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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蹉跎岁月
我们的老家在龙潭乡的双堰垭,一座大湾场,周围几十户,都是姓伍的本家。至于我们这些本家的祖藉究竟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有的说在江西,那是因为湖南人都这样认为;有的说在安定,那是百家姓上这样写的,至于安定在哪省哪县,更是没有人知道。 父亲的祖父以及祖父上辈的人,都在双堰垭以农为生,到了父亲的祖父这一代,由于人丁不旺,所以经常遭受一个本家叔叔的欺侮,不是强抢粮食,便是强买田产,老人在那里生存不下去,就因一个远房亲戚的关系,带着儿子伍明立搬到了翠峰乡所属的东阳溪插租田。 伍明立未读书,不识字,但很聪明,特别会心算,老祖父很是喜欢他。老祖父通过谋人,给祖父寻了一门亲,那就是东阳溪的大姓人家的女儿,名叫何大姑。何大姑嫁到我家,以后就成了我的奶奶。 我奶奶生了父亲,大姑妈,二叔,小叔和小姑。可我爷爷却在三十一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剩下奶奶一人,带着五个孩子,饱尝了人间的辛酸苦辣,特别作为长子的我的父亲,就自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成了奶奶支撑门户的顶梁柱。一家人守着老祖父留下的几亩薄田,几块荒山,艰难地熬度时日。 奶奶成天希望孩子们早长大。早成人。 俗话说,一根小草,一滴雨露,虽然日子过得艰难,甚至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孩子们更没有读书,但随着岁月的推移,孩子们总算长大了。我父亲在二十一岁时与母亲结了婚,大姑妈嫁给了离我家半里路远的小芭溪的何昌爱,小姑姑嫁给了离我家半里路远的王家湾的何国孝。 二叔伍兴好,眼睛是个萝卜花,没有劳力,但因一件偷盗案被人诬陷,,于一九四四年被捉进大狱,受不起狱中刑罚而屈死狱中,无人收尸。小叔伍兴满在一九四五年被抓当了壮丁,从此杳无音信。 我的家说起大地方是东阳溪,其实小地名叫梨树湾,因一棵百年老梨树而得名。梨树湾背靠松林岗,面朝万阳山,北枕桃树岭,东望曦霞坡,湾中有一栋百年老屋,父母住时它是大地主李国顺的庄房。 由于两个叔叔一死一亡,父亲在东阳溪成了独木,这就引起了一个何姓亲戚名叫家泉对我家几亩薄田的窥探。家泉说祖父在生时,曾用过他家五百吊钱,当初写下契约,如果十年之内不能归还,便要将马蜂育的五亩田抵押给他,并从身上拿出一张写着黑字的黄纸,上面还盖着几个手印。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顿觉五雷轰顶,因他压根儿未听祖父说起这件事,父亲去问奶奶,奶奶也说不知,于是父亲不肯认这不明的黑帐。 那家泉说起来叫我爹为哥,为了五亩田他可六亲不认,仗着他人多势众,三天两头跑来威逼父亲,父亲无奈,就说要和他同去乡政府评理。 家泉说可以,于是在一天吃了早饭后便上了路,母亲陪伴着父亲,一同向乡政府走去。 走到咸泥塘,家泉从路边一户人家的阶沿上拿过一条扁担,趁父亲不防备,拦腰几扁担便把父亲打倒在地,并高声叫骂道:“伍兴科,你还到乡政府去不去?” 我母亲见家泉打人,便喊道:“家泉,你为什么打人?”并大声叫喊:“打死人了,快来救命啊!” 家泉见我母亲叫喊,掉转头来:“你这个婆娘还喊,老子连你一路打死!”举着扁担就向我母亲砸过来。 母亲见势不好,拔腿就跑,家泉在后紧紧追赶。这时,印远先跑了出来,一把拉住家泉,说:“你可不能打冬莲,若惹怒了她的家族,戏就不好收场了!” 经过印远先的一阵劝解,家泉总算中止了对我母亲的追打,但他嘴里仍然骂道:“好了你个婆娘,还想赖我的帐!” 父亲被人抬了回来,在家里养了三天伤,气不过,一个人跑到翠峰乡乡公所,找到了乡长何武生。何武生听了父亲的申诉,于是派了个乡丁把何家泉传到了乡公所。 