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二十五章
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天气变得相当凉爽。刘乙缩在沙发上,无聊地打开了电视。电视里的节目是评书《杨家将》。刘乙不爱看,他换了个台,是广告。再换个台,还是广告。换遍了所有的台,没有他爱看的节目。他懊恼得关上电视,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床上潮乎乎的,他感到遍体生痒,此起彼伏,只好伸手抓挠,在身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红的印迹。这些日子,他的眼皮直跳。左眼跳够了,右眼接茬儿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财还是有灾。 刘乙正感到心烦意乱,冯晨鬼头鬼脑地溜进来了,还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老太婆不在家。”刘乙说。 “给!”冯晨说。 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烟。 “不行!老太婆闻见味儿,还不剥了我的皮!”刘乙说。 “是‘中华’!”冯晨说。 “‘中华’?”刘乙的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来。“要是‘中华’嘛,剥了皮也值。” 于是,他跑去打开所有的窗户,然后两个人倒在沙发上,一人一支“中华”,舒舒服服地抽了起来。 “又偷你爸的。”刘乙说。 “儿子拿老子的东西不叫偷。”冯晨说。 刘乙过足了烟瘾,精神顿时提了起来。好烟抽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那淡蓝色的烟雾从喉管里进去,软软地进入肺腔,把肺叶子的每一个细胞都滋润一番,然后再从鼻管里不声不响地冒出来。赖烟进入人体的循环和好烟虽然完全一样,但赖烟对肺叶子不是滋润,而是刺激。好烟让人上天堂,赖烟推人下地狱。人生在世,可以不吃山珍,可以不吃海味,可以不穿绫罗,可以不穿绸缎,惟独不可以不抽好烟。 “小乙,你真棒,想不念就不念。”冯晨说。 “你可以考大学。”刘乙说。 “没戏。” “没戏念个屌毛灰!” “你爸是系主任,帮个忙,行不?” “他是历史系,你念呀?” “我上中文系,让你妈帮个忙。” “中文系的系主任换了个混蛋。” “混蛋才好,混蛋可以拿钱喂。” 刘乙把目光扫向冯晨的上衣口袋。冯晨的上衣是用一种透明的薄纱制作的,红色的烟盒清晰地显现出两个白色的汉字——“中华”,是用行书写成的。那白色的字迹也真不是东西,总是诱人垂涎欲滴。刘乙觉得很奇怪,自己的口袋里装有“家家乐”,为什么从来也没有这种垂涎欲滴的感觉? “喂,哥们儿!”他说。“猪八戒吃人参果,没吃出味儿来。” “还想抽?”冯晨问。 “反正抽一支是剥皮,抽一百支也是剥皮,抽一支剥皮就太冤了。” “给你!” 冯晨马上把烟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刘乙迫不及待地又拿出一支,点上火,美美地抽了起来。这次他把速度放得很慢,让烟雾缓缓地通过口腔、喉管,进入肺叶子,并尽量使烟在肺叶子里呆的时间长一些,然后再缓缓地把余烟从鼻腔里排出来。他突然发现,冯涛吐烟圈的绝技并不值得羡慕。因为要吐烟圈,只能把吸进去的烟聚集在口腔中,根本进不了肺叶子,那还算抽烟吗?冯涛吐烟圈,是因为他有钱。有钱自当别论,一天可以消费两包烟,一包进肺叶子,一包专门吐烟圈。吐烟圈就像打高尔夫球,属于贵族的消费。刘乙突然意识到,自己吐不出烟圈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还不属于这个阶级。这种娱乐性的消费以后必须停止,眼下还不能允许烟雾白白地从口腔中排出,等将来当上大老板再考虑这个问题。 “小乙,你什么时候正式进百乐?”冯晨问。 “等冯哥回来。”刘乙问。 “你找我嫂干吗?” “让她帮忙。她答应帮我,还让我买蜂王精、‘宝光’送礼。” “哈哈哈哈……”冯晨乐得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儿。 “你他妈疯了?”刘乙虎起脸来。 “她骗你!蜂王精早就填进她的肚子里了!我哥根本不吃甜食。我哥抽烟你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抽过国产烟?他只抽‘万宝路’。我嫂子平时倒是喜欢抽‘宝光’。” 刘乙听得目瞪口呆。他真的太傻了!