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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探友
重新照了相,李家宝和赵岚兴奋地去看老孟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老孟他们的连队。 孟宪和在连部前的广场上,正在和机务排一起检查修理农机具,见了他俩,喜出望外,马上叫人去找董金华,然后,就兴致勃勃地和他们谈起了联袂比赛的事情。很快,董金华乐哈哈地跑来了。久别重逢,问这问那,亲近不已。他还问到了小屯子里的其他知青,说他记住了每一个名字。老孟表示不相信,他就立刻让李家宝和赵岚给他作证,“周玲玲、董强和薛景才都是老高一的。吴同峰和朱晓丽都是老初二,同班。那个嘻嘻好笑的,叫孙桂英,老初三。另外两个女青年和郑小微一样,都是老初一,个儿矮的叫吴雅琴,长着丹凤眼的大高个儿叫易俊红。对吧?”一番回忆准确无误,他不无自得地问李家宝,“这记性,怎么样?”李家宝点点头,他就趁势发问,“易俊红,是哪几个字呀?” “容易的易。俊俏的俊,红色的红。” “中国的姓可真多,还有姓易的!”他貌似平静,心中却回忆着易俊红的模样,暗暗在说,对,那种眼睛叫丹凤眼,原来是关云长的眼睛,女孩子长着这种眼睛,其实很俏皮。 老孟早已看出了什么,但他笑而不语。赵岚见孟宪和笑得有些古怪,就直言问他:“你在笑什么呀?” “那可就得看你和李家宝的悟性了,心有灵犀一点通,问题及其易懂(易董),你还问我?” 董金华被老孟言中了心思,连忙掩饰:“去去去,你别拿我寻开心,真没事儿干,还是想想许爱萍的眼泪疙瘩吧!” 眼见着,孟宪和暗设包袱,一语双关,董金华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赵岚和李家宝立刻会意,禁不住都笑了。 董金华向老孟扬起了巴掌,老孟连忙求饶:“别别别,不是易董,是孟董,‘懵懂’行了吧?” 赵岚和李家宝又都笑了,号称调皮鬼儿的董金华摸摸自己的脸颊,赶紧冲着他俩自我解嘲:“我的脸没红吧?差一点点儿,就叫老孟真给弄懵懂了。” “就是嘛,你那‘俊’脸儿,轻‘易’不‘红’。” 孟宪和开过玩笑,赶紧躲到赵岚身后去了。赵岚见董金华真的红了脸,就有意替他解围,听他刚才掩饰真情,让老孟想想许爱萍的眼泪疙瘩,就转换话题问老孟:“老孟,许爱萍怎么还不露面啊?你让我和李家宝倒是真的有点儿懵懂了。” 董金华马上报复老孟:“你问我那嫂子啊?你算问巧了,她在连部儿抓住了指导员,正和人家哭鼻子呢!” 赵岚怕是调皮鬼儿又是调皮,紧忙问老孟:“真的啊?” 孟宪和笑了笑,十分幽默地自我解嘲:“不光是真的,而且是屡教不改!” 赵岚不理解:“既是在连部儿,怎么还要哭啊?” 老孟有口难言,董金华就越俎代庖,愤愤地发牢骚:“老孟要去新建点儿,我那痴情的许大姐说啥也要跟着去。全连上下人人表示理解,偏偏我们那指导员儿,就是表示不理解。你淌你的眼泪,我坚持我的原则。大伙儿都说,没有必要再求他,我那憨厚的嫂子偏不干,不讨个公道就不甘心。一次次自讨没趣儿,一次次锲而不舍,不但没有感动上苍,倒闹个‘私心太重,小资产阶级情调儿浓厚’。谁也不知道,指导员怎么就来了词儿,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一个劲儿做思想工作。也不管他的小农意识浓厚不浓厚,思想工作照样做,照样不知道,棒打鸳鸯最缺德!” 原来,自打孟宪和妥善地处理过抢粮事件以后,五连指导员就对孟宪和产生了看法。他认为孟宪和是借机出风头,拿兵团战士的粮票搭梯子,自己往上爬。这位指导员,大号何如海,外号茶壶嘴儿,心胸不但不宽阔,反倒窄得不能再小了,就是比作茶壶嘴儿,那壶嘴儿还是歪歪的。最近,团里调连级干部支援新建点儿,干部股考虑过他。