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8日下午，军区范参谋长习惯地点着一袋烟，正在思索着问题。他知道，明天行署要召开精兵简政工作会议。会议结束以后，部队似乎也该行动了，因为这里离郑家口的敌人据点毕竟太近了。况且，部队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

　　正琢磨着，突然接到德州内线的紧急情报，说是德州城内的鬼子活动异常，似有大的军事行动，矛头好象针对着武北一带。范参谋长让敌工科继续密切监视。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汉奸、新任伪县长蒲寄武探知我冀南区党委、军区和行署机关在武夏庄一带集结，密报给德州日军。

　　这蒲寄武何许人也？这家伙是山东恩县人，早年就学于天津北洋大学，加入了国民党中统特务组织。受学生运动的影响，起初他确还有点爱国心。日寇侵华以后，蒲寄武辍学回到家乡，组织起了一支义勇军队伍，发展到500来人，在武北北部和鬼子打了几仗，但都没打赢。吃了几次亏以后，他把队伍拉到旧城镇，修筑工事，准备与鬼子决一死战。

　　旧城镇历史上叫古贝州，曾是武北县老县城驻地。旧城有很多历史传说。正中十字街口高高隆起，四周顺势渐凹下去，当地人称“罗成坟”。传说隋唐大将罗成打了败仗，逃回古贝州叫关开门。无奈城内军队反叛，罗成围着四门转圈儿，任凭怎么喊叫也不给他开门，看看后边敌兵逼近，罗成又气又急，人困马乏，大叫一声跌下马来，累死在城下。人们可怜他是一条好汉，就把他的尸体葬在城内，所以旧城又叫“罗成坟”。后来好事的人们还编了一出戏文，叫做《罗成叫关》。

　　旧城确像一座坟头，城中心高，周围低，地下挖了许多条隧道，城郊四处留了秘密竖井。倘发现敌情，在一处井口点火，其他各个井口都冒烟，类似长城上的烽火台。蒲寄武退到这里，高墙壁垒，养精蓄锐，做好与鬼子决战的准备，大概也想让鬼子像罗成那样葬身城下。

　　然而，鬼子并没有来。

　　一天，两天，

　　蒲寄武不知鬼子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正在纳闷，终于有一天，说客来了。来人自称是德州大日本皇军“红部”的翻译官，奉日本驻德州侵华长官松岛的旨意前来和他谈判。在日寇高官厚禄的引诱下，蒲寄武动摇了。

　　过了几天，松岛把他请到德州。蒲寄武准备单刀赴宴，让他叔伯兄弟蒲寄九看家，自己只带了几个警卫便大摇大摆地进了“红部”。他原想鬼子一定是戒备森严，给他个下马威看。不料刚到“红部”门口，松岛已经在那里迎接了。大门两旁的哨兵，手持挂着膏药旗的步枪，脚后跟一嗑，冲着蒲寄武“啪”地来了个立正。松岛跨前一步，握着蒲寄武的手，连说：“吆系！寄武君，诚信的大大的，皇军大大的朋友！”

　　蒲寄武并没答话，只是微微颔首，跟着松岛进了院子。院子非常宽绰，中间一条砖砌的甬道，一直通到北边五间宽大的房子里。甬道两边整齐地站着两列士兵，清一色黄呢子军装，头上的钢盔下忽搭着一块白布，风一刮像是猪耳朵煽动。脚下穿着齐膝的皮靴子，一动不动，像运河堤下楔得严严实实的两排桩子。

　　见松岛和蒲寄武过来，一个指挥官举起刺刀，吼了一声，蒲寄武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就见那些鬼子“唰”的举起了枪刺，“哗”的一声又落了地，动作是那么整齐，全部过程几乎就像一个人完成。蒲寄武以为鬼子是给他示威，正在吃惊，翻译说：“这是松岛太君专门为你安排的欢迎仪式。”

