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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此岸第七章闭观
也不知昏睡了几天几夜,总算是烧退了。我披起中衣,走到窗前推开。在光线中眯起眼,眼睛一定很肿。 “你总算是醒了。不过这么就死了也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转过身去,一个瘦削的古怪男子正把玩着桌上的青瓷茶碗盖,他的脸很扭曲好像被剜去了颊上的肉。他把一只脚抬到桌边的四角凳的玉石面上,扬起尖尖的下巴,斜眼打量着我:“我是邡羽。你曾经最忠实的部下。” 他的脚在凳子上来回磨着,杂音吱吱作响。“你不用再装了,整个宗内都知道你并没有恢复记忆。怎么说好呢,还真是得谢谢你,托你所赐我现在已是暗器部的部主了。” 我动动指尖,却感觉不到鸢的存在,他把它们带走了。手心虚弱地沁出了汗。 “旧主还在宗内,总是件不方便的事,你说是不是?”他猛一蹬脚,把那四角凳踹飞出去,“轰”地在墙上击得粉碎。 他挥指弹了弹袍子上的灰,走近窗牖:“所以我就向宗主提了一个于我有利于你仁义的好法子。”我瞪着干涩的双眼看着他脸上的那些荫翳的疤,语句和意思总衔接不了一起。 他凑近我的耳朵,几乎贴着地说:“我请求他让你去执行那件任务,到远远的地方去,到可能永远不会会回来的地方去,去好好享受人生…”他的语声愈来愈小,我后颈发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啪”地使劲扇了他一耳光,累得捂住胸口直喘气。邡羽拧起我一条胳膊,往门外拖,狠狠挤出几句道:“都半死的女人了,还要什么强,先到临渊洞里去给我待几天吧!” 一路被拖到青翠的后山,一片乱岩后隐着一眼黑洞洞的崖穴。我愣愣想着这里面非有什么怪物不可——火麒麟?白玉虎?千年老凤凰?四不像?长颈鹿?真是是烧晕了头。 他一把把我扔了进去,动手拨弄崖穴石壁隐藏的机关,只听轰隆隆的巨响震震,一道铁栅门从天而降挡在洞口。我冲过去但为时已晚,手紧紧抓住栅栏摇晃,却如泰山般岿然不动。“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要我去执行任务吗?你私自关押我就不怕宗主责备你言行不一?”我向他怒道。 他摆摆手,讥诮道:“这不正是为你的任务做准备嘛,”摇晃着径自走开。“宗主吩咐,这么十来天,你就在这里安心闭关练剑。他不叫你离开,你就绝对无法离开这里。“ 我一下子坐在石地上。危险任务也就罢了,还闭什么关?这么深幽的洞窟里指不定会有机关重重,危机层层,我望着洞窟的延伸,黑墨在摇曳。我站起来,拾起一块落石,摸索着向洞深处走去。 我不胆小,我对自己的心说。但我知道它在嘲笑我,记忆不能骗我。那些在血泊中惊醒的梦魇,恸哭着寻找着一个肩膀,却只能缩在冰冷的墙角数着星星灭尽。嘘着寒气,我磕磕绊绊地往更黑处走着。 忽然听到涧水的清洌流淌,我放慢脚步,有光搅动了黑暗。转一个角,别有洞天。明晃晃的篝火燃上穹顶,四周崖壁展开,镂刻的铭字在火光中闪灭着动人心魄的水光,斑斓地映入涧水的波动中。 想进一步看个究竟,我急急跑向前去。突兀地一脚踩在一个软乎乎的大东西上。 “啊!”我捂住脸惊呼。往后退缩,背闷地撞在怪石上,痛得弯下腰来。 “帮帮我…”细如游丝的呻吟,飞绕入耳。 我再看那踩到的东西,竟是一只快断掉的仅有少许血肉相连的脚!差点吐出来,我跌跌撞撞地想要逃出去。 “帮我…求求你…求求…”那苦楚的悲鸣如锥子般敲入我的脑髓,脚步被冻住了。我忍不住跑了回去,直到又沐浴在那火光下。 男子的衣着光鲜奢华,犹如宴会一般,躺在倾角的软塌上。只是那条腿,浓黑的血掺着凝结的血块在空气中嘶嘶升腾着,恐怖。 我不博爱,可我受不了人不住地,流血。 “你忍忍啊!”我紧咬着牙关,撕下袖襟把断裂处包好,头不禁偏开。又用墙根处的陶罐汲了水,冲去那些污秽。一屁股坐在地上,抽噎。 