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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离死别(上)
湘江之滨,岳麓山下,湘山大学被掩映在葱郁的树木之中。 岳麓山濒临湘江西岸,横亘于长沙市区的西岸。那里群峦叠翠,古木参天。山上有许多珍贵的树种,其中有隋朝时的古罗汉松和唐宋时的银杏。具有1700多年历史的麓山寺,就坐落在此山中。 湘山大学的前身,是我国宋朝著名四大书院之首的岳麓书院。它始建于宋太祖开宝九年(公元976年),世称千年学府。清代名人左宗棠、曾国藩等,曾在这里读过书。因此,湘山大学在国内外影响很大。 在杨感心目中,湘山大学是他走向人生辉煌的起点。他不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放在眼里,情有独钟湘山大学,个中有三个缘由:一是他从小乳名湘丫子,就认定自己是湖南人,湖南人就应该考湘山大学;二是他喜欢三湘四水,热爱潇湘大地;三是尊崇毛泽东。 记得宏声和尚带他们到县城高考的头天晚上,在招待所房间里填志愿,那杨感兴奋不已。他竟然情不自禁地高声朗诵起《沁园春。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朗诵完毛泽东的诗词以后,他还神神秘秘地对林天说:“咳,老弟,你知道吗,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李达先生,前几年还在湘山大学当校长呢。”他很自豪地填报了湘大。 杨感是李唱的偶像,湖南自然成了她的第二故乡,她跟他一块进了这所学校。 从他们入学开始,在岳麓的丛林里,又新添了一对比翼鸟。 在课堂里,在阅览室,在林荫路,在花前月下……师生们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杨感是学生会主席,又是诗社主编。李唱是团委书记,又是艺术团团长,被誉为百灵鸟校花。可谓“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是搭配最佳、受人称羡的校园情侣。 事实并非如此。从大一到大三,杨感与李唱压根没谈过恋爱,甚至连手都没牵过。一来学习紧张,顾不上个人问题;二来那时大学里不准学生谈恋爱。最主要的是,杨感根本不敢主动去追求李唱,在他心里,李唱是个公主。 因为李唱是宏声和尚的义女,等于是他的干姊妹。宏声和尚是他的恩师,没有师傅的恩准,他敢盲动吗?再说,他跟李唱从小一块长大,惯以兄妹相待,如今若向她求爱,万一不成,不是很狼狈吗?他只能把爱藏在心里…… 这一点李唱早就看出来了,但她也只能表面上忍住对他的爱。女孩毕竟是心细一些,她曾有过几次主动的细节。 一次周末晚上在学校大礼堂看电影,好像放的是李雪健主演的《青松岭》吧?当片中主人公赶着马车飞奔的时候,电影插曲跟着唱响了:“长鞭哎那么一甩,啪啪的响,我赶着马车走得忙,要问马车哪里去?朝着社会主义大道向前方哎……”李唱是个歌迷,她用手在座凳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打着打着,她的手慢慢移动到杨感的手背上,杨感像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去。黑暗中,李唱转脸瞅了一下他,似乎觉得他很难为情。 还有一次是大三暑假前,他们结伴去游泳。那时还没有背带泳装,李唱穿一件鸡心领的T形短袖衫,杨感则穿一条三角裤头。虽说夏天在灵谷寺也见过杨感的光膀子,但那条三角裤头却让李唱羞红了脸。 一米七八的个子,肩宽背阔,胸脯与两肘的肌肉,硬实凸起。不知怎的,李唱的心跳加速了。游了一会后,杨感先跃上池子,然后李唱喊道:“拉我一把。”杨感站在池边,李唱将手伸过去,当杨感拉她上池的一刹那,居高临下的他,清清楚楚看见了李唱鸡心领内两个浑圆的乳房。 是李唱故意呢还是无意,反正那天晚上杨感一夜都想入非非…… 尽管两个人的心早已贴在了一块,也早已心照不宣,但谁也没开口挑明那层纸。李唱明白,她跟杨感的事没有爸爸点头是不行的。 当年深秋初冬的一个傍晚,杨感、李唱相约来到岳麓山腰的爱晚亭,刚一坐下,杨感就指着远处的湘江大发慷慨:“唱,你知道吗,长沙何以得名?