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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相爱
赵岚猛然忆起那位军官的问话,委屈的洪流急剧地涌上了她的心头,将她震颤的情绪没头没脑地淹没了。想到自己一次次流泪,李家宝一次次不入心,她一狠心,就想让李家宝悬着他的一颗心,脱口而出:“你不要道歉,你我可以一起猫冬读书,但我是在尽朋友的责任,我说过了,你不要再问我的个人问题!” 李家宝猛然听到拒绝感情的言辞,顿时懵懂了,甚至以为赵岚已经答应了那位年轻的军官,当即戳在地上,目瞪口呆。赵岚见他傻了一样,内心不忍,但是,她迅速压住爱怜,锁住真情,生怕自己心软,匆匆跑回自己的屋子闩上了门,极力控制激动。 被闪下的李家宝渐渐地清醒过来,闷闷的,不甘心。他想同赵岚谈一谈,认认真真,好好地谈一谈,谈通了,马上就陪赵岚返回市里,去拒绝那位军官。他去敲门,赵岚不应答。他急切地拽门,门已经闩上了。难道赵岚真的放弃了自己?答案无从可得,他只得回到自己的屋子,姑且看书,看书解千愁……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在在一起了。李家宝凄然地笑一笑,赵岚只用白眼仁儿剜了他一眼。 “赵岚--”李家宝温和地招呼她,只想向她剖白心迹。 赵岚仿佛没听见,头也不抬,只管闷头切土豆丝儿。她一心想吃一次薄饼卷土豆丝儿,这是她从小就爱吃的饭菜。李家宝却是心中无数,不知道该不该点火,只好又叫她:“赵岚--” 赵岚仍不答话,拿起一个饭盆走进了女宿舍,不一会儿,返了回来,将装着少半盆面的饭盆朝李家宝的面前一递,只吐了三个字:“烙薄饼!” 李家宝从未和过面,不好说不会,硬着头皮接过面盆,舀一舀子凉水就要往面盆里倒,赵岚只得告诉他:“用温水!” 李家宝立刻点火烧水,赵岚就不冷不热地吩咐他:“你就只管烧火吧。” 李家宝抬头看赵岚,赵岚轻轻地用手背拭了一把眼泪。 “你哭啦?” “我恨你!” 李家宝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烧火,直着眼睛,望着灶膛里的火团,不由得,想起了郝玉梅帮他烧书的情景。 “为什么烧书啊?” “烧了心里痛快!” “那,我帮你。” 由此,他又想起下乡途中,赵岚对他烧书的惊讶…… 灶膛里的火已经燃到灶膛的外面,燎着了李家宝的裤脚,他却不知不觉,仍然想着他和赵岚的桩桩往事。 “呀!”赵岚闻到了棉布燃烧的怪味儿,猛然发现,李家宝已经把火烧到灶膛外面了,连忙把刚舀进水舀子里的温水泼在柴火上,赶忙又去舀水。 李家宝一惊,急忙用烧火棍扑打烧到外面的柴火,却不知他的棉裤脚也在冒烟。 “你的裤腿儿,裤腿儿!”赵岚急切地提醒李家宝。 李家宝急忙抖搂他的裤腿儿,一迎风,裤腿儿上的闷烟反倒燃起了明火。赵岚一着急,将刚舀起的一舀子水,猛然朝他的裤腿儿上泼去。棉裤腿儿还在冒烟,赵岚匆忙抓过一条抹布,将李家宝的裤腿儿裹住,这才止住棉花的燃烧。 “你呀……”赵岚心疼不已地责怪他,也顾不得让他也尝一尝不能遂愿的滋味儿了。 李家宝只有这么一条棉裤,只得将已被赵岚浇湿的裤腿儿移向灶膛去烤。赵岚对他的做法感到奇怪,心疼不已地提醒他:“你快去换一条棉裤啊!” 李家宝苦苦一笑,窘迫地回答:“我哪儿有第二条啊!” 闻听此言,赵岚不由得心酸,他家境如此贫寒,却仍然追求大志与大智,可是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苛刻,一边往被弄湿的地上撒柴火灰,一边喃喃着:“都是我不好……” 李家宝愕然地望向她,反倒以为,是她答应了那位军官,可怜自己,才顺口道歉。