冯涛吃不吃甜食他不清楚,冯涛平时抽的烟他是知道的,的确都是一水儿的“万宝路”,偶然也抽两支“希尔顿”。冯涛抽洋烟不是崇洋媚外,他只是喜欢抽劲儿大的烟。老康说,冯涛在北大荒时抽旱烟。从市场买来烟叶,搓碎,用纸卷着抽。要是没有洋烟,冯涛宁肯再抽旱烟。刘乙恨自己,为什么冯嫂让他买“宝光”时,他就没有动脑子想一想呢?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非常精明的人,想不到未来的大老板却吃了这样的亏。 “找我嫂不如找姚姐。”冯晨说。 “姚姐不答应。”刘乙说。 “只要你坚决点,她就心软了。” 刘乙点点头,对冯晨表示满意。他抽了几口烟,又捶了冯晨一拳。 “你嫂干吗要骗我?我还没挣钱,就欠了二百。”他说。 “二百算什么!有我呢!只要你答应帮我。”冯晨说。 “帮你什么?” “上中文系。” “我说了,系主任是个混蛋。” “他家里都有什么人?” “他有个闺女叫习萍,也上高一。” “有门儿了!”冯晨得意地笑了。 “什么门儿?”刘乙问。 “你告诉我谁是习萍就行了。”冯晨脸上露出神秘的神色。 “好说。”刘乙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 冯晨的脸色突然变得惊惶失措,拿烟的手条件反射般地藏到背后。 “怎么啦?就是老太婆回来了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刘乙一边说,一边又大口地吞着烟雾。 冯晨面作痛苦状,使劲地努了下嘴。 刘乙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老太婆”就站在他身后。 “你胆子不小哇!”安楠气得脸色变白。 “就一次,一次……”刘乙说。 安楠左手抓住刘乙的胳膊,右手举起巴掌,朝儿子那两片被牛仔裤绷出线条的屁股猛击了两下。 刘乙连忙跳起来,从安楠的手中挣脱出来,绕到安楠身后,夺门而逃。 冯晨抓起“中华”,塞进口袋里,也跟在刘乙后面跑了。 刘乙和冯晨在游戏厅里一直玩到天黑才出来。冯晨回家以后,刘乙还是一个人在街上溜达。 安平路两侧的商店、饭馆鳞次栉比,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整条街道装扮得那么豪华,那么富贵,那么欢快,那么火暴。车水马龙的道路就像一条波涛翻滚的河流奔腾不息。远远的,用红色的霓虹灯组装的“百乐餐厅”几个大字就在空中闪烁着辉光,仿佛在不断地提示人们,它就是安平路上的龙头老大。走到近处,就可以发现,餐厅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录音机播放着时下最为流行的歌曲,显得十分红火。像往常一样,餐厅里几乎找不着空坐位,快餐部那里居然排起了长队。 刘乙习惯地走进百乐餐厅,径直来到柜台前。 “姚姐!”他轻声叫道。 “干吗?”姚贵香瞅了他一眼。 “想法让我挣点钱,行吗?” “出了什么事儿?” “没……没有,就是欠人家二百。” “有工夫你就来洗碗吧。” 刘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刚要进厨房,目光突然被餐厅的东南角吸引过去,习江龙和那个叫方菡的女人正坐在那里。他的心砰然一动,干吗不捉弄他们一下?只要想法请出孙明凤,准会上演一场绝妙透顶的好戏。他突然想起百乐餐厅新上的一道菜,叫做“龙凤斗”。孙明凤正好是“凤”,习江龙恰巧是“龙”,这才是真正的“龙凤斗”呢?怎样才能把孙明凤引到百乐餐厅呢?只要让孙明凤知道习江龙正和一个女人在幽会,她必来无疑。困难在于怎样把这个信息神不知鬼不觉地传过去。刘乙想来想去,想到了习萍。对,找习萍借书!习萍每天放学后,很少离开家门。孙明凤为了保证她将来能考上大学,每天都要盯着她做习题。只要揿响门铃,出来开门的必定是孙明凤。刘乙打算佯装吃惊,然后说:“是阿姨呀?我看见你和习叔叔在百乐吃饭,怎么……”这样,孙明凤必定追问下去,故事情节就会自然而然地展开。想到这里,刘乙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 “姚姐,车子给我用一下。”他说。“我回家有点事,回来再洗碗。” “早点儿回来!”姚贵香把自行车钥匙拿出来给了刘乙。 刘乙骑上自行车,飞也似的往回蹬。他一口气蹬到勺园,把自行车放下,又一口气地爬上六楼,迅速揿响了习江龙家的门铃。 “谁呀?”是孙明凤的声音。 “我!刘乙……”刘乙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情,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一会儿,门拉开了,却是习萍。