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四十章
习江龙做梦也没有想到,奇迹产生的速度竟是如此不可思议。他把入盟申请交给丁晓一以后,没过几天,他就成为民盟省委直属支部的正式成员。又过了几天,由于丁晓一的推荐,他被补选为民盟省委常委。头上的光环接踵而来,习江龙甚至感到有些应接不暇。不过,他并没有满足。这几天,他把系的事情都托付给李凌峰和程帆,他自己天天在家里趴在写字台上,按照丁晓一的吩咐,以《关于当前学生思想工作的若干问题》为题,起草一份文件,准备交给民盟省委,再通过民盟省委递交省政府。丁晓一告诉他,民盟是参政党,只有积极参政,他的道路才会越走越广。习江瑶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正在校对刚打印出来的一部分稿子,是她帮丁晓一整理的回忆录。两个人都在不停地抽着烟,房间里烟雾腾腾,虽然窗户洞开,烟雾还是释放不出去。 突然,门铃响了。 习江龙把门拉开,刘海林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你来干什么?”习江龙问。 “馋烟了。”刘海林冲着习江龙挤了个鬼脸。 习江龙那双对眼儿瞪了一下,便把刘海林领进去。 “自己拿!”他指了指写字台上的一包“春城”。 “我要洋烟儿!”刘海林说。 习江龙又把那双对眼儿瞪了一下,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包“希尔顿”。 刘海林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夹在耳朵上,再拿出一支烟,点上火抽起来。 “我很忙,你走吧。”习江龙说。 “习主任,不要情报了?”刘海林问。 “什么情报?”习江龙问。 “他们要上街游行,到省政府请愿。” “是吗?” 习江龙的一双对眼儿瞪得滚圆。真是天赐良机,他怎么能放过呢? “李梦田现在正在布置。”刘海林说。 “什么时候行动?”习江龙问。 “明天。” “走,跟我见冯书记去!” 说着,习江龙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外衣,匆匆忙忙地披上。 “等等……”习江瑶突然把头抬起来。“刘海林,你已经向领导反映了情况,你做得很对。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别让别人骂你是叛徒。” “好。”刘海林点点头。 “你可以走了。”习江瑶说。 刘海林看了习江龙一眼,没有动。 习江龙眨巴几下那双对眼儿,便拍拍刘海林的肩膀。 “那就不去了,你走吧。”他说。 刘海林一走,习江龙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姐,怎么办?”他问。 “多好的素材!可惜,不会剪裁就写不出好文章来。”习江瑶说。 “你是说,让学生上街?” “为什么不呢?” 习江龙那双对眼儿默默地盯着习江瑶的眼睛。 “这些素材,只要稍加剪裁,就是一篇惊世之作。”习江瑶又说。 “他们上街也不阻拦?”习江龙说。 “不是不阻拦,而是要掌握阻拦的时机。” “你是说,他们上街时,再去阻拦。那时还拦得住吗?” “拦不住才能使这篇文章更灿烂。” 习江龙忍不住笑了。他领悟地点点头,李梦田的天堂功能终于可以利用了。 天色已经黑了,方菡还没有回来。习江龙只好自己打开房门,在里面等候。他拧亮床头灯,把光线调得很暗,然后坐在床上,身子向后一仰,倚在叠起的被褥上,眯起了两眼。方菡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她自己一个人在城里租了两间平房。习江龙经常在这里和她幽会,这个秘密迄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肚子突然感到饿了。习江龙爬起来,打开冰箱。冰箱里只有几片又干又硬的面包和几段香肠。他不想吃,便又拉开写字台的抽屉,看看有没有饼干之类的东西。吃的东西没有找着,却翻出方菡的一本日记。习江龙马上捧着日记,倒在被褥上,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方菡是一九七八年考入中文系的。从那以后,她就一直缠着习江龙不放。习江龙完全明白这个老姑娘的一片痴情。他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政治方面的强烈欲望使他没有勇气破坏“龙凤呈祥”的局面。好在方菡从没有向他提出过非分的要求,两个人的关系才稀里糊涂地保持到现在。 方菡性情浪漫,为人大度,对婚姻一向不太积极,她的这种生活态度完全符合习江龙的心意。对于习江龙这种野心勃勃而又极端自私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样的女人能比方菡更理想呢?他读着方菡的日记,却感受不到刺激,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方菡的日记时断时续,信笔由之,完全是心血来潮的产物。她的兴奋点极其特殊,许多在常人看来非常重要的内容,她写得极其简略,简直就是流水账。比如“今日采访×××”,或者“今日到××去采访”,至于采访的过程和内容绝大多数只字不提,偶然提一下也只有三言两语。和习江龙的幽会则写得像标题新闻一样,除了时间、地点、人物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相关的信息。相反,越是琐碎的事情她记得越是详尽。