李家宝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可爱的赵岚,悲哀地惋惜,这么姣好的赵岚却即将离开自己随他人而去。他忍受不了这样的结局,打开房门就跑了出去,匆匆地擦去眼泪,仰望天空,忽然,看见一颗流星划出一道亮光,就凄然地毁灭了。他顿觉不忍和惶恐,急忙返回宿舍,返回来就强迫赵岚:“赵岚,你必须和我回市里,必须回去,马上回去!” 赵岚眼见李家宝急得已经不说理,不忍心再难为他,便婉转地问他:“做晚饭前你干什么了?” “做饭之前把话说出来,和现在说出来有什么两样?” 赵岚扑哧一下笑了,“我是问你做饭前你做什么事情了。” 赵岚一笑,李家宝仿佛听到了转机,赶紧老老实实回答:“背你大前天指定要背的课文。” “真的?” “真的。” “那你现在背一背!” “现在不想背。” “为什么?” “你比我知道。” “那你就当我还情愿做你的一字之师,是你的辅导老师请你来背,还不行吗?” “不行,绝对不行!”李家宝被妒意搅得难忍难耐,那语气分明就是阻止赵岚被人劫持。 “怎么就不行?” “我,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 “你已经拒绝了。” “你,你现在必须拒绝他!” “你现在应当背课文!” “我做不到!” “我,我恨你,恨死你了……” 李家宝当头遭了棒击,但他很不服气,生硬地反问赵岚:“难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有看不下书的时候?” “流着眼泪,我也能背书。书能止住我的眼泪,书能压住我的悲伤,书也能叫我踢开眼前的障碍……” “你眼前的障碍,我?我是你眼前的障碍?”李家宝陡然一惊,错把赵岚的话当成了她的彻底摊牌。顿时,面目惨然,而且尴尬,不甘,不忍,无奈,明明就是惶惑、痛苦、悲哀、悔恨、绝望的大拼盘儿。酸涩苦辣咸,应有尽有,唯独没有甜。 面对李家宝突兀而来的复杂神色,赵岚不忍心,脱口就流露了真情:“我也没说你是障碍呀?” 赵岚的辩解就像孩子焦急时的认错,纯真,诚实,慌张。李家宝顿时有所感悟,但仍然没有摆脱惶恐悔恨的情绪,惴惴不安地问她:“你回市里见到那位军官了吗?” “见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 “你,你别哭,别哭啊,你到底是怎么说的?” “丑丫头想嫁人,人家生生不要,还不兴委屈?” 李家宝听出了话外音,连忙向她表白:“赵岚,你前天早晨说的是对的,都怪我那时还不了解我自己……” 赵岚再次真切地感受了李家宝的情感,心中想原谅他,偏偏一腔委屈再次涌入心头,倒海翻江似的。她咬咬嘴唇,故作真已绝情,叹了口气,喃喃而语:“什么都不要说了,送上门去你不肯要,现在想要已经晚了……我什么都想好了,今后,宁可随人去当家属,再也不能这么委屈自己……” 李家宝不禁哑然,又被赵岚弄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他默默地看赵岚烙薄饼,默默地看她炒土豆丝儿,默默地和她一起吃土豆丝卷饼,觉出土豆丝儿里根本没放盐,他也不出声,依旧是默默的。赵岚也是默默的,以往她最爱吃的饭菜,此时却一点儿也没有味道,不大工夫,她便放下筷子,回自己宿舍去了。 赵岚独自坐在桌前,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她明明已真切地感知,李家宝恰如自己所料,忍受不了分离,真心实意、强烈地爱着自己,却默然感到,自己好不容易追求来的结果,接受起来反倒很艰难,也很苦涩。忽然,她想起了郝玉梅,并想起了她们情窦初开时的一段对话…… 一次,她和郝玉梅去看电影,《冰上姐妹》里,两位要好的姐妹爱上了同一个人。