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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冷场

  工作队内部没能统一思想,别立人仍然不服气,暗下决心,组织上既然把重担交给了自己,就是再艰难,自己也要挺直腰杆儿向前闯,共产党员嘛!他认认真真地武装一番头脑,冷静地决定,汪佩佩必须参加全队党员和贫下中农代表会议,既不能请假,也不能溜号。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共产党员和贫下中农就会容忍走资派继续走,他想让汪佩佩先接受教育,然后自己再找她谈话。

  会议准时开始了,忽然,耿队长的老爹闯进了会场,进了会场就哀求:“乡亲们哪,老陈和我儿子可都是好人哪,可真得好好开个会,赶快把他俩给保出来啊。要不价,天理不容啊!”

  会议刚刚开始,眼看走资派的老爹前来搅闹会场,顿时,别立人忘记了冷静,扑棱一下站起来,刚想发火,他的衣服下摆被拽了一下,回头见是鲁亚杰,猛然想起要沉着,这才赶紧压下火气,暗暗琢磨,是谁,会是谁呢?竟然通知走资派的老爹来参加共产党员和贫下中农的会议,明明就是借机挑衅!可是,指使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只有调查,才能真相大白。他立即想到,必须告诉汪佩佩,这就是路线斗争的残酷性,艰巨性和复杂性,万万不能心慈手软。他稳储得海实在不想出这个头,可是,别立人已经吩咐了,人家是书记兼队长,自己是副书记兼民兵队长,在这样的场合,岂能冷落书记!没办法,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执行任务,执行起来,就态度鲜明,立场坚定:“快出去,出去,让你快出去!”

  老爷子不肯走,挣扎着表心迹:“我是贫农啊,我家祖孙三代都是贫农啊,你们凭啥这样对待我?”

  “让你走你就赶紧走,听见没有?你也想像你儿子一样进班房啊?走走走,快走!”

  眼见着,一位深信贫农是革命依靠对象的“老积极”,在党支部书记的命令下,被党支部副书记以民兵队长的身份,连喊带吓唬地硬给赶走了。坐在角落里的沈老蔫,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可是人家是工作队就地“卧倒”的,这里的干部,都是县革委会临时安排的,谁的胳膊又能拧过大腿呢?

  整顿好秩序,会议宣布继续进行,别立人真心希望全体党员和贫下中农代表能够认清大是大非,划清界限,认真转弯子,振作起精神,提高路线斗争觉悟,将前进小队的阶级斗争进行到底。可是,念完《语录》,学完《社论》,他一严肃会就闷,闷得就像湿柴火点火,光沤烟不见亮儿。别立人又焦又躁,连嗓子眼儿也冒了烟,硬是没人理茬儿。间或,还有人拿他开玩笑,引得会场很不严肃:“你这主儿,也真是别扭人儿,让你发言你光抽烟,这么重要的会议,抽你娘个腿!”

  “黄嘴丫子没退你算老几?就连陈书记都给我卷过烟,我怕你个尿臊小子!要剁要剐,就这么一堆一块儿,我就不相信,你小子还有虎头铡!”

  “喂,你俩能不能严肃点儿?葛老五只配狗头铡,你俩还想虎头铡,文武状元啊?”

  “嘿嘿,赖蛤蟆上台面儿,你就不怕犯众怒?”

  了稳情绪,就吩咐储得海,把走资派的老爹弄出去。

  别立人心里明明白白的,这是在指桑骂槐,是在绕连环圈儿耍弄他,可是,法不责众,他吆喝一声“严肃点儿”,找不到别的办法,就领着大家再学《社论》,好不容易把会场弄得严肃了,会就又闷了。储得海和鲁亚杰不能看笑话,就认认真真捧了几次场,依然不见效。别立人的心里暗暗疑惑,这里的党员怎么连普通群众都不如呢?对革命路线一点感情都没有,就连大是大非的观念也不讲,难道是陈子宽手段高明,堡垒顽固?他越想越生气,不由得高声喊了起来:“你们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员?是不是贫下中农?到底热爱不热爱党?热爱不热爱毛主席?”

  “比你爱多了!”沈老蔫儿蔫声蔫语地发牢骚。

  “谁?谁?到底谁?”别立人一连问了三声谁,一声比一声嗓门高,脸色变得越来越白了。

  会场里静极了,硬是没人答理他。

  “你说,谁?”

  “我可不知道。”

  “你说?”