　　松岛笑眯眯地把右手向前一领，弯了弯腰说：“请！”蒲寄武受宠若惊，连忙挥手让跟随他的警卫退下。

　　大厅里，早已布置好了酒宴，鸡鸭鱼肉，芳香扑鼻。松岛部下军官全部出席，还请来德州地面的一些头面人物作陪。

　　松岛夹了一块鸡肉，放到蒲寄武面前的盘子里，说：“这是德州有名的扒鸡，大大的好吃，你的品尝品尝的！”

　　蒲寄武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太君请！太君请！”

　　松岛提议共饮了一杯酒，说：“寄武君文韬武略，高才生，我的大大的佩服！佩服！我真诚地希望与你合作，携手共建大东亚共荣圈，为中国造福，为东方造福。你的，明白？”

　　蒲寄武随撕咬着扒鸡，随说：“我的明白。皇军是说让我和你们一起对付八路？”

　　“吆系！你的中国人的，聪明聪明的！”

　　“谈个条件吧，你怎么个价码？”蒲寄武说。

　　翻译凑在松岛耳边咕哝了几句，有夹了一片生鱼，放到蒲寄武的盘子里，说：“吆系，这是我们日本的料理，很新鲜。”蒲寄武闻到一股腥气味，皱了皱鼻子。松岛见他不感兴趣，摊开两手说：“寄武君开个价吧！”

　　“我的部队装备很差，怕是对付不了八路啊！”蒲寄武故作玄虚地说。

　　翻译把他的话对松岛呜哩哇啦说了一遍，松岛也连说带比划。翻译说：“这个好办。松岛君说，只要你同意改编，为天皇效力，皇军可以帮助你改善武器装备。”

　　“怎么个改善法？说说吧！”蒲寄武想，在这个有枪就是草头王的年代，只要有了好枪好炮就是向日本人讨价还价的资本，什么事也好说。

　　“支援你部二百支‘三八’大盖如何？”松岛说。

　　“二百？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啊？我部下有五百多人哪！”蒲寄武喝了一口酒，剔着牙缝说。

　　“那你想要多少？”没等松岛说话，翻译先问。

　　“这个！”蒲寄武借着酒劲儿，伸出五个手指头比划着。

　　松岛问是什么意思，翻译说：“他胃口够大的，张口要五百支枪！”

　　松岛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酒，又给蒲寄武满上，举起杯来说：“吆系，一杯酒一百支枪，喝！”

　　蒲寄武也站起来，将酒一干而尽。一猛气喝了五杯，蒲寄武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家都看呆了。“好！”“好酒量啊！”人们吵嚷着。

　　松岛赤红着脸，拍着蒲寄武的肩膀说：“你的，皇军的大大的朋友！来，再干一杯！”

　　不料蒲寄武放下酒杯，对松岛说：“不，我还有话呢！”

　　“痛快，说！”松岛眨眯着眼。

　　“皇军让我投降，必须答应我三件事。”蒲寄武端着架子说。

　　“这第一？”松岛问。

　　“五百支枪一支不能少，三天之内送到我的防区。”

　　“吆系！这二？”

　　“我现在的防地，皇军不得介入，完全由我设防管辖。”

　　大家纷纷小声议论着，觉得这条件未免有点苛刻。

　　“吆系。我还可以代表大日本远东派遣军华北总部委任你当县长。”不料，松岛不但一点不反驳，反而还高抬了条件。真是怪事！

　　“不行！这正是我要讲的第三个条件。”谁知，蒲寄武更是出语惊人！

　　松岛不解地瞪大了眼睛，他一时弄不清眼前这个小个子中国人想的是什么？只听蒲寄武说：“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怎能接受你们大日本国的委任？我只能服从华北地方政府的领导，和你们日本人没有关系！”蒲寄武诚可谓语惊四座，人们都目瞪口呆，以为他说的是醉话。

　　松岛楞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震得窗户纸都紊紊得直响。众人都莫名其妙，一个个胆战心惊。正捏着把汗，只听松岛止住了笑说：“高！，实在是高！寄武君不愧是当今豪杰，支那精英！来，痛快，干一杯！”

