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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三)
这一天,王世忠正打扫卫生,张大人带着儿子致谢来了。只见张虹二十四、五年纪,大高个,细溜条,国字形的脸庞显得几分憔悴,浓浓的眼眉下忽闪着一对发亮的大眼睛,和他父亲细眯的小眼形成鲜明的对照,充满了刚毅、沉稳。 “多谢!多谢!为犬子之事老兄劳神了!难亦哉!”张大人一口连声地道谢。 “自己侄子,理当效劳。应该的,应该的!”翁老太爷一边倒茶,一边客气。 “快来谢过你家大伯!”张大人招呼张虹。 张虹恭恭敬敬鞠过一躬,说声:“谢谢大伯!” 张大人斜睨一眼旁边的王世忠,问道:“这是? “哦,这是我新雇的帐房先生,不是外人,孙媳妇兄弟。快见过你张爷爷!” 王世忠上前问了好,听两位老先生叙谈起来。 “在大狱里吃了不少苦吧?”翁老太爷问。 “还好,您老人家使了人情,苦到没怎么吃。”张虹说,“一开始他们把我当成了共产党,和一批重犯关在一起。我听他们说,共产党就在咱这一带活动,八路军已经到了南宫,就要打过来了。” “啊,郑家口不是胡和道的地盘么?有他在口上,日本人和八路军谁都不敢过来。”张大人说。 “现在国民党在明处,共产党在暗处,两下里脚劲,恐怕老百姓要倒霉了。”翁老太爷忧心忡忡地说。 “不呢,共产党是救国救民的,不象国民党祸国殃民。中国共产党坚决抗日的主张赢得了全国人民的信赖和欢迎,只有大家齐了心,用我们的身躯和意志筑成坚固的长城,才能抵抗日本鬼子的侵略!”张虹说。 “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听说共产党没收土地,共产共妻,邪火得很呢!共产党真要过来了,咱家的房、地,还有那些骡马,能保得住?难亦哉!”张大人气呼呼地说。 “共产党决不是像人讲的那样可怕。所谓共产共妻那都是坏人造的谣,爹,你不能信这些话。共产党继承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主张天下为公,世界大同,耕者有其田,读者有书念,人人都是平等的 “住口!小兔崽子,到这里给老子上政治课来了!难亦哉,难亦哉!没有地,你吃什么?没有房,你住什么?你在这里宣传赤化,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多蹲几天大狱!”张虹还要说着,被父亲严厉的话语打断,“圣人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百姓造反,一事无成。兔子能驾辕,谁还买骡子?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天底下受穷的只是受穷,享福的只是享福,君子不给命争,懂么?你们年轻人哪,还是好好的读书作学问吧。” “爹,你说的这些话半句也用不上!”张虹说。 “怎么,孔圣人的书不管用?小子唉,‘半部论语治天下’,你说半句也用不上?反了你!竖子不可教也,难亦哉!”张大人气的胡子都颤抖了。 王世忠看了张虹一眼,倒上一杯水,递给张大人,说:“老人家消消气,我听虹哥讲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我在北平就亲眼看到共产党领导人民抗日,八路军是专门打日本鬼子的,将来咱们老百姓都会有好日子过的!” “好啦,好啦,别争竞了。人参鹿茸,巴豆硫磺,各有各的用场。不管怎么说,能治好病就行。这这国家的事啊,乱糟糟的谁也说不清楚。记住,不管哪一党,哪一派,只要不祸害咱老百姓就好。你们年轻的都一边玩玩去吧,也让我们这些糟老头子们心静心静。”翁老太爷挥了挥手,和了稀泥。 王世忠向张虹使了一个眼色,俩人走了出来,来到后园子里。园里那三间草房是平时女人们做针红的地方。老爷子按旧时的规矩,要求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到,专门腾出了这么一个闲院儿供娘们家使用。闲时候姑娘、媳妇们凑到一起缝缝补补,唠唠家常,逗个乐子解闷。英哥回家后不愿和爹娘在一个屋里挤,就搬在这里住。麟儿上学走了以后,芝兰屋里空落落的,有时晚上也住在这儿,跟着英哥识字。姑嫂两个说说笑笑,形影不离,因此,一般人就很少来了。 因为世忠是芝兰的妹妹,所以他有时到这里走走,人们也不介意他。其时芝兰和英哥正看《本草》,只听英哥说:“这幅图画得是灵芝,灵芝是一味非常名贵的药材,嫂子呢,自然也是名贵的嫂子,念——芝,灵芝的芝!”芝兰“噗”地一笑,说:“你这个贱丫头!”说着就把手伸进英哥的胳肢窝抓挠起来,英哥浑身痒得咯咯地笑。