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入
确认

已经增加书签

确认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五十六章跳井

  鞠老师从医院里走出来,见一个剃着秃头的青年被人用大枪押解着进了医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来到李家宝身边,低声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

  李家宝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鞠老师,鞠老师感慨万千,却只能忍于腹中,下意识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李家宝急于得知赵岚的态度,便暂且将别立人的事情放在一边,急切地问鞠老师:“鞠老师,你老和赵岚谈了吗?”

  鞠老师很难启齿,可是,李家宝眼巴巴地期待着他和赵岚谈话的结果,他又怎能不回答呢?“家宝啊,”他以爱怜的呼唤开始宽慰李家宝:“刚才,我和赵岚谈过了,她说她已经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了,起码现在不能。起初,老师很吃惊,也很不理解。但听了她的讲述,她的确也有她的苦衷,也有她的一定道理。”

  “她是怎么说的?”李家宝急不可待地追问,想通过鞠老师了解情况,真切地了解把握赵岚的心境。

  “她需要冷静,也需要你经得住打击……”显然,鞠老师已然接受了赵岚的嘱托,不肯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李家宝。

  “鞠老师……”李家宝的声音很委屈。

  鞠老师略略思忖,劝说的言语十分婉转:“李家宝,真心真意地爱她,就拿出勇气来,坚韧地重新争取吧。工夫不负有心人,老师相信你的真诚和毅力。也许感人的爱情故事就必须有一个个曲折的过程。也许这曲折磨难的过程就是对当事人一种不同凡响的修炼。也许这种隐忍的修练将会使经受磨炼的双方无比珍惜自己的爱情。尽管需要时日,但你们的爱对于你们的同代人或者你们的后人,说不定会振聋发聩。你和郝玉梅、赵岚之间的故事,使我不得不深思,刚才你所讲的别立人和汪佩佩的情感遭遇,也令你的老师不得不认真琢磨。市里那个秦要武,你们这里的葛要武,为什么总是要破坏人间最美好的事物呢?他们为什么会应运而生呢?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不能不思索啊……老师相信,既然你李家宝已经同赵岚结了婚,凭你的毅力,就一定会得到最珍贵的爱。你一定要相信你的老师,更要坚信你自己,切切实实地努力吧,我坚信,徐老师在九泉之下,迟早会得到你们共同的安慰。我这个老头子,到时候也会为你拍案击节的。”

  鞠老师深沉地说罢,认真打量一番李家宝,转身就走进了医院。忽然,他又反身走了出来,看着李家宝,面目极其惭愧又不得不开口:“家宝啊,老师无论对你还是赵岚,都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可是,明天我却必须瞥下你们,回学校去了……”他顿了一下,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唉,一半儿心思急切地想回去,另一半儿心思又真是不忍回去啊……可是,这是校革委会的决定,由不得老师,老师只能满足自己的一半儿心思,委屈你们那一半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再次握握手吧!”

  李家宝同鞠老师握别以后,望着鞠老师的背影,似有千言万语,很不情愿鞠老师就此离去。但分别就是分别,这种不情愿的分别早已不止一次了……

  目送走鞠老师,他回过头来,看见赵岚已将汪佩佩劝到马车旁边,汪佩佩两眼红肿,什么也不说,样子痴呆呆的。他讪讪地走了过去,默默地收拾起喂牲口的草料口袋,操起鞭子就催她们:“快都上车吧!”

  汪佩佩不动,李家宝突然刺耳地大喝起来:“都上车!”

  赵岚瞪了一眼李家宝,没有说话。李家宝转身跳上车,抱着鞭子坐在车老板儿的位置上,压住火气,等待她俩。汪佩佩由赵岚扶上了车,木木地坐着,一动也不动。赵岚搂住她,让她偎在自己的身边,她就双眼发直地依偎着赵岚,仿佛偌大的天地里,赵岚已是她唯一的依靠。

