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入
确认

已经增加书签

确认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三十五章结婚

  李家宝急急忙忙找到马号,看见耿队长,向他讲了一切。

  “啥?”耿队长大惊失色,叫李家宝赶紧去喊齐金库,让他找人,骑马去追淫贼。

  耿队长跑不快,只能弯弯着两腿加紧晃。李家宝跑到齐金库家,齐金库正在家里和几个闲人玩扑克,听李家宝说了赵岚的事情,一把扯下挂在耳朵上的红辣椒,紧忙吩咐玩扑克的:“快,赶快跟我走!”

  李家宝心急火燎的,片刻不敢逗留,急忙又朝宿舍跑。陈书记两口子闻讯已经赶来了。屋里屋外乱哄哄的,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耿队长嫌乱,就吩咐自己老伴儿,先把赵岚扶到自己家里去,给她烧点儿姜汤出出汗,好好压压惊。陈书记老伴儿赶忙上前,偎到炕上扶着赵岚,连忙吆喝她的老小子:“小聪明,快回家把白糖送到你耿大娘家去!”

  赵岚不想给人找麻烦,两位大婶儿又哄又劝,其他女人七嘴八舌的,也都跟着劝。赵岚只得下了炕,如同病人一样,由两位大婶搀扶着,被许多女人围在中间,一起向队长家走去。

  不一会儿,追坏人的几个人先后返了回来,都说没看到坏蛋的影子。 耿队长只得嘱咐他们:“那就好好遛遛马。 ”

  屋子里依然乱哄哄的,陈书记就点名留下六个人,吩咐其他人马上都离开。人们都听他的,没被点名的先后走了出去,让留下来的都留了下来。陈书记给他们分了工,四个人到牲口棚去抱草苫子,两个人分头去找面和纸。事情安排妥当了,他才回身问李家宝:“你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真出事儿啦?”

  李家宝面色尴尬,下意识地挠挠头皮,只得把演出队里的情况,前前后后,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陈书记和耿队长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不一会儿,抱草苫子的回来了。出去找面的两个人却是好长时间才回来,都阴沉着脸,说是跑了好些家,家顶家抖搂空面袋子,咋也抖搂不出面来。咳,李家宝一拍大腿,猛然想起来,他和赵岚就有面,孟宪和他们送来一整袋子呢。赵岚也有纸,薄的厚的都有,而且她还订了报纸。大家立刻点火打糨子,敲打窗户框。被踹坏的窗户暂时被钉巴上了,里外糊了好几层,挂上了草苫子。里里外外忙活完了,李家宝想把大家留下吃烙饼。他一让,大家反倒说走就走了,只有陈书记和耿队长还留在屋子里。陈书记脸色抑郁,叫李家宝把史副主任说的话再好好学一遍,李家宝明白陈书记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又学了一遍舌,尤其强调,史副主任让他一定要相信,“天不能总不放晴,老县长是决不会屈服的”。陈书记听罢,禁不住骂了一句:“日他娘,这是又要下雨!”

  他狠狠地摔掉了烟尾巴,明摆着,史副主任话里有话,向老县长开刀的人没有闲着,葛老五也没消停。 耿队长同意老陈的说法,脑门子上的愁疙瘩又聚了起来,打了个咳声就抱怨:“就这么拿好人当球儿搓,没完没了地穷折腾,大事小情还有好?小猫崽子挠线团儿,啥时候才能挠出头儿呢……”

  陈书记又卷了一支烟,狠抽一口,吐出烟去,非常负责地安抚李家宝:“家宝啊,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你也别往心里去,有我和老耿在前进小队,你和赵岚就屈不着,活该触他们肺管子!赵岚她母亲看得明白也说得好,什么时候都有‘以后’,不光听着解心宽,也叫人有指星。打个雷,下场雨,说不定还出彩杠呢?别耷拉脑袋,秋后的蚂蚱,霜打的茄子,肯定不是咱爷们儿,是葛老五和他的小干爹!早早晚晚,他们自作自受!”