　　大家面面相觑，满腹狐疑，一齐举起了酒杯。松岛一气喝了个底朝天，又是一阵夜猫子狂笑——真不知哪一方人要遭难。他说：“寄武君大大的聪明，他是给我讲了一个动听的中国的古老的故事。诸位，你们中国人最崇拜的是关老爷，还记得关云长“土山约三事”的故事么？寄武君的意思是‘降汉不降曹’，对吗？”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从此，蒲寄武打着“曲线救国”的旗号，公开投靠了日本人，成了铁杆汉奸。

　　冈岛毙命以后，鬼子摄于八路军的威力，暂时撤出郑家口，松岛又让蒲寄武补了空缺。他的本意一来是旧城镇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倘蒲寄武长期驻在那儿，一旦发生变故，终究是个祸害；二来郑家口是八路军的游击区，特别是武夏庄一带抗日活动非常活跃，是日军的心腹之患，将桀骜不逊的蒲寄武部调离旧城，推向作战前沿，充当耳目和炮灰，可以收到一石二鸟的效果。而蒲寄武则认为郑家口交通方便，水陆码头，是富庶之地，正好搜一批民财，刮一下地皮。两下一拍即合，蒲寄武彻底撕下“曲线救国”的假面具，公开当了伪县长，兴冲冲地上任了。

　　他来到郑家口以后，横征暴敛，鱼肉百姓，比胡和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其部下原本大部分是土匪出身，更是劫掠成性，见钱就要，见粮就抢，见人说抓就抓，闹的老百姓不敢赶集，大姑娘不敢出村，老百姓流传着一句民谚，单道他的坏处：“胡（和道）说八（扒）道，扑（蒲）来鸡无（寄武）。”

　　蒲寄武本是个偷香窃玉的老手，很快，他又霸占了怡春院的“赛芙蓉”，干脆把她接回家，封做四姨太，黑白鬼混。这一天，他正搂着“赛芙蓉”抽大烟，忽然密探前来汇报说武夏庄一带有大股八路活动。

　　他心头一震，觉得讨好“皇军”立功的机会来到了，便亲自跑到德州向鬼子报告。

　　日军“红部”头目松岛分析了一番，觉得蒲寄武报告的情况非同寻常，从行迹上看，这些八路决不是一般的小股部队，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费尽心机日夜寻找的冀南区党、政、军机关！

　　“情报的，大大的好！八路的，一网、打尽！”松岛眼里冒着红光，挥舞着的拳头  “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快快的，北平的报告！”

　　在北平坐镇的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闻讯立即飞抵德州，密谋策划。他站在军事地图前，仔细观察了这一带的地形：在八路军驻地，东边是波涛滚滚的卫运河，西边是清凉江，天然屏障使八路难以逾越；北边德石铁路沿线景县、龙华、清凉店一带均有重兵把守，八路不敢轻易冒进；惟有南面、西面可通向八路军清河、南宫、枣南一带的根据地。这时青纱帐还没有起来，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光秃秃的，没遮没挡，八路军被钳制这样一个狭长的地域里，必死无疑。

　　这真是天赐良机！冈村两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微微下撇的嘴角和向下耷拉的眼角在那张驴一般的长脸上构成了一个三角形。他狞笑了一下，一个“带盖的铁壁合围”方案在他头脑里形成了。他总结以往打败仗的教训，修订了作战方案，即改变以往的纵进式作战为包抄式作战，选定一个点，然后动用飞机、坦克、炮车从四面八方包围，一举歼灭。

　　冈村的这一招，可谓蝎子掉进蒜泥里——毒、辣。

　　他急电日军第十二军司令官土桥一次中将、第三十五师团长重田德松中将、独立混成第一旅团长铃木贞次少将、第七旅团长林芳太郎少将、第八旅团长吉田峰太郎少将等到德州开会。

　　在会议桌前，冈村宁次通报了刚刚接到的情报，分析了敌我双方态势，然后，他把架在瘦削鼻梁上的黑色眼镜框略微向上推了推，郑重地说：“诸位！再有几天，就是4月29日。大家明白这一天是什么日子么？”他清了清嗓，提高声音说：“4月29日，是我们大日本国的天长节！在这一天我们要对蛰居在武北境内的八路机关给予毁灭性的打击，用战斗的全胜来庆祝天皇陛下的生日，给本土人民一个惊喜！”