世忠和张虹见她们正识字,不好意思打搅,会心地一笑,悄悄地躲在外间屋听。 “好嫂子,俺不了!你饶了俺吧!”英哥在炕上打着滚的求饶。 “看你还烂说不!”芝兰也笑得喘不上气来。 忽然,英哥止住了笑,问:“嫂子,哥哥晚上也这么挠过你么?” “两口子闹着玩不是正常的?这有什么稀罕,比这舒服的还有呢!” “你说人为什么还要结婚呢?不娶不嫁不行么?”英哥问。 “怎么说呢,等你结了婚就知道了。”芝兰说,“哎,我说,你也不小了,在学校里没有看上一个?” “嫂子,你忘了?俺那是女子学校。再说,俺才十八岁,还没闹革命呢!” “闹什么革命?” “革命就是妇女解放,革命就是打倒军阀劣绅,革命 “反正革命对穷人来说是好事,对咱们妇女更好!” 听到这里,张虹使劲咳嗽了一声,和王世忠走进了里屋。“谁?”芝兰和英哥吓了一跳,齐声喊道。 “原来是你呀?”芝兰望着弟弟,又看看张虹,问:“他是谁呀?” “哦,是张家行张老爷子的公子。”王世忠介绍着。 “啊,我叫张虹,彩虹的虹。特随家父来府上拜望翁老太爷的。”张虹说。 “怎么不在前边,到这里来了?”芝兰问。 王世忠就把刚才他们和两位老爷子不愉快地争吵学说了一遍。“老人家说话,我们没处去,特来姐姐这儿坐坐。”世忠说。“啊,原来是这样,那就坐吧,我去给你们沏茶去。英哥,你陪着客人点儿。”芝兰说着去了。 “你这名字听起来像个女的,很好听啊!你是干什么的?”英哥注视着张虹问。 张虹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女子是如此的标志,虽然屋里光线暗了一些,但仍能看出她面庞的白皙,五官的精致,浑身的朝气。“啊,我原名叫张鸿飞,在学校里改的名字,图个顺口好记。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名字叫英哥。英哥,怎么是个男孩子的名字啊?” “俺娘就生俺一个,看着各屋里都有小子,心里生气,就给俺起了个男人名,叫俺长大了超过他们!” “好,有志气!”张虹说。 王世忠说:“英哥妹妹还是个洋学生呢!” 英哥听说张虹是个教员,打心眼里更加佩服。三个人都是有文化知识的人,一会儿就啦到一块了。 “你在狱中听到没听到有关抗战的最近消息?离开了学校,连报纸也看不到,真是急死人!”王世忠说。 “胡和道是个政治流氓,这小子靠不住。他打着‘抗日救国军’的旗号占据了郑家口,现在又提出‘打八抗日灭中央’,企图自立为王。我看迟早要把这家伙消灭掉!”张虹说,“现在老百姓还不觉悟,只知道当亡国奴不好,不知道怎样斗争。只有实行全民族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我们都是新青年,应该用我们学到的知识,宣传民众,组织群众,和日顽作斗争!” “对,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得有个组织,有个领头的带着大家干!”王世忠应和着。 “要干就轰轰烈烈地干,像在学校那样搞活报剧、游行示威!”英哥说,“回来这些天憋闷坏了,整天躲在家里听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唠叨,烦死个人!” “不行!你以为农村是学校啊?老百姓的觉悟得像春天的雨——慢慢地洇湿!”张虹说,“你如果愿意出去,以后我可以介绍你到区里工作。”这句话他说给英哥听,其实也是掂量王世忠的。王世忠好象听出点意思,但是又琢磨不透张虹到底是什么人。 “恩哼!”芝兰重重咳嗽一声,提着壶进了屋。其实,她在外边听了半天了,也闹不清他们到底说的什么,反正知道他们议论的是国家大事,听到英哥“如果愿意出去”就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话语。王世忠看看姐姐不好再说什么,就啦开了家常。 一壶茶工夫,张虹说父亲可能快要回去了,便起身告辞。芝兰、英哥送出门外,芝兰说:“世忠,今后你们商量事没地方去就来这儿。”世忠点点头。张虹看见英哥双颊红红的,眼里分明放出一束异样的光。 世忠他们走后,芝兰对英哥说:“女孩子家千万不要和他们瞎掺和,让爷爷知道了生气。今后给你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强。” 英哥噘着嘴说:“婆家,婆家,嫁出去就好啊?你觉得我们这个家好么?”噎得芝兰半天说不出话。正在这时,只听婆婆招呼:“麟儿家的,该做午饭了!”芝兰抽身去了。 王世忠和张虹走出园子,看看夹道里四下无人,拉住张虹的衣角说:“你是共产党? 可找到自己的同志了!王世忠心里一阵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