  耿队长听后不愁了,也来宽慰李家宝:“陈书记说得对,我就顺劲儿拧绳儿,也掺乎两句。看得明白不明白,你自己掂量。天有阴晴,人有背旺,今儿不摸好牌,明儿兴许和满贯呢!我琢磨着,你和赵岚那丫头,谁也孬不了!赶哪儿我就说到哪儿,你城里那个对象儿已经有了主儿,何苦来你还藕断丝不断的?结婚娶媳妇,也就是传宗接代生孩子的事儿,天底下好闺女有的是,就城里那个和你对撇儿?要我看,赵岚这丫头,能念大学问,心眼儿好使唤,八百里陪着你守艰辛,你不高兴她淌泪,你受委屈她跺脚,现如今,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换不下你一颗心?老爷们办事就干脆点儿,找个日子发几块喜糖,我把老爷子那屋借给你,咋样儿?”耿队长见他红了脸儿,就把话往回拉了拉,“你也别脸红,我和老陈也不压迫你,你要是不愿意,也别碍着俺俩的面子就应承,要是愿意,办了事儿俩人再看书,谁敢说三道四?”

  “是呀,”陈书记顺势添佐料,“交人就交一颗心,赵岚人敞亮,模样也长得俊,说她百里挑一也不过!你李家宝失恋了,人家就苦苦陪着你。你恋着原先那个,人家也不嫌弃你,张张罗罗的,还是啥啥都帮你。这么明事理的闺女,天下少有啊!就是论你们的‘大志和大智’,人家呀,比你还明白!真要是论出息,我这里琢磨着,‘以后’真来了,她的用场啊,不是大学,就是国家外交部。这么好的丫头离你最近,真叫旁人娶走喽,八成你又得唉声叹气了。快刀斩乱麻,先下手为强!老耿想得好,值得你动心思。想好喽你就吱一声儿,我和队长立马就替你张罗事儿,也省得你病中音病中曲儿的,自己跟自己较劲。好媳妇该娶就娶到手,你那心病就没啦!”

  李家宝非常感激队长和书记。耿队长大字不识,甚至把结婚只看成生孩子的事儿,也是首先看人品。陈书记文化不高,却有远虑,看人看的是志气,自己还能说什么呢?砧子上砸一砸,心里头品一品,谁都得承认,赵岚是颗“铜豌豆”。李家宝看了看书记和队长,真想把他和赵岚的事情说出来,但他还羞口。

  “乐意不乐意,你倒是给句话呀!”

  “要我说呀,咱这国宝欠收拾!” 陈书记十分疼爱他,就眯着眼睛着给他搭台阶,“走吧,老耿!好事儿是年轻人的,咱们把话儿点透了,就叫他自己好好寻思吧!”

  “你们别走啊,宿舍里有酒……”

  李家宝想借酒说真话,耿队长却笑呵呵的,只顾他自己的想法:“喝酒咱就喝喜酒,那还有点儿意思,就是醉了也喜兴!”

  陈书记顺势赞成耿队长,半开玩笑半认真:“不错,最美不过娶媳妇儿!你好好琢磨琢磨吧,再和赵岚通通气儿,要是真办事儿,老耿主持我发言。天生的一对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要志气也有志气,小屯子里走一圈儿,谁瞅着不乐呵?”

  说罢,陈书记和耿队长就离去了。李家宝目送着他们,心里禁不住惦记赵岚,也不知歹人那一脚,踢没踢坏她……

  三间房里,又剩下李家宝一个人了,他想去接赵岚,怕赶饭碗子,就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干一切事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孤孤单单的。