  “不知道。”

  “崔振发,你来说!”

  “我,我也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是沈老蔫儿,就是谁也不告诉别立人。明明崔二也知道,但他不敢当面儿讲出来,只想会后蔫捅咕。

  别立人气得呼呼直喘,突然,歇斯底里一般,狂声大叫:“到底是谁?敢不敢站出来讲话?”

  沈老蔫儿忽地坐直了身板,声音不高,却是有板有眼:“你别问了,也别发疯。是我,外号沈老蔫儿,大号沈盼富。家庭出身雇农,四五年入党,你想咋的吧?”沈老蔫儿已是非常激动了,满腔的话语蘸着怒,就像急眼的父亲训儿子,“论党龄,你算算你该差了多少年?论感情,我是从旧社会苦苦熬过来的。吃水不忘打井人,就连小学生,都没有不知道的,咋就我还没你热爱党呢?口口声声,你说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像模像样的,还把贫下中农代表找这儿来,可你明明是假的!一开场,你就像撵狗一样对待贫农,这又张口训斥三孙子!我倒要问问你,你入党刚几天,作派是跟谁学来的,凭啥你就这么霸道?明明老百姓在饿着肚子,你们偏偏瞎胡整。地革委明明已经指了出来,号召交‘红心粮’是错的,连返销粮也拉回来了,你们凭啥还乱抓人?凭啥?你们到底凭个啥?”沈老蔫越说越气愤,禁不住高声喊了起来,“老百姓冲啥拥护共产党,你小子到底知道不知道?就因为哪里有了共产党,哪里的穷人有饭吃!你们存心还整三年灾害,不让穷人有饭吃。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我问你,你让别人心明眼亮,你的心明不明?你的眼睛亮没亮?你根本没心没肺,瞎了眼!就连崔二两口子,说你们几句好话也是心明眼亮,咋老百姓说几句真话,就是蒙了双眼看不清路线呢?你们,你们还是共产党吗?”沈老蔫的眼睛里已经闪着泪,忽然指着别立人的鼻子向他叫号,“我沈老蔫儿,身上没肉只有筋,可较起真章儿谁怕谁!陈书记和耿队长都进了大狱,我沈老蔫儿不活总成吧?嘴上还没几根毛儿,你就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还是共产党的书记吗?你觉着你是,可在老百姓心里,你是葛老五身后一条狗,就连吃屎,也轮不着热乎的!”

  谁都没有料到,一向蔫声不语的沈老蔫,蔫得没人在意他,就连他叫沈盼富,也叫人们给忘了,可他忽地发作了,一股脑儿说了一大堆,句句叨骨头。大家看看别立人,有人啪地摔了帽子,满腔怒火透脊梁。也有人憋憋屈屈想要哭,就像家里出了忤逆。

  “静下来!”别立人怒气冲天,声音高得已是不能再高了。

  屋子里静下来了,静得也是不能再静了。忽然,别立人板着脸宣布:“冯玉莲和魏长顺留下,散会!”

  人们扶走了悲愤的沈老蔫儿,冯玉莲和魏长顺满腹仇恨地留了下来。汪佩佩盯盯地看着别立人,默默地流眼泪。

  “以前,你们俩都小队里的是干部,陈子宽和耿文武也很器重你们,你们就说说吧,今天这个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别立人想从冯玉莲和魏长顺身上打破缺口,挖根子,揪后台。

  “要问你就问自己,会是你组织召开的,你心里,就应该比谁都清楚!”冯玉莲心里不耐烦,狠狠地顶撞别立人。

  “好吧,既然你是这种态度,你就可以先走啦!”别立人的语气颇带威胁性,决定暂时放过冯玉莲,只攻一个魏长顺,打破缺口,回头再找冯玉莲。

  冯玉莲一点儿不客气,起身就走,走到院子里,见魏长顺没跟出来,转身又返了回去,呼啦一下拉开门,高门儿大嗓儿,严厉地警告魏长顺:“魏长顺,我可丑话说头里,咱们事先说好的,你节骨眼儿上有骨气,三十儿早上咱们就结婚,然后就到拘留所去看望陈书记他们。你要是五尺的男人没骨头,可别怪冯玉莲和你吹灯拔蜡翻脸不认人!”冯玉莲啪地一摔屋子门,转身就走。

  魏长顺起身就追了出去,追上冯玉莲,立刻就表白:“让你走,我才不留那儿呢!就是从小儿缺钙,我也不做没心没肺的软骨头!哪怕骨头裂缝掉了渣儿,我也会挺着脊梁做人!”

