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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心曲
人们高高兴兴地散去了,顷刻,屋子里只剩下一盏小煤油灯了。灯火通明骤然变暗,不但不惨目,反而赐与李家宝和赵岚一种宁静神秘的氛围。两个人别有意味地厮守着它,它忽闪忽闪地也很快乐,仿佛在自豪地表示,它将是李家宝和赵岚的永远婚证。看着它,他们的心里都有一种特殊感触。这感触很强烈,令他们深深地慨叹。方才,他们还仅仅是校友、朋友、恋人。转眼,他们已是夫妻,变作一家人了。他们将相依为伴,走完他们的人生。他们的一切将息息相关,彼此的命运已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是爱情造就了两个人的新生活,把来自两个家庭、原本各自独立的两个个体牵入了同一巢穴。不,也是一桩婚姻肯定了他们的爱情,使他们名正言顺地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岚岚……” “嗯?”赵岚把头靠在李家宝的肩上,依旧看油灯,她已经看了很久很久。 “你在想什么?” “恨你,偏又爱你。爱你,还恨你!最终,在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年的一月五日,傻岚岚还是把自己主动送给了你,让你白白捡了这么大的便宜!”赵岚的回答流露出她深深的感慨。 “你说几月几日?” “一月五日啊!” “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吗?看起来,你我是天定啊!” 赵岚的言语撞击李家宝的心,她曾是多么隐忍和坚韧啊!李家宝似乎欲作补偿,忽然扳住赵岚的双肩,两只眼睛盯盯地射向她的双眸,目光中含着千言万语,恰恰是无限的深情。赵岚的双眸明亮地迎向他,不躲也不闪,欲羞还欣喜。不约而同,他们面对面地站起来,两双眼睛热辣辣地逼视着,终于逼到燃点,就像火炬点燃圣火一样,青春的烈焰轰然迸发了。李家宝猛然将赵岚横抱起来,狂热地来回打转。赵岚连忙攀住他的颈项,心中空前激荡,百感交集,蓦地也委屈,双眸被溢出的泪水遮盖了。 “赵岚,为什么还要哭?”李家宝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语气里充满了关怀。 赵岚仰着头,专情地望着李家宝,非常深挚地回答:“看起来不管做什么,都必须经过不懈的努力,才能收获甜蜜的果实。” 李家宝明白她在说什么,情不自禁,猛然将她抛了起来,她慌忙扑抓李家宝,李家宝早又把她抱在双臂之中了。赵岚惬意地扬起拳头,仰望着体魄强悍的李家宝,娇嗔地捶打他的胸膛。须臾,她把头埋进李家宝的怀里,不声不响,藏起了羞涩,却暴露了渴求。静默片刻,她重新抬起了头,面色羞赧,眉目传情,以征询的口吻轻轻地提醒李家宝:“咱们该洗澡了吧……” 李家宝立刻听懂了她的话外音,激动不已,不但没有把她放下,反而搂得紧紧的,贪婪地亲抚好一阵子,才意犹未尽地在炕沿上坐下来,将她的脸冲向自己抱在双腿上,默默地端详她。赵岚从他的怀里仰起头,声音和语调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娇羞而直露地再次道出了她的欲望:“洗完澡儿再亲热吧……” 他们立刻去烧水,赵岚依偎在李家宝的肩上,看着李家宝烧火,李家宝的眼睛盯着灶膛,却是和赵岚脸贴着脸,分享着赵岚的喜悦和满足,也表达着自己获得深深慰藉特殊的心境。水很快烧好了,他们用大洗衣盆端进屋子里,对好凉热,赵岚十分腼腆地吩咐李家宝:“快到外面去把棉帘子放下来!” 李家宝急忙跑到外面,四处看了看,将棉帘子放下,四处摁得严严实实。进了房门,就挂门钩,赶紧回到屋子里。