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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四)
王玉田老汉一早起来,发现大门底下塞进一个纸条,他不知写得什么,这几天世忠不在家,就急忙交给了刘蓓。刘蓓打开一看,见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近日扑几五要血洗五下庄。”落款是“知情人”。从字迹看,这个人文化不高。 刘蓓觉得非常奇怪,心想,如果这人是我们的内线,必然得把情报当面交给我们,可是,这又是谁送的呢?世忠出去两天了,不知道他现在哪里,栓桩和李书根也回河东活动去了,联系不上。她心里非常着急,决定去找英哥商量。 翁老太爷过世以后,昆岗哥仨就分家另过。昆岗一家住在老院;药铺开不下去了,改做住宅,分给了二先生,昆涛应聘去河东一家财主家开的药铺坐疹;昆德家的分到了东园子,就和英哥住在一起。闲常时候,芝兰也经常过来陪着婶子和英哥说话,翁朝修的闺女谷哥也时常来帮着做些零碎活儿,因此园子里平时倒不寂寞。 这两天,芝兰和谷哥都没空来,英哥正憋得心慌,忽然见刘蓓过来,喜出望外。 刘蓓将那封信的内容告诉了英哥,说:“世忠临走光说是去开会,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我心里没主意,你拿摸拿摸怎么办好?”又说:“你知道世忠在什么地方吗?“ 英哥打趣地说:“你拿着个大活人,把人看丢了,真煞才!他到哪里去,我哪知道啊?” 刘蓓羞红了脸,说:“我也不能把他栓裤腰带上啊,胳膊腿长在他身上,我也挡不住啊!你们不是相好么,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英哥也红了脸,说:“那你就找吧,如果真找到了,可得归我!”又觉得这话不是姑娘家说的话,不由得把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儿。 “你这话要让张虹同志知道了,不把他法办了才怪!”刘蓓一本正经地说,“别瞎闹了,快说正事吧。” 英哥说:“现在县委活动非常隐蔽,我真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但是,这个情报很重要,得赶快想办法报告组织,早做准备,弄不好群众要吃亏的。” 他们同时想到了翁老凤:“找老凤爷爷商量一下吧。” 到了翁老凤家里,翁老凤正患感冒,咳嗽不止。他听了情况也非常着急,说:“无风不起浪。看来敌人肯定有行动,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我看咱们得尽快找到县委、县大队和世忠,把情况告诉他们。另外,我通知村里的党员和民兵,做好转移的准备,避免最大的牺牲。”说着,就要去送信。刘蓓说:“你咳嗽的这么厉害,怎么能走远路,还是我们去吧。”于是就告辞出来了。 回到王世忠家里,英哥对刘蓓说:“平时打仗,他们那些男人总不让我们参加,这次他们都不在,咱们何不来个花木兰从军,搞个名堂让他们看看?” 刘蓓说:“什么名堂?” 英哥说:“根本纸条上说的,蒲寄武近日有行动。近日,也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说不定今天就来。世忠他们找不到,即便找到了,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武夏庄的党员、干部转移了,蒲寄武来了抓不到人,也要祸害老百姓,那咱们就吃大亏了。” 