习萍把身子倚在门框上,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刘乙。 “干吗?”她问。 情况出乎意料,刘乙心里不由得慌了起来。 “我想借……借你的初三《数学》上册。”他说。 “你不是不念了吗?”习萍说。 “我妈逼我明年再考。” “你的呢?” “丢了。” “你要是把我的也丢了呢?” “怎么会呢?” “要不,让我妈从学校给你弄一本吧。” “你妈?在家吗?” “在。” “不对吧,刚才我明明看见你妈和你爸一起下馆子……” “胡说!我妈在家判作文呢!” 刘乙对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赞叹不已。他怕孙明凤听不见,还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很高。孙明凤果然出来了。 “外面是谁?”她问。 “是刘乙!”习萍说。 刘乙心里乐开了花。 “大婶,我找习萍借书。”他说。 “你刚才说什么?”孙明凤问。 “没说什么。”刘乙说。 “你说他爸跟谁下馆子?” “我以为是你呢……” “哪个馆子?” “百乐……” “是一个女的?” “看不清,光看见粉色的风衣。” 孙明凤的脸色大变。 “大婶,一定是我看错了。那男的也穿风衣,黑色的……”刘乙又说。 孙明凤突然转身冲进里屋,抓起一件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向外跑。 习萍站在那里默默地掉起了眼泪。 “习萍,到底怎么啦?”刘乙故意抓耳挠腮。“兴许我看错了……” “你没看错,我爸的风衣是黑的……”习萍说。 刘乙见目的已经达到,连忙退了出来。他心里好痛快呀!即使三伏天喝冰镇啤酒也没这么痛快过。可惜习萍没有跟着去,否则老凤雏凤连手斗恶龙,故事情节就更生动了。如果能录下像来,一百块钱一张门票也有人抢着看。 他骑着自行车,一边哼着流行歌曲,一边兴高采烈地往百乐餐厅蹬。他不敢蹬得太快,因为孙明凤骑着自行车就在他的前面。 可惜,他把孙明凤的车技估计得太低了,等他赶到百乐餐厅时,里面的戏早已开场,双方正打得沸反盈天。 刘乙钻到柜台后,把车钥匙还给姚贵香,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龙凤斗”,生怕漏了任何细节。他看得很仔细,孙明凤的双手正抓着方菡的头发不放。 “……破鞋!流氓!我和你拼了……”她扯着嗓门哭喊着。 方菡只是挣扎,并没有还手还口。 “明凤,你听我解释……”习江龙急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上去劝解,仿佛那是三只叫春争春的猫儿。 瓶子摔了。盘子打了。杯子飞了。 “我不活了!不活了!你这个流氓……” “明凤,这样多不好看……” 到底是男人的力气大,习江龙抓住孙明凤的手腕一拧,孙明凤“哎哟”一声,方菡这才挣脱出来。她刚想走,两个西服革履的小伙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们怎么办?” 原来刚才扭打时,菜汤溅到他们身上了。 方菡二话没说,掏出一些钱,数也不数就扔给他们。 “对不起,你们自己去洗吧……”她说。 姚贵香这时也快步走过去了。 “喂!你们这是干吗?砸了盘子不说,还影响了我们的生意,这个损失谁负责?”她说,并把方菡拦住。“对不起,你们都不能走!” “师傅,让她走吧,我来赔!”习江龙说。 姚贵香这才把路让开。 方菡立即夺门而逃。 “你往哪儿跑……”孙明凤企图追赶。 “你算了!”习江龙紧紧攥住她的手臂不放。 “这位先生,请你过去结账吧。”姚贵香说。 “小姐,我的钱不够,明天送来,好吗?”习江龙说。 “明天?哪怎么行?” “我身上的钱真的不够。” “这样吧,把工作证留下。” “我明天保证送来……” “我不跟你啰唆,要么留下工作证,要么我叫警察。” 习江龙无计可施,连忙把工作证掏出来,交给姚贵香,然后拖着孙明凤匆匆地走了。 刘乙从柜台后钻出来,从姚贵香手中抢过工作证,打开后,大声地念了起来。 “姓名,习江龙;性别,男;年龄,50岁;籍贯,江西省赣州市;职别,中文系主任,教授……” 其实工作证里的职别写的是“教师”,他有意改成“中文系主任,教授”,以便让习江龙出更大的丑。效果非常理想,顾客们纷纷议论起来了。 “哟!还是个教授……” “教授又怎么样?脱下裤子全一个德行。” …… 姚贵香一把夺过工作证,狠狠瞪了刘乙一眼。 “你作死呀!”她说。 “他是个混蛋!”刘乙说。 “你再给我添乱,我就收拾你!”她说。 刘乙挠了挠头,左右手分别来个拳击动作,然后才跑进厨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