赵岚放心了,看一看就要履行丈夫责任的的李家宝,羞怯还顽皮,立起好看的眼睛,轻轻地叮嘱他:“不许笑话你的妻子!” 说罢,她背过身去,一件件脱去她的衣服,心中慌乱,偏偏还要这样做。赵岚的洁白胴体闪现着滑润的光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赫然展现在李家宝的面前,李家宝屏住了呼吸,被惊得连动也不敢动了,只知怦怦心跳。 忽然,赵岚丢去羞怯,只觉得在自己的爱人面前,她是应该的,而且是理所当然的,自己的爱人也应该将这一时刻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她无羞无愧地转过身体,有意学外国名画《泉》里的姿态,充满探求地向李家宝询问:“我的体形很美吗?” “美,非常美!”李家宝抑制住激动和冲动,依然保持理性地回答,面目似乎凝固了,专注地欣赏着女性人体的自然美,青春的生命美,曲线的健康美,无形的气质美…… 赵岚展示过她的胴体,坐下去开始洗澡,考验似的,再次向李家宝询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有意向你展示我的胴体吗?” “你在坦诚地叮嘱你的爱人,你对他无羞地公开了你作为女性的隐藏,让他永远记住你对他的信赖!”李家宝深挚地回答。 “你非常聪明,赵岚也是女儿家,毕竟也是女儿家……女儿家成人以后,是穿衣见父母的,却会一丝无挂地见丈夫,那么她的丈夫该如何珍惜他的妻子呢?快,你快来帮我洗后面。” 李家宝从忘我的状态中猛然清醒,赶忙上前帮她,忙得热血沸腾,哪里还分妻子的前胸和后背。赵岚闭住了眼睛,任由他无拘无束地帮忙。忽然,她感到眩晕,声音颤抖着,十分动情地吩咐李家宝:“快,快去把褥单拿来!” 李家宝赶紧去拿褥单儿,返回来向她身上一裹,急不可待地将他的爱妻抱起来,迅速送进他们自己的小窝儿。他吻一下爱妻微闭的双目,情意绵绵,意味深长地许诺:“你的爱人将永远珍视妻子对他无羞的赤裸……” “你真理解我……”赵岚睁开眼睛,深切地盯住李家宝,温婉地催促他,“再加些热水,你也快去洗吧!”她心满意足地体味着这一切,期待着爱情即将带来的、健全的年轻男女之间,夫妻生活的初始尝试。她将依从大自然赐予的法则,由羞怯守贞的女儿家神圣地变成一个与丈夫自觉寻求合欢的快乐女人,品味人生切切实实的另一面生活,理解繁衍的义务和幸福。 快三点时,两个清爽的胴体在他们的小窝儿里会合了。他们顿时狂热了,几乎失却了理性,顾不得一切,进入一种生理振奋的状态,忘我地融为一体……一番热情散去,他们逐渐恢复了理性,都有一种完成青春巨变的深且感慨。他们的目光相互探询地交流着,都是自我解嘲的一笑,却又清醒地搂抱在一起,深深地感受着夫妻生活揭开羞怯大幕的自然仪式…… 忽然,赵岚要穿衣下地去写信,李家宝问她为什么这样急,她的模样非常神秘,欣然地吐露心声:“我要无羞告诉妈妈,有一个大坏蛋,让妈妈必须准备做外婆……” 李家宝激动地搂住她,不放她,怕她会冷,会感冒,她便温柔地顺从爱人,舒展她的胴体,含羞还笑,人性真实,灵魂十分清醒,乖乖地、知情省爱地给李家宝做妻子…… 饱含激情、理智清醒地重新体验过儿女之情,两个文化人对婚姻自然会有探索般的交流,李家宝不禁问赵岚:“千里之外,自作主张地结婚,你就不怕你的父母责怪你?” “只要我的丈夫意志顽强,不忘祖宗,妈妈就会夸奖我。”赵岚不无骄傲地为自己大胆动人的行为进行无羞无愧、无悔无忧、心满意足、感人肺腑的合理辩护。 “那,你父亲呢?”李家宝再次道出了心中的不安,分明在表示,他有一种现实的责任,必须呵护赵岚,使她不受任何人的谴责和伤害,即便是来自她的家庭,作为她的爱人也不情愿。 “我们全家都很开通,包括我弟弟,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自己做主。