  吃过饭,他赶紧又去抱柴火,烧火暖屋子。他先烧赵岚宿舍的灶膛,生怕她的屋子冷。蹲在灶膛前,明明烤着火,由于赵岚不在宿舍里,他还是感到很清冷。房间里面空旷,他的心里也是空空荡荡的。不由得,他忆起赵岚回市里时他曾有过的感受,便再次觉出他对不起赵岚。这两天,赵岚不正是独自生活的吗? 寒夜里,凄凉的小屯子,在一个比邻田野的偏僻院子里,她一个人守着三间空屋子,对着孤灯,她孤单不孤单?害怕不害怕? 煤油灯一颤一颤的,好像是回答李家宝,她宁愿待在这里守孤单,就是心中一直有个你!她有顽强的毅力,也希望你,能够具备她那样的品质。为了彻底唤醒你,她险遭强暴,她的所作所为,唯有你才最理解。她锲而不舍地追求“以后”,这“以后”里,如今也有对你的希冀。你现在必须大量地积累,国家一旦急需人才,你才能随着她,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李家宝将目光移向桌子上的胡琴盒儿,凝思许久,总结出十二个字来:记住过去,珍视现在,准备未来!他向二胡盒子走了过去,轻轻地打开二胡盒儿,取出赵岚送给他的不倒翁,放在桌子上扒拉几次,获得了无言的鼓舞和激励。不由得,他深深地望着不倒翁额前的小梅花,决心与空幻告别:玉梅,我将永远记住以往的一切,我也必须尊重眼前的一切,再也不能脱离实际地困守乌有了!明示过他的心迹,他立刻关上琴盒盖儿,想把二胡就此珍藏起来,只图迎接那个“以后”。可是,就在他打开箱子,要把二胡永远珍藏起来的一刹那,惜别之情蓦然将他止住了。同郝玉梅在一起时,最甜蜜、最令人怀恋的往事一股脑儿地从他的心底涌了出来。眷恋之情千方百计地向外倒腾十足的理由,不容他如此简单地与往昔告别,非常深沉地劝诱他,最后奏一曲吧,凭借琴声向遥远的玉梅认认真真地作别。他端起煤油灯,找到了大家往日喝剩的白酒。他看着那酒,思忖好半天,将煤油灯再次端了起来,到箱子后面把红葡萄酒也找了出来。两样酒都准备好以后,他到厨房里拿来两只碗,怀着复杂的心情,虔诚地将一个碗里倒上了一些白酒。放下白酒桶又双手捧起红葡萄酒的酒瓶,闭住眼睛,沉思一番,郑重地向碗里倒了少半碗。他极为庄重地将两只碗端端正正地摆在一起,缓缓地坐下去,操起他那充满记忆的二胡,像往常一样,仍是闭目凝思。但是这一次,他不是默念早已烂熟于心的曲子,而是默默地思索出一个个情深意切的句子来。忽然, 他不忍忘去苦心琢磨出来的句子,就拿来笔和纸,认认真真,像写楷书一样,一句一句,精心地记在纸上:

  别 旧

  琴连城野病中吟, 曲响弓弦我用心。

  袅袅悲思缠冷舍, 依依热忱恋湖滨。

  顽石入水涟漪起, 短信伤怀爱意沉。

  静夜流连夺魄事, 犹如慨叹话别音。

  图 新

  山河涕泗望天昏, 万语千言散魄人。

  远去孤愁得挚友, 近来偶谈遇知音。

  云间几抹残阳血, 月下成双志士魂。

  雪里长行曾自勉, 黎明笑谈曙光新。

  写罢,他重新坐了下来,闭目沉思,决意弃旧图新。二胡的声音霍然响了起来,凄婉深沉,如泣如诉,缠绕着他的思绪和心志,裹着他的悲凉与觉醒,汇入了清冷的寒夜……

  突然,一只手扼住了他的手腕,琴声戛然而止,幽思骤然中断。李家宝一惊,急忙睁开眼睛,只见赵岚异常严肃地立在他的面前,一双大眼睛,明明在谴责他。

  李家宝诚恳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十分惭愧而又非常深沉地自责:“赵岚,都怪我,害得你……”

  “不,不说那事儿了,在公社你看书了吗?”赵岚的声音颤抖抖的,满是怜惜的语气。

  李家宝老老实实,歉疚地回答:“琴响了,心乱了……”

  赵岚的泪珠滚出了眼窝,寻求依靠一样,委委屈屈地又问李家宝:“明明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回来还要这么缠绵悱恻?”

  李家宝慨然回答:“我要与胡琴永远告别。”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态度异常坚决,以示他的恒心。

  “最后一次,再不拉二胡?”

  “是,再不拉二胡。”

  赵岚睁大了眼睛,听李家宝的口吻那么果决,暗暗惊喜,心里泛起了一种感激的情绪,激动地向他追问:“你不后悔?”

