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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非议
门开了,赵岚挡在门口,阻止他进去。 “赵岚,我对不起你,非常对不起你……”李家宝的态度百万分虔诚,话语未尽,已生热泪。 “你……” “你写在书上的每一篇《赠言》,方才我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读过了,对你的批评和建议,我诚心诚意地接受,对你的真诚期望,我将尽全力去满足……”李家宝的态度就像一个犯了错误表示痛改前非的学生,虔诚地在老师的面前进行忏悔。 赵岚的热泪涌进了眼窝,她连忙擦去,明亮地睁大双目,语气变得十分温柔:“那……书你要不要?” “要!怎么会不要?” “读吗?” “读,我会带着你的鞭策,认认真真去读……” “还撵我回家吗?” “不,没必要,完全没有必要。” “人家嚼舌头怎么办?” “看起书来,肯定就没有那份闲心了。” “你……李家宝--” 赵岚猛然扑上前,攀住李家宝的颈项,在他的脸颊上飞快地一吻,旋即,便闪进屋子里面去了。 顿时,李家宝被赵岚闪电般的一吻击木了,他站在赵岚的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再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迈步了。难道她依旧是争夺?不,她是情不自禁的。 片刻,门又打开了。赵岚悄悄探出身来,见李家宝真的没有离去,欣喜而又羞赧,歉然一笑,顺低了眉眼。只一瞬,又将头抬起来,下决心似的,大敞其门,以一种十分调皮的神态请求李家宝的原谅:“对不起,李兄!从小儿到现在,我高兴的时候经常这样吻我父亲,一吻即去,他高兴,我也愉快,已经成了特殊的习惯。不过,大悲大喜,变化来得太快,禁不住也吻了李兄,当然也是出于对你的喜欢,但我并不强求你也喜欢我,再不敢贸然了。如果你肯原谅我一时的兴奋和冲动,你老兄就请进吧--” 李家宝听得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真实的赵岚坦率得清澈见底,高兴起来真情毕露,那飞快的一吻是习惯,她也不强迫自己喜欢她,自己又能怪她什么呢?李家宝谅解地笑了笑,她一歪头,抿住了嘴,也笑了笑,作一个请的姿势,把李家宝请进了此时现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女宿舍。 “请坐,让我向你认真汇报汇报吧。”玩笑开到一半儿,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变得异常严肃。 “你要说什么?”李家宝等待赵岚向他谈读书的事情,也好趁机向赵岚讲一讲,他读过所有《赠言》的深切感受。 “现在,我想向你讲一讲郝玉梅……”赵岚的语调变得很低沉,很忧伤,连语气也变得很纤弱。 李家宝没有想到,赵岚刚刚受过委屈,竟要讲郝玉梅,见她面露凄怆之色,心中一沉,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郝玉梅肯定是遇到了特殊的情况。的确,他的判断很准确,郝玉梅确实遇到了不可预见的难处…… 李家宝下乡以后,郝玉梅心急如焚,天天盼望去外地演出的父母快些回市里。左盼右盼,谢天谢地,父母总算回来了。她顾不得让父母好好休息一下,当晚,就不顾羞臊,不顾时机,不顾父母的心绪,急不可待地把她与李家宝的亲密关系,详细地向父母讲了出来。就连她想把全部身心都献给李家宝的具体细节,也被她和盘托出,她以为这样说出来,她就只能属于李家宝了。 顿时,郝玉梅的父亲如同受了伪君子的欺骗,心里大骂李家宝不讲信义。但他马上抑制自己,耐心哄劝他的女儿:“玉梅,如果李家宝留在市里,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意外,我是怎样辅导他学琴的,你也亲眼看到了。可是,如今他下乡了,你们的事情根本就没法再考虑了。你们要是在那里扎了根,一辈子握锄头耍镰刀,能有什么大出息?” “不管农村是什么样子,我奔的是人!