别人的意见只能做《参考消息》或者《内参》。真的,从我上高中第一天起,遇事再问妈妈,她就一定让我先说出自己的意见。她说她可以帮助我分析,但是必须由我自己得出结论,自己决定到底应该怎么做。只有一回,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把书撇得满地都是,妈妈威严地逼迫着我,必须马上把书一本一本地捡起来。但事后,她还是主动帮助我分析,并不强迫我,必须怎样怎样。”赵岚释然而又自豪地回答李家宝,明明也是在安慰她的丈夫,放心吧,你妻子的父母是不会谴责你的,因为咱们的行为是双方自愿的。忽然,她发现了问题,连忙问李家宝:“你是不是觉得咱们做得有些出格了,是在为我担心吧?” 李家宝只是笑了笑,赵岚却一本正经,愤世嫉俗地谈起了自己对爱情的见解:“人有本能,自然就有本能的欲望和满足欲望的要求和行为。为什么这自然的法则,人世间一种天然赋予的愉悦和慰藉,赖以延续生命的崇高行为,不仅不受尊重,就连谈恋爱也要冠以‘小资产阶级情调’呢?亵渎崇高,将神圣的性行为变作玩弄,固然不足挂齿;但是现实中的愚昧,对人们追求挚爱与知己,以及欣赏、表现、赞叹人体的阳刚与阴柔,尤其创造新生命的正当行为,却道貌岸然,岂不是堂而皇之地泯灭人性吗?” “岚岚,我赞赏你这种纯洁健康的慷慨激昂,不过,咱俩突然就这样表现‘阳刚与阴柔’,你不担心父母的态度吗?” “婚姻自主,本来是每一个寻求异性伴侣者的绝对权利,对联姻的考虑,并不是爱情的真实内容!”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李家宝从赵岚的话语中,获得了深刻的启发。蓦然回想起他和郝玉梅那一段恋爱,不禁恍然大悟,却原来,他对郝玉梅家庭的种种顾虑,其实,是将联姻与爱情搅和在一起了,在联姻面前不顾爱情地维护男子汉的尊严,恰恰是错将爱情等同了联姻。自己劝说郝玉梅要尊重家里的实际情况,实际上是一种主动放弃爱情的行为。要尊重照顾家庭里的实际情况,正确的态度应当是具体商量研究两个人分离后爱情如何继续和发展,首先争取家庭对爱情的扶植和支持,而不是以牺牲爱情为代价的变相抛弃。失恋后的心守其实也不是对爱情执著和忠诚,不过是在放弃爱情的前提下屈辱地忍受一种披上彩霞的空幻,是对爱情毁灭的一种变相认可。细思细想,这种无知的屈从和认可,还可能在他人的婚姻里面埋下危机的种子。他对偎在自己怀里的赵岚产生了一种具有十足理性的爱慕,便自然而然地将这种爱慕化作了他所独具的一种欣慰,禁不住顺着妻子的思路问她:“所以我们结了婚,你也不问问我的家。” “我嫁的是‘国’宝,也不是你们老李家的‘家’宝呀!” “小坏蛋!” “大坏蛋的妻子,当然是个小坏蛋!” 李家宝喜悦地惩罚她,她咯咯地笑,笑得极开心,实在忍不住了,才乖乖地求饶:“亲爱的大哥哥,快快饶了傻妹妹吧!” “赵岚,你的胆子可真大!” “胆子大不好吗?” “好,确实好!先斩后奏,生米熟饭,即便会有什么意外的麻烦,也事先避免了……” “你想起了郝玉梅,是吧?”赵岚止住了笑。 李家宝拍拍她的脸颊,不回答,她却看着李家宝,讲起了她对往事的分析和看法:“家宝,当时,玉梅如果能发现、指出你潜在的自卑感,她自己能够勇敢地跑出来,就一点儿也不关她母亲的事情,她父亲也就无从欺负她母亲。其实,主要还是怪你,你只求在心里不忘玉梅,不敢和她父亲面对面地谈婚论嫁,才一步步将事情引向了可怜的悲哀。如果在火车上你听我的话,当天就返回去,带起玉梅就走,她父亲回来你们已在乡下,面对事实,她父亲也只能干瞪眼。可是你就知道自己折磨自己,还以为是维护你的尊严,照顾人家的生老。自己的恋人被人从你身边生生地拉走了,你却不管她痛苦不痛苦,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啊?