最后,姐姐忍痛成全了妹妹。她和郝玉梅当时都被感动了。回家的路上,郝玉梅突然问她:“赵岚姐,咱俩长大以后,要是同时爱上一个人,可该怎么办啊?” 赵岚心里暗暗笑她,不假思索就回答:“明明你比我大,偏管我叫赵岚姐,原来,你是想让我将来让你啊!那好吧,既然你叫赵岚姐我答应了,如果将来真像你说的那样,当姐姐的,当然就得让着小妹妹了!” “真的?” “当然。” “你真好……” 万万没想到,戏言成真,儿时的玩笑话在她们日臻成熟的时候,居然变成了她们之间的现实。可是,她遵守了诺言,郝玉梅却宁可将就陈路,也不谈比赛的事情。她再没有对不起郝玉梅的包袱,终于使茫然的李家宝重新振作起来,自然坚信,李家宝总有一天会真心爱自己。她暗暗窃喜,并不急于示爱,想让李家宝主动向自己剖白他的心迹,自己也来品尝一下被人全身心爱恋的感觉。可是爱慕她的小伙子不止一个,都在急切地让她表态。尤其她父亲老战友的儿子,催她催得特别紧,她这才向李家宝发出了恋爱的信息。她清醒地预料,她和李家宝相处的时日不长,李家宝肯定会因为眷恋郝玉梅一时难以接受,但她以为,她会轻松地改变李家宝脱离实际的想法,却没有想到,当已被她料到的事情果真发生的时候,她的委屈会骤然膨胀,弄得她多次落泪。当她终于得到她所渴望的感情时,她的情感竟然在抵制她的理智,对李家宝发自内心的反追求,居然不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她再次尝到了不曾预料过的怪滋味,索性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有意考验李家宝似的,看他还会怎样对待自己…… 李家宝变得十分焦虑,晕头晕脑的,心里惴惴不安。他曾拒绝赵岚,反过来又急切地追求赵岚,心里惭愧,也没有底数底,时而觉得赵岚完全可能另去寻觅,时而又觉得赵岚会谅解他。几经反复,赵岚不亲口说出真相,他就不能断定赵岚是否拒绝了那位年轻的军官。唉,赵岚被他拒绝时曾说过,“我相信,你对我的拒绝很快就会变成我对你的拒绝,请你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吧!” 李家宝打开男宿舍的门,望着女宿舍的门,愈发觉得,是自己伤她太重,太重……暗暗责骂自己,浑,你浑!此时你心里再难过,也是你罪有应得!可是,刚刚狠着心承认自己罪有应得,他却赶紧看一看墙上的挂钟,巴不得赵岚还能按时辅导他…… 七点钟的时候,女宿舍的门真的开了,赵岚准时来了,只见她梳洗得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仿佛她不曾遭受过任何打击。殊不知,她是有意洗濯了泪痕。 失去以后才容易发现珍贵,愈得不到,愈能看见姣好。李家宝此时看赵岚,只恨自己愚钝保守,刺痛了一颗火热的心。 或许是从未以情爱的眼光审视赵岚吧,怎么以往就未发现她的魅力中具有强烈的诱惑力呢?李家宝不由得诧异,赵岚不仅具有一种畅快清秀的外在美,更有一种难以摹状的气质美,动人于内,给人一种非常深邃的感觉。这深邃尽在她面目极细极细的微妙处,仿佛存在一种意,能将聪慧融贯于她那自然协调的五官和光滑润泽的皮肤里。一旦你感知了它,它对你就具有一种无比强烈的吸引力,令你不可抗拒,不能不欣赏她…… 面对心有旁骛的李家宝,起初,赵岚只是看他两眼,似乎是对他溜号的警告。可是,赵岚愈是一丝不苟,李家宝反而观察揣摩得愈是专注。忽然,赵岚非常严厉地斥责他:“喂,你那眼睛累不累?如果你一心二用或是心不在焉,咱们干脆就停下来,我会端坐如佛,任你看个够儿!但是,坚决不会再讨没趣儿!” 李家宝尴尬地笑了笑,望着她那熟悉的眼神,蓦然想起,她曾经劝说自己,“果决地把郝玉梅从家里带出来”,那么,自己对赵岚的追求,该不该果决呢?