  李家宝坚毅地回答:“一会儿,就把二胡锁进箱子里。”

  赵岚见他态度毅然决然,急忙擦去泪水,眼里闪出了明亮的光芒,口里却道出另一番理论:“乐器无罪,人也坚忍,为什么要把二胡打入囚笼?不,不应当这样……真有毅力,就无须躲避和忌讳。比如戒烟,摆在眼前我不抽,那才是有毅力呢!我妈妈就是这样帮助我爸爸戒烟的。我爸爸最喜欢大前门烟,戒烟时,我妈妈就把大前门烟当成摆设到处布置,并且把成盒的香烟打开以后,故意将几支参差不齐地露出来,放在他的眼前,就连衣袋里也给他装上开盒儿的烟,左边右边都装,也装火柴。过年时,妈妈还亲手替他把香烟点燃,让他领着我们拿香烟点炮仗呢!”讲着讲着,愉悦时的顽皮已然呈现在她那容光焕发的神色里。

  “那你就亲手把胡琴盒子打开,放在我的身旁,让我看着它读书吧!”不由得,李家宝流露出满腔的情意,异常深挚。

  “那好吧!”赵岚听他如此说,当真将二胡装入琴盒,立起盒盖儿,贴墙放在桌子上,然后就指着桌子上的两只碗,探询地问李家宝,“这是你要喝的?”

  李家宝如实回答:“是,想同郝玉梅告别过去……”

  赵岚忽然发现了碗边的诗句,拾起来就看。看着看着,她的心情愈加舒畅了,抬起头来望着恋人的眼睛,感慨万分,就在李家宝最后两个诗句前加上自己的两句,动情地朗诵起来:

  油灯顾影凄凉夜,联袂相依写冰心。

  雪里长行曾自勉,黎明笑谈曙光新。

  吟罢,她将桌子上的白酒倒在盛红葡萄酒的碗里,把白酒与红葡萄酒混匀,重新分成了两份,一份递给李家宝,一份自己端了起来,十分虔诚地邀请李家宝:“来,让你我不忘玉梅,携手向未来,干杯!”

  她和李家宝碗撞碗,一口就干了酒,踌躇满志,亮碗底给李家宝看。李家宝大受感动,也是一饮而尽,亮过酒碗,颇为感触地叫了一声:“赵岚……”

  赵岚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深情地望着他,突然,扑过去攀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飞快地一吻,便转身跑掉了。

  “赵岚--”李家宝快步跟到赵岚的宿舍,立刻感到屋子里寒气逼人,看看被打碎玻璃的窗子,怜爱地劝说她:“你先住到冯玉莲家里去吧,明天想办法安上玻璃,你再回来……”

  “我住他家,谁来和你联袂写冰心呢?”赵岚见李家宝关心自己,更是负责地关心李家宝。她刚才喝了酒,心中很热,热得非常兴奋,抑制不住激动,捧着李家宝的两首诗,欢欣雀跃,就像下午什么事情也未发生一样,反倒顽皮得真情毕露。李家宝见她既调皮又自得,怕她是自己跑回来的,弄得人家记,连忙问她:“队长两口子没送你吗?”

  “能不送吗?是我没叫他们进来。刚才你那琴声实在是太凄恻了,我还以为,我一定会和你发脾气,狠狠地和你吵一架,就强忍着眼泪,打发他们回去了。可是看了你的诗,我太激动了!”

  突然,她在最后两个句子的后面,又续上两个句子,四个句子连在一起,又变成了另一首新诗,却是豪气大增:

  雪里长行曾自勉,黎明笑谈曙光新。

  我掬我心向中华,无悔白头入烟云!

  李家宝听到如此豪迈的句子,禁不住审视她的神态,再次发现,万里无云,一片湛蓝,是她的坦荡;怒水拍岸,巨浪排空,是她的率真;风平浪静,水天一色,是她的襟怀;我掬我心,无悔白头,是她的灵魂!此时此刻,赵岚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地触动李家宝的情怀,他的两只眼睛凝视着赵岚,分明就是忘我的追求。他非常喜爱赵岚这种大海蓝天一样的性格。这性格动静相宜,唯有博大的胸怀才容得下。从李家宝的眼睛里,仿佛赵岚洞见了他的心底,那裹着情爱的哀怨结痂,分明已被她的爱情之火熔化了,既看得见,也觉得出,他的心里已然满是真诚。赵岚欲示爱,欲露娇媚,人也变得温婉了。偏偏这个时候,墙上的挂钟敲响了,赵岚转头向时钟望去,匆忙关闭了情感的闸门,一吐舌头,提醒李家宝:“到学英语的时间了!”