男子动了动身子,脸映入了火光之中。 那是一张俊秀的脸,虽然苍白之至,发丝狼狈地散落在额边,好看的唇也毫无血色。像是个书生人物,活脱脱在官府宴饮时咏和一篇《滕王阁序》的,美少年,王勃。 他受不了我没完没了的抽泣,嘴唇动了动。“你别哭了好不好,至少,你还没有被他们像抹布一样撕成我这样啊?” 太没说服力了。我冲他嚷道:“我忍着恶心帮你,你有点良心好不好?”一个口气,自己都想扑嗤笑出来。 我打量着他那不合时宜的黑色锦边华服,问道:“你怎么会被打伤关在这种鬼地方?你犯了宗规?…不会是偷窃衣服吧?” 他挑起一条眉,“你胡说些什么,我又不是这个鬼宗派的什么乌龟王八龟儿子格老子烂弟子。” 敢在姥姥前出口成脏,也真够有意思的。“那,你是谁?”我疑心地看着他,没想到鬼泣宗还将毫无瓜葛的外人关到这种机密之地。 他说,他叫诸葛也鲁。 我心中一动,身子往前探去,“难道,你是那诸葛什么上将军的…儿子!” 他对我的惊呼淡然一笑:“诸葛赤,他是我老子,怎么,那种蠢人老变态加恶棍你也感兴趣,小妹妹?” 我一把上去拧他的脸,他痛得直猪嚎“哎哟哟,娘娘的,放手!”“你敢叫我小妹妹!你不想活啦!”我不松开手,“你知不知道,我都已经…”话咽了下去,收回了手。一段时间里,两人谁也没说话。 “喂,你能不能挑一下篝火,那篝火燃七日不挑就会熄灭,我已经在这待了六日了。”说着努努嘴指向石厅正后的大火缸。 我妩媚一笑道:“好呀。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何被囚在这里。”他的脸嘟起一块,哼一声。我知道这笔交易成交了,谁说好奇是女人的本性? 原来,那日诸葛赤被葛天罡得罪了后,要反悔那个计划还威胁要摊牌,葛天罡只有把他宝贝儿子从楚沂的府里拎了过来扣在这里以左右当朝上将军的决断。我猜的没错,那个计划如此重要,上将军,宰辅,不只是庆应,还波及了东方的楚沂,不是事关天下之重器的阴谋用得如此白费周折么? “喂,篝火,小妹妹!”他打断我的思绪。 我懒懒地起身,“小妹妹你个头啊!”,转着到处寻找着火钳。 他在我身后吵道:“笨蛋,那火要用剑术挑的。” 什么?我懵地回头。 他抡起一把乌青的长剑扔过来,“抓我来的大叔说挑那灯芯时,要捻什么锉什么来着…你是这里门人,应该知道吧。” 我默默摇了摇头,脑子里走马灯般闪过口诀的长河。捻?锉? 拾起锈重的剑,我走向熊熊呜咽的火丛。剑在手中嗖嗖翻飞,有一种耐味的熟稔感,突然向昏黄的火底刺去。捻云十三指,锉石无一痕。 “喂!你别乱来啊!”“要弄熄的!”还真是个吵闹的男人。 橘红的火星喷发出来,迎上我的脸,用剑刃挡开,“嘣”地作响。我把他搬得离篝火近一点,嘘了口长气。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功夫不赖嘛,小…” 我狠狠瞥他一眼,起身在洞里转悠。石壁上的字蜿蜿蜒蜒我看不懂,我指着那些字问他:“小子,你知道这些写的是什么吗?”他极诡秘地一笑:“那是楚沂国的字,写的什么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我一掌就要抡过去,他死命抱住头:”女侠!大侠!我说我说…“我放下手得意地笑了。”那写的是…是…男女欢爱之事。“ 我吃了一惊,随即说:“我信,才怪!”他嘟囔道:“我就说嘛…” 在火边捡到一本泛黄的册子。坐在溪边的板石上,我小心翻来,每一页都画着稀奇古怪的剑招。一个人将长发衔在嘴里,右腿横挂在颈后身形回旋…我在石板上盘起腿,脑海中闪过那些奇妙至极的刀影。 每一页我都细细地看,招数越发诡谲精妙竟类乎密教仪式,手指翻到最后,那一页却被撕去了,留下零零碎碎的边角。极致之术? 日子无形地滑过,我们两个倒是相安无事,只是那位诸葛公子偶尔和我拌拌嘴。干粮快用完的时候,有人打开了洞门。 扶着他踏出黑黝黝的洞口,刹那间那初生般的日光抚慰着我们的脸。有剑器部下门人抬来一顶小轿接他,他却扭着我的手臂不放。 “诸葛公子,我们就此作别。您好生保重。”我瞪他一眼,甩开手。 