  “好,长顺儿,今晚儿我就让你……”

  “让我咋的?”

  “亲嘴儿!”冯玉莲见魏长顺真心真意听自己的话,心中感动,就什么都不顾了,话一出口,猛然上前,双手捧住魏长顺的腮帮子,认准嘴唇就亲一口。她不管别人看见没看见,脸都没红,一转身就朝前跑。她十分感谢魏长顺,关键时刻,该立眼睛就立眼睛,该挺胸脯就挺胸脯,虽说衣服破了点儿,可骨头架儿,一点儿都没孬。魏长顺受宠若惊,五里雾中省过神儿来,恨不得马上也亲冯玉莲,起身就去追赶。

  可怜别立人,会议只开一个头儿,就这么说散就散了。满屋子浓烟中,只剩下四个“就地卧倒”的外来知青。他们身负重任,却是愁眉不展,活活就像没娘孩儿。

  “怎么办?”别立人问储得海。

  “什么办法也不灵,还能怎么办……”

  “要我说……”汪佩佩眼圈儿一红,又住了口,心里明显有顾虑,情绪倒是比早晨稳定了许多。

  “有话你说话,哭什么呀?咱们之间,要是有话再拐弯儿,怎么还能在这里站得住脚?”蓦地,别立人感到非常孤独,也很凄凉,只视三个战友如亲人,也不忍心向汪佩佩发脾气了。

  “那我说了,你可别发火……”

  “你说吧,说什么我都认真听。”

  “真的?”

  “真的!”

  “要我说,知识青年已经走了一大半儿,剩下的要走,咱们照样也管不了,眼看就到春节了,干脆就放假……”

  “你说什么?”别立人立刻瞪起了眼睛,他没有想到,沈老蔫儿突然不蔫了,冯玉莲当众施展美人计,魏长顺立刻就只要爱情不要革命,储得海和鲁亚杰却无心恋战,汪佩佩主张撤兵,自己眼看成了光杆司令,难道这里的阶级斗争就这么偃旗息鼓啦?

  “你说的……”汪佩佩想说,你说的不生气,可是你怎么说生气就又生气呢?她还没有把话全都说出来,眼泪就淌了出来。

  “好好好,我不生气,不生气!你俩表表态,同意汪佩佩的意见吗?”别立人极力压住自己的火气,单等储得海和鲁亚杰帮他反驳汪佩佩。

  储得海看看鲁亚杰,鲁亚杰看看储得海,两个人已经心照不宣,便沉默着不表态。很明显,他们把球踢了回去,单等别立人亲口同意汪佩佩的意见了。别立人十分不情愿,凝眉锁额,沉思了许久,终于狠下决心,赌着气宣布:“放假,你们都走吧,阳历3月15号,准时返回来!”他想趁大家都走以后,认真学习学习,自身找一下原因,该检讨就检讨,然后再带领全队继续革命。

  忽然,汪佩佩问他:“你走不走?”

  “队干部能都走吗?”

  “那,我也不走……”

  “提出要走的是你,允许走了,你怎么又不走啦?” 别立人不容汪佩佩再多言,险些又要发火。

  鲁亚杰实在看不惯别立人的武断作风,见他生着怒气就把事情决定了,心中暗想,你留就你留,反正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起身就回了女宿舍,看见吴同峰和朱晓莉,立刻就通知:“知青放假了!”她没有直接告诉赵岚和李家宝,心里却清清楚楚的,他俩肯定听得见。

  寂寞无事的吴同峰和朱晓莉,顿时兴奋起来,热情地跑进男宿舍,明知故问:“别书记,真放假啦?”

  “真放假了,一会儿队里派车送站。”

  “好嘞!”吴同峰的回应十分乖觉,分明在向别立人表示,我和朱晓莉,可是坚持到最后一刻的!

  要走的青年满面笑容,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捆行李,就连储得海和鲁亚杰,禁不住也是喜形于色,只因春节能回家,一心一意干革命,也被他们忘到脑后去了。别立人看在眼里,心中生闷气,屯子里头乱糟糟,他俩还能乐出来,革命性到底哪去了?他强压住火气,进了女宿舍,就开始了解情况,见李家宝和赵岚无动于衷,仍在看书,便首先盘问赵岚:“你走不走?”

