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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十八》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是应该憎恶还是应该同情那些曾经伤害和欺骗过我的所谓的坏人?因为我知道每一个坏人曾经都是一个好人。 我正准备上前跟老牛的爸爸说话,老牛突然推门走了进来,蓬头垢面,面目憔悴,衣服又脏又皱,表情又阴又冷,进门只斜眼瞥了我一眼,便冷冷的从我身边走过,走到他床铺跟前两手插在裤兜里屁股挨着床沿坐下来,目光呆痴,怔怔的开始发愣。一见老牛我心里顿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百感交杂,竟也不知道该是打还是该是骂。一时也直挺挺的僵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老牛也直是发呆。我突然想起老牛曾经说过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挣很多的钱,能让他的爸妈过上好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我看看老牛,再看看老牛的父亲。我又觉得老牛其实也挺可怜的,以老牛这种智商和这种迫切的想一夜暴富的心态被传销骗了也是很正常的,我跟这么一个傻子生什么气呀?我想了想,想开了,顿觉浑身一阵轻松,老牛的面前横着摆着一张桌子,我犹豫了几下,在对面坐了下来,毛毛在我旁边背倚着床站着。我看着老牛先说道:“你给系里写个检查,应该还有机会。你没挂多少课,学校应该不会开除你的。”老牛绷着脸,瞪着一双豆大的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三角眼阴阴的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看的我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我知道老牛在想什么?老牛从大三到大四的学费都没有交,老牛如果想不被学校开除掉就先得补齐两年的学费和相应的滞纳金一共一万多块钱。我估计老牛的家里肯定再拿不出这么多钱了。我估计牛引的爸爸蹴在地上嘴里抽着闷烟,心里想的肯定也是这笔钱的事情。我见老牛不言语,便又试探着问:“他们给你发工资了没有?”老牛低着头,冷漠的说:“没有,干我们这一行哪有那么快就能见现钱的,做什么事都得先付出才会有回报。”我很惊叹老牛竟然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我又问:“那你给他们交了多少钱?”老牛又不言语。我又说:“你干的那真是传销,就跟金字塔一样,只有塔尖的组织者能挣到钱,你们一进组织先不挣钱却要先交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呀?”我还没有说完,老牛便打断我,冷冷的说:“我们干的不是传销是直销,谢谢!我们现在在整个华北地区已经有七十多万会员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挣不了钱?”老牛虽然呛了我一句,但是我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抬起头无奈的朝毛毛笑了笑,摇了摇头。意思说老牛这家伙已经无药可救了。毛毛说:“大叔,不管你干的这一行多有前途,共产党是不会让你干的。公安局肯定是会打掉你们的,会把你们连窝都端了的。”老牛说:“要想挣大钱当然得冒一定的风险,你没听国贸老师讲过做国际贸易是靠什么挣钱的?走私!正正当当的做生意,光交税你都交不起,还挣什么钱?”我很惊叹老牛的变化,老牛以前嘴拙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而这只几日不见,竟已经练就了一副铁齿铜牙,一阵一阵唇枪舌剑,口吐莲花,不管正说也罢歪理也罢竟将我和毛毛驳的哑口无言,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我和毛毛面面相觑正不知该以何言以对,牛引的爸爸突然从床上翻起,一个大步跨上前来,伸手就给牛引脸上一个巴掌,老牛挨了一巴掌,忙头一抬手挡住脸,身子歪向了一边,老汉又一把撕住老牛的衣服领子将老牛从床上扯了起来,然后一低头“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就啐到了老牛的脸上,啐完又一边朝老牛的脸上头上扇一边骂道:“你还有啥皮脸到达说哩?不是我连你两个叔叔去寻你去你早就死到外头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个大学生你头里头里装的到底是屎还是知识?你头是着驴蹄子蹬了还是着门缝夹了?你这么亏你先人哩?”老牛一手挡住头和脸,歪在床上蜷成了一只虾米。我和毛毛一个抱腰一个拉手连拉带劝使劲了浑身的力气反复几次才将老牛的父亲拉到了一边。老汉被我们拉到一边后,就背靠着赵兵的床沿蹴在地上,从外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根卷好的老旱烟来抽。闷闷的,一口一口的浓烟全都一丝不剩的都吞进了肚子里,在肺里过滤一圈后又两条线一样的全都从鼻子里出来。老牛坐在床沿上,身子斜侧着靠在叠好的被子和摞在被子上面的枕头上。垂着眼皮,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老牛和他的爸爸窝在两头都闷不作声,我却突然又开始想我的那八百块钱和手机来,或许是对老牛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一点怜悯之心。我突然很冲动,我心里想:“凭什么呀?人家都不把我当人,我又何必自做多情的可怜人家的死活呢?我是不是有病呀?老牛的爸爸是农民,家里没有钱。那我爸爸就不可怜?谁家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觉得我以前做人可能真的有问题,人家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觉得我可能是太善良了,善良的想被谁欺负就被谁欺负,谁都可以来讽刺,挖苦,取笑我。连老牛这样没有脑子的人都可以把我骗的象个傻子一样满世界的屁颠屁颠的跑。我越想就感觉脸皮越发烫,越想感到越羞愧,越想感到自己越龌龊。想着想着心肠就硬了起来,我觉得我问心无愧,我不能善良的连起码的原则都没有了。