爸,你听我说……” “不要再说了,你不张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就听你爸爸一句话吧,从今往后,彻底忘掉那个不讲信义的李家宝。” “不,他不是不讲信义,我一定要去找他!”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父亲摆出了作为父亲的威严。 “不管你说行不行,我必须走我自己的路!”郝玉梅被父亲的态度激怒了,索性不再理会父亲,起身就去翻户口本。 “玉梅……”郝玉梅的母亲神色黯然,眼泪汪汪地望着不顾一切的女儿,向女儿跪了下去。 “妈,”郝玉梅惊慌失措,热泪盈眶,赶紧也跪了下去,面对母亲,眼含热泪地哀求她,“妈,你不能这样,你就心疼心疼你的女儿,给你女儿一个自由吧……” “自由?自由,自由,也罢……” 母亲仿佛受到了特殊的刺激,缓缓地站了起来,把户口本从她的床垫子底下取出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流下了眼泪,“你走吧,走吧。妈再也不会阻拦你了,妈妈希望你获得自由,妈妈也羡慕自由……” 玉梅的父亲突然冲了过来,凶狠得就像一头刚刚扑住猎物的狮子,挥臂就打玉梅的母亲,耳光啪啪响,又揪住她的头发,不管不顾地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撞。 母亲一声不出,似乎已经麻木了,只知默默地流泪。 “爸,你怎么这样残忍?”郝玉梅急忙上前阻拦父亲,想同父亲讲道理。 “滚,你给我滚!去找你的李家宝,追求你的自由吧,别管我和你母亲将来怎样过!她把户口本给了你,我就要打她,天天打,月月打,年年打!你走吧,走吧,这个家,再也不关你的事儿了,滚,你给我滚,滚!”郝玉梅的父亲咆哮过之后,将户口本狠狠地摔到郝玉梅的脚下,转身就冲出了屋子。 母亲无力地坐在床上,默默地理了理头发。 “妈……”郝玉梅跪在母亲的膝前,含泪问她,“爸爸真会这样做吗?” 母亲点点头,簌簌落泪。 郝玉梅怯怯地又问她:“那你还放我走吗?” 母亲点点头。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郝玉梅疑惑不解。 母亲什么也不讲,流泪也不擦。 “为什么,为什么呀?”郝玉梅摇晃着母亲的双腿哭喊着,急切地想知道,母亲和父亲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依旧什么也不讲,郝玉梅没有办法,只好暂时不走。她想寻找恰当的机会,让母亲开口,也想平静些日子,再说服已经暴怒的父亲。她要走,但父亲不能欺负母亲。可是,父亲突然将一个男青年领进了家门,希望女儿和他互相了解了解。郝玉梅坚决不同意,父亲也不说话,收拾收拾应用的东西,就让那个男青年帮他把行李搬到单位去了。郝玉梅的母亲仍然只会流泪。 一日三秋,母亲日渐憔悴,玉梅的心里充满了疑团。她到单位去找父亲,一个女演员正同她的父亲谈工作。她父亲已经不是以前的郝师傅了,从上海回来,学习宣传普及样板戏有功,他已经坐上了市京剧团的第二把交椅,第一把椅子,由于一把手被突然调走,目前还是空着的。那女演员见领导的女儿来了,起身离去,却回眸留下甜蜜的一笑。玉梅请父亲回家,父亲便趁机要挟她:“那你到底听话不听话?” 玉梅万般无奈,向父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你把实情告诉我,确实你有理,我宁可一切不如愿……” 郝玉梅的父亲听女儿如此表了态,眼睛潮湿了,非常动情地问女儿:“爸爸管你对不对?” “我认为不对,你自己以为你对!” “难道爸爸不是为了你?拍拍胸脯你说句良心话!” 不能不承认,作为父亲,他的确也是从他自己理解问题的角度在替女儿着想。他本来就是围绕自己和自己小家庭利益打转转的那种人。自然,也像许许多多家长一样,不愿让自己的孩子远离自己去吃苦,去遭罪。也像许许多多不谙事理只顾自己的人一样,从不知道,起码此时仍然不知道,精神上的痛苦才是最大的痛苦,也不管妻子和女儿精神上痛苦不痛苦。 面对父亲的问话,郝玉梅拒绝回答,父亲却含着眼泪连连问她:“从小把你拉扯这么大,指望你最终是个依靠。你走了,我和你母亲还会有什么意思?老了老了,互相看皱纹?为了一个李家宝,你就忍心把你父母的感情抛到九霄云外?