  李家宝由痴情中醒来,仿佛看见一尊意志女神。这女神是他在心底创造出来的。形体是赵岚,真身是峭壁,不惧狂风巨浪,无视乌云压顶,穿过九重苍天,永远看得见太阳。不由得,他也看看时间,向他的女神虔诚地一笑,慨然应答:“走吧!”

  他们来到男宿舍,开始学习英语,仿佛他们不是恋人,仅仅是同学。琴盒儿里的胡琴静静的,仿佛一直就是静静的,从未搅扰过任何人,也未曾埋藏那么多的往事。二胡旁的小不倒翁独自微笑着,似乎她从不怕孤独,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它都有自我的平衡。两小时犹如一瞬,一瞬间,他们又必须各自去看自己的书了。赵岚冲李家宝含媚一笑,站起身就回自己的宿舍,好像一办正经的事情,她的感情就会乖乖地自觉隐藏。

  李家宝看一眼身旁的二胡,取出他的小不倒翁,爱怜地抚弄几次,感触颇多。小小的不倒翁,有一个沉稳的重心,潇洒诙谐地保持着她那自立的尊严。那么人呢?凡有志者,就必须有一个天生我才必有用的信念,就必须为这个信念,不间断地积累,积累,再积累!如果说小不倒翁的信念就是永远站立,那么,他的重心就是实现他愿望的具体保证;如果说有志者事竞成,那么,顽强的毅力就注定是实践信念不可或缺的保障。想到此,他更加喜爱那小不倒翁原来的主人,愈琢磨愈爱,不由自主,他把小不倒翁放在眼前,翻开了赵岚赠给他的数学书。

  他专心致志的,偶尔瞥见胡琴和小不倒翁,便受到深沉的敦促,顽强的意志就伴他认真求解。十点半了,他仍无困意。手脚太凉,他索性从地桌前,转移到热炕头的被窝里,依旧静静地思索,细细地琢磨,认真地书写。手刺痒痒的,他就放下笔,手心对着手心搓一阵。再用搓热的手心搓手背。脚凉,就脚心对着脚心也在被窝里搓一回,然后再搓脚背。手捧书本,在炕头儿裹着被,那样子,很感人。分明就是一幅〈〈知青寒夜用功图〉〉。

  忽然,门开了。赵岚抱着她的被子狼狈不堪地闯了进来。

  “那屋儿实在是太冷了,窗户纸都冻掉了。两个老高三里的大笨蛋,书算是白念了,怎么没有一个想起冰会升华呢?”赵岚的牙齿咯咯地打战。

  “呀,可不是!” 赵岚一说升华,李家宝什么都明白了。

  “你快往那边挪一挪,快,快把炕头儿让给我。我太冷,实在是太冷了……”赵岚把她的被子抛到炕上,将两手伸到李家宝的褥子底下,口里不停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样吧,我过那屋去。”这样说着,李家宝就去抱自己的被子,没结婚就和赵岚睡在一铺炕上,他不敢想象。

  “你也会受不了,风太大了。”赵岚抽出双手把他拉住了。

  “那……”李家宝为难了。

  赵岚磕着牙,忽然想出一个令人惊异的办法:“结婚吧!”

  “结婚?”李家宝茫然不知所措。

  “结婚!结了婚,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体温相互传递,就一定不冷了。结了婚,就名正言顺,也不会遭人耻笑……”赵岚决心已下,蓦地,心中充满了渴望。

  李家宝被她的简单、大胆、果敢、坚定,惊得目瞪口呆,站在地当央,大脑几乎麻木了。

  “你,你不想要我?”赵岚疑惑地望着李家宝,眼睛里流露出不尽的委屈。

  “不不,不是,绝不是……”李家宝紧忙否定,连语气也在辩白,但他的神情,明明还是不能理喻。

  “那你不爱我?”赵岚想到了郝玉梅,以为到了关键时刻,李家宝仍然割舍不了旧爱。

  “爱,深深地爱!只是,只是你也太大胆了……”李家宝道出了自己的疑虑。迅速地判断着,这样做到底合适不合适。

  赵岚的心里感到了幸福,态度斩钉截铁:“婚姻自由,双方自愿,就无可非议。咱们现在就正式结婚,省得麻烦别人!”

