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四章(六)
鬼子在村里呆了七天八夜,一无所获,终于滚蛋了。 翁老凤按照王世忠的指示,马上召集藏有八路军干部、伤员的村民开了一个紧急会,要求大家抓紧把同志们转移出去,绝不能出任何问题。他又找了几个党员悄悄地将孙营长和其他死难烈士的尸体埋在河圈一个土岗子上。 大运河呜咽着,淌不尽的泪。 “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清明刚刚过去20来天,原野里,旧坟上的新土还没干,一座座新坟又扬起了白幡。三月里,桃花开。土岗子周边的几株桃树正绽放出妖灼的花朵,粉红色的花瓣随着微风扬扬洒洒,像是为英雄长舞,又像是为壮士泣血。花瓣盖住了蓬松的坟头,成为一座座美丽的花的小丘。 鲜花已经盛开了,收获的季节还会远么? 洗劫后的武夏庄,满街筒子到处是血迹,有几处还冒着青烟,散发着一股腥臭味,残垣断墙,惨不忍睹。 八天七夜,多么难熬的八天七夜啊!这八天就像过了八年,这七夜就像过了七关。就在鬼子的枪口下,在翁朝修家的精心照料下,七位八路军干部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鬼子撤退以后,同志们恨不得赶快离开这里,去寻找机关。翁朝修家的说:“孩子们,别慌!会不会是鬼子设的圈套,他们假装撤走,等你们一出来就来个回马枪?” 她来到街上打听动静,都说鬼子走了。她还不放心,又找翁老凤问实了情况,得知鬼子真的走了,这才把同志们都叫出来。“快出来吧,孩子们,七、八天没见太阳了,快出来晒晒,可委屈你们了!”翁朝修家的心疼地说。 大家从小套屋里走出来,都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好半天才定住神。阳春三月,多明媚的阳光啊!他们心里、身上都暖融融的,伸个懒腰,痛痛快快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翁朝修家的做了一顿好饭,大家过年似的饱餐了一顿。 看看天色暗了,翁朝修家的拿出一些旧衣服,让他们都把军装换下来,打扮成庄稼人模样,又让每人揣上两个饼子、一块咸菜,擦了擦眼角,说:“孩子们,我知道留不住你们。你们走吧,日后有工夫别忘了来看看大娘 “娘!”七名同志几乎同时喊了一声,“扑通”跪在了地下!“娘!您保重,我们走了,您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会回来看您们的!” “孩子们,起来,快起来,到部队上狠狠地打鬼子!”翁朝修家的赶忙拉起他们,此时,大家已是哭成泪人了。 “走,孩子们,我们送你们出村。”翁朝修家的说,“这村里地形复杂,别走迷惑了。”大家怀着酸楚的心情跟着翁朝修家的出了村。 送了一程又一程,大家都催促着说:“娘,回去吧!”翁朝修家的用衣襟擦擦眼角,抽抽噎噎地说:“孩子们,路上小心,别忘了捎个信来!” 一直望着同志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翁朝修家的才回到家里,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才“扑腾”落下地。 刚沉下心,第二天,翁朝修家的娘家侄子又匆匆送来信儿。原来,翁朝修的儿子昆山自从离家出走以后,到了清凉江西,参加了石友三的部队。在一次战斗中,被我二十一团俘虏了。经过教育,他看到了国民党军队的黑暗,感觉到了八路军的温暖,就参加了革命队伍,化名张大坚,被分在了特务连。 敌人围剿时,他和一个排长突围,排长牺牲了,他依仗路熟,跑到舅舅家躲藏,不料在鬼子搜村时被发现了,连夜被押到郑家口。鬼子走了以后,他舅舅打发儿子赶过来送信。 翁朝修家的从儿子走了以后就一直没有音讯,认为儿子早已死了。听到这个信息,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儿子还活着,并且当了八路,悲的是还没和儿子见面,又被鬼子抓走了,不知死活。 哀哀的哭声震动了四邻八舍。翁老凤说:“光哭也不是个办法啊!得想法把昆山救出来。”他和王世忠合计了半天,觉得还得找翁老太爷。 翁朝修家的说:“自从闹了那场别扭以后,我们两家谁也不理谁,怎好再求人家?” 谷哥说:“都是我爹不对,不怨人家,再说大伯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他不会见死不救。” 王世忠伤还没好利索,脖子的伤结了疤,说话仍然十分费力。他说:“我看也是。翁爷爷是个善人,他家城里认得人多,兴许能有办法相救。”说着,一行人来到鸿济堂药铺。 翁老凤说明了原委,翁朝修家的只是哭。 翁昆德还没过去那个别扭劲,倔声倔气地说:“这种事我们管不了,找别人去吧!”昆涛也说:“偷了人家的东西还倒打一耙,栽赃害人,不嫌害臊,还有脸求人?” 翁朝修家的正要说话,翁老太爷发话了:“说什么哪?家仇国恨,哪头沉?恩?不管怎么说,昆山也是你们的兄弟,他是为了打鬼子让敌人捉去的,这个事我们要管!” 王世忠、翁老凤心里一阵窃喜,翁朝修家的和谷哥跪下就磕头。 “起来!起来!自家人用不着这个。”翁老太爷一边扶着,一边对昆岗说:“你赶紧过河,找河东街上的齐老爷子,让他叫他儿子想法放人。” 