如果咱俩第一次回去你不逃跑,其实也会有机会,呀,你生气啦?” “不,你的分析是对的,可以说,那时我还不懂得爱情,死要面子活受罪,还以为是忠诚,只不过当时一切都依了你,你我就没有此时此刻了……” 听了李家宝的话,赵岚美美地吻了李家宝一下,赶紧就向他的怀里钻。李家宝立刻搂紧她,内心深有感触,赵岚却不给他独自深思的机会,又扬起头来,顽皮地催促他:“你说话呀!” “让我说什么呢?” “说咱们自己,你知道我为什么姓赵吗?” “曾经想问,一直没有问,是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市长的女儿,生活中可以自如一些呢?” “不是不是,根本不是。” “那……” “是因为妈妈姓赵,爸爸的第一个恋人也姓赵……” “噢,因为他们都姓赵,你爸爸就让你也姓赵?” “也不是,是妈妈抗议爸爸。” “抗议?为什么?” “妈妈钦佩那位牺牲的赵阿姨,同爸爸结婚时,特意把赵阿姨的照片儿摆在自己的床头,意在鞭策自己,也有慰藉那位赵阿姨的意思。爸爸不让,妈妈坚持,爸爸就偷偷地给拿走了。妈妈立刻警告爸爸:‘你不答应我缅怀她,纪念她,咱们就分手吧!我不愿意你偷偷想她,很愿意咱们一起思念她。’爸爸舍不得和妈妈分手,只好服从了妈妈。事后,他真正感知了妈妈的胸襟,认为妈妈很了不起,是一位难得的开明女性……” “你很像你妈妈吧?” “你这么认为?” “当然。” 赵岚听李家宝也说自己的“当然”,当即吻他,李家宝还以热情之后立刻又问赵岚:“从此你就姓赵了吗?” “那时候还没有我呀!” “那……” “那是以后的事情,妈妈抗议爸爸,我也抗议爸爸!” “你也抗议?” “当然。他当了市长以后,回家也像个大市长。自己看报叫别人倒茶。自己洗脚叫别人递毛巾。起初,妈妈照顾他,不和他计较,可他不自觉,妈妈就正式提出了抗议。” “假如我也在看报,正是爱不释手的时候,就不可以求你给我倒杯茶吗?” “那也应该看我正在干什么啊?假如这时候我正在看书,而且脑子里闪出一个独到见解,或是正巧产生出一种灵感,让你一叫,冲跑了,你对吗?” “有道理……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你姓郭呀!” “姓郭姓赵其实无所谓,不过,是爸爸自己认真了。那时我刚六七岁,他就支使我。起初,他也是有意培养我助人为乐的意识和自己动手的习惯。‘小岚岚,把爸爸的帽子递给爸爸’,‘小岚岚,把爸爸的眼镜给爸爸拿来’。那时候,我非常高兴,满足他一回,就心里美一回。可是有一次,我正用俄语给妈妈背诵一个童话故事,他冷丁一叫,我就想不起后边的情节了。结果,也没得到妈妈的表扬。我生气了,就很认真地问他:‘不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他笑着逗弄我:‘可你是爸爸的女儿呀!’我气鼓鼓地反驳他:‘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妈妈的女儿!’他就又逗我:‘那你怎么姓郭呀?’我就生气地回答:‘我不姓郭,我姓赵,是那位赵阿姨的赵。她是人民的公仆,你不是。’爸爸和妈妈一惊,也不知事后他们是怎么商量的,真的到派出所给我改成姓赵了。” “从此他就改掉他的毛病了吗?” “在班儿上他真改了,自己生活上的事情,只要他有时间,谁想帮他都不行。可是在家里,有的时候还是犯病,妈妈就及时提醒他,‘我和孩子不是你顾的保姆。’” 李家宝不由得笑了,赵岚很认真地阻止他:“你别笑,最后爸爸到底全改了!” “就因为你姓赵?” “不全是,是妈妈聪明,也有办法。妈妈要做学问,我要读书,爸爸也确实忙,家务事谁做?爸爸不主张雇保姆,妈妈当然赞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就替爸爸想出来一个非常好、也非常健康的办法--创造探亲式的家庭。” “探亲式的家庭?” “啊,在家里,爸爸妈妈各有分工。