  主意已定,赵岚反身回到她的屋子里,把她的被褥抱进了男宿舍。李家宝木然地戳在地当心,看她铺行李,看她准备结婚,看她急切地要做新娘。赵岚的心情很激动,掀去李家宝的被子,毫无羞涩地把她的褥子铺在李家宝的褥子上面,把李家宝的被子重新铺放好,又把她的被子压上去,铺好了被窝,把她的枕头和李家宝的枕头摆在一起,退回几步端详端详,心里感到很满意,也很滋润。李家宝仍在犹豫,她却像孩子一般轻捷,一下子就跳上了炕。她靠住墙,将两脚伸进褥子底下,万般幸福地宣泄她的感受:“啊,真暖和啊,实在是太暖和了!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还有这么温暖的地方!在这么偏远的屯子里还有这么动人的感受!”

  李家宝望着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她却兴奋而又调皮十分惬意地邀请李家宝:“快来呀,亲爱的,两个人靠在一起,准保更暖和,捧起书本,也会踏实!”

  “赵岚……”李家宝内心很激动,轻轻招呼她的名字,却没有响应她的召唤,目光里,明显地闪着异议。

  “对了……”

  赵岚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跳到地上,把她刚刚铺好的被褥又一样一样地重新叠了起来,叠得规规矩矩的,分出她的和李家宝的,并排地靠在一起。李家宝看着她去做,仍然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只见她把两套行李又往一起靠了一靠,美美地审视一番,回头就向李家宝要大衣:“快,把你的大衣给我穿一穿!”

  “你要干什么?”

  “去找队长。”

  “干什么?”

  “叫他们来证婚。”

  赵岚来到李家宝的身前,不由分说,就脱他的大衣,匆匆穿在自己的身上,就像穿了一件道袍,起身就走。

  李家宝呆若木鸡,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结婚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三更半夜,只因为需要御寒取暖,说结婚马上就结婚,而新郎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自己。

  房门啪地一响,李家宝蓦然想起,应当跟赵岚一起去,急忙冲出去招呼她:“赵岚,你等等我……”

  “不,不用你!”赵岚高声喊过,转身就走。

  李家宝站在院子当央,简直不敢想象,赵岚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妻子……忽然,他听到了狗叫声,想起下午那场意外,起身就去追赵岚,但是他不敢撵上去,怕偶然弄出动静惊吓赵岚。下午的事情已够她害怕的了,万一再使她受到惊吓,她如何承受得了呢?李家宝暗中尾随着她,意在保护她。如有意外,他就会像猛虎一样扑上去,不顾一切地保护她。李家宝甚至再次产生了那个古怪的想法,希望当真发生特殊情况,让赵岚不但得到保护,而且能亲眼看到,李家宝是怎样扑上去的,如何真诚和勇猛。

  赵岚敲开了队长家的门,李家宝站在远处等她出来,警惕地四处观望,仿佛他是赵岚的警卫兵,恪守职责,毫不松懈,一丝不苟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过了好久,赵岚才从耿队长家走出来, 耿队长和他的老伴一起跟了出来。赵岚向知识青年宿舍走回去了,队长两口子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显然,他们是去找陈书记,赶紧张罗事儿。李家宝仍然尾随在赵岚的后面,小心翼翼地监视左右。赵岚脚步轻捷地进到宿舍里面去了,李家宝有意在宿舍门前站了片刻才走进房门,轻轻地敲屋门。

  赵岚不安地向门外探问:“谁?”

  李家宝回答得很轻柔:“我。”

  李家宝进了屋子,赵岚立即问他:“你到哪儿去啦?”