他怕苦,不乐意挪窝儿,就向团政委推荐了孟宪和。本来,团长非常赏识孟宪和,想提拔他,到团参谋部出任军务股的副股长,先锻炼锻炼,日后再委以大任。何如海就去找了团政委,私下咬耳朵:“孟宪和是团长提拔的……” 政委一听,正中下怀,就连连夸奖何如海,大事不糊涂,很有路线斗争觉悟。在连以上干部会议上,团政委还公开表示:“我支持五连指导员的意见,为兄弟师团输送干部,就是应该挑选素质最好,最有前途的。咱们五连的老何,真是举贤不避仇啊!谁都知道,小孟儿有点儿气盛,不大服老何,可人家老何,看人看的是才能,不计较个人的恩怨,难得啊!我们的干部要是都能像老何一样儿,还愁班子不团结?我就是要为老何投一票,坚信我们的孟宪和能胜此重任。来,大家都为老何呱唧呱唧!” 团政委摆出了铁面无私的架势,名为锻炼培养年轻干部,实则一箭双雕,既拆了团长的台,也留下了自己的心腹。 孟宪和马上就要到更加艰苦的地方去了,许爱萍决心和他去同甘共苦。何指导员眼睛一眯眯,又去找团长,苦着脸陈述不能放走许爱萍的理由:“许爱萍是一个难得的统计,目前五连实在是离不开她!再说,连里一下子就走两个知青骨干,也真是有点儿舍手啊!我可不是本位主义,如果是本位主义,那我就不会推荐孟宪和了是不是?只是我觉着,从考验年轻干部出发,有意给他们出出难题,制造点儿麻烦,也是应该的。这次输送干部,主要是连以上干部,是吧,团长?” “你觉着,我还觉着呢,总觉着你小子不那么地道,喜欢背后下蛆!你记住,撤下你来换成孟宪和,不是因为你重要,也不是你里挑外撅有能耐,在我这里,是你不配!” 赵岚听了老孟和董金华的叙述,轻轻一笑,闪着一对明亮的眼睛,非常平静地告诉孟宪和:“我和李家宝已经结婚了。这次来你们这里,就是专门来告诉你们这件事情的。” 孟宪和与董金华都很惊讶:“什么?你们俩结婚啦?”惊叹之余,又似乎很理解。 赵岚略一思忖,巧妙地暗示孟宪和:“要爱嘛,该结婚为什么不结婚呢?如果当初我不说李家宝是我的男朋友,我们那位县革委会主任就不会批准我到前进小队去。假如李家宝现在就调走的话,我就不用哭鼻子,名正言顺,就可以随他调过去,你说是不是呢,我们的老孟,孟副连长?” “对呀 ,太对了!”孟宪和如梦方醒,连连慨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彼此相爱,何乐而不为?”只见他喜形于色,兴致勃勃,“当断则断,免留后患!二位等等我,我这就去找指导员开介绍信,看他还咋说?索性,咱们就到团部一聚,既庆贺你们结婚,也庆贺我和许爱萍可以解脱!你说呢,金华?” 董金华立刻赞同:“好,好极了!就像赵岚刚才说的,名正言顺!他再想整景儿,场外裁判摇小旗儿,溜边儿吧!” “金华,你先把二位领到你们宿舍去,我去去就来。”老孟当机立断,说完话,转身就走。 董金华把李家宝和赵岚领回自己的宿舍,开水还没倒进杯子里,忽然有了新主意:“八仙桌坐八仙,要聚就都来!我这就去给陈复生和郭俊德打电话,叫他们也上团部,大家开心聚一聚,谈谈咱们这些日子的比赛心得,岂不是一举两得?你俩先在这等等我和老孟,咱们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孟宪和前脚来到连部,董金华后脚就跟了进去,说一声“打个电话”,就到里间去了。他一边要电话,一边听外边。孟宪和的请求很巧妙,“指导员,为了去建新点儿,我和许爱萍马上要到团部去办理结婚登记,你找文书给开个介绍信吧,自己的事情我不好直接吩咐,只得麻烦你了。” “什么,结婚登记?”指导员面对突如其来的请求,犹如臭棋篓子下象棋,突然被将军,一时间也不知道老将该往哪儿挪步儿了。兵团战士要求结婚,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却开口就是冠冕堂皇,勉强闪了将,“你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呀!” 