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危机过去没多久，左晴竟送了我一条白色的棉布裙。她说小冉我觉得你穿上肯定比卓雅好看多了，虽然这不是什么狗屁名牌。因为你身上有种特阴郁的气质。我笑她说话煽情，我说那你穿上也肯定有种气质。左晴特激动地拉着我说：小冉，你快告诉我我穿上啥气质？我说你想啊，一脱兔套上一淑女裙那还不独树一帜？然后左晴叹了口气说我倒希望那样，可是我这体型……哎，减肥尚未成功，美女仍需努力啊。

　　我在试穿时左晴看着我一脸严肃地说，小冉，你知道吗，我一直就觉得你是太沉默的孩子，我开始把你的这种沉默当成做作，还老多事都针对你。还记得有天晚上，我们寝室都熄灯了，你借手电用，当时我正好不用也没多想就顺手递给了你。然后你让我靠近你一点点你。可我没想到你竟然紧紧抱了我一下说：谢谢你。当时我就傻了，说实话我还没见过这么真诚的社会小青年呢。我突然就想起我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他说善良的人总是用心去对待她生命中出现的每个人。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你一定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而且也明白了你的沉默不是做作，是一种压抑的热忱和善良。后来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知道了你那位异父的人面兽性，也了解了你的当初和你妈离开的选择。我觉得你的骨子里透着坚强，在用生命生活着。所以我想走进你，真心真意的和你交往。我相信沉默的人应该是善良的，她们在用着十二分的热情生活着。小冉，你爱这个世界是不是就像我爱我钞票一样的虔诚啊？开始我觉得左晴这番话说的真叫惊天地泣鬼神啊，让人感动的就快热泪盈眶了，可最后一句话修辞用的就不怎么雅观了。

　　我连声答应着说：是啊，是啊，跟热爱钞票一样的虔诚。然后我转过身我说左晴我照镜子了啊 .眼泪接着刷刷地就全下来了。

　　我和左晴在高三就分开了，因为我妈说为了照顾我高考方便让我转了学。这或许是我妈安慰自己的理由吧，算是对我这些年的一种补偿吗？我不知道，不过我还是满足了她这一要求转了学。于是我们就成了两个城市的祈盼者。而左晴所在的那个城市是生我养我给我刻骨铭心仇恨的地方。

　　左晴又来信了，她告诉我她们那边的枫叶都红了，大片大片的叶子落下来。她还说要我安心学习，但一定要努力啊，要记得我们一直都想做的事，就是等我们有钱了要去我们想去的那个让我们神往的城市上海。我把左晴的信折起来放在自己的背包里，每天背着它们穿过岛城一条条干净的柏油路。虽然秋天已经很深了，可地上还是没有落下的叶子，地面依旧是一尘不染。头上大朵大朵的云飘过，我知道那是左晴寄给我的祝福。我想这个冬天再寒冷，我也有足够的温暖来迎接了吧。

　　对于母亲的“无微不至”我就一直微笑着接受，因为我是个乖孩子，我尽量不去想以前那些日子，不去想萦绕在我脑海里那么多年挥之不去的那些争吵，不去联想那个男人看我时那种暧昧的眼神。不去想曾经的漂泊和心的流浪，就这样安静的生活着。我也会写给左晴大把大把的文字，但从不邮寄出去。因为我觉得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我和左晴是两个彼此理解而坚强的孩子，我们有足够的爱和坚韧来迎接那些扑面而来的绝望。

　　在这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突然决定要给左晴寄封信，仅此一封而已。我说左晴你告诉我是不是不再是个好孩子了呢？因为我最近在做着一件别人都不屑的事情：我在写一些别人看起来很无聊的文字。我不知道这可不可以被定义为写作。可语文老师说了：大街上的广告牌掉下来，砸死十个人有九个是靠写书混饭吃的；我妈说了：要考上大学，其余全不是重点；政治老师说了：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等你考上大学，你才有了资格和资本去做你想做的事，而这个资本就是你有了个被认可的身份—— 一个新时代大学生。于是我不再坚持，我从自己的阵地爬到另一个阵地，我回头看我曾经坚守的阵地，长满荒芜的野草……