思你想你,看不见你,怨你恨你,忘不了你。头发早早变白,身体早早衰弱。遥望天边没指望,回到家里空荡荡。病了,没有女儿递口水,走不动了,没有晚辈搀扶一把。作为女儿,你就真的希望你的父母变成那个样子吗?就算得到李家宝你满足,但你守着良心想一想你的父母的处境,你真的会幸福吗?”眼见郝玉梅被他讲哭了,他忽然十分凄惨地问女儿:“你说实话,你母亲对你好不好?” 郝玉梅自然承认母亲待自己好,他忽然变得十分焦躁:“我自己长着眼睛也不瞎,作为养母她无愧,她待你就像亲女儿!” 郝玉梅懵懂了,急切地问父亲:“什么?你说什么?” “你母亲待你就像亲女儿!”父亲突然一声咆哮,转而无限地感伤,“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和她将就到现在……” 郝玉梅如遭雷击,头晕目眩,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把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母亲,竟然不是自己的生母。 郝玉梅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里,跪在母亲的病榻前,望着母亲不住地落泪。母亲以为女儿在父亲那里吃了委屈,挣扎着坐了起来,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声不响。玉梅抬起头来,痛苦地问母亲:“妈,你真的不是我的生身母亲吗?” 闻听此言,母亲脸色骤然变白,休克了。“妈,妈---”没有母亲的应答,玉梅慌忙出去找电话,叫来了救护车…… 善良的玉梅再也不敢刨根问底了,守在母亲的病榻前,痴呆地暗想:母亲真是养母的话,就实在太可怜了。她含辛茹苦,满腔心血,为他人养大了女儿,那女儿却不顾她的一切,只管远走高飞,她的丈夫又离家出走,她,她将怎样活下去啊?狠心的爸爸,你知道母亲有隐衷,为什么还要殴打她,还要抛弃她?玉梅的心碎了,愤然出走的勇气也挫折了,她不忍伤害亲如生母的养母,宁肯自己什么都破碎…… 这时,父亲又问她:“你说李家宝喜欢你,他为什么非走不可呢?为什么他不顾你的实际情况,宁可扔下你,也要走呢?让你跟这样的人走,爸爸能放心吗?他心疼他的妹妹,也心疼他的爸爸,你怎么就不能心疼心疼你的爸爸、你的妈妈呢?” 赵岚讲完了玉梅的遭遇,自己也流了泪,不得不承认,郝玉梅父亲所问的,其实也不无道理…… 李家宝悲怆不已,含泪走回了自己的宿舍,面向西墙,坐在毛碴木桌前面,双肘拄在桌面上,两手托着腮,望着挂在墙上的胡琴盒子,心如刀绞,默默地与胡琴交流他的感情。 玉梅呀玉梅,你太善良了,你也太苦了……你来不了,我不怪你,依然会永远记住你,永远留住你那纯真的情意,否则,你就什么都失去了…… “不,你爱我,你爱我……” 玉梅,你千万不要过于悲伤,我这里还有一颗心,它将为你永远保持它的纯洁,将永远保留你的春天,盛装你的痛苦,我将把黄连与蜜糖同时封存在心里,一颗心永远为你跳动…… “不,就是你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去追你……” 玉梅呀玉梅,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们的爱却永远只能藏在各自的心里了…… “胡琴响,就是我在想……” 不,玉梅,你千万不要继续折磨自己了,千万不要…… 唉,李家宝禁不住长声叹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郝玉梅的形象便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郝玉梅的眼睛里汪着苦涩的泪水,她的脸上,蒙着忧伤的阴云,她的嘴唇干裂了。整个人被哀痛缠绕着,艰难地向李家宝挥手告别,再告别…… 忽然,敲门声惊醒了李家宝,赵岚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什么也不说,从已被李家宝摞好的书籍里拣出高等代数第一册,轻轻地放在李家宝的面前,便依然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李家宝从幻境中走了出来,他明白赵岚的意思,发自内心地感激她。