孟宪和据理以争,恰似棋盘上的连将:“接受再教育就不能结婚吗?是谁说的呀?” “可是,你是要去新建点儿的呀!”指导员再次躲了将。 许爱萍听明白了孟宪和的意思,赶紧马跳卧槽,也来将他的军:“新建点儿很艰苦,不是更需要扎根儿干革命吗?难道连知识青年扎根儿干革命,你也不同意呀?” “这……”指导员拿不准主意了,犹犹豫豫的,也不知道这个介绍信该开不该开,心里希望政策不允许。可是,他拿不出红头文件来。 孟宪和见他迟迟疑疑的,知道他是仍想刁难自己,就对许爱萍开了个玩笑:“走吧,咱们也去找‘马专员’吧!” 孟宪和引用《刘巧儿》里的故事揶揄指导员,指导员却莫名其妙,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孟宪和同许爱萍从连部走出来,边走边商量,一起赶到董金华的宿舍,去找李家宝和赵岚。许爱萍一见赵岚,就像见到了至亲,扑上去就抓住了赵岚的手,惊喜交加地问她:“你的胆量可真大,说结婚就结婚,你不害怕呀?” “没怕,郝玉梅不要他了,我就瞅准机会拣个剩儿,彼此互相安慰。不过,也挺好的,可以棒打不散。” “对,对,你说得真对!他棒打,我偏就不散!”许爱萍听出赵岚是在鼓励自她,心中激动,就连同李家宝也该握握手,都被她忘在脑后了。 李家宝见许爱萍满面欢喜,仿佛她和老孟登了记,她和赵岚就有了做伴儿的,转头就问老孟:“介绍信开了吗?” 孟宪和胸有成竹一般,依然开玩笑:“没关系,玉皇大帝不开口,就找如来佛。你们稍等等,我去要车。” 李家宝对老孟和许爱萍的境遇很同情,对他们指导员的做法感到十分纳闷。年轻人谈恋爱,作为长者本应当成全。这位指导员可倒好,不支持也罢了,竟是反其道而行之,非得将人家拆散不可。他到底图个什么呢?莫非看见别人心里不舒服,他心里就痛快?李家宝看看赵岚,禁不住给许爱萍打气儿:“这种人,牵着不走,赶着倒退,自愿当瘪三儿,逼着好人瞧不起他!” “你算说对了,天上不飞钻笼子,世间就有这种鸟!”调皮鬼儿天生乐观派,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也忘不了调皮,还总是态度鲜明,跟得上话。 不一会儿,老孟开来了一部四轮拖拉机。连长支持他,他心安理得地坐在驾驶楼里,招呼大家赶紧上拖车。几个人你拉我拽地爬上去,他一踩油门儿,突突突突,撇开连里的玉皇大帝,真到团里找如来佛去了。 到了团部,孟宪和同许爱萍立刻去了保卫股。管理登记的干事听说他俩要求结婚登记,猛然一怔。在他的印象里,知识青年是来屯垦戍边的,是来干革命的,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冷丁冒出来两个兵团战士正经八百地提出结婚登记,他也不知道符不符合政策,那干事打量孟宪和好半天,又闷头寻思好半天,才抬起头来问他:“你今年多大年纪?” “属狗的,虚岁二十五。” “她呢?” “比我小一岁,二十四。” 这位干事有点笨拙,眨巴着眼睛,用乘法的口诀算加法,二十五加二十四 ,四五得九,二二得四,两个人的年龄之和已是四十九岁了,咋说也符合晚婚政策。可是,他还是迟迟疑疑的,慢腾腾地又问孟宪和:“你俩想结婚,有房子吗?” 孟宪和机敏地回答:“先登个记,把事情先定下来。她住她的女宿舍,我住我的男宿舍,为的就是排号分房子。” 管登记的干事心里还是没有谱儿,非常和蔼地请孟宪和先等一等:“知识青年到底多大年龄允许结婚,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去问问俺们股长,就先委屈你们俩了。” 那位干事走了,孟宪和与许爱萍互相看了一眼,由于是要求结婚登记,尽管来得突然,他的心里也很兴奋,忽然,放低了声音,非常怜惜地问许爱萍:“你害怕吗?” “怕啥呀,你又不是老虎?” 