如此一闪念,他突然获得一种非凡的力量,这力量神奇地支配了他,瞬间,打消了他的顾虑,驱除了他的犹豫,令他如梦方醒,顿时,坚定了必须把赵岚留在身边的决心。他看着面目严厉的赵岚,竟然由衷而坦率地抒发起此时此刻的心境来:“不,不是你赵岚自讨没趣儿,是不识趣的李家宝有眼无珠。不过,他反倒意外地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美。决不是大家把你们看作‘双齐四俏’的那种外在美,而是……” “我可不想得到你的同情和怜悯。” “不,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你是永远不会忘记郝玉梅的!” “是,是这样。不过我终于明白了,不忘,是记忆里的后事之师,可以使醒悟者对他的追求和寻觅更加努力和珍惜,却不是束缚心灵的软索。” 赵岚的心中怦然一动,听出李家宝已然有了深沉的感悟,但她也清楚,李家宝毕竟还是眷恋郝玉梅的,瞬间决定,还是就此等待,等待时机更加成熟的时候。不然自己也有受辱的感觉。时间,可以浓烈欲得的情感,也可以淡忘曾经发生的不悦。她想让美好的向往带来愉悦的体味,不想让倾心的追求浸润着痛苦的回忆。她要认真把握自己,尽情酿造甜蜜,也坚信时间和毅力,迟早会成全不懈的争取。 她从容地打开被她刚刚合起来的教案,非常负责地提醒李家宝:“你我现在是利用猫冬的机会在自学,还是珍惜时间吧!收起你的发现,赶紧背一背我前天让你背诵的课文吧!” 李家宝稍事准备,认认真真地开始背诵。赵岚听罢,立即指出他脱落了单词,然后便纠正他的语音,让他重背发音不够准确的地方。赵岚的辅导一切正常,李家宝却因她的正常,而愈加反常,对赵岚的镇定自若他不能不暗暗钦佩,却控制不住由此引起的阵阵焦灼。难道,难道她当真只是在尽朋友的责任?难道她对自己真的伤透了心,再也不肯原谅?不,不,李家宝的心里还明白,赵岚有惊人的毅力,十分坚韧,也非常隐忍…… 两小时过去了,到了可以自由交流的时间,赵岚合上书本和教案,马上就赞扬李家宝:“不错,你这家伙毕竟不一般!尽管分了心,还是能撑得住……” “老师难得嘛……”李家宝想借此缓和他们之间的冲突。 “你别恭维我,我不过是在遵守诺言,尽朋友之责!” “不,不是恭维……你匆匆回市里去见那位军官,当然是你有你的自信,但不能否定,在你的自信中也有你对我的坚信。” 突然,那股神奇的力量再次支配了李家宝,令他抛弃了愧疚和疑虑,也促使他敢于正视所发生的一切,不容赵岚回避,直截了当地向赵岚展示他的情怀,“赵岚,我不能欺骗自己,也不能轻信你那意气的言辞。前天,听到你那一声坚韧、隐忍的自责,我就觉得,我非常对不起你,也觉得,我确实很不争气。看了别人写给你的追求信,我才蓦然发现,我根本离不开你……” “我什么时候自责过?” “赵岚,你没有疯!那时,你遭受了恁么大的打击,揣着满腹的委屈与悲哀,仍然能够看书。我只能自叹弗如。我虽然不会俄语,但是,我听得出来,当时你并没有失控,你使我惭愧地回到了宿舍,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没有你那一声毅力非凡的自责,我还能看书吗?我真的不敢保证……” 李家宝的一番言辞,一字不言情,却是情深深,意切切,几乎令人心碎。赵岚感受了爱怜与理解,沉甸甸的一颗心仿佛在随着李家宝的心脏一起跳动,深切地感知了他的脉搏--他是心疼自己,因自己的委屈他正在作虔诚的忏悔。赵岚心里感动,禁不住鼻子一酸,眼里潮湿,一转身,急忙逃了出去。 李家宝片刻懵懂,翻然感悟,他的真诚打动了赵岚的心。他匆忙去敲赵岚的门,没有应答。再敲,仍然没有动静。