就是湘江中间那块长长的沙洲,主席叫它为长岛。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怀沙》篇,据说就是他对长沙的怀念与讴歌。”天下起兵诛董卓,长沙子弟最先来“是唐诗名句,说的就是三国时期孙权在此发迹的事件。唐代的长沙文光焕发,著名的墨客骚人李邕、李白、杜甫、李龟年等等,都在此留下诗篇与足迹……”“行了,夫子,你还有完没完啊?”李唱忍不住打断他的陈词。 杨感见李唱有些不耐烦,就停下他的滔滔自语:“唱,怎么啦?”李唱望望他,欲言又止。杨感觉得她跟平常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江天暮雪”被长沙人称之为潇湘八景之一。虽然岳麓红叶尚未落尽,但前几天已下了一场小雪,杨感为了逗李唱开心,指着枫叶上的雪花又诗兴大发:“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诵完诗句,杨感突然从衣袋里掏出一副唱戏用的长髯带在嘴上:“哈哈,杜牧老夫子来矣!”此情此景、此人此诗,非常贴切的融入了岳麓山爱晚亭的意境,也更让李唱佩服与挚爱杨感的才华。 “哥,爸爸来信了。”李唱说着,掏出宏声和尚写给他们俩的信来,然后交给杨感看: 感儿唱儿: 为父一切皆好,不必挂牵。歌儿毕业后分配在县旅游局工作,进步有佳。庙堂学校仍有八九个孩子读书,只是经济拮据,难以维持。 现在我最大的心事就是你俩的婚姻问题。你们从小在一块长大,彼此相互了解,算是青梅竹马了。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让我做你们的月下老人吧。大学毕业后,尽快结成秦晋之好,以此了却我的心头之郁。 此致 学优 父 笔 即日 看完宏声和尚的信,杨感内心十分惊喜,他与李唱对望了一瞬,想从她那里找到答案。而此时的李唱,心里好像揣了个小兔子,呯呯跳个不停。天色近晚,岳麓山上刮起了风。 静默了一会,李唱突然揉着眼睛说:“不好,我眼里进沙子了。”杨感见状忙收起信说:“别慌,我帮你吹吹。”杨感说着就掰开她的手,用右手拨她的眼皮,“卟卟”吹了起来。这是他二人第一次靠得那么近,李唱已感觉到杨感的男子汉热烁,他的喘息也明显粗起来。李唱有点乏力,脚有点站不稳,杨感顺势把她搂进怀里。四片滚烫的嘴唇一下子贴了起来,青春女子的特有气息沁入杨感的骨子里,他有种飘飘然的舒服感。 唾液里的两舌尖交织在一块,热吻是深沉的,也是寂静无声的,风儿轻轻掠过树梢,雪花也像醉了似的,无目的地飘着。 杨感一边深吻着李唱,一边用手在她的身上摸索着,当他触碰到她的乳房时,李唱颤抖了一下。杨感爱抚着她的双乳,李唱浑身扩散着一种酥软的快感…… 夜深了,爱晚亭遮不住风寒,但他们的吻却能产生热能。不知吻了多久,等他们回到各自的宿舍时,已到熄灯时间。 这就是杨感与李唱的初恋,他们把自己珍贵的初吻,都毫不吝啬的给了对方。 就在杨感、李唱定亲的日子里,湘山大学与全国其它高校一样,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学校已停课,杨感、李唱是应届毕业生,暂不分配,留校闹革命。诺大个校园,一夜间沸腾起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四大”的浪潮在湘山大学汹涌澎湃。 杨感出身贫苦,又是孤儿,是响当当的“红五类”。运动前已是学生会主席,有工作能力及组织能力,他很快就被推举为学校红卫兵的司令,成为湘山大学叱诧风云的人物。 “公不离婆,称不离砣”,李唱紧紧追随着杨感投身革命。《要斗私批修,深挖阶级异己分子,革命小将浴血挺身》,这篇极有战斗性的大字报,是杨感、李唱合作的,由杨感执笔,李唱到校广播站宣读,引起轰动。 就在杨感、李唱二人立场坚定地跟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作斗争时,林天却当起了家庭主男的角色。 林天虽然也有一米七五的个,但他长得清瘦,文质彬彬,像个学究。进入桂海大学后,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桂海大学虽然没有湘山大学那么出名,但也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南方名校,是国民党名人、广西省长马君武先生创办的。