　　我还是没有邮寄出去，只是烧掉了所有我珍爱的文字，从此更加虔诚地学习，把头低地很低，低得再也看不见心中曾经的那个梦想。

　　左晴，城市的尽头，你会不会在原地等我？

　　在这个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和左晴考入了青岛本地的一所大学。

　　报名那天，我终于在火车站见到了来青岛报名的左晴。这丫头比以前瘦了。一见我左晴就给了我一个深情拥抱，大发着相见的感慨。整的跟俩国家元首见面会谈似的。经过高三这个地狱般的锤炼，把左晴炼成一小顽石说话跟淬火似的，冲我直接来了句：小冉，都说红颜易逝，不过你这也太快了吧，你看这眼皮拉巴地跟四十岁女人似的，眼圈黑的跟咱们的国宝熊猫似的，整张脸无精打采的跟半老徐娘似的。就算想我也用不着这么竭斯底里啊。说实话我还真被她这一番话噎的回不过神来。不过看着她这张久违的脸我还是莫名的感动。

　　我说：行了，我不和你扯，和你扯我是脑子进水。报名是正事，赶紧走吧。

　　难怪人们都说现在这社会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大学生。报名的人可真多，那些含辛茹苦的家长们那在烈日下一个个都无悔地站着给孩子们排队。真让人感叹。左晴拉着我拼命朝前挤，一边挤一边问我说：小冉，你说这王八值钱还是大学生值钱？我说你这不废话吗，大学生是人才，当然是大学生值钱了。可左晴接着说了句：那为什么在大街上随处可以抓着大学生但却不容易见到王八呢竟也让我憋闷了半天，想想也是啊。

　　我俩为了早点摆脱这火热而又难闻的空气，便一个劲向前挤，挤到人或撞到人了，便一齐站立冲他们笑，展现着我们青春可人的笑容，那肯定的了，谁见我俩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刷刷站立着冲他们笑也不忍心发火啊。于是我和左晴以最惊人的速度填表，交钱，挤出会场，坐在走廊里透气。

　　这还没坐稳，左晴就像白日见鬼似地指着楼下冲我喊：小冉，看那边是谁？

　　我顺着左晴的手势看下去，然后我就觉得我这人运气特背是真理了。因为我看见我的“软肋”徐曦扬和“克星”卓雅朝校门口走去，好像还有阿 良等人。

　　左晴说：难道他们也在这所大学？

　　我摇摇头一脸茫然地说：天知道。

　　徐曦扬和我们一届，不过他是美术艺术生。他的画确实相当好，就几乎是“精雕细琢”了。或许艺术家都长着一张生动的脸，他的脸棱角分明，很清瘦。他的眼睛很好看用左晴的话讲那就是“一张故作深情的色眼”。他皮肤很白，总爱穿着白色的上衣背着一个画夹，看起来特清爽。和他整天一块出入的阿良和他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阿良这人长的挺有亲和力的，稍微有点胖，整天一副乐天派的样子。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和左晴也被拉去凑热闹，那晚卓雅他们也在。看见我和左晴也只是别过头去。倒是一个劲的和徐曦扬近乎。连最白痴的人也能看出来，也是，徐曦扬家经营着规模很大的电脑公司。他们两家是世交，门当户对的。我和左晴对此场景特不屑一顾，虽说我俩也没啥可骄傲的资本吧，可永远都是一张向上看的脸，走路也是，除非脚底踩到了钱再低头数数多少钱。那晚桌上“刀光剑影”的，大部分人喝的挺多的。左晴和阿良谈地挺投机的，我猜想着就左晴那性情准把阿良那孩子忽悠晕了。当时徐曦扬总以各种理由敬我酒，而我总以求救的眼神看着左晴，然后左晴就很义气的忽悠着阿良那小子喝下去，喝的相当得义无返顾，眼都不眨一下。徐曦扬则用一种“非扁你不可”的眼神瞪着阿良。就这样大家散了的时候阿良和左晴喝得有点多了，我扶着左晴，卓雅拉着徐曦扬的胳膊有点摇晃。徐曦扬酒量好像很好，一直很清醒，他们上车之前我看见徐曦扬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开口，这让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左晴附在我耳边说：小冉你感觉到了吗，徐曦扬这家伙今晚特针对你，他看你时的眼神特贼亮呢。