平心静气的梳理了好半天,心里这一关算是通过了,但是鼓足了勇气嘴上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说不出来。 终于,我还是说了出来,虽然说话的声音有点低,似蚊虫在营营私语。但我确信老牛,毛毛,还有老牛的父亲肯定是都听清楚了。我用商量的口吻说:“老牛,你把借我的钱给我还了吧,那是我和班上同学听说你女朋友被车撞了一起给你凑的,都是班上同学从一月的生活费里抠出来的。还有我的手机,你也知道那手机不是我自己的,是方芳给我买的,要我自己的我就送给你了。”我说完,老牛依旧斜倚在被子上,一动也没动,只是眼皮朝上翻了一下,看了看我。或许老牛没有想到我居然会跟他要钱和手机,噩噩的看了我半天,说:“你等我回家了给你打到卡上吧,我现在没钱。”我提高了声音的分贝,又说:“那我的手机呢?你把手机先给我,我现在没手机连工作都没法找。”老牛突然又垂下了眼皮,沉默了半晌,声音低低的道:“手机我丢了,完了我给你买一个一摸一样的。”听了老牛这话我立时就燥了,说:“不行,绝对不行,我去石家庄来回路费我就不跟你要了,你借我的八百块钱和拿我的手机今天必须给我,你明天就走了,我从哪儿找你去。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我刚说完,老牛的爸爸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拉住我的胳膊对我说:“同学,你别急,我牛娃该你多少钱?我给你给。”我说:“我去石家庄来回路费三百块,去了又给他给了八百块。他还拿走了我一个手机,我手机刚买了没一个月,手机买的时候两千六百多,我的发票还在呢!”老牛的父亲一听将近要四千块钱,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就愣住了神。老牛一听就急了,呼一声从床上翻起来,一把将我推到一边,嚷嚷道:“你刚才不是说路费你不要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呀?还有你那手机我咋知道多少钱?你别给我爸要钱,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老牛推了我一把,我也没有跟他计较。只是冷冷的笑道:“我不跟你爸要,跟你要啊?你他妈有钱吗?你拿什么还我呀?”老牛急了,乓乓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对我说:“我以我的名誉向你保证,我将来挣了钱我一定会把欠你的一分不少的都还给你的。真的!”我当即就笑了,请你相信,这绝对是我平生第一次嘲笑别人,毛毛在一旁冷眼看着不禁也笑了,我说:“信誉?拜托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哄了好不好?你和你爸想办法吧,今晚你还不了钱,我就报警,我说到做到,你对我不仁那我也没必要对你太客气。” 我终于做了一件我这一生第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我叫了校足球队的一帮兄弟,当晚就把老牛和他父亲在宿舍里看管起来,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老牛和他爸爸骨子里其实都是老实的庄稼人,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没几个回合就给把钱给我还了。还钱的时候老牛和他的父亲都哭了,老牛窝在床上只是哭没有说话。他的父亲则一边哭一边对我说:“这些钱原是我借来给牛娃补交两年的学费的,给你还了钱,我们牛娃就要被学校开除了,就真的要跟我回农村种地去了。你能不能缓两天,先让我们把欠学校的学费交了,让我牛娃先把学上着,我回家去了再给你想办法,我一定给你把钱还上。”说实话,我也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老牛的爸爸的一番话早让我红了眼圈,眼泪也吧嗒吧嗒的掉到了地上。但是我还是咬着牙说了声:“不行。”因为我无法忘记老牛给我带来的屈辱,我一想起老牛一个电话我就象一个傻逼一样背起行囊吭哧吭哧从西安杀到了石家庄,一腔热血,最终却被骗的灰头土脸,差就客死他乡。我心里就一阵绞疼,恨不能将老牛剥皮剔骨,生吞活啖。或许是我的感情一次又一次被人欺骗玩弄的太多了,我怕了,我内心里已经开始有了报复的欲念。我开始向往做一个象曹操那样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无情无义的枭雄。甚至还可以更坏更狠一点。只要能让我不受伤,只要能让别人怕我敬我叫我做什么都行。所以再一次见到老牛,我是铁了只认钱不认人的。 原来老牛的父亲下午的时候已经跟系里的领导说好了暂时先补交一年的学费,剩下一年的学费等他回家凑够了赶牛引大四毕业之前再补教给学校。但是下午老牛跟着他的父亲去财务交钱的时候财务已经下班了,于是爷俩便回来准备到宿舍过一夜,第二天赶个大早再把钱交给财务。却不料在宿舍遇上我讨债,其实他们是应该想的到的。如果他们知道欠债还钱这个简单的道理的话。最后老牛的父亲生生的就将三千八百块钱交给了我。说实话,我是忍着眼泪违心的接过这些钱的。我知道这些钱对牛引还有他的父亲意味着什么?但我却偏要狠着心肠无情的赤裸裸的打碎他们这种希望。我要让欺骗我的人用一生来铭记我,我要让他们在脑子里永远的长一个记性:欺骗别人是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第二天一大早,老牛就和他的爸爸卷着铺盖悄悄的走了。我怕我要了钱,他们爷两晚上想不开对我有什么企图。晚上就去别的宿舍睡了。第二天回宿舍来,只见老牛的床铺上只剩下了一张光秃秃的干床板和零零散散的几张废旧报纸。老牛走了,我却突然回想起我在大学里和老牛要好的时候的日子来,老牛是一个好人,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民的儿子,骨子里除了固执倔强剩下的便就是贫穷和自卑。是他自己没有摆正心态,是他自己没有适应大学这个花花世界,考上了大学,看似是鲤鱼跃上了龙门,其实是一脚踩进了泥潭。最后历经了一番虚幻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了。 我觉得这就是老牛的命。我又想:那我呢?那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老牛回家种地去了,我该怎么办?我又该何去何从?我总不能一天老躺在宿舍里睡大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