看不出这个小妮子分析起事来还真有心机,刘蓓连连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英哥掠了一下她的短发,忽闪着大眼睛说:“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蒲寄武不是要来么,我们先把蒲寄武收拾了!” “怎么个收拾法?”刘蓓问。 英哥说:“我们化装进城,潜进蒲寄武家,伺机刺杀,先杀杀他的威风,延迟敌人清剿的行动,为我们部队救援赢得时间。” 刘蓓说:“我看可以。上次抓烟鬼我跟着进了城,路途熟悉。我们带上家伙就去,即便杀不死他也能打乱他的计划。” “我们抓紧准备,马上行动。可是,这信派谁送呢?”英哥说。 “让我公爹去吧。不过,我们的行动一定要对他保密,不然他是不同意我们去冒这个险的。” 英哥又说:“我们俩力量单薄点,让谷哥也去吧。”他们对谷哥说了意思,问她怕不怕?谷哥说:“翁大爷在世时救了我的哥哥,我们感激不尽。现在我们是救全村的人,我怕什么?”于是,决定三人一起行动,一切听刘蓓指挥。 合计完毕,刘蓓回到家里,向王玉田交代了任务,并说了县委和游击大队活动的大概地方,王玉田急急火火地走了。 英哥说:“我们化装成男的行动比较方便。” 刘蓓说:“不行,自从砸了洋行,鬼子对男的盘查得紧,女的一般更好进城。”于是找出王世忠的几件衣服,包在一个包袱里,俩人打扮成姑嫂模样,脸上抹得黑脸火烧,刘蓓面嫩,还故意涂了道红线,像是被鸡爪子挠的,蒙了一条脏乎乎的手巾。谷哥本来就是个农家姑娘,不用化装,拐了一篮子鸡蛋,三人悄没言声地进了城。 到了西门,见进出的人不少,排着队挨个检查。前边一个年轻人,大约十六、七岁,穿着长衫像个学生。哨兵让他举起手来,从上到下摸了一回,又拽过他的手摸了摸,叫声:“带走!”过来两个伪军扭着胳膊带炮楼去了。那青年挣扎着高喊:“我是好人哪,我是完小的学生啊!”但是没人理他,拖着走了。 哨兵见了刘蓓,吆喝一声:“干什么的?良民证!”英哥赶忙一步,掏出村里临时开的纸条,说:“她是俺嫂子,是个哑巴。俺娘病了,俺是进城当衣裳给俺娘抓药的。” 哨兵上下打量了她和刘蓓一眼,见她们浑身脏人火燎,不耐烦地说:“去!去!”混进了城。谷哥也顺利地通过了。 以前进城,有栓桩他们大老爷们跟着,这时只有三个妇女,刘蓓心里也没了底。想到晚上的行动,更是有点不安。 她们踅到山西会馆的破钟楼里,瞧瞧四周没人,赶紧解开包袱,套上男装,把手枪别在腰里,每人又蒙了一条手巾,看上去还真像个小伙儿。 她们向一个卖糖果的老汉打听了蒲寄武的住处,又回到会馆,在长满杂草的破殿的关爷像后面坐一会儿,躺一会儿,一直等到天黑。谷哥将鸡蛋卖了,买回几个烧饼,大家从晌午没吃饭了,狼吞虎咽饱餐一顿。 她们从那老汉口里得知自从洋行被砸以后,城里戒备很严,蒲寄武夜间一般不出门。来到蒲寄武院子墙外,见不远处有一株槐树,枝桠繁茂,便装做歇凉,坐在树底下窥视院里的动静。 一个伪军无精打采地在大门前晃来晃去,门口还蹲着一只狼狗,耷拉着舌头,虎视耽耽地注视着过往行人。看来从前门难以进去。 路上行人渐渐少了,她们来到后墙外,谷哥蹲下,让英哥踩着她的肩头,慢慢站起来爬上墙头。 英哥一看,院子里很静,前边屋子里灯火辉煌,不时传出说话的声音。 英哥招呼了刘蓓一声,跳下墙去。刘蓓翻墙也不是头一回了,在北平读书时上街游行被学校关在外面,她和同学们翻墙而过;在家逃婚时也是翻墙出走。她踩着谷哥的二膀肩,灵快地蹬上了墙头,然后说:“你就在外边等着,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明天都得出城!”说着跳下去了。 不料身子一斜,仰面摔在地上,腰部被一块砖头硌了一下,眼前直冒金花。 英哥上前扶住,说:“不要紧吧?到底是老了。” 刘蓓说:“到了什么时候,还闹!”俩人悄悄来到房前,从窗户跟底下朝屋里看,只见一个胖大汉子赤条条光着身子,正躺在床上打呼噜。旁边一个妖冶的女人只戴了一个胸罩,穿着小红三角裤衩在旁边守着,似睡非睡。 刘蓓想,这就是蒲寄武和“赛芙蓉”了。