  “既然放假了,走不走已经是我个人的事情,就请书记不要操心费力了。我在看书,请勿打扰!”

  别立人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气恼,立即反驳:“组织上让我在这里负责,我就有责任对前进小队的每一个人负责。如果你们不走,我就有必要把话说在前面,不管谁,把知识青年宿舍当作个人的安乐窝,我别立人坚决不答应!”

  “我在看书,请你走开!”赵岚受到别立人的攻击,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语言进行省时的反击,索性就不再答理他。

  “你怎么打算?”别立人颇有韧性,掌握了赵岚的态度,回头又问闷头看书的李家宝。

  李家宝已经知道了赵岚的态度,也是满口嘲讽的语言:“尽管你想为前进小队的每一个人负责,但前进小队任何一个人,也不希望你干涉别人的私事吧?书记大人,你最好能有些自知之明,不要做讨厌的事情,我看书的时候,很怕打扰!”

  别立人又窝了一肚子火,尴尬地返回男宿舍,气鼓鼓地坐在桌旁,怎么也想不出对付李家宝和赵岚的办法。

  汪佩佩眼见别立人处处碰壁,不禁替他委屈。会上,他被沈老蔫儿狠狠地损了一回;会下,他又被冯玉莲又耍了一回;回到宿舍,他仍要把工作做好,却一会儿被赵岚顶撞,一会儿又被李家宝讥讽;想起早上自己也难为了他;不由得,非常同情他。可是,汪佩佩不知如何是好,就闷头坐着,目不转睛地看自己的行李,看了许久,才默默地站起身来,主动到男宿舍去找别立人,一心一意的,要陪他去送站。别立人见汪佩佩说不走,真的就不走,还要陪自己去送站,禁不住心里十分感激,也很感动。方才,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储得海和鲁亚杰幸灾乐祸似的,他的心里酸溜溜的,却是没法说也不能说。此时此刻,汪佩佩来了,雪中送炭一般,送来了温暖,令他获得了不小的安慰,低下了头来暗暗思忖,关键时刻还是汪佩佩最关心自己。忽然,窗外传来了喧闹的嬉笑声,隔窗望过去,储得海已经把马车领进了知青的院子,要走的青年正在兴奋地往马车上跳。他回过头来看看屋子,唯有自己和李家宝的行李还是正常的。蓦地,别立人的心里有些凉冰冰的,再看一眼汪佩佩,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关切地吩咐她:“快去把大衣穿上,也戴好帽子,路上一定很冷!”

  “好,你等等我。”汪佩佩很温婉地服从他。

  看着汪佩佩温顺地离去,从早晨一直到现在,他的心里这才稍稍顺当一些……

  马车离开了院子,知青宿舍里,又一次只剩下李家宝和赵岚两个人了,屋子里十分寂静。这突然的寂静使李家宝想起他和赵岚在一起读书的情景……恰此时,赵岚出人意料地走了进来,寻思寻思才开口:“他们都到县里去了,正好有空儿,你陪我到公社卫生院去一趟吧!”

  “你怎么啦?”

  “这个月,我的……我的月经还没来,我担心上次的病,会不会坐下了其他病,还是检查一下好……”

  李家宝一听,顿时着了急,开口就是昵称:“岚岚……”

  “李家宝……”赵岚马上严肃起来,“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和你说过了,今后你应当管我叫赵岚。我仍然是你的朋友不假,但我已经不可能再做你的妻子了,就不能容许你的动作和语言再同我亲昵。如今你能忘记郝玉梅,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了……”赵岚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令她终生难忘的场景:凄凉的夜晚,厚厚的冰面上,被凿开的一个个氧气输口,就像一个个血盆大口,也不知是哪一个吞噬了郝玉梅……不由得,她的眼里闪出了泪花。

  一直被赵岚蒙在鼓里的李家宝,看见赵岚突然眼含热泪,知道她仍在心疼郝玉梅,却感到非常奇怪,也很不理解。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事到如今,赵岚还会泪花闪闪。面对屯里接二连三所发生的事情,自己对玉梅的不幸早已经控制住了忧伤,可是,一向坚毅的赵岚怎么会陷入悲哀就不能自拔了呢?他想劝赵岚,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岚已经开了口:“李家宝,匆匆和你结婚,确实是我错了。人生中我迈错了一步,耽误了你,也连累了你,我真诚地请你原谅,也请你自己能把苦果咽下去,消化掉……”

  “不,”李家宝想打断她。

  “不……李家宝,这个‘不’字还是让我用来说服你吧。是我赵岚错了,我就不能推诿,你千万不要再在感情上难为我……”话说到这里她不说了,转身就走出了男宿舍。

  李家宝追进女宿舍,没话也找话:“你不去卫生院啦?”

