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并没有搬过来跟我住在一起，有时她会在我这边玩到很久，然后我送她回去。我想陪她去她家里看一看，她欣然同意了。她说她家乡可美了，一条小河环绕村庄，春天到来的时候百花盛开，绿油油的麦地一望无边。有时小河里还会有野鸭子呢。她家门口还种了两亩葡萄，每年夏天果实累累，诱得旁人直流口水。说得我心里痒痒的，直吞口水。

　　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中午吃过了饭，我正在上班时，突然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让我告诉他们我的位置，他们接我过去一下。我以为是朴志远的什么事情还没处理好，就向海燕简单说明了一下，急匆匆地出了公司大门，还没走上几步，一辆警车已拉着警笛向我急驶而来，里面的警察向我求证后，示意我赶快上车。然后，警车一路疾速飞驰，警笛长鸣。我心里忐忑不安，感到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我满腹疑虑时，身边的警察递给我一个绿皮日记本，我翻开了，一眼便看出是林楠的笔记，上面写了很多日记。警察让我翻到最后，那是一封她给我的信：

　　杨川，你好吗？其实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可是我还是禁不住想问问你，我甚至想回到你身边，再次投入你的怀抱，好好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但是我已经做不到了，我害怕再次打扰你们平静快乐的生活，只能又一次在日记本上写下对你的思念，我已经习惯这样了。只是这次我再不会犹豫，再不会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怕给人知道，因为我已经没有了顾忌，我对他的心已经完全死了。

　　我现在的生活是表姐带给我的，如果没有她，我想我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算起来，表姐在重庆已有八年的时间了，她原来是帮人卖衣服的，后来认识了一家娱乐城的客房部经理，他们就好上了，然后她就去娱乐城上班，做客房部领班，渐渐认识了很多有钱的客户。后来，表姐和那个经理闹翻了，她说他经常背着她出去找其他女人，表姐一气之下，回家把他所有值钱的东西统统卷走，离开了他。再后来，表姐利用原来的客户关系，在几家娱乐城里向客户推销酒水，为了赚钱，她采用了很多手段，就这样，她渐渐有了很多的钱。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小富婆了。表姐看不起男人，总是把追她的男人玩来玩去，然后毫不留情地踢掉。

　　我在娱乐城餐饮部做领班。我们餐饮部经理叫郝强，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很会体贴手下的员工。我们餐饮部的人经常会餐，吃饭的时候，他会讲很多笑话，有幽默风趣的，有让人捧腹的，也有些是含蓄的荤笑话，总之，他的肚子里装有很多这样的段子，而且几乎是不重复的，他很逗我们开心，我们餐饮部的女孩子都很喜欢他。有天晚上，郝强带我们去一家音乐酒吧玩，我们唱歌，跳舞，又喝酒，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和着不停闪烁的霓虹灯光再加上有点酒精的作用，让我激动，让我颤抖，我浑身发热，好像全部的血液都想跑出身体，郝强又带着我跳舞的时候，我已经周身无力，他紧紧地抱着我，让我贴近他的胸脯，对我说一些让我脸红心跳的话，我在那时竟然无力拒绝。就在那天晚上，他带我开了房，我糊里糊涂地被他轻易占领。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猛然清醒，落荒而逃。

　　杨川，如果那时你知道这些，知道我竟然是一个如此浪荡无耻的女人，你还会喜欢我吗，还会爱我吗？那几天，我在你面前一直惴惴不安，可你却仿佛没有感觉，还以为我病了。虽然你可能永远不知道这些，可是我无法再正视你的双眼，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那晚之后，郝强竟然对我穷追不舍，说的话，做的事，都让我有些感动，我对他居然没有恨意。我害怕自己再次背叛我们的感情，所以想叫你到我们那里做茶楼经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表姐可以帮我，我相信你也有这个能力，可是你不肯，让我顿时失望。后来表姐反而帮郝强说话，劝我离开你，跟他过，我自然不肯，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意志在一天天地削弱，终于又跟他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最后使我再也无法回头，从而离开了你。

　　郝强家在外地，他在丽都小区租了套小居室，他只是每月定期回家，我们娱乐城的人从来不见他和哪个女人亲密来往过，电脑里的文件夹也是空空的。我跟他住在一起后，他对我也很好，关怀备至。他家里的情况，他也会详细的给我介绍，只是老背着我接电话，我也没有在意，谁没有隐私呢，我也有。