她朝英哥使了个眼色,两人掏出手枪以迅雷鼻疽掩耳之势闯了进去。 原来,今天中午蒲寄武带了“赛芙蓉”去那个翻译家喝酒,答谢他救命之恩,一直喝到天黑,醉熏熏的被扶回家来,刚刚歇下不久。“赛芙蓉”一见进来两个脸上花里胡哨的人,吓得直打哆嗦,以为是土匪来抢劫了。她惊呼一声在地上,浑身就像个白面肉包子打颤。刘蓓见了一阵恶心,说了声:“别吱声!”“赛芙蓉”光剩了点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英哥见蒲寄武还在睡着,对准他的胸膛,不料心里紧张,手一抖, “砰”的一声枪响了。蒲寄武没了声息,俩人急忙退出屋来,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吃了一惊,手里的暖壶啪的掉在地上摔碎了。他定睛一看屋里的情景,全明白了。原来,正是那个姓苏的来送水。 他拉了刘蓓的手急急忙忙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小门前,说:“八路爷,我算服了,你们好大胆,竟敢跑到这里来了!”他掏出钥匙,开了小门,急促地说:“你们快走吧!” 俩人也没问他姓什么叫什么急急跑了出来,绕到后墙,找着谷哥就往山西会馆跑。跑着跑着,忽听前面一个黑影,惶恐地问:“什么人?” “走道的。”谷哥大着胆子说,又问那人:“你是干么的?” 那人说:“打更的。这么晚了还在街上串游!” 还没答话,就听蒲寄武大院那边喊:“蒲县长被杀了,凶手朝南跑了!”刘蓓听出是那个开门人的声音,她知道他是故意给报信的,马上折回来朝北走。 打更的老汉问:“你们到底是干么的?” 英哥拿枪逼住他,说:“我们是八路,杀死了蒲寄武,你要敢嚷,就杀了你!” 老汉说:“别误会,我也是穷苦人啊!蒲寄武拿了我家的铜财神,我来给他要,他不但不给,还罚我打三天更。我就是这街上的,快点,跟我走!”不容分说,拉着她们拐进一条小巷,就听见街上乱哄哄的一队人朝南追去。 老汉把她们领到家里,说:“你们为咱老百姓除了一害,真谢谢你们了。你们就住在我家,天明再想法出城。 刘蓓感谢了老汉,老汉又弄了点吃的,说:“我家里人都睡了,你们就在这呆着,我还得去打更,不然他们怀疑。”匆匆出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老汉告诉她们:“你们的枪打偏了,蒲寄武没有死,伤势很重,送进了医院。”英哥后悔不已,刘蓓说:“此处不可久留,我们快走吧!”告别了老汉,依旧换了妇女打扮出了城。 路上,英哥赌气地扔了枪,说:“真丢人!” 谷哥拣起来气她说:“你不要俺要!” 刘蓓说:“咱们都能安全回来,就不错了。蒲寄武早晚让他活不成!” 再说王玉田老汉把那个纸条儿塞在衣裳缝里,按照刘蓓说的路线一路找来,到了一个村子边,看见一个拾粪的,就上前打听:“伙计,你听说这一带有当兵的么?” 那人端详了他半天,斜楞着眼问:“你问这个干么?” “找个人。” “什么人?” “俺光知道他当兵,不知道他干嘛。” “跟我来吧,我告诉你。” 王玉田以为遇到了好人,就跟了他走,一直走到村中心一个阔气的大院,那拾粪的进了屋,一会儿蹿出两个彪形大汉,二话不说把他绑了带到屋里。 只见屋子里烟气腾腾,中间一张八仙桌上坐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刚才那个拾粪的和几个年轻的汉子腰里掖着盒子站在一旁。原来,王玉田老汉碰上了敌人的侦缉队,那个瘦猴般的家伙正是侦缉队长侯三,别人背地都喊他瘦猴。瘦猴是个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底的家伙,多次破坏我抗日政权,杀害我抗日干部,欠下了血债。 “说!你是干什么的?”瘦猴问。 “找人的。” “找什么人?” “一个老乡,他爹病了让他回家。” “他叫什么名字?” “石小中。”