  “我自己去,不用你陪了……”

  “赵岚,” 李家宝只好改变称呼,“算是朋友陪你,可以吧?”

  “那好吧!”赵岚答应一声,立刻找出户口本儿和结婚证。

  “你带这些干什么?” 李家宝心里一惊,怕她是要离婚。

  “万一是怀孕,没有这些,人家不笑话我啊?”赵岚一心希望是怀孕,下意识地抢白李家宝,蓦地,又觉得悲凉。

  “怀孕?”李家宝先是一惊,转瞬,便暗暗高兴起来。真是怀孕可就太好了!一来自己就要做父亲了,新生命是他和赵岚共同创造的。二来,就是为了孩子,赵岚也不会拒绝自己再管她叫岚岚了,就是她不想和自己在一起,也必须和自己在一起了。

  不知不觉,李家宝非常兴奋。队领导不在,他就求魏长顺拴了一挂车,送他们去卫生院。到那里一检查,嘿嘿,赵岚真的是怀孕了。李家宝和赵岚各自窃喜,连笑也是抿着嘴。魏长顺却是大张旗鼓地替他们高兴:“赵岚同志,你们有了小李家宝儿,孩子爸爸的地位,往后是提升还是下降啊?”

  赵岚深知魏长顺的用意,立刻用调侃掩藏自己的喜悦:“我可不知道,回到屯里,你替我问问冯玉莲吧!”

  哈哈,小李家宝儿,驾!”

  回到屯里,李家宝依然很兴奋。仿佛冬去春来,冰融雪消,刚刚进了房门,立刻就管赵岚叫“岚岚”。

  “李家宝!”赵岚严正地向他发出了警告。

  “连孩子都有了,你还没完哪?”

  被李家宝如此一问,赵岚不由得愕然,转瞬,却是难忍凄怆。李家宝问得不错,一点儿都不错,自己连孩子都有了,可是郝玉梅却什么都没有了。她眼里汪着泪水,连忙进了自己的宿舍。李家宝不知如何是好,真想追过去刨根问底,一时,却难以找到说服她的理由,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忽然,他想起了做饭,就默默地去刷锅,烧火。片刻,赵岚走了出来,刚要伸手帮忙,李家宝立刻阻止她:“不,你必须尊重事实,不能再做饭!”

  “为什么?”

  “你已经……”

  “就算我自作自受吧,还能因噎废食?”

  “岚岚……”李家宝无限疼爱地又叫赵岚的爱称,仍想和她长谈,只求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赵岚听李家宝又叫“岚岚”,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心里就像装着马蜂窝,说不出地烦乱,真想连舀子带水都摔在地上,但是,她还是强压自己的焦躁情绪,没有直接宣泄,转过身去,就掀开了另一个锅台上的锅盖。

  “赵岚--”李家宝不得不更换了称呼。

  “说吧!”赵岚头也不回,仍然要自己做饭。

  “不管怎样,你也得容我把话说完!”李家宝的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起来,他觉得赵岚确实有些任性,他有责任遵照赵岚母亲的嘱托,打掉赵岚的任性。

  赵岚转回身来,望着李家宝的眼睛,突然,莫名其妙地向他讲起了英语,说得很快,很长,也很动感情。李家宝却只听清了郝玉梅和陈路的名字,其他什么也听不懂。赵岚明知他还听不懂,却一股脑儿地说下去。

  “赵岚,你这是干什么?”李家宝阻止她,想让她说汉语。

  她眼泪汪汪地望着李家宝,仍然讲英语,而且讲得颇认真。

  “你明明知道我还听不懂,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李家宝忍无可忍,勃然大怒。

  “那就等你能听懂的时候,我们再推心置腹地交谈吧!”赵岚这才改用了汉语。

  “不应该这样,你不应该这样……”李家宝还要劝她。

  赵岚略略思忖,索性又操起了英语。

  李家宝一时不知怎样才好,猛然上前,夺下赵岚手中的水舀子,向她高声大喝:“你快进屋去,进屋去!今天,我就是不让你做饭!”李家宝有话无处说,有理没处讲,变得异常恼怒,就像一个粗野的丈夫,申斥一个不说理的刁蛮媳妇。