妈妈负责我,带我到她们学校租宿舍住,吃食堂,省去做饭的麻烦,既保证妈妈能潜心做学问,又可以使我学习时不受干扰。爸爸负责接送我弟弟入长托,不许动用公车,既能使他每星期多走几回路,又有利于他自觉地把自己当成普通老百姓。况且,吃食堂很省事,晚上就有大量工作和学习的时间。星期三和星期日作为全家团聚的日子,大家见了面,又高兴,又新鲜。” “真有意思。” “不光有意思,爸爸的毛病真改了不说,而且,也帮妈妈做家务了。只要他不出差,一到团聚的日子,他可积极啦,张张罗罗地围着妈妈转,认认真真地表现自己,反反复复地欣赏妈妈的魅力。妈妈就做了一个生动的总结,这样做不光有利于工作、学习,科学地讲,也符合爱情心理,有益于身心健康!” “为什么?” “一分一聚,见面总有新鲜感,就总能看到对方的优点和长处,也能谅解对方的缺点和不足,夫妻就和睦,家庭也温暖。” “他们现在也是这样吗?” “不,爸爸一挨斗,妈妈立即就回家了,一天也不肯离开爸爸了,逆境中,他们时时需要互相关怀和体贴……” “你妈妈真伟大!” “我也伟大呀!” “有你什么关系呢?” “我也有了我的丈夫啊!” 赵岚实在是太可爱了,李家宝禁不住再次狂热地疼爱她,她温顺得就像小绵羊。正像她说的,她也是女儿家。 第二天早晨,李家宝醒也未醒,直到九点多钟,才冷丁睁开眼睛,猛然想起,自己已经结婚了。 赵岚梳洗得光洁照人,两肘支在炕上,双掌托着腮,正在静静地端详他,见他醒来,不好意思地一笑,站起身来,抿着嘴,赶紧向后退去。 “岚岚--”李家宝叫住她,情不自禁,就向她伸出自己的双臂,等待她扑上来,亲抚她。 她羞赧地向后一躲,脉脉含情地注视李家宝,却又猛然扑上去,将满腹的羞涩,倾泻于李家宝的怀抱。李家宝从她的头上闻到了麦秸燃后的馨香气息,连忙问她:“你已经做完饭了?” 她抬起身来,微笑不语。李家宝急忙起身穿衣服,赵岚却劝他:“你再睡一会儿吧!有人来,我迎到女宿舍去……” “不,已经过点了。” “看书?” “不对吗?” “你还是新郎啊!” “那你怎么起得那么早?” “我是妻子呀!” “岚岚……” “嗯?” “你真好……” “你呢?” “我不好,让你……” 赵岚立即捂住李家宝的嘴,娇嗔地阻止他:“不许说!” 李家宝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才急急忙忙穿衣服。他觉得岚岚的一言一行都在激励他,他必须做一个使妻子称心如意的好丈夫。他要抓紧时间读书,认真比赛,赶上自己的妻子,和她一起,有准备地面对尚不可知的未来。 赵岚为他端来了洗脸水,手里拿着手巾看他洗脸。他刚站直身子,赵岚就及时地把手巾递到他的手里。李家宝擦好脸,赶忙一本正经地提醒她:“岚岚,自己的事情不是自己做吗?” “你又没有吩咐我,我做的就是我情愿要做的事情呀!”她十分得意地抿住了嘴巴。 李家宝端起洗脸盆要去倒水,她立即用双手接住了,李家宝不松手,她就淘气地向李家宝挤鼻子,李家宝只得依了她,她就愉愉快快地做一切。 吃饭的时候,她也意趣盎然,模仿外国小说里面的语言,讨人喜爱地问李家宝:“亲爱的,我们怎样度蜜月呢?” 李家宝没有想过度蜜月,真心想的,是吃完饭就看书。他以为,赵岚也不会因为结婚就耽误看书,被赵岚一问,竟是愕然无语了,两眼看着赵岚,就像赵岚忘记了大事一样。 赵岚笑了,十分愉悦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的傻哥哥,结了婚也不回家?媳妇再丑,也得见公婆呀!” 李家宝实事求是地回答:“我没想到度蜜月,也没想回家的事情,只觉得,你我在一起,就应当按时读书,我必须尽快挽回过去造成的损失,真的,我耽误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赵岚睁大眼睛问他:“读书度蜜月?” “不别致?