  “走吧,神经病!”赵岚挖苦失态的李家宝,对他为什么会失态,心里明镜似的,却丝毫不敢怜惜他。

  李家宝头也不回,也不出声,一晃鞭子,那两匹瘦马就自己朝前走。老马识途,两匹瘦马将车拉到齐金库往常给他们饮水的地方,自己就站住了,安详地等待主人给它们打水喝。李家宝跳下车去打水,手沾井绳,凉意钻心。将水倒入石条水槽子,对眼前的瘦马喝不到温水,十分怜悯。两匹瘦马自然无从挑剔,立即开始喝水。一柳灌水很快就被它们喝光了。李家宝又将第二柳罐水倒进了石槽子,看着它们可怜巴巴的样子,想着它们的处境,也心疼自己的小屯子。

  突然,赵岚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汪佩佩--汪佩佩--”

  李家宝急忙回头,只见汪佩佩冲向了井口。他甩了柳罐,不顾一切,箭步冲出,一把将汪佩佩拉倒在地,自己一滑,四仰八叉地摔了一跤。他赶紧翻过身来,眼见汪佩佩还在向井口爬,急忙向前伸出手去,死死抓住汪佩佩的一只鞋底子,猛然用力,将她拉下了溜溜滑的井台。李家宝总算舒了一口气,紧忙站起来,汪佩佩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知无言地哭泣。李家宝急忙走过去,架起不肯顺从的汪佩佩,把她交给了已经下车的赵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家宝已顾不得两匹瘦马喝好没喝好,帮赵岚把汪佩佩弄上车,匆忙将马车赶离饮水的地方,甩下围观的闲人,尽快赶路……

  望着眼前的汪佩佩,赵岚再次想起了已经轻生的郝玉梅,眼泪汩汩地流淌,拍打着汪佩佩,怜惜而又怨恨地喃喃着:“怎么就这么糊涂,这么糊涂啊……”赵岚默默地流着泪,也不知她是在埋怨汪佩佩,还是在埋怨郝玉梅,她的大脑神经似乎错乱了……

  汪佩佩偎着赵岚,什么也不说,仿佛连眼泪也哭干了。

  唉,大年初一,他们流了那么多眼泪,一路上,根本忘记了今天是过年。路过一个小饭店,李家宝把马车停了下来,也不征求赵岚的意见,把草料袋子给两匹马挂在头上,转身就走了进去。饭店春节不营业,他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卖给他几个馒头,做三碗甩袖汤。他赶紧返出去,帮助汪佩佩和赵岚下车。

  坐到桌前,汪佩佩不动筷子,李家宝突然板起了脸,措辞生硬,明明就是严肃的正告:“汪佩佩,对得起别立人,你该暖和暖和,就赶紧暖一暖。要是你再也不顾为你而进了监狱的别立人,你想死我宁可帮你!走哪条路,你自己选,自己说吧!”

  汪佩佩惊诧地望着李家宝,转头发现饭店的人都在吃惊地望着她,琢磨琢磨,便含屈忍悲地端起了汤碗,任眼泪滴进汤碗里,也颤抖抖地喝……

  回到生产队,天已经快黑了。冯玉莲和魏长顺守在知青的院门口,见他们终于回来了,立刻满脸带笑地迎了上去,连连地催促:“快,眼看等你们一下午了,你们不回来也没法开席。快点儿吧,都快点儿!”

  魏长顺笑嘻嘻地告诉李家宝,他和冯玉莲今天请客,一来请大家喝喜酒,二来也为书记他们接接风,同时,也谢谢大家平时对他们的关心。最后,他特意强调:“得亏你和赵岚又把油和面送给了俺俩,年前俺俩没心思,根本没出去换白面!”

  李家宝仍然不征求赵岚的意见,磨过车就朝魏家门口赶。出门巴望的齐金库一见李家宝连车也赶来了,赶忙迎上来,顺手接过李家宝手里的鞭子,就想替他去卸车。忽然发现,汪佩佩就像病了一样,便把车停在魏长顺的家门口,顺手把草料袋子扔给牲口,悄悄问李家宝:“这是咋的啦?”

  李家宝抹了一把鼻子,低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齐金库。

  “啥?”齐金库大吃一惊,望着可怜巴巴的汪佩佩,不禁呆住了。他不明白,汪佩佩到底是咋寻思的呢?活着还能等别立人出来,死了还上哪儿出头去?乌云压顶咱就盼太阳,又不是面对面和鬼子拚刺刀,豁出命去也光荣。如今的事情惹人伤心是不假,可咋也不能寻死啊!