何家泉到了乡公所,何武生要他讲明事情原委,他把那张盖着手印的黄纸交给了何武生,何武生左看右瞄,终于发现了伪造的破绽,于是大叫一声:“好个何家泉,你私造假契据,强占人家田产,还无法无天打人,况且还是你的亲戚,你真是不知廉耻!”扑过去,啪啪啪,接连给了何家泉三个耳光。 何家泉的脸被打得通红,他望着何武生,不敢声张:因何武生不仅是乡长,还是他何姓叔叔。 父亲见乡长帮了他的忙,胆子也就大了起来,骂何家泉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牲。 谁知何武生把桌子一拍:“伍兴科,你以为你得胜了是不是?在我这里也是你逞能的地方?还不给我速速回去!” 就这样,何家泉的帐没有赖成,但父亲也就被他白打了。 父亲在家里闷闷不乐,想着平白无辜被人欺护,真是满腔的冤屈无处申诉。 就在这里,父亲的老表何兴民来了。 何兴民对父亲说:“兴科,这狗日的不讲理的世界,你跟我干去!” 父亲说:“兴民,我不能啊,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丢得下呢?” 何兴民原来也是个老实农民,不过,现在他已经当了土匪。 那是两年前,他从旁人口里得知:本地豪绅黄连生年轻时,不仅强暴了他的母亲,而且还逼死了他的父亲。年青人气胜,从家里拿起一把砂刀,跑到黄连生家里,大叫一声:“狗日的,我宰了你!”黄连生就倒在了血泊里。 从此后何兴民便依附土匪刘四庭,刘五庭等人,干起了打家劫宅的事来。 何兴民见父亲不愿随他去,于是长叹一声:“人各有志,路不相同啊!” 父亲是个插田种地的好手:他耕的田,平平展展的,插的秧,均匀竖直,人家一天只能插半亩,他一天插一亩大早散工。他上山摘茶子,敏捷如猴,别人一天只能摘两担,他中午过后不久便可以摘三担。他扬的谷干干净净的,他打稻捆的草又紧又圆。他会织网,会捕鱼,会编竹篓,会扎扫帚。他打的草鞋不仅结实,而且样子好看,别人的一双草鞋只能卖五分,他的卖一角,人们也争相抢购。 一九四四年的九月,何兴民被地方民团抓获,要在观音寺处决,父亲一大早便去与他送行。 在碉堡下的牢房里,父亲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何兴民:“兴民,我给你送行来了!” 何兴民见了父亲,没有哭,只是说:“兴科,看来你的路是对的,我丢下了玉梅和孩子,心中难安啊!” 已时左右,何兴民和另一名白莲教头在“嘀嘀嗒嗒”的军号中被押了出来。 十字街口正在演戏,台下人头攒动。一个乡丁宣布暂停演出,何兴民和那个白莲教头被押上了戏台。民团李团长宣告了何兴民和白莲教头的罪行,行刑就要开始了。李团长问两个犯人还有什么话说。 何兴民向李团长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要唱着《辕门斩子》的曲子上刑场,而且请求行刑的枪手在他后面打飞步。所谓“打飞步”,就是犯人在前面跑,刽子手在后面追着开枪。这种行刑,对于犯人,他能显威风;对于刽子手,他能示枪法;对于看客,则是一种极大刺激。 李团长答应了何兴民的请求。 白莲教头也提出了请求:白莲教信奉刀枪不入,因此,他请求对他行刑时,给他一把坐凳,他要坐着念经,做一个枪响而人不倒的样子给世人看看。 李团长也答应了他的请求。 行刑开始了。何兴民从台上走了下来,口中唱着“到如今只剩下宗保后代,百年后还靠他祭扫坟台”的曲调,向河滩走去,突然,他迈开了双脚,飞快地跑了起来,并回过头来,对着观众和刽子手喊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开枪啊!”枪响了,何兴民倒在沙滩上,嘴里啃了一嘴的泥沙。 白莲教头坐在沙滩上,面朝对面的大山,嘴里念着“刀枪不入。”的咒语。一声枪响,鲜血从背心流了出来,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教头扑通一声,向前栽倒在沙滩上,他坐的凳子,被踢翻在他相反的方向。 父亲目睹了这个场景,象许多人一样不住地摆头,嘴里发出啧啧的欷嘘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