想想自己和她在火车上关于可悲可怜可叹的争论,想想她送给自己小不倒翁的期待,想想她扛回书籍摘下帽子的满头白汽,想想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想想自己不肯接受书籍她流露的委屈,想想她谅解自己以后的愉悦,想想她为玉梅和自己的奔波,李家宝深深地感到,自己再也没有任何迁就自己的理由了。他忍住悲伤,默默地打开了课本,扉页上的《赠言》,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意志如果薄弱,就请你不要到数学王国里去遨游!数学领 域里的每一项成果都是毅力的果实。它甜,但决不赏赐给不能 自我控制情感的懦弱者! 一九六九年十二月二十日 晨二时岚岚敬致李家宝 这一份《赠言》,是赵岚还没回到屯子在火车上写就的,却恰如即时的点拨。显然,她煞费苦心地预测了此时。 一位聪慧的姑娘,压抑着自己的情怀,甘愿置身于逆境,驱除他人的寂寞;不惧自己的烦恼,但求他人振拔;不顾长舌对她的误解,只图朋友的进取。这是什么样的情谊?李家宝从赵岚的鞭策与激励中,获得了巨大的力量,决意摆脱失恋的困扰,重拾梦想,刻苦努力,化梦为真。他想起了赵岚送给他的不倒翁,打开琴盒拿出来,望着它,沉思许久许久…… 忽然,他站了起来,去找赵岚,让她陪自己去找队长,问一下队里将怎样安排他们的工作,也好结合生产队的实际情况,制订一个切实可行的自学计划。 “真要看书了吗?” “再不能拖了。” “再不反悔?” “义无反顾!” 赵岚凝重地望着沉痛而已然醒悟的李家宝,见他的眉宇间拧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刚毅来,便把自己正在阅读的英文版《简 两人很快来到耿队长家,正巧,陈书记也在。陈书记见李家宝和赵岚一起前来,心里很高兴,以为李家宝说服了赵岚,就直截了当地向赵岚表示歉意:“赵岚哪,古语说,瓜田不提鞋,李下不正冠,这你比我懂。我老陈和耿队长让你俩暂时回市里,确实有些不大讲理,也实在是出于无奈呀……” “不,”李家宝没等陈书记把话说完,便抢在赵岚之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赵岚不回去,我也决定不回去了。如果队里分配我们工作,我们俩就干工作,如果不分配工作,我们俩就想趁猫冬的机会,争取能看点儿书。” “看书?看啥书?你咋说变卦就变卦了呢?”耿队长见李家宝说话不算数,又听他说要和赵岚一起看书,就更加不理解了,禁不住拉下脸来,脱口就埋怨,“真没见你们这么不懂事儿的!” “耿队长,”李家宝非常诚恳地申述理由,“你听我慢慢和你说一说。下乡接触赵岚以后我才知道,下乡前,同学们还当红卫兵小将的时候,她就开始读大学的课本了。如今,她已经学完了大学外语本科的课程。和她相比,我在市里白白地荒废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刚才,她说服了我,使我痛下决心,必须重新读书。我现在已经十分理解,她为什么偏偏要回来陪伴我。她是怕我失恋以后不能自持,再白白浪费时间。其实,她返回屯子里是专门敦促我看书的。我第一趟来,有意没把她回来的目的告诉你们。现在我想明白了,看书是光明正大的,不需要考虑别人怎么说。我同书记和队长接触的时间虽然还不算太长,不过我相信,陈书记和耿队长肯定能够理解我和赵岚。但有一条儿,如果我们看书有人真找麻烦的话,我恳求你们,一定要说你们不知道!”恳求过耿队长,李家宝又转向了陈书记,真诚地请求谅解,“陈书记,我和赵岚不是不听你们的劝说。真的,赵岚方才启发了我,眼下我要是再顾忌这顾忌那,怕是就会有种种理由,使我自己原谅自己的过错。真那样的话,很可能,我就会愧对我的一生,就会愧对我的父母,也会愧对我的老师,甚至愧对你们二位对我的充分信任……”李家宝满腔肺腑之言,由于他已被赵岚的言行深深地折服,谈起学习的事情来,就有些激动。 耿队长面对李家宝动情忘我的样子,更加纳闷儿了,坐在炕上,一只手烤着火盆,一只手挠着头皮,喃喃地反问:“看书,眼下谁还看书啊?” “不。”陈书记到底当过大队的书记,虽然他也纳闷,但他觉出李家宝的态度是极其认真的,前后的变化也是非常巨大的,明明在表示他要痛改前非。