许爱萍的态度既干脆又利落,孟宪和喜欢她的率真,就悄悄问她:“结婚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结婚意味着……你说意味着啥呀?”许爱萍虚岁已经二十四岁了,但结婚意味着什么,她真的还不懂。此前,她只知道孟宪和很聪明,很能干,总是那么吸引人,自己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还从来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情。今天,事情来得怪怪的,她只知道到,领了结婚证,她就可以跟随孟宪和去建新点儿,不明白结婚还意味着啥。在她眼里,孟宪和是无所不知的,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比自己懂得多,就悄悄催问孟宪和:“结婚到底意味什么?你快告诉我呀!” “你呀你,连结婚是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就跟我跑来要求登记,真是人世间头号的傻闺女……”孟宪和欣慰地挑逗她,也是抒发内心的喜悦。他深爱许爱萍的单纯和诚实,兴之所至,禁不住用自己的手指刮自己的脸颊,撩拨她,羞臊她。 许爱萍似有所悟,不由得红了脸,连忙争辩:“不就是……不就是两个原来不是一家的女生和男生,一下子变成一家人,一块儿吃饭,一起过日子吗?” “你呀你,也就是嫁给我……”孟宪和听见她的回答就像小孩子过家家,既笑她,心里又十分喜欢她。 “那还意味啥呀?”她红着脸,眨着淳朴的眼睛,那副单纯可爱的模样,要多么单纯可爱,就有多么单纯可爱。 孟宪和非常耐心地向她解释:“结了婚,就意味着……意味着你将由一位纯洁无暇的姑娘,变成一个懂得生活的女人啦,这回明白了吗?” 许爱萍毫无性知识,被孟宪和说得糊涂了,见孟宪和说话小声背人,就小声地发出了疑问:“我原来就是女人呀?” 孟宪和哭笑不得,反而愈加感到,她纯洁赤诚,大胆率真,是位难得的好姑娘,日后,无论如何也得善待她。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有人高声大嗓地询问:“是哪个连的知识青年要登记结婚?” 门开了,保卫股股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前来看热闹的,都想见识见识,要求结婚登记的知青到底是什么模样。保卫股股长早就认识孟宪和,一见是备受团长赏识的孟副连长,顿时惊诧,“你?你老兄要结婚?” 孟宪和笑了笑,很随便地回答:“不错,先来登个记。” “不是开玩笑吧?” “结婚登记要是开玩笑,还能保证儿孙的质量吗?” 保卫股长见他幽默地掩盖窘迫,绝没有草率从事的意思,就先打趣后正经地对待他:“你们俩吃了哪服药呢?本人有些弄不明白,还是等我先问问政策吧!” 前来看新鲜的,顾不得开玩笑了,来人是三营五连的孟副连长,一副很认真的态度,令他们张不开口。 保卫股长按住电话,急促地摇了起来:“接团长办公室!” “团长,我是郑家东。有个事儿要汇报、请示一下。五连的副连长孟宪和要求结婚登记……啊,啊,那好吧!” 郑家东放下电话,如实地告诉他:“团长让你们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又小声嘱咐他,“小心点儿,别挨训!” 孟宪和同许爱萍对了一下目光,起身就走。许爱萍丝毫也不怠慢,毫无顾忌地跟了出去。对周围的眼光,她并不在意,只管跟随孟宪和。她不但不怕挨训,反而坚定了信心,敢嫁人就敢见人,就是见了司令员,也得说实话。只要能跟孟宪和一起走,哪怕和他一起掉入“大酱缸”,心心相印也值得!说也怪,就在从连部到团部的路途中,就在办结婚登记遇到麻烦的过程中,许爱萍突然感到自己很幸福,也很充实,甚至堪为自豪,孟宪和敢做她就敢做;孟宪和敢为她就敢为。 