  李家宝微笑着,尽职尽责地回答她:“一直跟在你后面,怕你万一受惊吓,暗中保护你。”

  “我还以为你是逃婚呢,刚想哭。”赵岚非常感动,为自己能得到这样的关怀而激越,她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这才是爱的真正感受。

  李家宝看着眼前的赵岚,想起了下午险遭强暴的赵岚,想起了在火车上含泪断定他可怜可悲可叹的赵岚,想起了被他拒绝情感时的赵岚,也想起了在学校的足球场上用脚尖儿踢他小腿肚子的赵岚,他感触万千,期待地向赵岚伸出了双臂,仿佛他刚刚解冻,刚刚苏醒,刚刚通晓事理一般,发自肺腑地道出了独特的感受:“赵岚,你简直把我带进了童话世界……”

  眼望着期待自己的李家宝,赵岚仿佛真的就在童话里,不顾一切,猛然扑进恋人的怀抱,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把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忘我地追求爱的抚慰。沉稳的血液奔腾了,李家宝搂住充满渴求的赵岚,激动不已,清醒地感到,他仍然是个血肉之躯,他需要异性的亲近,需要异性的温暖,而这个异性,已然必须是赵岚。李家宝的青春复活了,他是个强有力的小伙子。猛然,他狂热地亲抚起赵岚来,本能地将她搂紧,搂得更紧,恨不得与她融化在一起。他真心地爱护她,爱护她的躯体,更爱护她的情感。爱的力量催人忘我,他什么也不再想了,也不可能再想了,只知倾泻他的激情,他的真诚,他的爱……

  赵岚心满意足地哭了,是激动与幸福的感受催促她流出了舒心的热泪。她尽情地享受她得到的温暖,偎在李家宝的怀里哭泣着,已然哭出了声音。就像下午偎在李家宝的怀里一样,不,下午是委屈大于怜爱,此时,完全是情感的震颤。她的双肩,一起一伏的,哭出了她所有的压抑和郁结。压抑一去,郁结一开,她的感情变得无可遏止,湍急地喷泻,汹涌撞怀。她主动地接受一切,情愿被李家宝掳去她的一切,满足被她抑制已久的渴望。他们忘记一切地热吻着,狂吻着,李家宝吻到了赵岚的泪水,不由得一惊,蓦然醒来,以为这泪水是她对下午事情的后怕,拍着她的后背,连连抚慰她:“别怕,什么也别怕,有我在这里!”

  “怕?我为什么要怕?”赵岚疑惑地仰起头来,噙住晶莹的泪珠,从眩晕中清醒过来,惊异地从李家宝的怀里退出去,愕然地望着他。

  李家宝深切地注视着她,由衷地向她解释:“我实在是太心疼你了,突然吻到你的泪水,就想起了下午的事情。那个时候看着你,我的心几乎碎了,只知道恨我,哄你……”

  赵岚立即重新扑进李家宝的怀里,急切地恳求:“吻我,再吻我,快,李家宝,快吻我……”

  李家宝立即亲吻她,经过了多少波折,他们才放情地相互抚慰,泪水溶在一起了,再也分不清你的和我的……

  亲热中,李家宝坐了下来,解开自己的棉袄,也替赵岚解开棉袄,让她的胸脯贴紧自己的胸膛,然后,双手扯住自己的衣襟搂紧她,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无比亲切地呼唤她:“岚岚,亲爱的小岚岚,让我多喊你几声小岚岚吧……”

  赵岚依偎在李家宝的胸前,仰起脸,忽闪着她那闪着泪光的大眼睛,深邃地望着李家宝。李家宝倾心地俯视她,她温柔地闭上了眼睛。李家宝再次把自己的嘴唇吻上去,吻在她饥渴的双唇上。她战栗了,几乎失去了控制,两手紧紧地抓着李家宝腋下的毛衣,将女儿家的柔情尽皆输导入李家宝的血脉……

  院子里传来了清朗的笑语声,一对忘情的恋人赶紧分开,四目相对,情意绵绵。赵岚吐舌一笑,把头一歪,一紧鼻子,眼睛里闪出晶莹的光华,自己原谅自己的大胆,娇羞还顽皮,流露出不尽的喜悦和实在的满足。她匆忙系好棉袄扣儿,在李家宝的胸脯上轻轻地捶了一拳,欢欣雀跃,去欢迎她的证婚人。

  来人几乎一家一盏灯,院子里灯火通明。耿队长两口子,陈书记两口子,齐金库两口子,魏长顺和冯玉莲,几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李家宝也迎了出来,看见魏长顺和冯玉莲马上就问:“哟,你们俩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玉莲笑着回答:“我的妈呀,你还问呢,汽车刚刚停在屯口儿,就见好多盏灯,跑过去一问,是你和赵岚结婚,你们俩可真神,让人想也想不到……”