　　杨川，在我和你见面前，我其实已经无意中怀上了郝强的孩子，我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我以为他肯定很高兴，可是他居然不肯，找出各种理由要我打掉他，我心里很难过，可是又不想让他生气，于是就想在趁他回家的时候见见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至少能安慰我。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碰上海燕，我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让心情平静下来，去和她接近，但她显然对我怀有敌意。我知道我去得不是时候，你也不要怪她，任何一个女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很生气的，除非她眼中没有你。我喜欢海燕，看上去她很清纯可爱。我相信你很爱她，和当初爱我一样的爱她。她当然也爱你，你是一个天生就让女人想去接近想去疼爱的重情重义的男人，这一点我在郝强的身上是看不到的，我想，只要他能够真心真意地爱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郝强是前几天才回家的，他还是执意要我打掉孩子，那几天我看得出他心里很不高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自然是顺从了他的意思，选好了下周一去妇科医院做人流。然而，就在前天上午，我正上班的时候，一个怒气冲冲的妇女上来就给我一个耳光，然后对我破口大骂，惊动了我们餐厅所有的人，这时我才明白自己竟然稀里糊涂地做了人家的第三者，那个女人是郝强的老婆，他们还有个四岁多的儿子。我当时像被雷轰了一样，骨肉全碎，只剩一副皮囊在那里摇摇欲坠，我盼望的郝强在那时也没有出现，后来是保安和其他部门经理控制了局面。

　　我拖着一副没有灵魂的躯体回到家里，我给郝强打了很多次电话，想要心存侥幸地问个究竟，可始终打不通，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他的消息，我这才知道自己步入了一个男人为我挖好的陷阱，我傻乎乎地跳进去，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杨川，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是怎样过来的，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更多地想起了我们的从前，想起我们平静安宁的生活，想起你给我的关怀和照顾，由我任性和矫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太多太重要的东西，永远不可追回。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女人很不公平，它给了男人许多强有力的东西，让他们驾驭整个世界，而给女人的只是柔弱，做女人必须要擦亮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才能保证不至于摔更大的跟斗，女人要找到幸福是显得那么的艰难。这两天，我像是做了场噩梦，可是当梦醒来的时候，郝强的阴影会一直在我心里纠缠，我摆脱不了他，我憎恶他的时候，更加不能原谅我自己，就连找到他，和他一起同归于尽的勇气也没有，我只能无尽地流泪，再多的泪水也流不尽我心里的悔恨。

　　现在，生活对于我已没有什么意义，我看不见未来有阳光和希望，我在繁华的都市里迷失了自己。是生活捉弄了我，还是我游戏了人生？

　　别了，杨川，和你说这么多，是想在你心里留下更深的影子，也许从此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如果一个人真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会努力找到你，好好做你的妻子。

　　祝福你和海燕，愿你们白头到老。楠楠即日。

　　我看着林楠给我的信，不禁心里一阵阵地刺痛。楠楠是我以前经常叫她的小名。我下意识地问身边的警察：林楠呢？她怎么啦？警察说，我们接到报警，说丽都小区有间房屋着火，浓烟滚滚，我们进去一看，门又没锁，一大堆衣服在阳台燃烧着，桌上就是这个笔记本，我们到处找都没有人，后来下边的人看见一个女孩子在楼顶伫立，像是要自杀，赶紧通知了我们，我们已经有人上去和她谈话，再根据这个笔记本和床上的手机找到你，希望你能对她有所帮助。我听他一说，不禁浑身冒出了冷汗，我向前大叫一声：快，师傅，开快点……

　　警车很快到了丽都小区，这其实是城市中的一个旧小区，楼房只有七八层高，还没有电梯。院子里栽着些叫不出名的树木，中央站了很多人，人人伸颈向上张望。一辆消防车停在靠边的地方，120急救车也已经开到，一辆车还喷有重庆电视台几个字样，几个警察在维持秩序，地上也做好了铺垫。我往上看了一眼，林楠正坐在楼顶的围墙上，背对着我。我一口气顺着楼梯跑到顶层，不顾喘气不匀，扒开面前的几个人，看见她双手蒙着脸，似乎在哭泣，我轻轻唤了声：楠楠。她抬起头来，满脸泪痕，一双黯然无神的眼睛忽然有了亮色，她惊喜地说，杨川……我努力笑着说：楠楠，你下来，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有很多话要给你说。她听话地轻轻跳下来，却突然站立不稳，像要晕倒在地。我赶紧上前将她扶住，我说：楠楠，你怎么啦？她说：我肚子疼。我说：我抱你下去休息一会儿。我向面前的几个人连声致谢，然后不理会他们有什么目光，弯腰抱着林楠就下了楼。

