙送。芝兰说:“爹,你在家照顾爷爷吧,我和叔叔去!”便提了一大桶药汤跟了昆涛出来。

  昆涛挨个儿看了伤员的伤势,伤员多顾不过来,他就灌药汤、敷药面,进行简易包扎,累得直不起腰来。李政委不知半路上哪里跑来个郎中,喜不自胜,不住口地道谢。

  芝兰乍一见那些伤员,浑身血乎淋拉,痛苦地扭曲着脸,连看也不敢看,捂着嘴想吐。平时,她连杀只鸡都不敢瞧,见了血就眩晕,哪见得这个?后来,她见刘蓓也来帮忙,还有一些部队的女卫生员,她们都那么满不在乎,给伤员喂药、打针,包扎伤口,慢慢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一副担架又抬了过来,她望着那位年轻的战士,怎么看怎么像小麟,心“忽”地揪了起来。那战士闭着双眼,头上渗着血,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水······水······”她见战士难受的样子,竟然忘了害怕和羞臊,用尽全力将那战士的上半身扶起,揽在怀里像喂自己的孩子一样,给他灌下一口水。战士微微点着头,又把嘴伸到碗边。战士喝够了水,躺下了,她的胸前染红了一片血迹。

  她见刘蓓搀着一个伤员从远处走来,那伤员个头很高,腿上中了伤,把胳膊搭在刘蓓的肩头,全部重量都压在她娇嫩的身上。刘蓓咬着牙,一步一拐地朝前挪。

  芝兰赶忙跑过去,帮着刘蓓扶着那伤员。刘蓓说:“姐,你也来了?”

  芝兰“恩”了一声,关心地说:“小心着身子,别累着。”

  伤员眼里含着泪花,说:“敢情你们是姊妹俩啊?谢谢你们了!你们真和我的亲妹妹一样,可惜她让鬼子给祸害了。等伤好了,我还得多打几个鬼子!”

  芝兰看看刘蓓,白净的脸上、手上蹭满了血迹,特别是白褂胸前那几个小红点儿,像一朵朵梅花开放在雪地里,映衬的她那娇好的面孔更加神采奕奕。放下伤员,她晃动着两只胳膊,又跑到前边去了。

  听说八路军打了胜仗,人们都陆陆续续回了村。大家扑灭了几处被炮弹击中的民房的大火,来到龙王庙围在那门“三八”野炮跟前看稀罕。有的说“这家伙炮筒子真粗,像个檩条”,有的立即反驳说“檩条才多么粗啊,像架梁”;有的说“这玩意儿打得远着哩,一炮出去得二、三里地”,马上有人接过说“二、三里地算什么,能打十多里呢”。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爬上去,不管大人怎么哄,说什么也不下来。

  李政委看看人越聚越多,对王世忠说:“区长同志,现在分配你一个任务,你务必完成!”原来, 敌人的“三八”野炮缴获以后,喜悦和振奋之余,如何运走又成了问题。李政委考虑到:战斗刚结束,没处里弄大牲口,这玩意儿拉不走;再说,野炮目标也很大,要防备鬼子回来抢。所以还是暂时隐藏起来好。

  想来想去,他想到了王世忠。他严肃地对王世忠说:“这门大炮是战士们用鲜血换来的。现在交给你保管,一定不能发生任何闪失!”

  王世忠一脸惊讶,他说:“我这么个小庙,哪能放下这么大的一尊神?”

  “区长同志,你这个庙大得很呀!广大人民群众就是你的庙。”李政委风趣地说,“根据我们过去缴获敌人‘加农’炮的经验,你必须迅速组织人拆卸,分件埋藏,不然敌人明天肯定会出来寻找大炮的。”

  哦,原来是这样!王世忠连忙说:“行,有办法,保证大炮不能再回到敌人手中!”