林天所读的地理系,是该校的长项,后来在系的基础上组建了旅游学院。 与林天同班同桌的是个泼辣女生,名叫吴蕙。她长得浓眉大眼,圆胖脸,西式运动妆发型。走起路来健步挺胸,有男性气质。唯有那两个被罩得轮廓突兀的乳房,才显现出女性魅力。在桂海大学女同学中,她被誉为“健美小妖”。特别是她粉红腮帮上的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很迷人,男生们喜欢围着她转。 吴蕙家住南宁市,属于都市女孩那类,活泼大方、追求时髦。不过,她的出身不大好。生父是个旧军官,继父是个资本家,原籍好像也是在桂西北的山区。生父战死后,母亲带她改嫁给广西的一位商人。 从大学一年级到三年级,吴蕙都当班长,又是学校的文娱、体育尖子,可谓“要雨得雨,要风得风”。 林天老实巴交,不管在教室、在寝室、在饭堂、在操场,都能见到他捧着书本的身影。久而久之,同学们送他一个雅号叫“书虫”。 像林天这样书生气十足的男生,也有许多女生喜欢。他长得帅,学习成绩一贯前茅,虽不善言辞,但说出话来非常幽默,很男人味。 吴蕙也喜欢他,但主要是喜欢他听话,好使唤。每次吴蕙参加演出,或者搞体育比赛,总喜欢带林天去,让他帮着拿拿道具衣物。林天呢,总觉得吴蕙是班长,是他的领导。领导叫做的事,不好不做,况且那“小妖”还挺养眼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记得大二那年冬天,学校举行新年联欢会,地理系出的节目是吴蕙的独舞,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片断。吴蕙先走一步,赶去化妆室化妆,她把钥匙甩给林天:“哎,到我宿舍帮拿鞋和抢来。”“好的。”林天爽快答应着,捧着书本转身走向女生宿舍。 那晚节目临时有变动,吴蕙的独舞往前调了一下。林天动作慢,等他拿来道具鞋和抢时,报幕员已走到台前了:“下一个节目,芭蕾独舞《红色娘子军》片断,表演者,地理系二年级学生吴蕙。”台下响起了掌声。 等林天把鞋和抢拿到她面前时,化妆室里的人都傻眼了。原来他拿的不是芭蕾舞鞋,也不是木制步抢,而是林蕙刚穿几天的棕色皮鞋和一杆红缨枪。 救场如救火,李蕙只好穿着新皮鞋背着红缨枪出场,台下哄然笑了起来。 向前进,向前进, 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 今有娘子军,抗战为人民…… 铿锵的音乐有节奏地响着,吴蕙不因道具的错而误影响情绪。她全神贯注地跳着,每一个舞步、每一个动作,她都认真对待。台下的观众也不再为她那不伦不类的道具分神,而是鸦雀无声的欣赏着她那阿娜多姿的独舞。 一曲终了,吴蕙谢幕,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掌声里饱含着对吴蕙的肯定与赞扬。 当她回到幕后的化妆室时,不顾得擦拭满脸汗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弄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林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片刻之后,女同学们才反应过来:“还不赔礼道歉?你这个”书虫“。”大家一致对林天说。林天此时也醒悟了,他嗫嚅地走到吴蕙面前,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班长,我不知道你跳娘子军啊。”吴蕙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讲话也小心翼翼,不禁破涕为笑:“还不赶快给我脱下鞋子?”吴蕙像命令林天似的。林天不敢怠慢,赶忙上前给她脱下皮鞋。 脱了鞋,吴蕙又让他脱袜子,脱了袜子林天才看到吴蕙的脚指已经磨破了皮。那双新买的皮鞋,鞋头也擦花了。“你赔我的鞋,不然就给我捏捏脚。”吴蕙有点撒娇地说。 想不到林天这个书呆子,竟然抱着她的脚轻轻地揉搓起来。旁边的同学们都捂着嘴笑,吴蕙却若无其事地享受着林天的按摩。林天一边按摩一边问:“痛吗?