可是,有人偏偏不理解恋爱男女的心情,孟宪和与许爱萍刚刚走出保卫股,就有人挑起了话茬儿:“哼哼,年轻轻的,就想结婚……” 一位素来爱唱高调的副股长表示了不满。他是当地农民出身,跟五连的指导员最要好。 一位原农场的副场长,听不惯这样的高调门儿,当众就对他不客气:“你是多大岁数结婚的呢?你在人家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孩子了?你可以好好算一算,心里算不过来,就掰掰手指头。共事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的算术不大好!” “我……我结婚那会儿,还没提倡晚婚嘛!”高调门儿的副股长虽然还在强词夺理,但是面对老上级,还是降低了调门儿。 这时,一位遇事爱拿小本儿记录的本地青年,把原农场副场长的话记在小本儿上了:一九七一年一月七日原副场长…… “我说,”一位天津知青,大声问那个记小本儿的,故意叫在场的人都能听得见,“有话就直接说,有屁直接放,你把人家的话偷偷记在你的小本儿上,这是干嘛?” 记小本儿的,一下子红了脸,丢人现眼,不思收敛偏偏还硬撑,也不管别人讨厌不讨厌,眼皮一抹搭,反倒亮出了路线斗争觉悟:“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你反对啊?” “嗬,觉悟还挺高,记小本是嘛路线?”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住了,郑家东是军人,是个文化不高的军人,但他最讨厌背后整人,眼见那个记小本的厚脸皮,心中愤怒,又不好直接发脾气,就有意同那位天津青年开玩笑:“人家的小本儿你心疼,没有手纸啦?他那纸就像赖皮脸,又厚又硬,见不得阳光长绿醭儿,你懂不懂?” 屋子里的人放低了声音,但仍然议论纷纷,各持己见。不大一会儿,团政治处的一位新闻干事,外号顺风跑,突然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信誓旦旦地下了结论:“这是阶级敌人破坏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新手腕儿,是在动摇兵团战士屯垦戍边的意志和决心,不早早刹住这股歪风,阶级斗争战场,不就变成小资产阶级谈情说爱的情场啦?哈,小评论有了新话题,《阶级斗争战场,还是小资产阶级情场?》” 原农场副场长用鼻子哼了一声,悻悻地起身离去了。那个记小本儿的,硬着头皮,又偷偷地记下一笔。 这时,团长来了,屋子里所有坐着的人,唰的一下,都站了起来,人人都向团长行注目礼。 “大家坐。”大家坐了下去,团长就沉着脸吩咐郑家东:“老郑,叫人给他们登记,现在就登!再写一条消息,《我团第一对儿知识青年结婚登记》。迅速赶出来,投到《兵团战士报》去!” 和五连指导员要好的那位突然叫了一声:“团长……” “干什么?”团长立着眼睛问他。 “五连可没给他们开介绍信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你具责这件事吗?老郑,登,现在就给他们登!介绍信我让他们何指导员马上亲自给送来!”团长的态度不可动摇,起身就走了出去。 看热闹的,恢复了常态,一个个都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那位顺风跑啪地一摔门,独自思考他的小评论去了。 郑家东有了团长的意见,当即吩咐管登记的干事:“按团长的意见办,现在就办。晚上回家把稿儿赶出来。” 那个记小本儿的,又悄悄地记下了许多字。 许爱萍并不知道有人记小本儿,只管心里高兴,从保卫股走出来,兴冲冲地向等在团部大门口儿的同学跑了过去,满脸挂着喜气,老远就喊:“赵岚,他们给登记啦,团长也批准我去新建点儿啦!赵岚,你的办法可真灵!” 