陈书记把耿队长老伴儿的烟笸箩顺手拿过来,慢慢地卷了一支旱烟,点燃以后,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烟去,才平心静气地问李家宝:“你们一起看大学的课本?” “我看大学教材,赵岚自修研究生课程。” “啥叫研究生啊?我老陈可不懂。” 李家宝赶紧向他和耿队长解释:“就是……就是读完大学本科学业,对某一领域,再进行专门研究的学生。” “那……那你们就好好读书吧。”陈书记明确地表示过自己的态度,陷入了沉思。 “谢谢陈书记!谢谢耿队长!”赵岚悬在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欢喜得就像小孩子,突然,向陈书记鞠一躬,又向耿队长鞠一躬,拉起李家宝就走。 两个人离去了,陈书记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他似有所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思忖着,都是有心的年轻人啊…… 耿队长也走了出来,他是因为陈书记郑重地送出来,才跟到门外的。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毛丫头,人家都不念书,她就自个儿念。不光有了大学的学问,插队插到这里,人孬水臭的,她还要念大学上面的书,也是真神奇!他看了看老陈,老陈的表情明摆着,已是毫不怀疑地相信了李家宝。老陈不怀疑,就说明赵岚真有大学问,也真有大能耐,难怪她不怕说三道四。 陈书记依旧深沉地望着李家宝和赵岚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仍在县里反省的老县长,他是把李家宝称作李国宝的。 “老陈,你咋啦?” “老耿啊,我在想,咱俩该不该去看看老县长……” “中啊,我琢磨着,八成咱俩是躲不过去了,要不,说法早就该下来了……” “是呀,老耿,咱哥俩也该有个准备了,必要的时候,也该嘱咐嘱咐冯玉莲和魏长顺了。对了,还有赵岚和李家宝,人家俩,是真心实意和咱们亲哪……” 他俩站在房檐下正说着话,崔二急急火火地又跑来了,见到他俩就嚷嚷:“陈书记、耿队长,刚才我亲眼看见了,那个赵岚和李家宝肩挨肩地回他们宿舍去了,着脸还笑呢,一点儿都不知道羞臊!你们说,到底该咋办吧?” 崔二死认一个理儿,男女单独在一块儿,一准就那事儿!说旁的都是遮羞布,要不价,大夏天咋还穿裤衩呢? 耿队长顶瞧不起崔二了,他自己的老婆跑八街,他反倒脸歪旁人!眼见他又来背后下蛆,拉痢疾扑茅坑儿,没完没了地来回折腾,不仅不拿好眼光看他,就连对他说话,也没好声气:“他们不回宿舍,你让他们上哪去?你回去吧,这事儿不用你管!” 崔二不服气,梗梗着脖子忽然叫了起来:“哼,你们要是连这都不管,往后就少管旁人!” 崔二话里有话,也不知道他是护着他老婆,还是他自己想胡来。耿队长听着烦,沉下脸来,也抬高了声音:“说不用你管,就不用你管!别的你就少歪扯,老母鸡打鸣不下蛋,不知道自己该干啥。不老不少的,说你啥好呢?” 崔二遭到耿队长的呵斥,扭身就回家。进了屋子,把帽子往腿上拍打拍打,开了口,就愤不平:“刚才在道儿上,李家宝和赵岚又让我撞见了,笑嘻嘻地回宿舍,一准没好事儿。可屯里两个主事儿的,自己不管,还不叫别人管!” “真的?”崔二老婆一听,推开炕上的瓜子儿笸箩,立马就下了地,对着镜子挠挠头发,扯扯身上的花外罩儿,看看脚上的绲边鞋,扭扭搭搭就出了门。 进到知青的院子里,她左看看,右瞧瞧,快步走到房门前,乜斜着眼睛寻思寻思,拿定了主意,就轻轻开房门,悄悄溜进厨房里,蹑手蹑脚,靠近女宿舍的屋子门,侧身猫腰扒门缝儿,气儿不大喘,嘴不欠缝儿,嗓子痒痒也憋着,贼似的,只管支棱着耳朵听动静。听了好半天,什么也没听见,呼啦一下,她就把门拉开了。赵岚猛然一惊,她立马满脸堆笑,一心堵双没堵着,赶紧随机应变:“你是后来咱屯赵岚吧?我姓尤,我爹一辈子爱看《红楼梦》,佩服尤三姐,同情尤二姐,就给俺起名叫尤爱丽。你们知青和队里一条心,家家都服气。听说有人刚刚回到城里又返了回来,也不知咋地,俺这心里就像和你们连在一起了,不落底儿地惦记着,就是再忙,也得过来看看你们。” “你坐!”赵岚刚到前进小队没几天,还不认识尤爱丽,听她关心知青,还能讲出《红楼梦》里的二尤,不禁对她很客气。 