比如买了一条时髦的连衣裙,从质地、式样到产地、价格,她都不厌其烦地记录下来,甚至与售货员有关质量问题的讨论也没有遗漏。这样的内容怎么可能引起习江龙的兴趣呢?突然,他的目光被一段日记吸引住了。这段日记不仅内容非常特殊,而且多次提到“习江龙”三个字。 第一次参加了他们的沙龙,挺开心的。居然有个主题:“家庭和社会”。虽说是漫谈,准备得都非常充分,自始至终没有冷过场。真可谓“咳唾成珠玉,挥袂出风云”。总之,大家各抒己见,直言不讳。要说知人论世,这倒是个挺不错的方法。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谈论习江龙呢?话题怎么引出习江龙的我记不得了,好像人人义愤填膺,个个同仇敌忾。似乎习江龙是个妖魔鬼怪,抑或是个杀人如麻的凶手。什么“官迷心窍”呀,什么“不择手段”呀,什么“往上爬”呀,庸俗至极!中国的男子汉太少,就在于“财迷心窍”的人太多,“官迷心窍”的人太少,真正敢于“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的人微乎其微。习江龙一不是党员,二没有靠山,完全凭个人的奋斗,拼来了教授和系主任,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我想,一个人只要不是有意地伤害别人,敢于“不择手段”地“往上爬”,而且能够爬上去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中国人真是可悲,自己未曾超凡脱俗,却又总是不遗余力地攻击别人,以此获得某种幸灾乐祸的快感。真叫人扫兴! 习江龙看得耳热心跳。“他们”是谁?难道是中文系的老师,或者是中文系毕业的学生?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对他发生兴趣呢?说不定二者兼有。也许黄晓春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跳梁小丑。“跳梁小丑”在丹东出尽了风头,难道不也是“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吗?“向上爬”原本就是人生的主题之一,只不过体现在每个人身上,手段、门径略有差异而已,有的人是“百步”,有的人是“五十步”,彼此彼此,撕开面皮,都是王八蛋。偏偏有些王八蛋怪得很,他们自己“往上爬”倒心安理得,就是容不得别人“往上爬”。于是,他们一面肆无忌惮地攻击别人“往上爬”,一面又不遗余力地“往上爬”。这种王八蛋才是世界上最可恶的王八蛋。习江龙摇了摇头,又接着看另一篇日记。 今天开会,冲我来的。据说,省委有人批评黄晓春鼓吹资产阶级自由化,而报道黄晓春的罪魁祸首是我。居然发出了质问,“《水城晚报》是谁家之天下”?为什么要为自由化鸣锣开道?报告很长很长,声色俱厉,却令人昏昏欲睡。真是奇怪,“自由、平等、博爱”是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口号,我们可以容忍孔夫子,可以容忍秦始皇,为什么偏偏对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口号讳莫如深…… 习江龙还没有看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方菡一向以乐天派自诩,看上去她的确整天无忧无虑的,好像不曾有过什么苦恼。她的日记却清清楚楚地暴露出,在她的欢歌笑语背后,也隐藏着某些深深的忧虑。这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姑娘,其实也有感情脆弱的一面…… 他正想得天花乱坠,方菡回来了。 “你来了好久吧?”方菡说。 接着,她摘下围巾,脱下大衣,然后用双手焐了焐冻红的脸腮。 “干吗啦?”习江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从床上爬起来,点了一支烟。 “采访呗!”方菡仰面倒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习江龙来回地踱着步,烟雾随着他的移动,迅速地在空间扩散。 “我的提包里有今天的晚报,看看吧。”方菡说。 习江龙从沙发上拿起方菡的提包,从里面翻出一份《水城晚报》。就在第一版有一篇综合报道,报道了各界名流畅谈对改革开放的看法。习江龙马上注意到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语言学家习江龙认为:“改革,不光要有智慧的力量,还必须有意志的力量。不能等待观望。等中央文件,等领导批示,等机构改革,如果这样,永远都有等的理由。我们必须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大胆地去吃第一只螃蟹。即使前面是一座座刀山,一片片火海,我们也必须闯过去。可惜,恕我直言,现在真正勇于为改革献身的人太少太少了。”…… 习江龙还没有看完,一双对眼儿便闪闪发光。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兴奋地拍了几下大腿。 “知我者,方菡也。”他说。 “我知道你需要它。”方菡说。 “对,我需要!太需要了!” “你需要的远远不止这些。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的事情,也许只是一举手之劳。这事情不光我需要,其实你也非常需要,咱们俩都需要。” “别跟我兜圈子!” 