董金华立刻抓住了笑料儿:“瞧瞧,大家都瞧瞧,瞧我爱萍大姐美的,想当新娘忘了羞,就差淌出鼻涕泡儿了!” 许爱萍脸一红,想去追打调皮鬼儿,赵岚把她拽住了,微笑着替她解围:“称心如意,管别人咋嫉妒呢!” 调皮鬼儿立即回击,不对赵岚,面向李家宝:“李兄,好像是同病相怜吧?” 李家宝笑了笑,看看赵岚,很幽默地“谴责”她:“赵岚,真不怪董金华埋怨你,你也不关心关心咱们金华老弟,人家都急不可耐了,你还稳坐钓鱼船。俗话说了,走路的别忘了赶脚的,结婚的别忘了跑腿儿的,是吧,金华?” 董金华蓦然想起刚才自己曾想到过那位易俊红,对李家宝的玩笑不但没反击,反而顺坡下驴,把李家宝的调侃尽管拿来自己用:“许爱萍,你听听!这哥哥就是哥哥,一点儿不像你们,自己有了亲爱的,就不想想小弟!小弟看着你们又结婚又登记的,不光羡慕,也嫉妒,就没个嫂子出出面,心疼心疼小老弟……” 他的一番表演颇巧妙,把大家都给逗乐了。这时,神嘴郭俊德和物理山大王陈复生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姑娘。大家寒暄之后,都是先看陈复生,又看同他一起来的小姑娘。陈复生憨厚地咧开了嘴唇子,马上为自己的行为加注解:“听说李家宝和赵岚结了婚,老孟同许爱萍是来登记的,我就把我的女朋友也带来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她叫秦素华,是我们连老转业兵老秦的女儿。人不算大,很知道关心别人。今后就请各位对她多多关照啦!”说罢,他又把大家一一介绍给他的女朋友,欣喜之情,得意之色,无不流露于他的言谈举止。 秦素华年龄很小,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但她很大方,眼睛有神,嘴也甜。每当陈复生介绍一位,她都鞠躬施礼,该叫李哥的就叫李哥,该叫赵姐的就叫赵姐,一副俊俏的小模样,显得怪知足的。似乎她有了对象人也大了。不过,大家心里都觉得,她毕竟小了些,成熟得也早了点儿。只是碍于面子,谁也没法说什么。神嘴见复生把大家介绍完了,唯独落了他,立刻主动向秦素华伸出手去,借此戏弄陈复生:“你好,我叫郭俊德,是你们四连的,和你爸一个排,一个班。你爸是班长,我归他领导。” 陈复生见郭俊德整景儿,就笑哈哈地作弄他:“去去去,你老兄就别装相了。成天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还用介绍?说实在的,就你那副模样,别人早就看腻了。你就将就将就,找个旮旯好好眯一会儿吧!” 神嘴当即不干了:“看腻了,说明有人天天看。由此,可以信服地推断,我这张脸,天生就招人青睐,不然,何谈腻不腻?因而,不介绍我就很容易若麻烦。故此,你就必须说一说,既然你我成天在一起,怎么我就不知道秦素华是我未来的小嫂子呢?假设,你不肯介绍也不肯说,那么,万一哪天喝多了酒,我给小嫂子写了情书,试问,谁负责任?回答,究竟怨你还是怨我?” 神嘴“由此那么”地一绕,陈复生没词儿了,咧着嘴,只管笑。秦素华眼见陈复生跟不上话,也笑了一笑,虽害羞,却一点不都怯场,反应敏捷,出言也迅速,伶牙俐齿地回敬郭俊德:“没良心,蹭了俺家那么多酒菜,心眼儿还这么坏呀?” 众人都笑了,郭俊德也是忍俊不禁,就势继续开玩笑:“原来如此,赶情你爸请俺俩,山大王是他姑爷,我是吃白食的大灯泡儿啊?冤大头,冤大头,当了灯泡儿没赏钱,还是蹭酒的!” 陈复生依然嘿嘿傻笑,孟宪和也笑了,由于他和秦素华是头一次见面,出言自然很客气:“秦素华,欢迎你。和我们一起到招待所食堂去,一会儿大家就熟悉啦!” 调皮鬼儿看看老孟,一挽郭俊德的胳膊,故意把嘴一撇,半真半假,又开了个玩笑:“唉,大大小小,都是一对一对儿的,就咱俩,孤苦伶仃地还挑单儿,苦哟!” 酒桌儿上,大家喜笑颜开,妙语连珠。头一杯酒,自然是为李家宝和赵岚结婚表示祝福。第二杯,孟宪和请大家为他和许爱萍能够成双成对去新建点儿表示祝贺。