原来,河东街财主齐老歪的儿子是蒲寄武的心腹秘书,两年前,齐老歪得了一场大病,到处请医吃药都看不好,后来经昆岗的妹夫介绍,请翁老太爷诊治,喝了十多剂汤药才算好了,从此俩人便成了莫逆之交。 坤岗连声答应:“爹,这事就交给我吧。”人们议论着,白天鬼子封了河,谁也过不去,只能等到晚上偷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坤岗脱下大袍,麻搭利地上了路。他来到河边一看,果然鬼子把渡船停到东岸去了。五、六十米宽的河面空空荡荡,汹涌浑浊的河水打着漩儿,向北滚滚流去。隐隐绰绰看见对岸船上有几个皇协军背着枪溜达。 坤岗转回河西岸的孟古庄,来到一位熟识的船工家中,请求帮忙摆渡过河。这位船工曾经得病被翁老先生治好,一直感恩不尽,今儿见“鸿济堂”药铺的大掌柜的来求,便一口应允想办法渡河。 夜幕中,河面漆黑一片,对面的皇协军已经没了动静,大概钻进船舱睡觉去了,只听见河水如泣如诉,“哗哗”地淌着。那位船工找来一只用红荆编成的大笸箩,趁四下无人,绕过渡口将笸箩放下水,让坤岗坐在上面,他自己脱光了衣服,凭着好水性,踩着水借助水力用手托着簸箩,轻轻地划向河面。 急速的水流冲得笸箩直打转儿,坤岗坐在上面心里一阵发慌。那笸箩一沉,船工赶紧一托;笸箩浮上来,船工就向前一推。就这样,一沉一托,一托一沉,轻轻地划动着。坤岗又怕笸箩翻了掉进水里,又恐怕弄出声响惊动了敌人,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费了好大一会子工夫,才到了彼岸。 初春的河水凉得扎骨头,船工上了岸,冻得浑身发抖,他哆嗦着说:“大掌柜的,我不能再等你了,得赶紧回去!” 坤岗轻声说:“我这就感激不尽了,你快回去穿上衣服,千万别冻坏了!” 坤岗到了河东街,寨门早已禁闭。 炮楼上的哨兵问:“什么人?干么的?”接着拉动了枪栓。 坤岗自幼跟着父亲走家串户,学着要账做买卖,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沉住气回答:“武夏庄鸿济堂药铺的。齐秘书老爷子得了急病,让我前来诊治。” 哨兵不信,叫去找保人。坤岗想到自己的妹夫就住在附近的言庄,便又绕了2里多地,敲开妹丈的门,说明来意。他妹夫姓柏,是这一带有名的财主,名气也很大,找他作保不成问题。二人来到炮楼下,他妹夫通报了姓名,哨兵这才放行。 找到齐老歪家,已是后半夜了。昆岗说明来意,这齐老歪也还算是有良心的中国人,尽管他儿子当了蒲寄武的秘书,但是从不在百姓面前炫耀,反而背后尽说些鬼子和蒲寄武的坏话。 他听完坤岗的陈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说:“世侄呀,你府上求我办什么都好说,惟有这放八路的事,难啊!”他嘬了一口烟,接着说,“鬼子这几天‘扫荡’,来头不小,在这个时候要他放人,能行吗?” 坤岗说:“大叔,我父亲保的这个人也不是外人,自家爷们儿。他要万一有个好歹,剩下孤儿寡母,这家人就全完了,三条人命啊!”说着,从衣兜里掏出20块现大洋,“咣啷啷”地放在桌子上,说:“今晚来得匆忙,顾不得多带。区区几元,不成敬意,望叔叔笑纳。家父说了,日后再重重补报。” 齐老歪收了礼,一边说:“自个人,哪兴这个呢?”一边沉吟着。 “你可知道,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让鬼子知道了,你我两家脑袋都得搬家!”齐老歪摸着脖儿颈说。 “那是!要不,家父冒着这么大危险让我来找您呢?就知道咱两家交情厚嘛。”坤岗奉承着,“俺爹说了,你世叔非寻常人物,在武北县也是说了算的人物。还夸您办法多,人仗义,让我们哥仨都跟着您学着点哪!” “还是少掌柜的会说话。”半晌,齐老歪掐灭了烟卷儿,说:“这么着吧,我琢磨着鬼子和蒲县长现在河西还没回城,趁机会马上找到我儿子,让他从中斡旋,看看能不能放人。”便马上写了一封信,让昆岗天一明即刻到郑家口找他儿子。信上说:武夏庄鸿济堂药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有事相求,你要全力帮忙,云云。 当夜坤岗过不了河,就住在妹夫家。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昆岗一路小跑来到郑家口,正好开城门。他奔到县“政府”,找到齐老歪的儿子递上那封信,齐秘书一看全明白了。 原来他对他老子一向孝敬,惟命是从。这次扫荡他和一般文职官员被留在城里看守。他看了父亲的信,问:“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啊?” 昆岗说:“是我自家一位兄弟。扫荡那天他出去找牛,不小心让皇军当作八路抓来了。” 就听人说:“蒲县长回来了!”他不敢怠慢,即刻去关押所找到化名张大坚的翁昆山,见他脸色蜡黄,像个病人,就对看守说:“这几天,这么些战俘要到这里关,你们弄个病秧子来干什么!光图占地方?赶快放了!”看守们也怕招上病,巴不得放了。 昆岗谢过齐秘书,领着昆山急速出城,到了一块蔽静地方,昆岗说:“兄弟,时下不太平,家你是回不去了,赶快找部队去吧。” 昆山千恩万谢,说:“您给俺大伯说,俺一家人这辈子、下辈子都忘不了你们!您给俺娘捎了个信儿,就说打不完鬼子,替俺爹报不了仇我死不还家!”说完,擦着泪找队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