写回忆录的时候,该是多么动人的一笔啊!” “玩笑很感人,也许将来真的不是玩笑。那就这样吧,咱们放假三天,不许说看书的事情!” “干什么呢?” “下午去领结婚证,明天去爬山。后天去看老孟他们,顺便照个纪念照。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不告诉好朋友和家里啊!” “一会儿干什么呢?” “一会儿的事情,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赵岚颇有生活情趣,李家宝体味了夫妻生活的甜蜜,也感受了家庭生活的幸福和温馨。收拾过碗筷,赵岚突然张开双臂,舒展而又轻捷地旋转出一个舞蹈动作,李家宝很吃惊。她的动作竟是那么优美,那么曼妙。赵岚见李家宝果然惊异,莞尔而笑,将眼神一挑,仿佛在问他:“怎么样,你的妻子?”说罢,她就像深黯依违似的,飞快地扑进李家宝的怀抱,仰起头来迅速吻一下他的脸颊,旋即,挣脱他的双臂,跳到白碴木桌前,从二胡盒里取出二胡,冲李家宝嫣然一笑,娇媚地盯住他的眼睛,示意她要拉二胡,仿佛是在申明,她大学本科已毕业,而且结婚啦。她把李家宝推到炕沿前,按他坐下,自己面对着他,坐在白茬木桌前的长凳上,摘下琴弓,活动活动手指、 手腕和肩肘,闭住双目,稍稍稳一稳神儿,骤然拉响了胡琴。她奏的是《赛马》,乐曲热烈奔腾,似有无数匹骏马,奋然向前,蹄下生风,风驰电掣,愈争愈劲,显示出无穷的力量…… 李家宝翻然顿悟,理解了她的心意,也惊叹她的才能。她仿佛已身临其境,一副奋然的神情,分明就是驭手,就是一位披坚执锐、披荆斩棘的勇士。受到她的感染,李家宝随着乐曲的节拍跃跃欲试,那骏马强劲的嘶鸣,分明已是催他上阵的召唤。一曲终了,赵岚兴奋不已,双手把胡琴递给急于表现的李家宝。李家宝接过二胡,也把赵岚按到炕沿边上,让她乖乖地坐好,由自己取代她刚才的位置,满怀信心地与她“赛马”。 李家宝全神贯注,脑子里,奔腾着一群扬蹄奋进的骏马,你追我赶,各不相让。曲终意犹在,他亢奋地将头向后一甩,依然闭着双目,沉浸在激荡的乐曲中。 赵岚早跳了过来,站在李家宝的身后把他的脸颊按在自己的胸前,两手交替地摩挲他的头发。他激动不已,连连称赞她:“小精灵,小精灵,赵岚是人间最鬼最鬼的小精灵!” 赵岚又操起胡琴,不再与李家宝赛马,自拉自唱:“一树红花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 这时,冯玉莲和魏长顺领着几个青年来看新郎新娘了,刚刚走到院子中央,就被歌声和二胡声吸引了,他们赶紧朝屋子里奔去,一进宿舍门,赵岚微笑着,立刻不拉也不唱了。 “赵岚姐,快别停,太好听了!”冯玉莲连连请求,不依不饶的。她咋也没想到,赵岚也会拉二胡,拉得一点儿不比李家宝差,歌还也唱得这么好,还能自拉自唱。 赵岚经不住冯玉莲的软磨硬泡,见大家都在催促她,只好重新边拉边唱。她的歌声刚一停止,冯玉莲就发自内心地赞叹:“太好了,赵岚姐,你可真行!” “来,你唱我伴奏!”赵岚让冯玉莲也来一个。 冯玉莲很想唱,又有些磨不开,李家宝连忙鼓励她,魏长顺更是一个劲儿地撺掇,她这才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她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就连她会唱的流行歌,都是她赶着钟点儿跑到别的屯子去听广播,再跟那里的同学一句一句地学,一首一首积攒的。她学会以后,就以妇女队长和团支书的身份教大家。在远远近近的屯子里,其实,她已是相当不简单了。 唱完第一首歌,她表示唱得不好,魏长顺立刻就给她鼓气加油:“咋就不好呢,咱也不是专业的,还和歌唱家比啊?也就公社选人那帮家伙,说三道四的,就显他们能耐!” 