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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古刹书声
炎井村在湘南桂北交界的高山上,读过语文课文《老山界》的人就知道那地方了,那是越城岭的支脉。当年工农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时候路过这里,所以这里的山民早就知道共产党这个名了。 没有地主,没有资本家,也没有文化。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一个人走出过大山。解放前,这儿方圆百里没有学校,当然也就没有一个读书的人。 现在这个希望小学的前身,是解放初期的一所庙宇小学,是由一位法名宏声的老和尚创办的。林天与易咸就是庙宇小学的第一届毕业生。这个破旧的灵谷寺不知始建于哪朝哪代,1949年冬以前,灵谷寺没有和尚,只有山民自塑的几尊泥菩萨,但香火却从未断过。每逢初一、十五,老百姓都会爬上山来烧香,有的消灾,有的祈福,有的求子……他们自然会带点花生、红薯、芋头、柑果等食物作供品。 林天与易咸都是炎井村人,但分住南北两个山头。他们两个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林天是个懂事的孩子,父母去世后,开始帮村上的乡亲们放牛砍柴,这家给碗粥吃,那家给件补丁衣穿。每到初一、十五过后,就到庙里拿乡亲们的供品吃。 易咸住在北山,自称是湘丫子,出家前姓杨名感,是个机智勇敢、少年老沉的孩子。父母双亡后也是靠乡亲们接济生存。 有一年中秋节过后,林天按时到灵谷寺取供品果腹。让他想不到的是,供桌上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奇怪啦,难道是野猪都吃光了?以往有过这种事,野猪常来跟林天争吃的。但野猪毕竟是兽类,它每次来都吃得七零八碎,总会留下一点给林天。这次却不一样,一扫而光,林天产生了疑问,他决心探个虚实。 阴历九月初二,林天一大早就躲在庙堂一角,看看有没有野猪来吃头天送来的供品。就在这时,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少年,蹑手蹑脚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提个补丁布袋。那少年就是杨感,他东张西望了一下,随即麻利地将供品装进口袋,转身就要出门。 “站住!”林天飞身拦住庙门,“原来是贼,我还以为是野猪呢。”“你才是贼!”杨感见他个小体弱,毫不畏惧。 “你是哪来的?”林天呵问。 “我湘丫子,你没听说过?”“管你香鸭子还是臭鸭子,到俺灵谷寺拿供品就是小偷。”一个“偷”字惹恼了杨感,他放下口袋一拳打过去。林天哪肯示弱,抱住杨感扭打起来。林天根本不是杨感的对手,几个来回就被压在了身下,一点都动不了。 林天顾不了多想,照着杨感的手腕处狠狠咬了一口,“哎呀!”杨感痛得惊叫一声松了手,血顺着手背流下来。 一看到血,林天马上不吱声了。他拉过杨敢感的手腕,对着自己的嘴巴吸吮,“哥,痛吗?”说着,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看到林天流眼泪,杨感猛地抱住他,哭着说:“不痛,哥先打你,对不住你,是哥的错。”两个素不相识的孤儿,在灵谷寺拳脚相识了。杨感从口袋里拿出一半供品分给林天。他们对着泥菩萨磕了三个头,结为兄弟,发誓从今以后供品二一添作五,对半分吃。 第二年,也就是1950年冬天,山外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山里人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杨感、林天这两兄弟分享供品的事,却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那是杨感、林天结拜兄弟的第二年秋天,已有十几天未上山拿供品了。小兄弟俩放牛约到了一块,沿着山路去了灵谷寺,打算拿供品吃。当他们大大咧咧走进庙堂时,桌上的供品让他们大吃一惊。原先村民常放的东西换了花样,新添了大枣、圆饼、合桃,甚至还有玻璃纸包的糖块。 最让他俩惊奇的是,红薯芋头还冒着热气。村上人一般都在初一、十五进庙,怎么今天有人来呢?他俩四周张望了一会,没动静,四目对视一下好像达成默契。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再说。 两个小家伙还是第一次吃糖果,剥了好一会才撕掉纸,然后把糖块塞进嘴里,甜得心里乐滋滋的。糖还没化完,又把饼往嘴里塞。杨感又拿出口袋来开始装供品,不一会就把袋子塞得满满的。杨感提着袋子拉着林天的手刚想出庙门,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二位小施主慢走。”杨感和林天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光头和尚在跟他们打招呼。那和尚30多岁 ,身披袈裟 ,方脸大耳,满面红光,看上去温和慈善。但他俩还是下意识地护着袋子,小心翼翼地瞅着和尚。 “小施主不必惊慌。唱儿,再抓一点糖来给他们。”那和尚对着内房喊了一声,里面有个小女孩应道:“来了。”一个大约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内房走出来,手里拿着糖,身后还跟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那女孩圆碌碌的脸,两个腮帮红扑扑的,煞是好看。那男孩躲在女孩身后,看不清长得啥样。 