他侧耳细听,屋子里没有朗读的声音也没有抽泣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地拉开屋门,屋子里空荡荡的,清冷静寂。他略略思忖,反身走了出来,急忙冲出房门,只见赵岚站在院子当央,正在仰视夜空。繁星闪闪,月儿弯弯,夜空深蓝。四野里,却是空旷的寂寥。 此时此刻,李家宝的身边只有为他特意赶回来的赵岚。赵岚的身边也只有她一心爱慕的李家宝。赵岚回转身躯,注视着追出来的李家宝,默然无语。李家宝恳切而怜惜地劝说她:“外面太冷了,还是回去吧……” “不……” “那,我陪你……” “陪吧,去把帽子戴好。” 李家宝得到赵岚的应允,颇动情感,对赵岚肯谅解自己,舒心畅意,又不敢张扬。他还不能确切地判断,赵岚的谅解是不是对他前后不一的态度所给予的最终理解。 他们返回去各自穿戴好,重新回到院子里,李家宝不无兴奋地催促赵岚:“走吧!” 赵岚说走就走,李家宝赶了上去。他们默默地向前走,彼此间并不依靠。他们向没有人家的西面已经走了几百米,赵岚仍然没有返回的意思。她什么也不讲,李家宝便什么也不讲。她向哪里看,李家宝便向哪里看去。偶然间,他们的身影惹起了李家宝的注意,清冷的月下,勾勒出一副清晰的黑白图画。他非常认真地观察,仿佛发现了诗,便停下来静看。 赵岚不得不反回身来问他:“怎么不走了?” 李家宝探询真谛一般,反问赵岚:“朝哪里走呢?” 赵岚随口回答:“就朝梦幻的诗里走吧!” 第六感官再次发生了作用,他们同时想到了诗。李家宝不由得兴奋,匆匆赶上去,面对心爱的赵岚,动情地催促她:“那就吟吟你的诗吧!我来打分!” “不,我只想听你的。” “那好吧!” 赵岚高兴,李家宝就依从她的意志,稍稍思索,有了大概的轮廓,索性边吟边想,边想边吟,将月夜踏雪行路的感怀,力所能及地抒发出来: 两串长长的脚印, 一条长长的身影, 冷月下踏着寒雪的行人 长长地长行…… 长行长长意向何处? 或许,是向广袤的雪原 探索长长的人生…… 人生长长归途何在? 或许,不在长长的期待里 只在长长的跋涉中…… 李家宝将现实生活与月夜踏雪行路的感触,提炼为跋涉中探索人生,心里不由得感奋,甚至自我欣赏,见赵岚迟迟不肯发表见解,便催促她回答:“还可以吗?” 赵岚很欣赏李家宝诗中的情怀,在他的诗中,仿佛可以寻觅到一种安慰,也仿佛可以获得探索的动力,但她不肯表露,故作十分平静地反问:“想让我夸赞吗?” “不,”李家宝早已经忘记了不悦,变得兴致勃勃,出言也爽快:“我不想获得夸赞,只想请你公平地打分!” “六十分!” “就六十分?” “六十分还少啊?已经是及格了。” “难道一点儿味道也没有?” “明明是 ‘一双’身影,你却说‘一条’,太孤独,也就太冷清,跋涉者就太凄苦,像个苦行僧。想想‘推敲’的来历,如果以‘一双’入诗,就有了同甘共苦和勇往直前的生气。” 赵岚抓住“一双”与“一条”做文章,似评诗,又似评论两人现实处境的双关语;理解为评诗,见解不俗;理解为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双关语,就更使人激动。李家宝知道她是二者兼有,便欣喜地赞同她的见解:“不错,不错,本来就是‘一双’,如果恢复‘一双’,该得多少分呢?” “八十分!” “你的一个字就值二十分,我搜肠刮肚地说了那么多,才给六十分,你这个评委似乎不大公平!”李家宝的话语中已经流露出幽默,非常想让赵岚也兴奋起来。 “一字千金,你给得起吗?” 赵岚也变得幽默了,不过,幽默中依旧带着抢白的口气,但早已熟悉赵岚性格的李家宝,立刻觉出,这是她特有的顽皮,便暗渡陈仓,借题发挥,巧妙地展示自己的情怀:“千金这里只有一位,得之不易,失之扼腕,岂可不珍惜?” “可惜,本千金永远不会忘记郝玉梅!” “初恋失败,你就自己封闭自己……只是由于你的情感已经包上了一层悲伤的结痂,深藏着你内心的创伤,只是由于我每天伴着你读书,寸步没有离开过你,你就没有真切地感悟到你对我的真情,只把你的感受当作对挚友的感激。