  “就是,你们可真是太幸福啦!”魏长顺羡慕不已。

  冯玉莲立刻在后面偷偷地捅了他一下,他觉出了冯玉莲的不满,赶紧闭住嘴巴,想象着,自己和冯玉莲也有这一天。

  屋子里头一次点了这么多盏灯,亮得令人兴奋,大家你说我笑的,不贴红喜字,照样也喜兴。真心真意的祝福写在大家的脸上。来人几乎都带着下酒菜,咸鸡蛋,咸鸭蛋,咸鹅蛋。他们也拎来了酒,还拎来了酸菜、木耳、鸡蛋、生姜、大葱、大蒜、大萝卜和暖白菜,赵岚急忙翻出老孟他们留下的罐头,又取出他们送来的白面与豆油,统统交给了冯玉莲。冯玉莲立刻成了厨房里的大主管,张张罗罗,分派大家赶紧都干活,揉面,切菜,扒葱,捣蒜,开罐头,和馅儿,众人齐动手,吆吆喝喝,热热闹闹,几十分钟以后,饺子包出来了,菜也上桌了,摆了满满两桌子。

  齐金库炒完菜,两手抹抹围裙,立刻抓乐子:“哈哈,咱们真是来着了,好好看看,小两口儿事先就藏了这么多好嚼裹。新媳妇,你是不是早就留着心眼儿啊?”

  “齐大哥,你算说对了!其实你不知道,我要调到咱们屯子来,早就揣着小心眼儿,就是一心一意想给李家宝当媳妇的。如今随心如意了,马上就要当新娘,好东西再藏着掖着,就枉了大家一片心,是吧,李家宝?”

  赵岚欢欢快快,欣喜不怕羞涩,柔和的光线里,绿色的毛衣衬托着具有文化气质的清秀脸庞,长睫毛下的大眼睛里闪着智慧和涵养的光芒,明亮而有神。原本活泼的几个年轻人突然发现她非常美丽,几乎不敢正眼多看她,明明是来闹洞房的,反倒腼腆起来了。李家宝情不自禁地望着她,藏着满腹的感慨,忘记了自己是新郎,赵岚高兴,他就满足。他的目光随着赵岚走,他的心情随着赵岚的愉悦而激越,越发觉得,和赵岚生活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是组成了一个高层次的家庭,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展开夫妻间的终生比赛。再回市里,他就可以领着心爱的赵岚,把他的体味毫无羞涩,一五一十地告诉徐老师了。

  午夜零点,李家宝和赵岚的婚礼正式开始了。

  婚礼意外而匆忙,仪式虽然简单,却别有情趣。冯玉莲和魏长顺主动当傧相,耿队长主持,陈书记讲话。向主席像敬礼,向大家三鞠躬,遥向父母致敬,夫妻对拜。不逗新娘新郎,想方设法,戏弄傧相,请他俩谈当傧相的体会,逼他俩喝交杯酒。谁跑调就请谁唱歌儿,兴奋的老齐耍活宝,自由敬酒,猜拳行令,吆五喝六,小青年们互相起哄,陈书记和耿队长始终都是眉开眼笑的,双双举杯祝贺,众人一直兴奋到深夜两点多钟,也没有散的意思,陈书记和耿队长商量商量,陈书记才幽默地提醒大家:“新婚之夜,也得给新郎新娘留一点儿恩爱的时间啊!”

  众人听了,这才停止兴奋。

  撤去残席,耿队长老伴儿和陈书记的老伴儿双双自称全和人儿,眉开眼笑的,麻麻利利,把李家宝和赵岚的被褥铺成了一个被窝儿。老耿看着被摞被的被窝,趁势宣布婚礼的最后一项:“下面,让我和老陈代表咱们全屯,祝新郎和新娘,早早抱一个大胖小子!明年的今天,就请今晚的所有人,都来看望李家宝的小李家宝儿,那时候,咱们就重新开席!”

  赵岚听到小李家宝三个字,蓦然红了脸,众人都被耿队长的玩笑逗乐了,这才兴犹未尽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