两杯酒,大家都是一饮而进。老孟刚说第三杯,郭俊德当即喊了一声:“慢!” 他站了起来,貌似一本正经地提议,“诸位,未来的小嫂子应当先喝三杯,才能轮到咱们表示祝贺。 ” “有理。”调皮鬼儿立刻表示支持,成心想看一看,秦素华究竟还会怎样应付。没想到,秦素华人不大,不仅会应酬,并且很老到,两眼盯着有意逗弄她的郭俊德,笑么滋儿地应答自如:“大郭,既然你承认我是你未来的小嫂子,小嫂子就是再小,面对自家的小叔子,也只能直呼其名了。古语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小嫂子初来乍到,寸功没有,为啥我就得先喝三杯呢?” 大家心中不禁称奇,郭俊德立刻扳起了手指头:“理由吗,三条儿:一、你和大家初次见面;二、你和陈复生关系是那样的;这第三吗,你比在座的岁数小,可是,起码我和董金华,都得管你叫嫂子,这嫂子,能是白叫的吗?” 秦素华眼睛一亮,立刻把球踢了回去:“那好吧,你口口声声承认我是你嫂子,那你就先叫声嫂子吧,你叫了嫂子,我马上就喝酒,一杯不带少的。你要是不叫,那就得自罚三杯了!” 郭俊德当即被叫住了,开个玩笑还可以,让他真管秦素华叫嫂子,他张不开口。陈复生得意了,立马帮着秦素华,扯着嗓门儿叫号:“大丈夫不食言,你叫人家喝。不叫你就喝三杯!” “好好好,我叫,我叫!”郭俊德笑嘻嘻地刚想叫,扑哧一下又乐了,连连摇头,“三杯酒喝不喝,我不管了,小嫂子我也不叫了,我甘拜下风,扯平,行了吧?” 秦素华立刻不让了:“不叫当然行,见了嫂子没礼貌,那可不行!甘拜下风就该罚,没说的,三杯,快请吧,大郭!” 郭俊德不认罚,还想试试叫嫂子,一下子,又乐了,赶紧服了软:“好好好,我认罚了,实在是叫不出口……”他一拍自己的脸颊,自我解嘲,“郭俊德呀郭俊德,你真是个闪闪发光的大灯泡儿,也真是个冤大头,上赶着讨罚酒,看你还上脸不上脸!” 眼见着,神嘴喊了一声“慢”,被罚三杯酒,众人笑过,老孟重新站了起来:“这第三杯酒大家还没喝,郭兄就认了冤大头,那咱们这第三杯酒,就为秦素华首战告捷干一杯吧……” “慢,郭兄退了,我这儿还没说退呢!”这一次,是调皮鬼儿出了场,只见他,拍拍肚子就开了口:“亲爱的小嫂子,董老弟这厢有理了!敬请嫂夫人连饮三杯,也让我复生大哥挺胸迭肚地笑一笑,臂揽红颜,蔑视群雄!” 不由得,大家都看伶牙利齿的秦素华。只见秦素华一笑,面对董金华戏谑地管她叫小嫂子,不但没有反驳,反而顺茬儿往过一接,蛮有生活经验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老弟已经改口叫嫂子了,那就先喝一杯改口酒吧!嫂子的岁数小是小了点儿,可沾了你复生大哥的光,就是芝麻粒儿大,家谱上写牌牌儿,也得和你大哥并列不是?复生既是你大哥,你也知道管我叫嫂子,就让嫂子给你也倒上!”说罢,她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董金华的面前,给董金华倒满酒,笑盈盈地就把酒杯举了起来,“第一杯,叔嫂喝个初次见面酒。”说罢,满杯白酒,她一口就干了下去。 董金华挠挠脖子,只得跟了一杯。 秦素华又给董金华倒满了酒,理由依然充分:“第二杯,既然你承认我和你大哥的关系是‘那样的’,将来肯定比你亲,当老弟的总得贺个喜儿吧!”说罢,她又是一饮而尽。 董金华见她如此能喝,跟完第二杯酒,就赶紧告饶:“小嫂子,董老弟服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这第三杯,就免了吧!” “董老弟,这第三杯酒可万万免不得!小叔子好不容易改回口,嫂子哪能不当回事儿呢?来来来,满上,嫂子回敬一杯才是正理。”倒好酒,她就连连催促,“喝呀,免得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嫂子的就是罚你,小叔子不是也得喝呀?,何苦吱吱扭扭的!” 