但是,我已经深深地感觉到了,并且深信不移,你那裹着哀怨外壳的儿女之情,一旦为一种炽烈的情感所熔化,就会与你早已经萌发的、对我的好感相融合,产生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促使你重新寻觅崭新境界里的情感归宿。你已否定不了它,否则,你也不会与我和谐地月夜评诗了!不是这样的道理吗?” 李家宝用赵岚揭露他的话语,抚慰赵岚的心灵,也借此表露自己的心迹。不由得,赵岚流露出欣喜和娇媚,扬起拳头,想捶李家宝的胸膛,已然忘我的李家宝趁势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捂在自己的双掌之中。赵岚心中慌乱,想挣脱,李家宝不肯,赵岚急了起来,连忙申辩,却只有态度没有内容:“不,我不能……” “不……”李家宝不放手。 “你看--”赵岚扭头向远看,脱口而出,“玉梅来了!” 李家宝一怔,抓住赵岚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赵岚就势向回走,心口乱跳。李家宝站在原地看着她,猛然,跑步追了上去,与她肩并肩行走,她却连忙躲向一边。 “你的诗呢?你还没有朗诵你的诗!” 李家宝想留她慢走。她站住了,只管看月亮。 李家宝嗫嚅地问她:“为什么不能彻底原谅我?” “你的嘴唇上有郝玉梅的吻……” “你……”赵岚的回答令李家宝困惑。 “我们还是回去吧……”赵岚早已从诗境里走了出来。 回到宿舍,赵岚马上把自己的屋门闩了起来,李家宝走过去敲了几次,她就是不肯开门。李家宝索性为她烧炕暖屋子,生怕她一个人冷清。灶膛里的火亮堂堂的,李家宝的心里也好像燃着火,一心想使赵岚感受温暖,从此再不冷清。 忽然,赵岚轻轻地打开门,悄悄地走了出来,见李家宝正在替她暖屋子,心中自然温暖。不经意间,她在火光中发现李家宝的棉裤腿儿烧得露了肉,想到方才他是腿上露肉踏着积雪陪伴自己去散心的,心疼不已,似有千言万语,一时间,汹涌撞怀,不由得,泪遮双眸,眸里含情,好半天,才吐出自己的爱怜:“还不把棉裤脱下来补一补,你自己看一看,裤腿儿都露肉了……” 李家宝低头看了看,情不自禁,尴尬地望向赵岚,赵岚已然热泪湿面,却是擦也未擦,连忙回到屋里去找针线,取出自己准备做棉手闷子的棉花,来到男宿舍,逼着李家宝把棉裤赶快脱下来,坐在他的身边,一声不响地替他补。 李家宝裹着被子,看赵岚一针一针地缝。她的手并不巧,非但不巧,同书写外语字母比起来可以说十分笨拙。看着看着,李家宝禁不住笑出了声音。赵岚知道,他是笑自己不会缝,就把针线停了下来,娇羞地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那手,比脚还笨!” “坏蛋!”赵岚拿拳头打了一下李家宝的肩膀,马上笑盈盈地向他将军:“那你来!” “我来就我来!”李家宝感受了拳头的温暖,很愿意在她的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本领,当真把活计接了过去。 “应该这样,看,这样!”李家宝一边缝,一边得意地讲解。 “呀,你真会啊?缝得真不错!”一个大小伙子,会做针线活儿,活儿还好,赵岚很欣赏,也很好奇,禁不住问李家宝,“你咋会针线活呢?” “家里有三个姐姐,四个妹妹,下乡之前,除了作一回逍遥游,我从来没离开过母亲,看也看会啦!”李家宝一边缝,一边解答,流露着得意的神采。 赵岚坐在他身边认真地看他,看着看着,扑哧一下笑了。李家宝以为自己的针线出了错,认真检查一遍,哪里也没错,莫名其妙,连忙问她:“你笑什么?” “笑你应当找个傻丈夫!”