她坐下了,不住地端详赵岚,嘴里连连吐好话:“你长得可真俊,眼睛有神,脸儿也招人稀罕,一看就知道有学问。” 赵岚没接她的话,见她的皮肤白里泛青,根本不像风吹日晒的农家妇女,又见她眼神里闪着犹疑不定的亮光,心里暗想,她来得这么突然,絮絮叨叨的,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啊? “哟,白眼仁上咋还有血丝儿啊?你熬夜了吧?年轻轻的闺女,可得加小心……”尤爱丽就势停住话,拿眼睛向男宿舍那边瞥了瞥,上前扒住了赵岚的耳朵,就说些不三不四的,“你刚来不知道,那屋那个,听说城里有一个,在咱这儿又勾搭周玲玲,昨晚,他没敢缠磨你吧?” 赵岚一听,禁不住认真打量她,她那阴虚惨白的皮肤里,透出一股狐媚气。她那八面带钩儿的眼神里,亮光有点儿邪。一身打扮也特殊,白底儿紫纹描花外罩,一双绲着黑边儿的红鞋,弄的她没了准岁数。面对她的风骚和胡言乱语,赵岚立刻就往外撵她:“你乐意嚼舌头,还是回你家嚼去吧!” “哟,这是撵俺走啊?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好心当成驴肝肺,俺走,可别耽误人家的好事儿!”她稳稳神儿,嘴上故意发牢骚,好像她冤枉,却是屁股一拍有收获,起身就走。 出了知青的院子,她砸砸舌头撇撇嘴,越品,越是那么回事儿。白眼仁上红血丝儿,猫冬熬夜,还能有啥事?被窝里头练把式,十个头儿的,一准那事儿。嘿嘿,你别说,崔振发吃醋没白吃,还真能辨出三六九了。可不是,睡啥人学啥人,俗话也有俗话的准儿,老娘的能耐在心里,他就真给学去会了!尤爱丽美个滋儿的,暗暗琢磨她男人,越琢磨心里越舒服,越琢磨越有琢磨头儿,琢磨到关键处,扑哧一下她笑了,戴绿帽子逮王八,还不一逮一个准?有了收获,她不肯回家,就近去了李笨嘴家。李笨嘴嘴笨,他老婆可是远近闻名的快嘴子。这种事儿,只要快嘴子听见了,鲤鱼打挺儿一扑棱,没膀儿也会飞。 果然,崔二老婆一嘀咕,快嘴子立马来了精神:“你说啥?真的呀?你真给看见啦?” “白眼仁儿上爬血丝儿,清清楚楚的,想洗她都洗不掉!大妹子,你我都是过来人,你好好寻思寻思,要不是点灯熬油的,可能吗?白纸黑字儿能做假,大萝卜刻图章,也能做假,可白纸片上摁手印儿,想假她都假不了!要我说呀,就是折腾一宿都不至于,准是她早就回来了,说不定,俩人玩儿了几宿几回呢!” 快嘴子不出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心里明镜似的,尤爱丽说话没准星儿,大秤盘子小秤砣,办事也一样。 “你不信?红血丝儿在白眼球儿上印着呢,俩眼圈儿青黢黢的,也明摆着呢!古语讲话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自己倒是想遮掩,老天爷偏揭她的丑儿!要不是那回事儿,我尤爱丽认可光腚骑木驴儿,大太阳底下晒着去!” 崔二老婆说得有肉有褶的,赌也打得狠,快嘴子稍稍寻思寻思,多少有些相信了。虽说尤爱历嘴腥人也腥,可是,腥臊人才明白腥臊事儿,下三烂门道,她通着呢! 崔二老婆走了,快嘴子的快嘴立马闲不住了,针线笸箩朝炕里一推,脚底板儿生风,张家李家地串门子,就像她亲见了真事儿一样,嘁嘁喳喳地讲新鲜。讲到较真儿处,她还撺掇几个好信儿的,也去看了一回,那丫头的白眼仁上,真有红血丝儿。 铁证如山了,耿队长家,陈书记家,不断去人,不管他俩咋阻止,一家又一家,炕上照样嚼舌头。一上午工夫,小屯子里开锅冒泡儿了。小队里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赵岚那丫头,是作风不正派,才被弄到咱屯的。敌情还是崔二最先发现的呢!闲肉乐意晒太阳,屯里喜爱扯荤腥话儿的,可一下有了营生儿。特别是车老板儿,平时就爱“哨”,这一回更来能耐了。谢老三摇头晃一个眼儿,知识青年认俩字儿,亲嘴儿也是脸对脸儿!咋样,李混子?哈哈哈……” 李混子也不含糊,张口就来:“小鸡儿放屁大鹅踩,牙狗闹臊不下来!人做暗事得背人,小知青光图瞎痛快!咋样,你老弟说的,也不差啥吧?” “你听我给你来个新的,保证是新的!”眼见着,谢老三得意忘形了,流着哈喇子逞本事,“对面屋儿来门儿对门儿,一男一女守空门儿,房门儿一插串个门儿,大姑娘亮出屁股门儿!” “哈哈哈哈……高,还是你高!