董金华笑了笑, 只得把第三杯酒也喝了。两个小叔子,岁数都比人家大,文化都比人家高,一个号称神嘴,一个外号调皮鬼儿,却是跨门槛摔跟头,便宜谁也没捞着,反倒每人肚子里三杯酒,双双败在小嫂子的门下。情不自禁,大家都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先后看看陈复生,这老兄不但什么感觉也没有,反倒现出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董金华马上就转移了话题:“诸位,俺这小嫂子太厉害,实在是惹不起!可是惹不起俺躲得起,三十六招儿走为上,酒先放一放,大家快谈谈比赛吧!” 提起比赛来,郭俊德和陈复生马上提议,为他俩有幸结识赵岚,邀请赵岚和李家宝无论如何也要同他俩单独喝一杯。赵岚请求喝果酒,郭陈二位也不计较,四个人都庄重地举起了杯子,认认真真地干了酒。喝过这一杯酒,大家暂且收起了幽默,像对老师汇报一样,先后谈了各自的情况。孟宪和与许爱萍双双选择了中文,郭俊德和陈复生认准了物理,董金华仍然偏爱外语。每个人都有了具体的行动。赵岚颇有感触,深觉闯天下、逍遥游这一群,人人都不俗。表面上,他们都是嘻嘻哈哈的,却是个个心中有数。他们都说李家宝因祸得福,使他们跟着也捡了大便宜,茅塞顿开,受益匪浅。其实,他们本来就很有志气,只可惜,阴差阳错,耽误了郝玉梅,如果她也在这里,注定会跟着李家宝选择她的所好。面对大家积极比赛的态度,赵岚的心里产生一种不安的情绪,好像她同李家宝结合,就是委屈了郝玉梅。她愈是羡慕闯天下这一群,愈是觉得,以往她的身上有毛病,把同类划得太窄了。老孟在校时,经常在红榜上排第三,当时自己竟然不认识他,而他恰恰能影响一群人,能组织起这么多的比赛者。孟宪和他们口口声声夸赞自己看得远,那是自己的父母及时给以指教自己才先迈了一步啊。如果大家的父母也同自己的父母一样呢?忽然,她深深地理解了家长对于子女教育的重要性,也从老孟他们身上悟出了好友的重要性。也许是自己的家庭特殊,院儿门口有把门的,大家轻易进不去,自己也没有请过大家,自己的朋友才会少吧?翻然有所感悟,赵岚便越发觉得,她对郝玉梅没有尽到朋友的责任,已经排挤了她…… “你怎么了?”许爱萍忽然问赵岚。 “看见你们无话不谈,我忽然发现,我的家教也有缺陷,我父母忽略了孩子交友的的重要性,也是我缺乏悟性,至今才有所察觉,没遇到你们之前,我的好朋友太少,有那么一两个,她们还不在这里,实在有些遗憾!” “岚兄,你的前半句话,耐人寻味,后半句话,未免牵强,也是多虑。”孟宪和对赵岚的说法褒贬各半,话锋一转,理由十分充足,“硬让独生女下乡,其实很脱离实际!” 李家宝见赵岚突然想起了郝玉梅,就赶紧宽慰她:“赵岚,你的话错倒不全错。只不过,如果郝玉梅在这里,说不定你还不会理睬我们逍遥游这一群呢!一切就算天意吧,多愁善感的不该是你,你应当比大家都清楚……” “有理有理,十分有理!家宝兄三代积德,才得了你这样一位‘配耨’,我们几个才有幸和你一起比赛,难道你是讨厌我们这几个?有意拿我们当外人?老弟相信,嫂子肯定不会。咱们长着眼睛是朝前看的,是吧,敬爱的嫂夫人?”董金华亦谐亦庄,还故意把配偶的偶音发作东北老乡的‘耨’,只求赵岚莫自责。 神嘴不紧不慢地也搭了腔儿:“人算不如天算,诸葛亮一心为蜀,魏延带进来一股风,就把他求寿的油灯弄灭了。岚兄对郝玉梅再好,她父亲也是天定的,还由得了你?话说回来,你和我们大学委已经结了婚,大家已经在比赛,哪里还有时间自寻烦恼呢?来,为我们学有所得,干一杯!” 大家干了杯,赵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明知道大家对她是一片好心,一片诚意,偏偏还是有愧对朋友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