　　“天皇陛下万岁！”全体参会人员纷纷立起，“啪”地来了一个立正。

　　“现在，我命令！”冈村宁次双手按着会议桌，开始调兵谴将，“林支队！”

　　“到！”独立混成第七旅团长林芳太郎“噌”地站起打了一个敬礼。

　　“命令你部以步兵5个大队为基干，部署在武北县以北、石德线龙华附近，循序向南推进，将八路挤到这儿，”冈村指着地图上标明的武夏庄，“一举歼灭！”

　　“哈依！”

　　“吉田支队！”冈村用眼角扫视了一下会场。

　　“到！”独立混成第八旅团长吉田峰太郎应声道。

　　“命令你部所属步兵2个大队为基干，部署在武北以西垂杨村附近，这里过了清凉江就是八路活动的老巢，一定要严加把守，严防敌军从这里突破，不许漏走一人！”冈村声色俱厉地说。

　　“明白！”吉田打了一个敬礼。

　　“铃木支队！”

　　“到！”独立混成第一旅团长铃木贞次两腿站的笔直。

　　“命令你部以步兵3个大队为基干，部署在曲周附近，警惕八路南蹿。如有漏网者，统统消灭！”冈村双手使劲向下一按，作了个合围的动作。

　　“哈依！”

　　“重田兵团，命令你指挥北川支队及佐久间支队为基干，部署在濮阳一带，一是截击太行方面增援之敌，二是待命增援围剿部队！”

　　“哈依！”第35师团长重田德松立正。

　　“怎么样？土桥君，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冈村把目光转向第十二军司令官土桥一次。

　　“效忠天皇陛下！”土桥吼道。

　　“好，这次围剿行动，我就命令你全权指挥！”冈村说道。

　　“哈依！”土桥一个敬礼，铮亮的皮靴后跟碰得“咯噔”一响。

　　然后，冈村又进一步详细部署：迅速调集第十二军驻石家庄、济南、德州、邢台等地兵力及独立第一、七、八等混成旅团各一部，计10000多人向郑家口一带集结。又命令武北、枣强、郑家口、清河、龙华、德州等地的伪军20000多人协同皇军作战。恩县、武北的日伪军封锁卫运河郑家口渡口，堵住东路；夏津的日伪军封锁渡口驿渡口；清河、垂阳的日伪军封锁武北运西的西南边界；枣强的日伪军封锁武北西北部边界。主力部队在空军三架飞机配合下，从石德路一线由北向南拉网式包剿，迅速构成包围圈。

　　最后，冈村把手又指在武夏庄位置，两手一拢，狠狠地说：“八路的，军区机关，这里的干活。将他们死死地挤在这里，一网打尽，统统的消灭！这就是中国人说的一句俗话：‘瓮中捉鳖’，明白？”

　　“哈依！”军事会议就此结束了。

　　第十二军司令官土桥一次亲自在临清第一线指挥。他特别强调，“这次行动要特别注意皇军彻底隐蔽作战企图，极力以假计划、假命令、散布谣言等欺骗敌人，真实命令一概限用口头传达。为了以轻快的移动构成包围圈，临时编成骑兵中队和汽车中队，防止敌人乘隙逃跑。各部队在尽量离开敌人远的地方进行准备工作，不要惊动八路，于28日日落后轻装迅速向前移动，29日拂晓对敌各部同时发动突然袭击！”于是进行了紧张的战前准备。装甲车辆不足，就把汽车周围焊上铁板，即能运兵，又能拉死尸，弄得不伦不类；拉“八零”野战炮的马匹不够，就将每门炮用六匹马拉改为四匹马拉，并且对各级指挥官、参谋进行集中教育，研究搜捕那些“分散”、“退避”的八路的办法。

　　就这样，28日夜晚，敌人以10倍于我的兵力，在飞机、坦克、大炮、装甲车、骑兵、摩托化部队配合下，展开钳形合围之势，浩浩荡荡，杀气腾腾，悄悄地向我冀南区党、政、军机关包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