嘿嘿,有味儿,大姑娘亮出屁股门儿,越吧嗒嘴越有味儿,简直太有味儿了!” 话越说越没法听了,憋了一上午的齐金库,突然瞪起了眼珠子:“谢老三,李混子,你俩能不能积点儿德?” “你看你看,脸一拉拉,他还正经起来了,那个赵岚是你大妹子,还是你小婶子啊?”谢老三对齐金库的阻止满不在乎。 “我操你八辈儿祖宗!”齐金库急眼了,冲着谢锁银和李贵生就破口大骂,“说话办事得讲良心,你们那心肝肺叫狗叼去啦?人家知青的事情你俩懂个屁!白眼仁上红血丝儿,那是油灯下看书累眼睛!四六不懂就瞎嚷嚷,你们俩是不是痒痒了?真痒痒,就找个旮旯自个儿蹭墙去!谁他妈再敢嚼舌头,就嘴丫子冒脓,舌头尖儿长疔,烂他妈嗓子眼儿!嘴臊,你也得分冲谁,冲着恩人刺尿泡,就不怕祖宗坟上冒黑烟?谢老三,李混子,你们俩给我老老实实听着,你俩要是再敢胡咧咧,可别怪我齐金库的鞭子没眼睛!崔二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你俩就瞧着吧,不叫他敌情变鼻涕,老子就不姓齐!” 齐金库要动真格的,李混子吓得一缩脖儿,屁也没敢放。谢老三斜愣斜愣眼睛,见齐金库把眼光儿对上了自己,咧开嘴笑一笑,大黄牙一龇,连连告饶:“老齐,别急,千万千万别急!大事儿咱听党中央的,小事儿俺哥俩儿听你的,保证听你的!你说不是那么回事儿,一准儿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刚才是我舌头刺挠瞎扑哧,我认错儿,认错儿就改好同志。你瞧着,我这就回家管老婆去!”谢老三油嘴滑舌,脚底下抹油,抬腿就溜。 齐金库气得眼里喷火,脑瓜顶冒烟,扛起大鞭子,立刻直奔崔二家。李混子胆儿突突的,却想看热闹,跟在老齐的后边颠颠儿的,见了人,就压住嗓子一指齐金库:“崔二埋汰知青,把老齐惹急眼了,锣鼓镲一响,你就瞧好儿吧!” 小屯子一下子就热闹了,闻着信儿的,连跑带颠儿,立马都来看新鲜。只见齐金库大步流星,一脚踹开崔二的家门,腾腾腾地进了屋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扯住崔二的后脖领子,拎起来就往炕下拽。 “你干啥?干啥你?你想干啥你?”崔二往拼命往回挣。齐金库抓得牢牢的。崔二新眼儿活,眼见齐金库玩儿真的,就赶紧求饶:“饶命饶命,老齐!老齐,饶命啊!” 尤爱丽顿时傻了眼,瞥一眼齐金库,也不管她男人吓得啥模样,只管自己连连躲,碰撒了瓜子笸箩,蹬黑了炕被,偎进烟道旮旯,缩缩着身子蜷蜷着腿,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了。 众人都看齐金库,只见他拎着崔二的脖领子,就像拎了一条赖皮狗,三步两步来到房门外,把个崔二向路上一掼,两只大手擎鞭杆儿,啪地就是一鞭子,崔二的右嘴丫子立马见了血。齐金就势教训他:“我告诉你,那边先给你留着。你要是再敢满嘴喷粪地抓敌情,不光你那边闲不着,就连你那狗牛子,老子也给你扫下来!喂狗不吃,就扔进河里喂王八。说,你还敢不敢?” 崔二跪在地上抬起头,两手朝上高举着,连连告饶:“不敢不敢,不敢了,说啥也不敢了。我要是再敢编,就出门儿车轧死,洗脸水呛死,吃鱼鱼刺儿卡脖子,活活噎死……” 看热闹的,个个咧大了嘴岔子,老齐火儿没消,扯开嗓门儿就喊了起来:“都听着!看热闹儿别白看,也得长记性!咱们丑话说头里,就从现在起,不管谁家爷们儿,要是管不住枕头边儿的老娘们儿,往后就别认识我齐金库。拔门牙找胡同儿,我豁出去了。不信你就出来试试,我齐金库要是轻饶了你,这辈子就算白活!哪家娘们儿要是嘴痒痒,就回家去嗑嗑碗碴子,少给你家爷们儿添麻烦!闲着没事儿就积点儿德,免得小屯子丧良心!” 齐金库一顿收拾一顿骂,擅长编荤解闷儿的,没事儿爱嚼舌头的,缩缩着脖子,眯眯起眼睛,不敢编也不敢嚼了,喘口气再张嘴,话也好听了:“可不是,真冤枉了好人,也真丧良心!” 快嘴子看过热闹,就把左邻右舍的娘们儿让进了自己家,咂咂舌头,嘴里还有词儿:“也真是,老齐一抡大鞭子,俺这榆木脑袋也开通窍儿,闹了归齐,人家眼里的红血丝儿,是油灯下看书给累的。俺闺女头晌也听队长讲了,赵岚自个儿在念大学上边的大学问,就凭这,咱们也不能瞎胡猜了。瞅着吧,赵岚要是没个大出息,我姜翠兰的姜字儿就敢倒着写,认可你们念成女王八!” 