赵岚咯咯地笑出了声音,早把“且待以后,让时间淡忘不悦的情感”忘到脑后去了。 李家宝心头一热,扬起手吓唬她,她一躲,顺势将李家宝的手抓住了,亲热地在他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急忙撒手,赶紧把活计拿了回去,现出一副非常调皮的模样:“不许笑我!” 李家宝顿时高兴,一股温暖的巨流涌进了心窝,一边看赵岚做活,一边当指导:“针脚儿小点儿,再小点儿,对,对!” 赵岚十分高兴,平生第一次从男性那里得到亲密的感受,内心温暖,便疼爱地提醒李家宝:“快裹好被,别抖搂着!”就像妻子一样关怀他,“明天再买条新棉裤吧,也好换着穿。” 赵岚还不是妻子,已胜似妻子。李家宝深情地看着她做活的双手。她不会,却在学,手上补着自己的破棉裤,心里想着自己的新棉裤,李家宝欲动情,却不肯动情,不是未觉情动于衷,而是不肯盲动。想一想自己拒绝了她,她却回到城里拒绝了那位年轻的副团职军官,再想一想她的委屈,情不自禁,李家宝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赵岚听不到回答,抬起头看他,只见他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你……你怎么啦?” “没什么……不,以往给我缝补的是母亲,是姐姐,今晚却是你。你不会,可你在缝,一针针,一线线,针针线线都连着你的一颗心……”李家宝很感动,就连擦拭泪花的动作也认真。 赵岚也很感动,她的模样不由人不怜爱,不由人不动情。她温婉地望着李家宝,却情意绵绵地说反话:“丑丫头没人要,不好好学学针线,不就更没人要啦?” 李家宝十分疼爱她,心怀歉疚,感喟的语气里由衷地流露出动人情怀的赤诚:“不是没人要,是无论谁想要,我这里也不会答应,决不会答应……谁敢劫持,我就会拼命,肯定会拼命……” 赵岚默默地低下了头,做活的手微微颤抖,分明她的心里也颤抖。她真切地感到,自己的脸已是滚烫滚烫了。 忽然,李家宝轻轻地呼唤她:“赵岚,你别动,也不要擦拭眼泪!”只见他掀开盖腿的被子,突然跳到地上,把吴同峰的镜子拿起来,抓起自己的毛巾就擦拭,擦亮镜子跳上炕,满面春风地将镜子递给赵岚,这才说出他的惊奇发现:“你快看看,惊喜交加泪染双眸的姑娘具有一种清纯的自然美,好像晶莹的泪水洗去愁思和忧伤,欣慰的情绪才格外动人!” 赵岚听见他的赞誉,看见他的神色,禁不住真的在镜子里面端详自己,暗暗承认,泪染欣慰的自然神态,似乎释放着雨打荷花天放晴的韵致。她心里清清楚楚的,这是有情人的青睐。这种青睐似乎能透过眼帘瞄视人的心底,她的心中怡然自得,嘴上却是自嘲的调侃:“我看明白了,只有傻小子,才欣赏丑丫头,不信你也来照一照,看你到底傻不傻?” 李家宝把镜子接过来,故意左照右照,也用自嘲展示撩人发笑的诙谐:“傻,果然是天下第一傻。天下第一美女主动找他来约会,他发誓今后剃度当和尚;夜明珠闪闪发光,他说比不上绚丽多彩的肥皂泡儿;人家说北斗星始终指着北极星,他说乌云浓厚遮得住太阳;人家说航海走沙漠必须带上淡水,他说海市蜃楼有人家;人家说没有光的反射就看不见自己的容颜,他说梦里看什么都清楚;人家说做事必须实事求是,他说镜子里面很真实;人家说天下知己最难寻,他说水里的月亮人人可见,人家说世上的委屈最难咽,他说傻子饿了什么都吃;人家说……” “行啦行啦,亲爱的傻哥哥。你可别‘人家说’了,还是让我说一句吧,你看看墙上的钟,早该各自看书啦!” 李家宝赶紧看挂钟,已是他们各自看书的时间了。他一吐舌头,连忙把补好的裤子穿好,穿上鞋,立刻就奔书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