　　我说：是吗，我看卓雅看他的眼神也不怎么暗淡呢。然后我俩就像发现美洲新大陆般的相视而笑，笑地特没心没肺。

　　自那之后，徐曦扬和我邂逅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图书馆，在学校餐厅，在楼梯口……这让我觉得这世界真是小，而我们学校更是小上加小。后来他写好多信让左晴转交给我。信的内容是会让很多女孩子为之心动得话，可我没有回过一封。即使我比谁都清楚：我收到他的眼神的讯息时是有着窃喜和激动，看到他写的信时会泪流满面。可生在残家的我的爱如此沉重，他又如何受的起。更何况他们富家子弟之间的感情太恐怖更不可能。这些信全被左晴当作文物一样珍藏着，说为我所谓的初恋留点啥纪念。她无聊时就在我面前读那些信特发花痴地说：将来我一定要轰轰烈烈地谈场恋爱，然后平平静静地结婚，再简简单单的生个孩子。我当时一听脑子就大了，我咽了口唾沫问她：最后用不用买块便宜的地皮便宜地去埋葬啊？

　　可以啊，我可以考虑考虑。左晴一本正经的

　　左晴小姐，生孩子有简简单单的吗？我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我还是特严肃的告诉左晴说；爱情……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太奢侈。我们都有责任的，今生推不起的责任。对徐曦扬的感觉只限于欣 赏，不关乎情爱。说完这话我突然觉得心里特心酸。

　　左晴脸色变的凝重起来说：小冉，不是这样的，我们会拥有至爱，会有一个洁净高贵的男孩爱上我们，我们也爱他。因为他象征了富足生活带来的不匮的安全，并有理性而节制的温情。更会有我们想过的纸醉金迷的生活。这是定数。看着左晴一脸真诚我由衷感动。

　　可是徐曦扬会是这个人吗？

　　我想生命中就是因为有了左晴我对这个世界更加坚信，坚信一切美好希望的存在。我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活着作践这个世界。我被左晴宠得特自恋，要不一到夏天我就穿起了清一色纯白呢。这些代表自恋的 好看的衣服都是左晴以各种名义塞给我的。

　　“喏，这件打折的，相当实惠，你知道我这人爱贪小便宜的，我就买了啊。还有这件看着养眼，不过可惜啊我穿不上，买回来你穿给我看也权当养眼了吧。

　　我问她哪来的钱？她说当然是我亲爱的老妈大发慈悲多给我的生活费喽。

　　于是我便屁颠屁颠地接过来在镜子前试穿，嘴里还不忘加一句：左晴，我觉得你妈比那银行阿姨还有钱呢。

　　左晴说：叫你穿你就穿，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啊，比我妈还妈。

　　我差一点没被这话硬生生噎死。

　　我一直以为左晴应该对徐曦扬这样的子弟没有多少好感的，可没想到左晴竟也有叛变革命，意志不坚定的时候。那次他和徐曦扬导演的一出戏让我至今记忆深刻。

　　那时高徐曦扬他们一级的学长毕业，要和同专业的开个毕业典礼。另外也有去的其他人凑热闹。周六那天，徐曦扬和阿良来请我和左晴问我们有没有时间，去他们画室凑凑热闹，我正犹豫着呢，左晴立马笑着答应下来，那积极性跟有人请她致闭幕词似的。等他们一走，我冲着左晴喊：左晴同志，你经过大脑思考了吗，这么快就回答了？左晴说，去吧，没事，说不定你会是今天的主角呢。