女人们嘻嘻哈哈都笑了,快嘴子的远房二嫂立马不干了,开口就嘲弄小姑子:“姜翠兰,别你嫁给了姓李的,就拿姜姓当杂耍儿!俺可嫁给了你二哥,一个辈儿的,都姜嫂姜嫂地叫着呢。你情愿姜字儿念成女王八,俺姜家,可上上下下敬重八王女。八贤王的女儿是柴郡主,找婆家也是杨六郎!你别没事儿找晦气,坏了俺姜家的门风儿!” “你瞧瞧,你瞧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俩人没一个向着娘家的。乌龟卵不认识王八蛋,一对浑球儿!” “李姥姥,你和姜二娘别往远处扯,俺妈是服气俺赵姨,兴头儿上打个赌儿。俺赵姨自己念成大学生,你们就不服气?” 李姥姥改嘴也改得快,顺势就赞成外孙女:“还是俺外孙女说得对,人家赵岚那闺女,是起早贪黑有正事儿!” “就是呢,红血丝儿熬油灯,长的是学问!说来也奇怪,齐金库是个车老板儿,眼睛看事儿可挺独!她二姨,你说说,咱们抻着脖子还去瞅了一回,像模像样的,咋就谁也没瞅出个子午卯酉呢?可人家齐金库,一搭眼,就给叨准了!” “火暴脾气心更细!” “可不咋的,老齐婆子当我面儿就说过,老齐人粗心不粗,掌勺炒菜可好吃了,就是冒充饭馆的手把式,都不带砸锅的!” 李笨嘴见几个娘们儿唧唧喳喳,破嘴还是不消停,就开口尽了爷们的责任:“还还是闭、闭嘴吧,不说,憋、憋不死!” “这死鬼,他也来能耐了!”快嘴子顺势嘲弄李笨嘴,舍男人的面子兜自己脸,就像她根本没传舌一样。 各家的女人又都笑了,嘻嘻哈哈,借机逗弄李笨嘴:“夸人家男人你赛脸,你有人家老齐那二下子呀?磕磕巴巴,叫、叫别人住嘴,你能、能把话说明白啊?” “我,我嘴笨,可我知道,脚,脚正,就不、不怕鞋歪!人家齐、齐金库,冲啥敢、敢甩鞭子,就、就是行得正!” 也就是一袋烟工夫,大鞭子给赵岚平了反,齐金库也成了大英雄。小屯子啊小屯子,你也是愚得真单纯!贬个什么,夸个什么,不是地狱,就是天堂。坏就没人样儿,好就活神仙,要到啥时候,才能有个定盘星呢?陈子宽听到小屯子对齐金库的赞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琢磨琢磨,就吩咐他的老小子:“小聪明,去把你齐叔找来,快一点儿!”打发走小聪明,他又吩咐老伴儿,“孩子妈,赶紧帮我对付个菜,我得和老齐好好喝两盅!” “咋地,老齐还有错啦?你可不能憋屈好人!” “你说得对啊,憋屈好人不公啊!可咱要是不憋屈他,就有人憋屈他啦,那时候,就不光是他憋屈啦,连你,也得憋屈。” 齐金库笑么滋儿地赶来了,老陈就请他上炕里,快坐下。老齐就把着桌边儿坐下了,老陈看着他的眼睛,开口埋怨:“唉,你呀你,心是好心,也真还了赵岚的清白。可你抡鞭子……” “有人天生就是贱皮子,你不急眼,给他鼻子就上脸。逼你急了眼,他活活又像三孙子。不收拾收拾,就没个记性!” “可你那鞭子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长远?管得住嘴,还管得住心?打人犯法,真出了事儿,就真得负责任。老齐,咱好心好意的,末了儿要是闹个犯法,你说咱憋屈不憋屈?往后遇事儿可别甩鞭子!鞭子是赶牲口的,崔二再不济,他也是个人哪!” “他这种人……” “也是人,没错吧?” 忽然,崔二气呼呼地闯来了,快步加碎步,两条小短腿紧登,背着手,扬着脸,胸脯挺挺着, 一副不讨个公道誓不罢休的架势。腾腾腾,进了院子门,双眉拧着冤,满脸都是理,胡子稍上也挂委屈,哐啷啷,拉开房门直奔屋子门,把个屋门拽得大敞四开,刚要耍脾气,一眼瞄见齐金库,打个愣儿,两手赶紧护裤裆,磨身就往回跑。出了房门直奔院子门,扭着胯骨紧着逃,一副小老样儿,能把人笑死。陈书记却没笑,转身看看窗户,就势指给齐金库:“咋样儿?当着你面儿,认可把牛子交给你,随你喂狗喂王八。可背后呢?你瞅着,‘齐金库打了贫下中农,陈子宽事后赏酒喝’,他和他老婆的两张嘴,不吃荤腥也抹油,日后要是不这么歪歪,那就算怪了!可你要是没打他,他能上哪儿歪歪去?”认认真真地摆完理,老陈笑了一笑,就把喝酒的嗑儿很自然地续上了,“来吧,老齐,人家的嘴,咱们谁也不能缝,不管他们咋歪歪,从今往后,你老齐只要抡起鞭子不冲人,我老陈就愿意和你盅儿对盅儿,来,来一个痛快的!” “好吧,往后听你的,就是鞭子把儿,也不能给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