　　林楠的房间在五楼，一室一厅，带厨带厕，卧室外边有个小阳台，还剩下一堆灰烬，房间里还有着呛鼻的烟味。我把她放在床上，倒了杯水给她喝。然后把窗户打开，把灰烬扫起来冲进厕所的下水道里，再找来拖把好好拖了下地，稍微收拾一下比较零乱的东西，看了看，挺像个家的。我走到她身边，笑着说：怎么样，有没有舒服点？她点着头说：好多了。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里呢？她看着我，轻轻摇摇头，不说话。我爱怜地摸着她的头说：别这样，楠楠，开心一点。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平顶山放风筝吗，你把风筝放跑了，让它去寻找自己的快乐，现在你就是那只风筝，没有人牵着你了，你可以飞得更高，飞得更远，幸福一定会在前方等着你。她说：你怎么会来这儿呢？我说：你不是给我写了封信吗，那俩警察一路哭着就给我送来了，我就和他们一块儿来看看你。她说：杨川，你再抱抱我，好吗？我坐下去，欣然将她抱在胸口。她就两手把我抱得紧紧的，使劲地哭，放声地哭，哭得我心酸心疼心软，眼泪也爬出眼眶。许久，我把她扶直了，她又说：你再吻我一次好吗？我说好，毫不犹豫地在她的额前吻了一下。我说：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的，我都答应你。她说：我又想起了我们的从前，你陪我一个晚上，就和我说说话，好吗？我说：楠楠，这个我必须要先跟海燕说一下，害怕她在家里担心我，对吧？她失望地低声说：我是随便说说的，你待会儿回去吧。我说：你放心吧，海燕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再说我也会在你完全睡着之后才离开的，然后明天早晨你一醒来，哇，阳光好灿烂，空气好新鲜，小鸟在唱歌，蝴蝶在谈恋爱，蚂蚁在生孩子，崭新的一天重新开始了。她笑了下，忽然又皱起了眉，用手捂着肚子。我说：肚子又疼吧？她说：不是很疼，但是又很难受。我说：你这会儿正怀孕呢，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我带林楠去医院做了检查，化验，打了彩超，妇产医生看了报告单和化验单，神情严俊地告诉我们说：你们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我不甚明了地说：医生，你说清楚一点，孩子怎么啦？妇产医生愠怒地对着我说：胎儿已经三个多月五官都长全了，却没有了心跳死在妈妈肚子里了，你这个老子是怎么当的？还有啊，你老婆有很严重的妇科病，搞不好你就要绝后了。你们这些男人贪图玩乐，只顾自己享受，不顾老婆死活，一点不讲时候卫生，今后三个月不许同房。你把你单位的电话给我，我要给你的领导反应情况，让他们好好批评你，教育你，你太不像话了。林楠说：医生，你搞错了。妇产医生大怒：我搞错？我怎么会搞错？我当了三十年医生了，我接生的孩子有五百多个。你们女孩子就是心太软，以后不要怕他，你高兴就做，不高兴就把他踢一边去，有社区给你们做主，有妇联给你们撑腰，有党和政府呢，你怕什么怕。林楠还想说什么，我把她挡住了，我笑着说：医生您说得对，今后我一定改正错误，努力工作，天天向上，把老婆捧在手心里，含在嘴巴里，从今往后，我是老鼠她是猫，我是柴来她是刀，我是鱼缸里的小金鱼，她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妇产医生不吃我这一套，她说：小伙子，你不要油嘴滑舌的，我可不是十八岁的小女孩，轻易就被你迷住了，说吧，你在哪里上班，姓名，电话是多少？我将原来工作的地址和号码给了她，然后说：阿姨，我要代表全中国的女同胞感谢你，真的。妇产医生看我一眼说：小伙子，我看你也不像个坏人，以后记着对女人好点，现代的女人哪点比男人差了，可是还要承担怀孕生孩子的痛苦。我连连点头说是。妇产医生又说：你们现在必须做人流术，积极治疗妇科病，以后还是有机会怀孕的，可不要像现在这样粗心大意了。我又是连连点头答应。

　　林楠从人流室里出来，脸色苍白憔悴，我上前扶着她，想着她被别人蹂躏践踏，就恨不得暴打郝强一顿，然后再游街示众。我们又去市场买了肉和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