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啊……”吴蕙此时心满意足地笑了。 还有一次,那是学校开春季运动会,吴蕙参加的是平衡木项目。因为穿着紧身运动衣,她的身材显得特别匀称,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典型的s魔鬼体态。林天那天帮她拿着换下的衣服,在看台上看她比赛。 吴蕙像一只飞燕,轻轻地跃上平衡木。挺胸、抬头、展臂、弯腰……体型优美,动作娴熟。裁判亮牌:9.85分。她冠压群芳,获得这个项目的第一名,全场响起掌声。 吴蕙得意洋洋的走出运动场,她用眼神告诉林天,她要去换衣服。林天拿着衣服随她来到更衣室前,把衣服递给她。当她在更衣室里换好衣服走出来时,对着林天转身说:“给我扣一下扣子。”原来吴蕙那天穿的是一件扣子订在背上的衣裳。林天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帮她这个忙。 “快点啊,等会来人啦。”吴蕙又发命令了。 林天瞅瞅四周没人,就壮着胆伸出手,颤颤抖抖地帮她扣。 “不对,先扣里面的。”吴蕙喊道。 这时林天才发现,吴蕙乳罩的两个金属扣也是开着的。这可是敏感的地方啊,林天缩回手。 “干嘛你?快点呀!”一不做二不休,林天硬着头皮拉过金属扣来,笨拙地帮她扣,手指还不时地触碰吴蕙的脊背。他虽然是个书呆子,可怀春的心依然砰砰跳啊。他想象着这两个金属扣的作用,想象着她那两个突兀的乳峰…… 林天与吴蕙的亲密关系,在同学中虽有传言,但大多数认为他们是不可能成为夫妻的。 老实听话、内秀幽默固然让吴蕙动心,但她更喜欢雄才大略、干练潇洒,这一点林天不具备。林天只把吴蕙当成领导,认为她是城市里的洋学生,是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自己是土里土气的山里人,从不敢有一点非分之想。所以,她们没有爱情的基础。 大学四年级开始,一贯思想进步、当了三年班长的吴蕙,突然被系党总支宣布有严重的家庭历史问题,班干也免了。接着,桂海大学也停课闹革命了。 自读书以来,在学校连小组长都没当过的林天,“文革”开始也当上了红卫兵司令这样的大干部,因为他“根正苗红”。吴蕙不行了,属“黑五类”子弟,连参加红卫兵的资格都没有。林天很同情她,想让她参加自己的那个组织,但其他副司令都反对,只好作罢。 “文革”初期,红卫兵小将主要是参加“破四旧,立四新”、批判“封资修”等活动,林天活跃了几个月。从没当过头头,也想负个责任。进入批判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以后,林天就有点不耐烦了。 一天到晚都吵吵嚷嚷,林天受不了。“打倒刘邓陶”,这是全国喊得最响的口号。广西又加了几个,什么“打倒韦国清”、“打倒伍晋南”、“打倒贺霍傅谢袁”。林天对中外地理的名词,记得滚瓜烂熟,可是对这些“走资派”的名字,老是背不出。他怕弄错了惹出事来,所以有顾虑。 记得有一次桂林的大学生造反组织“老多”,来南宁区党委大门前请愿,林天带桂海大学的同学们去声援。他们从郊区步行到市区有10多里路,一路上高呼口号,到目的地后已口干舌燥。接着又搞什么静坐、绝食,头上的太阳火辣辣的,一个个汗流浃背。 这时,突然有人喊道:“不好了,卫东晕倒了……”林天回头一看,那个叫卫东的女孩就倒在他身后,脸色很不好。这时有同学给她喂了点水,她马上清醒了一些。可能是心理作用,不知为什么,林天也感到有点不舒服,他觉得头昏,想呕吐。 他强忍着从静坐的人群里走出来,他没有什么目的,但却神使鬼差地朝离此不远的中山路踱去,吴蕙的家就在那条路上。 中山路是南宁市历史最悠久、比较繁华的商业街之一,被市民们称为“小外滩”,因为它濒临邕江北岸。与上海外滩不同的是,它既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欧式洋房,一律的粤式骑楼建筑,极具南国情调。唯有相隔不远的基督教堂和天主教堂这两幢建筑物,才给这条路、这座城市增添了一点“洋气”。 吴蕙的家就在这两所教堂的中间。这是一爿普通的两层民居房,上层住人,下层是铺面。吴蕙的继父是做珠宝生意的,原先就在搂下开店。十年前继父病故,珠宝店关门,如今下层的铺面房就作为客厅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