他傻乎乎地笑笑,又装作往地上倒去,。我没理他,径直跟候在一边一脸无聊的邡羽走开。 “嗨,海姑娘!多谢姑娘救腿之恩,我若是活着来日必当相报!” 说实话,这些日子和他在一起,不知怎的,很随心很释然。他身上有一种缘味,像是多年前暑假里随风荡漾夏的清味。 蓦的发现,走出山洞时,已是初夏的薰风,绿纱裙,白羽扇的时节。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美好的芬芳,生死纠葛都已变得如此渺小。 邡羽回头冷冷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又带到什么鬼地方?”我边走边看着庭院里怒放的娇花,嘴角漾起淡定的笑,只道:“。。。无妨。” 他哼了一声,继续带我穿梭在回廊中。却,把我带回了原来的房间。推开门,一切还是那么熟悉的情愫,泪的孢子,孽的遗痕,远去。 手轻抚上桌上的绿鸢剑,陷入回想,善良的少年,激狂的夜雨。甚至没留意到那个古怪偏狭的男人已经走了。我看着自己的手,“我现在还是自由的,不管明天在哪,今天的我要感受活的幸福。” 迅速梳洗完毕换上衣橱里的薄纱裙,我欢欣地冲到走廊上,向尽情洒落的无边无际的阳光伸展开双臂。就好像,我和海如墨一般年纪时应该做的事,好快乐。 “你还蛮有兴致的嘛。“一个阴郁的声音吹进我的耳。我退回来冷眼鄙视地看着月如水,午后的风中她发丝飘摇恍若巫山神女。 我轻盈地走近她的身旁,掬起一把她的青丝,握紧又松开,她紧张地一抖。我笑道:“多美的青丝,只可惜,长在了毫无情思的女人头上。”她对我怒目相向,漂亮女人总那么在意自己的一切。 我笑得更舒展了,手突然一猛拉扯。“啊!”她疼得弯下腰去,几滴泪跌落在地板上。我开怀笑着,如风地走开。 “海如墨,你没几天人过的日子了!哈哈哈哈…我要叫你身不如死!” 我的笑僵住了,我真的如此恨她么,就像厌恶办公室里损人利己的害人精一样么?还是,我老在她的身后,看到那时候他的影子,不敢看我,心被撕磨得好痛。 前面突然几个朱衣童子闪入眼帘,我没在意。他们排成一列一声不发地从我身旁走过时,我的心狠狠抽搐起来。猛地回头,那最后一个童子也回头直直盯着我一笑。我拔腿就跑,冲到庭院里刹住脚直喘气,心噗嗵噗嗵极狂野地跳着。我一定得告诉谁,飞身冲向院子的那一边。 他的房间门扉紧掩着,我着急地在门前踱来踱去,正撞在赶回来的他身上。 “烈…”我惊唤到,他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我的脸。我这才回想起他那晚疯狂的举动,自己怎么就不计后果鲁莽地跑到他这来呢,从脸到脖子都腾地烧起来。不管了,既然来了就得说,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 “我发现了一件事”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聂…”他蓦地捂住我的嘴,把我拉进房间。 “你干嘛那么紧张?”我扒开他的手,他趁机反锁住我的手,皓如星辰的眼睛看得我心慌意乱。“你都知道了?”他俊挺得脸凑得好近,火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上。我挣道:“知道什么?聂爻,那个聂家二公子,已经潜到这里来了!“ 他忽然松开我,竟像是失望和无奈:“…是这个么…“眼神苍茫黯然,”我…知道了…你走吧。“真是复杂多变更难懂的男人,还是少惹为好。 我走在晚霞散落的归途上,心中无法轻松。他竟然潜伏到了这里,两种势力布下的黑白棋局,我看不懂也不想看懂。我只知道那头怪兽在我身上刻下的耻辱与恶梦。要是可能,我真想手刃那头怪兽,我恨。 眼前又浮现彼岸的幻影。呵,我自嘲,还有什么意义,每一次徒增悲伤而已。可是为什么今天,我还是选择去相信他,依靠他,我酸楚地咬下唇瓣。 一丝腥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