女孩有点懂事似的,把糖一下放到杨感手里,转身拉着男孩往内屋跑去。杨感与林天傻呆呆地瞪眼看着他们进去,不知所措。 “回去吧小施主,以后不要10多天才来一次,要天天来啊!”和尚把他们送出寺庙,跟他们招招手,“记得常来啊!”杨感与林天走出庙门后,却发现给乡亲们放牧的两头牛不见了。他们围着寺庙找,发现牛跑到后面山头去了,在牛吃草的地方,有一座新培土的坟墓。杨感与林天很奇怪,因为过去没有这个坟墓。毕竟是小孩,他们没想太多,牵着牛就回村里去了。 从那以后,杨感与林天就天天到庙里来,一来找吃的,二来找伙伴。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杨感、林天听和尚说,他的法号叫宏声,原来是少林寺的和尚。因为河南兵乱,他就往南方逃亡。半路上遇到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儿一女讨饭,他们结伴而行。 当他们一行五人走到灵谷寺附近时,那对夫妇不幸坠崖死亡。撇下这两个孩子,就跟和尚在灵谷寺住下来。庙后那坟墓里埋的就是孩子的父母。 宏声和尚给孩子改了名字。姐姐李唱,5岁;弟弟李歌,4岁。随和尚出家前的姓。 四个小伙伴在一起,灵谷寺就是他们的家。宏声和尚带着他们,在庙前开了一片荒地,种上五谷杂粮和蔬菜,还养了鸡下蛋吃。 宏声和尚既当爹又当妈,还要当先生。除了照料他们的生活,还要教他们识字。 杨感、林天听不懂和尚说的少林寺、兵乱、逃亡是啥意思,但他们知道李唱、李歌跟他们一样,是没有父母的孤儿。所以在一块玩时,都很亲热。特别是杨感,像大哥哥一样照顾他们三个。 其实宏声和尚对他们说的不是真话。 宏声和尚真名黎洪,是国民党长沙警备区的副司令。解放军占领武汉后,长沙吃紧,他不得不南逃。 他的顶头上司,警备区司令员吴化果,是他的大舅子,也是唐山炮校的老同学。临分别的头三天晚上,他们进行了彻夜交谈。 “老弟啊,现在只有一条路,跟我去台湾。”“大哥,不行啊。你现在离婚了,光杆一条,鹅卵石掉进刺蓬——无牵无挂。我呢,老婆孩子一大堆,怎么走?”“那你打算怎么办?”“到乌龙山去。”“不行,我不能把我妹妹送到土匪窝里去。你实在要不跟我走,我就建议你到我的老家去。到灵谷山,那儿人烟稀少,还有一座荒废的破庙,躲藏几年看看动静再说。”吴化果的老家就在温泉镇,小时候跟父母到灵谷寺烧过香,所以他记得那古刹。 最后黎洪听了他的建议,决定逃往灵谷寺避难。 逃命的路可不是好走的。他拖儿带女,从长沙先到湘西,再从湘西下正南,屁股后面几乎天天都有解放军的枪炮声。 到达灵谷寺的那天晚上,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他老婆准备解个小便就休息,不想在庙前的一块大石头边失足掉下山崖,丧命峡谷。后来,黎洪把那块大石头命名为绝情崖。庙后那坟墓,就是他老婆的归宿。 杨感、林天哪知道这些事呢,而且黎洪也交代儿女,不能跟外人说妈妈的任何事情。 开始杨感、林天每天早晨牵牛到寺庙周围放牧,后来宏声和尚干脆把他们接到庙里住,早晨牵牛来,傍晚再送回村里。牛吃草的时候,宏声就教他们四个识字。 他们先学的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以后陆续学了《三字经》、《百家姓》、《小儿语》、《增广贤文》等传世锦文。每到初一、十五,上山烧香的村民们远远就能听见庙里传出的朗朗书声。 自从灵谷寺有了住持和尚,香客比过去多了。村民们来烧香时,常把家里好吃的东西多带些来,也给寺里不少接济。他们见杨感、林天在庙里跟李唱姐弟识字读书,也叫自家的孩子边来庙后放牛,边跟他们一块认字。久而久之,宏声和尚常带七、八个学生。 除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等课文外,宏声和尚还教他们认识《农村杂字》:“镰刀锄头,骡马羊牛,白菜萝卜,米面盐油……”。 结合学到的知识,宏声和尚还带他们在自开的田地里干农活。课余时间他还教小朋友画画、唱歌。他们画的画多是鸡蛋、桃子、茶碗等;唱的歌是“放牛的孩子王二小”、“小呀么小儿郎”等。特别是做游戏“拔萝卜”、“捉小鸡”的时候,孩子们可高兴啦。 身为国民党的一个旧军官,宏声和尚还是有点积蓄的。每隔十天半月,他都会到镇上去赶圩,给孩子们买书本,也带些好吃的东西回来。 光阴荏苒,一转眼就是八、九年过去了。在庙里读书的其他孩子,因家庭贫穷,只好回去干农活了。唯有杨感他们四个,在庙里读完了从小学到高中的课文。 杨感、林天已长成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个头都在175厘米以上。只是杨感比较粗壮,而林天则显得纤细高条。那李唱正在豆蔻年华,肤色如粉似玉,眉目清秀,算得上是山野一枝花了。只有那李歌长得矮小,个子在160厘米多点,肤色有点黑,眼神里露出一丝狡黠。 1962年夏天,在广西西北部这座山区小县城的大街上,出现了一道特别的、亮丽的风景。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带着山里的三男一女年轻人来参加高考,结果是全被录取了。这个消息上了当月的《广西日报》头版头条。 杨感、李唱考上了湖南省的湘山大学中文系,成为同班同学。林天则被广西的桂海大学旅游系录取。李歌酷爱桂林山水,执意报考旅游专科学校,也以最好成绩被录取。 宏声和尚孤自一人又回到灵谷寺,继续过他的修行生活。不过,寺庙学堂却从此有了一点名气,这是对老和尚的最大安慰。 遗憾的是,正当老和尚在灵谷寺前平地搭棚,准备扩建庙堂学校时,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风暴在神州大地席卷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