夸过冯玉莲,他就让赵岚也给他伴奏,他要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却不会听前奏,赵岚就跟着他作临时的处理,使他第一次在乐器的伴奏下唱了歌。他心里高兴,还不过瘾,就又唱了一首《下定决心》。眼见赵岚热心地成全魏长顺,冯玉莲就不再拘谨了,唱《北京有个金太阳》,又唱《北京的金山上》,还唱《翻身农奴把歌唱》。她唱得非常兴奋,停下来就鼓励别人也唱,同来的青年都不敢,她就提议,让新娘为新郎专门唱一首。众人都赞成,赵岚推不掉,就把二胡递给了李家宝。李家宝问她唱什么歌,用什么调,她寻思寻思才回答:“唱《红梅赞》,免得出丑,就降半个调儿吧。” 李家宝的心里非常感慨,知道赵岚为什么要唱《红梅赞》,她是在要求自己同她一起,敢于凌霜傲雪,伴奏时,非常动情。 赵岚的歌声刚一停下来,魏长顺佩服得不得了,一拍李家宝的肩膀,顺口就说心里话:“李家宝,你可真福气!” 冯玉莲听着不顺耳,心里不舒服,立即白了魏长顺一眼,开口就呵斥他:“那你倒霉啦?” 魏长顺见冯玉莲耍了小性子,一吐舌头,挠挠脖子,赶紧顺从冯玉莲:“我也没说我不福气呀?” 屋子里的人全都笑了。冯玉莲红了脸,知道自己一时抓尖儿走了嘴,脸上磨不开,心里着急讨面子,就在魏长顺的肩膀头上捶了一拳头,连自己也笑了。 一位叫邱绍永的本地青年,从水利工地回来取东西,听说李家宝和赵岚夜里结婚了,赶紧也来凑热闹。他本来就机灵,眼见妇女队长吃了醋,就看着张三说李四,趁势拿冯玉莲逗闷子:“李哥,有空儿你问问前屯的小卖部,是不是醋价有点儿低啊?” 冯玉莲一听,扬起巴掌就要打邱绍永。邱绍永急忙躲到魏长顺的身后,来回拿魏长顺作挡箭牌,魏长顺嘿嘿地只管笑,不躲也不闪,冯玉莲打不着耍贫嘴的邱绍永,又给了魏长顺一拳头,抹着脸嗔怪他:“你就不能躲躲啊?” 魏长顺故意喊冤:“我都吃了两拳了!” 冯玉莲笑着恼恨他:“该!”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一个叫童春的青年却没笑。他平时少言寡语的,热闹的场合从来没人注意他,偏这时,他正经八百地叫了一声:“民兵队长--” “干啥,你有事儿?”魏长顺听他叫官称,立刻不闹了。 大家见童春满脸严肃,禁不住都看他,他就像真有什么事儿一样,靠着门,慢悠悠地问魏长顺:“民兵队长,妇女队长已经打你两拳了,该还手时你也不还手,将来的日子,你可咋过呀?” 童春开过玩笑,推开门就跑出了屋子,屋里的人笑得前仰后合,跑到厨房的童春就悄悄扒门缝儿,一直等到冯玉莲张罗其他事情,他才悄悄溜进屋子。 一转眼,到了中午,赵岚和李家宝想招待他们吃午饭,他们起身就往外走。 李家宝和赵岚早饭吃得晚,也不饿,送走大家就烧火暖屋子,一人把住一个灶膛,一边烧火,一边交谈。 “一会儿干什么呢?”李家宝一心希望赵岚还有好点子。 “一会儿吗,”赵岚美滋滋地卖了一个关子才回答:“咱们给家里合写一封信,同时向爸爸妈妈问好。你写上句,我来接下一句,一封信上两种笔体,爸爸妈妈一定会高兴!” “你的鬼主意可真多!” “李国宝变成了岚岚的爱人,岚岚的脑袋还能长锈吗?” “和你在一起,真快活!”李家宝丝毫没有想到,一有时间就看书的赵岚会有这么多花样儿。花样儿多,就说明赵岚不仅聪明,也活泼。他看见了欢天喜地的赵岚,面目灿烂的赵岚,就有意欣赏她,品味她,细细地咀嚼她给自己带来的愉悦和幸福。她比鲜花还美丽,她比春光还明媚,她比暖风还要温柔;她非常幽默,非常理解人,心里有根;她珍惜分分秒秒,也催促别人珍惜时光;她用大量的时间去读书,也认真地享受美好的生活…… 赵岚见李家宝心满意足地审视自己,便把声音装得粗声粗气的,学着李家宝头些天的愁苦相,夸张地戏弄他:“赵岚,我想和你认认真真谈一谈……” “小坏蛋!” 李家宝想要“惩罚”她,她早已轻捷地闪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