　　我说：说什么呢你？我抓起一本书便扔了过去。

　　左晴大喊着冤枉说：我可是Tell it like it is（实话实说）啊。

　　那天我硬是被左晴套上了那件她送我的白色连衣裙拽进了画室。人不多，有三十几位，包括他们的美术老师——一刚大学毕业的特幽默的大男孩。我看见卓雅千姿百态的坐那，看见我们走近立马又摆出一副对人不屑一顾的表情。我和左晴也没搭理她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位置坐下。大家各自表演了节目，互相道别，各诉心声，深情祝福，场面还真有点让人唏嘘。末了，我看见临时主持人迈着优雅的一字步走上了台，来了段确实我听着确实不怎么出彩的开场白：我们大家一起走过了风风雨雨，春夏秋冬，一起哭过，笑过，今天要各奔自己的前程，寻找属于自己的更宽阔的舞台。但我们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每个人的冉冉笑脸。

　　我在台下一听想笑，转过头对左晴说：为什么不留恋这里的一花呢？我还没笑完就听到一句让我特窒息的话：下面请莫小冉同学为我们深情演唱。

　　我 当时一下子就蒙了，我算哪回事啊，我看见前面的徐曦扬回过头来冲我笑的特小人，再看左晴笑的更红颜。我当时就啥都明白了，交了这样的朋友我认了。想想幸亏我有点这方面的特长，毕竟我小时候可是学过钢琴的啊，只是在我亲爸走后我再也没有了机会 .

　　那天我弹了曲小时候爸爸教过我的《寻梦记》弹动情处，心里像飘起了寒冬大雪。我突然想起左晴说的一句话：用心去喜欢音乐的人都是在用生命生活的人。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那些黑色的岁月在我身边弥漫开来。我想起我十二岁以前的幸福生活，我的爸爸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他总是用他的胳膊举起我，他还经常用胡子扎我的小脸蛋，为此我还老是哭给他看……可后来他的离开让我与他从此阴阳相隔。母亲的改嫁让我曾经一如白纸简单的生活被硬生生地涂上了一道道浓黑的颜色，我想起母亲和他因为我的存在无数次的争吵……想着想着眼睛就模糊了。然后我看见了徐曦扬的那张脸，他看着我眼里满是平静与忧伤，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心里沉淀的这些东西像他这种富家子弟又怎会体会的到？对于生活的荣辱和艰辛他们永远没有发言权。徐曦扬父母常年在外地，他的姐姐和姐夫很年轻就已经营着电脑公司，只不过这公司名义好像是徐家的。

　　而接下来 更另我窒息的是：徐曦扬竟手拿一束代表着“吾爱永在”的白色康乃馨坏坏的朝我走来，径直走到我面前。他的脸红红的说：莫小冉。我喜欢……你，请你此花为证，希望你做我的女朋友。他说完也不看我，一直低着头。

　　我当时脸刷的一下子红了，我感到此时不仅是脚软而且头晕，虽说我跟我妈生活挺艰辛也算在江湖闯荡了十几年，可这种要命的事还是头一回啊。

　　一时间我俩愣头青都傻怵在那。台下一片寂静。

　　我看见左晴她冲我拼命点头，我当时火蹭的就上来了，我莫小冉容易吗，我这么一个社会好青年，爱祖国，爱人民，拥护中国共产党的有志青年今天竟掉你们手里来了啊。我用犀利的目光瞪着徐曦扬，他依旧一脸无辜的纯洁样，我想这家伙从我的眼神里也能猜出我早把他家族谱给骂了一遍了吧。我再看他们老师竟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样，现在的老师师德啊……

　　我想如果不接受那我俩就这样站着给台下的人当盆景看吧，可要接受就等于公开承认了啊。

　　我于是一闭眼就接了过来，那表情比上断头台还决绝。

　　台下一片掌声……

　　然后我在徐曦扬后面看见了卓雅一张怨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