  赵岚认真看一看生了气的李家宝,内心歉疚,心疼不已,便一声不响,当真回女宿舍去了。蓦地,李家宝想起赵岚父亲的一句话,十个干部子弟,九个任性啊!可怜不知真情的李家宝,眼见赵岚因他的恼怒才歉疚不忍地躲回了女宿舍,他却暗下决心,不舍苦学,不舍苦恋,就必须首先打掉她的任性

  饭很快就做好了,李家宝图快,做的是疙瘩汤,他习惯性地把疙瘩汤端进男宿舍,然后就到女宿舍去招呼赵岚,忖一忖,索性免去称呼,生硬地招呼她:“吃饭!”

  赵岚合上了书,也放下了笔,怜惜地看着李家宝的后背,起身就跟他走出了女宿舍。端起饭碗,她以毫无表情的表情,冷冷地问李家宝:“这些天,你读书的进度怎么样?”

  “慢多了……”

  “只能加快,不能放慢,也不能再耽搁!晚上再学英语,我必须使用英语了!你可能会感到很吃力,但必须如此!”

  “为什么你仍要给我上课?”

  “朋友的责任。”

  “如果你的身体不能支持呢?”

  “不会……”

  “万一呢?”

  “万一身体不行,就暂时停止 。”由于得知怀孕,想到玉梅空来世上一场,赵岚近于残酷地压迫自己的情感,并且固执地强迫李家宝也必须如此,“事情已不容许你我再浪漫,你必须尽快忘掉我们结过婚。一切,都在‘以后’到来的时候再说吧……”

  “可能吗?”

  “别的青年还都没有结婚,就算我们等等他们,可以吧!”

  李家宝刚要解释,赵岚立即又讲英语,仍然是那么认真,那么严肃,令焦急的李家宝只能低下头,继续吃疙瘩汤。

  饭后,赵岚马上就去刷碗,刷了碗,便回到自己的宿舍去看书,连饭后可以闲谈的规定,也被无言地取消了。李家宝立即跟了过去,见赵岚毫无更改己见的意思,只得将自己的书收拾好,带回男宿舍,立即将书翻到夹着书签的地方。

  顿时,两个屋子静得就像没人一样。幸亏他们都有顽强的毅力,能以看书解千愁。

  将近做晚饭的时候,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进了知青的院子。那马一声长嘶,惊动了两个用功人。来人是董金华,用一个麻袋给李家宝和赵岚带来一角猪肉和两只白条鸡,还有一塑料桶白酒。

  “转眼就快过年了,知道你们准保不回去……”董金华一边说话,一边往大批判专栏的柱子上拴马,偶尔看见大批判专栏上的各种标题,想看内容,文章已被风雪扯得残缺不全了,从残缺不全的文字里,他也觉出了险峻,便惶惑不安地审视赵岚和李家宝。

  赵岚见状,连忙向董金华解释:“进了工作队,逮走了我们的书记和队长,还有和我们最要好的车老板儿……”

  李家宝拎起董金华送来的年货,进了屋子,便详细地向他介绍了前进小队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董金华沉默不语,不由得想到了他们连队的指导员。赵岚见董金华也是面露难言之色,便有意打岔,寻求幽默:“好了,该用董金华的肉,招待董金华了,没有金华火腿,就吃金华后吧,肯定解馋,!”

  董金华马上对赵岚的幽默还以玩笑:“吃我的肉?那你们可就别想了!现在这些肉已属于嫂夫人,还是吃嫂夫人的肉吧!”

  惺惺惜惺惺,赵岚立即感到,逍遥游闯天下这一群,确实心比常人大,大事一化就小,小事一化就了。三个人心照不宣,不再谈阶级斗争,立刻开始做晚饭。赵岚把董金华带来的肉放在菜板上,操起刀就朝后上砍,李家宝急忙去替她,赵岚下意识地白了李家宝一眼,只得把刀放在案板上。

  “怎么了,岚兄?”董金华很敏感。

  赵岚笑了笑,毫无羞涩地向董金华发出了感慨:“生活呀,逼得赵岚必须准备做母亲啦!”

  “啥?我的妈呀……”董金华先是惊讶,转而想到赵岚和李家宝已经结婚,这才如梦方醒,连忙以诙谐驱除他的惊讶,“嫂夫人的贵体既然欠安,您老人家就快快休息去吧!这等粗活,就让李家宝和小弟这等粗人来干吧!”