方菡不知道习江龙在说些什么,神情显得有点不高兴。 习江龙满不在意地抽了几口烟,才把谈话转入正题。 “明天,学生要上街游行请愿,你报道一下。”他说。 “报道什么?”方菡问。 “报道的主题是我,不是学生。” “是你组织学生上街?” “不,我在阻拦学生上街。” “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菡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瞪起了两眼。 “怎么和你说呢?简单地说,我需要证明。”习江龙说。 “证明什么?”方菡问。 “还记得烟厂吧?那时你们为烟厂的事情还派代表和省政府谈判过,对吧?现在的学生和你们那时不太一样,他们受政治气候的影响,总想把事情闹得天翻地覆。这本来跟我毫不相干。最近,省里有那么个意思,想提升我为副校长。消息传开后,有人眼红,就造谣诽谤,居然说我是学生的后台。” “别理他们,这是经验之谈。凡是谣言,你越解释越黑。” “不过,有时候是需要从某个角度证明的。” “怎么证明?” “明天的《水城晚报》应当报道,习江龙如何阻止学生上街游行。还要配幅照片,画面上,习江龙张开双臂,拼命地阻拦学生前进。” 方菡听罢,没有吭声。 “怎么样?”习江龙那双对眼儿死死地盯着方菡的眼睛。 “给我一支!”方菡向习江龙伸出一只手。 习江龙连忙拿出一支烟给她,并且用打火机给她把烟点着。 方菡抽了口烟,又老练地吐了出来。 “这是演戏!”方菡说。 “政治本来就是一门艺术。”习江龙说。 “手段不太光明。” “依你,光明点儿,听凭他们造谣生事,结果呢?” “不就丢了副校长吗?甚至丢了系主任。” “好吧,这些都不算什么。副校长总得有人干,系主任也得有人干。谁来干?他们!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他们大权在握,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个人倒也无所谓,黄晓春呢?恐怕要下十八层地狱。学生呢?重则被开除,轻则受处分,更糟糕的是,毕业时,他们肯定会被赶到边疆和山区。我这样做,目的不光是为了证明什么,也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人。只要我证明了我的清白,我的地位就保住了;我的地位保住了,我就有了权力;我有了权力,就可以让大家享受安全。” “你真的这么想?” “那当然。要成就一番事业,就得忍辱负重。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洗白自己?我承认洗白自己是一个目的,但不是惟一的目的。洗白自己是为了争官,争官的目的是为了争权。这些逻辑推理都是正确的。一般的人的推理往往推到这里就停止了,他们要是能把推理进行下去,很有可能得到正确的结论。” “看起来,我要拒绝你,天理难容。”方菡笑了。 习江龙分外得意。他庆幸自己事先偷看了方菡的日记,无意之中了解了方菡的内心世界。根据从日记中得到的信息,他对症下药,有的放矢,要不了几回合,便轻而易举地征服了这个倔强的老姑娘。这一切方菡自然都蒙在鼓里。她相信习江龙,就像相信她自己一样。虽然她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在几年的新闻采访过程中,又积累了比较丰富的观察他人、窥探他人心理活动的经验,偏偏在习江龙面前,她的精明和经验都化为乌有。尽管习江龙说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尽管习江龙编造的谎言常常是破绽百出,方菡竟然从来也没有觉察出来。 “还剩下最后两个问题。”方菡把烟掐灭,又躺在床上。 “什么问题?”习江龙问。 “学生明天肯定上街吗?” “肯定。” “你可真神!” 习江龙得意得满脸泛起了红光。这个老姑娘真是个宝贝!比起黄脸婆,老姑娘不仅内容丰富,而且形式也绚丽多姿。奇怪,黄脸姿似乎从来也不生病。假如黄脸婆突然患了癌症,或者上班时钻进汽车轮胎下,生活才会更加称心如意。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呢?”他问。 “给我脱鞋。”方菡说。 习江龙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但他又不敢让方菡扫兴。他正犹豫着,方蒸冲他瞪起了眼睛。 “怎么,我不配?”方菡问。 “不,不……”习江龙只好乖乖地把方菡脚上的两只皮鞋全部脱下来。 “还有袜子!”方菡一边说,一边把两只脚抬了起来。 习江龙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双手颤抖着,机械地把方菡穿的尼龙丝袜子慢慢脱下来。不一会儿,两只洁白如玉的、小巧玲珑的脚呈现在习江龙面前。习江龙突然感到自己的大脑变成一片真空,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抚摩方菡的脚。方菡躺着一动也不动。习江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把方菡的两脚猛地抱在怀里,又把方菡的两只脚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 “还有呢!”方菡说。 “什么?”习江龙问。 “给我脱衣服!” 习江龙把方菡的两只脚轻轻放下,然后扑到床上,把方菡抱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