王玉田随口胡编了个名儿。 “他当的什么兵?” “我也不知道,反正光看他拿着枪吓唬人。” “胡说,我看你是八路的探子!” “这位大爷,你可别吓着俺啊!俺是正经八北的庄稼人,知道什么八路九路的?” “不说,吊起来打!”瘦猴扔掉手里的烟蒂,凶狠地说。 几个家伙就把王玉田拉出去,吊在院子的枣树上,用水蘸着皮绳猛打了一顿。王玉田遍体鳞伤,一口咬定是找人的,脖子酸得抬不起头来。 中午,那些进屋去了,让王玉田在那儿晒着。忽然走过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来,王玉田一看,眼前一亮,正是昆涛!原来王玉田遇到了敌人的便衣,这家院子的主人正是昆涛的东家。 王玉田喊:“昆涛救我!” 翁昆涛上午在药铺里看病,不知道院子里吵吵嚷嚷,正在回来吃饭,听见喊声吃了一惊。他仔细一看,见是王玉田老汉,连忙说:“大叔,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玉田朝屋里努努嘴,摇了摇头。 昆涛赶忙请来房东,进了北屋,对那几个便衣说:“长官,外边那个人是我伙计的老乡,他确是个庄稼人。” “你敢担保么?”瘦猴问昆涛。 “以我家五世清白,当然敢。不信,你让他进屋问问。”昆涛说。 那东家也帮着说情,瘦猴说:“让他进来。” 王玉田被带进来,昆涛说:“大叔,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王玉田说:“石小中他爹病了,我来找他。” 见瘦猴还有怀疑,昆涛故意问:“石小中他爹得的什么病?” 王玉田说:“上吐下泻,头晕脑涨,四肢冰凉,脉搏不匀,病得很沉。” “哦。”昆涛略微一思索,对王玉田说,“你告诉他家,这病须用车前子三钱、厚朴五钱加上梨树根泡酒一盅子就行。” 瘦猴见王玉田和昆涛说的是那么回事,碍着东家的面子,就说:“放了吧!” 昆涛说:“多谢了。”把王玉田老汉送出大门来,看了他一眼,又叮嘱了一句:“大叔,记着我说的那些药方!” 王玉田说:“记着了。”一瘸一拐赶紧离开这个村子。他边走边寻思,昆涛让我记着药方,什么意思。奥,明白了!车前子三钱,不是说让我向前走三里么?厚朴五钱,再走五里这一带不是有个后坡村么!梨树根,一盅子 王玉田忘记了疼痛,踉踉跄跄走了十多里路,打听到后坡村,果然找到了县委和县大队。原来,昆涛给人看病,耳朵眼尖,早听说县委在这一带活动,边打了哑巴禅告诉了王玉田老汉。 听了王玉田老汉的介绍,又看了那张纸条,张虹、王世忠心里十分着急,马上让人通知在附近村子的张栓桩、李书根迅速带着县大队赶来,商量对策。 大家议定,来个将计就计,在武夏庄运河堤上打个伏击,狠狠教训一下蒲寄武和鬼子。 张栓桩带着队伍连夜来到武夏庄,才知道刘蓓她们上演了一出虎穴擒敌的活报剧,又敬佩,又担心。张虹知道了情况,批评了刘蓓、英哥擅自行动的冒险做法,让他们写出检讨。英哥想不通,抵触情绪很大。刘蓓细想想,觉得这是组织对干部的爱护,再说当时对郑家口据点的情况特别是蒲寄武的情况一点也不清楚,确实有点冒险、侥幸,再者,对蒲寄武打草惊蛇,使他变得更狡猾了。县委批评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就反复向英哥作解释工作,自己承担了责任。 过了几天,县委通讯员给英哥捎来一封信,信皮上写着“翁英哥同志亲启”,秀气的毛笔字一看就是张虹写的。英哥打开一看,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是一首藏头诗: 英姿飒爽一巾帼, 哥舒翰勇潼关血。 堪将此心比木兰, 爱国何惧蹈汤火! 英哥将信笺贴在胸前,一张粉脸就像带着露珠的桃花,不知是喜?是冤屈?泪水涌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