  赵岚扬手吓唬董金华,董金华当即发挥调皮鬼儿的天赋,“嫂子你快说,想要打哪儿,让小弟好好准备准备,千万别吓着李家宝的宝儿!”

  “你这个坏蛋!”面对董金华的调皮,赵岚产生一种孕妇特有的感受,照董金华的肩头真的打了一下,却是愉悦的巴掌。

  “是,嫂子。董金华是个坏蛋,亲爱的嫂子是一枚鲜蛋,准能孵出宝贝娃娃来!”

  说到娃娃,赵岚本能地心里一热,看了看李家宝,面目不禁凄楚,一转身,进屋和面去了。董金华趁机压低了声音,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和赵岚好像在闹别扭。”

  “嗯。她想让我重新去找郝玉梅。不许我和她再亲近,不许我称她的昵称,不许我和她再谈感情。有了孩子,也许就会好一些了,但愿孩子能做父母和好的媒介。”

  “什么什么,三不许?”

  “也不能全怪她……”李家宝一边切肉,一边向董金华讲述他和赵岚在市里截婚车的事情。

  “咳,你们的做法简直不可理喻!”董金华惊诧不已,立刻就谈了自己的看法,“要我看,你和赵岚是不是有把陈路看得一层不变了?就是法律也不能规定,犯过错误就不能娶媳妇啊?同一个陈路,娶郝玉梅你们以为不妥当,那他娶谁才妥当啊?明明是阴差阳错的事情,你们这么一闹,说不定陈路就会拿郝玉梅撒气,放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啊!”

  “要是那样……”

  “李兄,事已至此就别急,干脆你听老弟的,两头抻一抻,就啥都消停了。”

  “可是赵岚……”

  “她呀,你是当事者迷!你那宝贝夫人比谁都精明,她要是成心想让你去叙旧,你留在队里看书,她不早就回市里去啦?”

  “不,她是在尽朋友的责任……”

  “要我看,她是内心矛盾。你们俩当中夹着一个苦不堪言的郝玉梅,她心里能不别扭吗?你们队里事儿又多,她肚子里有火没处发,难免你是出气筒儿,两口子嘛!你呀,还是悠着点儿,遇事就帮她,平常啥事儿也不提,日子一长,就是有气也消了。

  “那就可能越来越疏远了……”

  “唉,倒也是……”

  肉香扑鼻了,女宿舍的门这才打开,赵岚走了出来,轻轻一笑,表示他理解老同学之间的窃窃私语,不但不避讳,反倒直接发问:“该说的,你俩都说完了吧?”

  董金华也是一笑,马上回敬她:“狡猾!”

  赵岚心里明明白白的,董金华调皮归调皮,开玩笑取乐,常常揶揄人,但他从来不对人使坏。尤其对好朋友,他的心里总是燃着一盆儿火。此时,他明明是在有意调节氛围,还想说些什么。想到此,赵岚便请求谅解似的,向他道出了难唱曲:“金华,你是不知道啊,一事又一事,一出又一出,我这心里本来就够堵的了,肚子里又填了个孩子,眼睁睁的,只能等着当孕妇,可是我真想清静清静,单求能抓紧时间,多看一会儿书。”

  董金华听懂了赵岚的意思,琢磨琢磨才劝她:“岚兄,且莫自叹心胸窄,单求婴啼解心宽。俗话说得好,有过不去的沟儿,也有过不去的坎儿,就是没有不过去的火焰山,也没有渡不过去的通天河。大家在比赛,不管谁,遇到火焰山,就借芭蕉扇;碰到通天河,就找老乌龟;就是弄湿点儿真经,其实也无碍大体。只是小李家宝偎在你的怀,就万万不可伤怀!咱们要继承上一代,他还得继承咱们呢,一代一代各有使命,这可是你和李家宝倡议的!”

  赵岚笑一笑,不置可否,忽然转移了话题,很认真地问李家宝:“突然有肉吃了,白面饼也该烙了,又有金华在,你来说说吧,有没有别立人和汪佩佩的份?”

  “有没有份儿都得有,就是关系再僵,住在一个宿舍里,也不能让他们回来单做饭啊,再说,今晚上正好轮到我做饭……”

  “唉,就怕他把一片好心,也当成糖衣炮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