  李政委又说:“连同这匹受伤的骡子一块交给你处理,不能给敌人留任何痕迹。”王世忠说了声“好”,马上把骡子送到宰房杀掉,给部队美美地改善了一顿伙食。

  入夜,部队迅速转移了。喧嚣了一天的村庄恢复了平静。

  王世忠赶紧找来翁老凤、李大勇和张栓桩商议,找来几十名成分好、思想进步、抗日积极坚强的民兵自卫队员,把野炮零件拆卸下来编号,每人一件进行登记,各自带回去,连夜秘密埋藏起来。

  人到齐了以后,王世忠讲了话,他说:“这门大炮来之不易,浸透了烈士的鲜血。上级把保护大炮的任务交给了我们,我们保证不能出任何差错!埋藏地点只限自己知道,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妻子都不能告诉!”为防止万一,他特别强调,所有参加埋藏大炮零件的人完事以后都不要住在自己家里,必须到外村亲戚朋友家躲避,待敌人“扫荡”过后才能回家。

  第二天一早,王世忠又发动群众去打扫战场。

  在一块豆子地里,有人发现了一只精巧的小手枪,还装有3颗没有打完的子弹。旁边不远处,冈岛大佐四仰八叉躺在地里,指挥刀扔在一边,面目可憎。张栓桩不解恨,将他的裤子褪下来,拿起那把指挥刀,“噌”地一刀割掉他的生殖器,狠狠踢了两脚,骂道:“狗娘养的,你也有今天!”人们哄骂着将尸体就地掩埋。

  王世忠说:“这把刀就给你吧。”

  栓桩说:“我嫌它腥气!”在鞋底子上蹭了蹭,又说:“下回不知哪个鬼子让我碰见,割下他的大头儿!”

  王世忠拣起那把小手枪,递给刘蓓,笑着说:“奖给你吧。”刘蓓高兴地合不拢嘴,打了个立正,说:“谢谢指导员!”大家一片欢呼。

  又过了一天,德州的鬼子果然出动了,来寻找那门大炮和冈岛的尸体。侦察员李书根早就探听到情报,区政府和游击队立即转移,并且布置武夏庄的群众坚壁清野,做好防止敌人报复的准备。

  鬼子气势汹汹地进了村,发现是一座空村。他们到处找不到人,来到张大人家。张大人正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写字,见他们进来,若无其事,头也没抬。

  “老家伙,村里人都哪去了?”一个皇协军问。

  “跑了。”张大人冷冷地说。

  “跑哪去了?”

  “不知道。”

  “你的,什么的干活!”一个鬼子凶神恶煞似的问。

  “本村的财主。”张大人说。

  “他们,为什么的跑掉?你的为什么的不跑?”

  “他们是老百姓,你们是皇军。草民见到皇军他们能不跑吗?我一不是八路,二不是土匪,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我跑什么?”

  “吆系!你的大大的好,朋友的大大的!”鬼子狞笑着。

  “老头儿,前几天,看见我们的大炮了么?八路藏在哪里了?”那个皇协军又问。

  “看见了,那家伙还不小呢!哪里藏得下?早拉走了。”张大人低头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走”字。

  “拉哪里去了?”鬼子迫不及待地问。

  “南宫。朝南走了!”

  鬼子一听南宫,变了脸色,他知道那里是冀南行署和军区总部所在地,一二九师副师长徐向前也在那里住过。突然,他“唰”的从腰里抽出指挥刀,架在张大人的脖子上,狼一样地嚎叫着:“八嘎!你的,死啦死啦的!”

  “我死了,你就找不着人了。”张大人一点也没惊慌。

  “谁?”

  “冈岛。”

  “他在哪里?”

  “把刀放下!”张大人怒视着鬼子,命令口气地说,“在猪圈旁边埋着呢。走吧。”

  鬼子放下刀,战战兢兢跟着张大人来到村边一个猪圈前,按照指点刨出了冈岛的尸体,装在一辆马车上。路过村西场院,鬼子煽了张大人几个耳光子,把新登场的粮食泼上汽油点着了。

  自此以后,敌人知道武夏庄不好惹,很少向这一带出动了。老百姓日子消停了许多,生产自救、拥军参战搞得热火朝天。

  “运河水,三千里长,

  两岸弯弯好风光。

  我们的家乡在运河岸上,

  鲜花开放,五谷飘香。

  这里有我们英勇的父兄,

  这里有我们可爱的爹娘。

  为了广大群众的解放,

  我们握起枪,

  把钢刀对准豺狼······”

  激昂优美的歌声回荡在抗日小学的课堂里,刘蓓灿烂的笑脸露出洁白的牙齿,晃动着她那只可爱的小胳膊打着拍子,一遍一遍地教唱。这歌声传遍了武夏庄,也传遍了运河两岸,醉透了每一个人的心。是啊,古老的运河!河中鱼跃虾戏,河岸杨柳依依,河圈外稼穑青绿,不似江南,胜似江南。有好事的子弟编出民谣:“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除去南北二京,就数着我们武夏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