  冯玉莲帮李家宝把汪佩佩接下车,小心翼翼地扶进屋里去,连忙把她安顿在炕头儿,让她躺下了。汪佩佩的面目痴呆呆的,仿佛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不言不语,只会默默地流泪。

  “咋回事?”耿队长问赵岚。

  “在县医院门口碰见了别立人,看守说,是他越狱想看汪佩佩,摔折了腿,汪佩佩就再也受不了了。我估计,凭别立人的性格,他肯定是想上告,被抓了回去,就说要看汪佩佩。”

  这酒还怎么喝?屋子里静静的,大家都看陈子宽。陈子宽的心里如同撒了五味瓶,看着汪佩佩,又怜惜,又难过,想到别立人瘸了腿,又怜惜,又愤懑。他轻轻地走到汪佩佩的枕前,深切地叫她:“汪佩佩,汪佩佩--”

  汪佩佩睁开了眼睛,勉强坐起来,眼泪簌簌地流。陈书记望着可怜巴巴的汪佩佩,暗暗思忖,如果自己是她的父亲,她会扑进自己的怀里就哇哇痛哭。可是她如今连回家的勇气也没有。如果家里知道她此时的处境和心境,她的父母会怎样呢?陈子宽可怜汪佩佩,更同情汪佩佩,一心想使汪佩佩能够振作起来,就首先振作振作自己,然后才劝她:“佩佩,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再看看耿队长,也看看老齐!”

  汪佩佩疑惑地睁大眼睛望着他,也看一看耿队长,又看一看老齐,却不知陈书记为什么要她这样做。

  陈书记就像哄孩子一样,马上现身说法:“你看,我门三个昨天还在拘留所里,现在不是站在你的眼前让你亲眼看吗?别立人可能会吃点儿苦,遭点儿罪,可他一旦回来,眼睁睁地看不见你,他的一生,还会活得好吗?还不得每天只想你。”

  听了陈书记的贴心话,汪佩佩流泪又擦泪,万分地感动,一反常态,哑着嗓子,连语调也变得十分果决,面向大家非常认真地道出了她的反思:“我不死,我真的不想死了,再也不想了。就像陈书记说的,别立人出来的时候看不见我,他还能活得好吗?我不死,我将来还得好好伺候他呢,我怎么可以死呢?我要看葛老五的下场,一定要亲眼看到!冯姐的好日子,都让我给冲了,大家快喝酒吧,我也喝……”

  赵岚从汪佩佩决心活下去的反思中,又想到了凄然而去的郝玉梅,内心不由得悚然,仿佛陈书记的话也是说给他听的。如果李家宝知道郝玉梅已经离开人世,他的一生会活得好吗?禁不住,赵岚也是簌簌地流泪。

  大家只以为赵岚是同情汪佩佩,谁也没有在意她,眼见汪佩佩也要喝酒,就都看陈书记。老陈当机立断,马上吩咐齐金库:“赶车上大队,弄两瓶果酒来,过年,大家都过年,好好过年!走,我去赊帐!”

  “陈书记,你等等。”

  李家宝赶紧掏出自己的钱包,塞给了齐金库。齐金库抓起帽子,起身就走。

  外屋里,魏长顺的母亲已经给汪佩佩烧了一碗姜汤,小心翼翼端进来,默然无语地送向汪佩佩,心疼不已地瞧她喝。

  汪佩佩喝了几口,显得有了一些精神,魏长顺的母亲连忙劝慰她:“丫头,再喝几口,好好暖和暖和!”

  汪佩佩顺从地又喝姜汤,心里确实好受了许多,看着大家都瞧着她,苦苦地笑一笑,就把姜汤都喝了下去。齐金库把果酒买回来以后,她当真和大家一起端起了杯子。就在这时,刘天民和县革委会的副主任程思录,公社的史忠实,刘天民结合进地区以后他已经是跃进公社的一把手了,还有大队的童队长,一起被魏长顺的母亲领了进来。

  “老陈,老耿,诸位过年好!”

  刘天民笑哈哈地向大家拱一拱手,然后又同大家一一握手。跟他一起来的人,也是先拱手后握手,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谁也没想到,老县长头天半夜才从这里回家,大年初一,还会领着各级领导来,可他们说来就来了,来了就给苦难的小屯子带来了极大的安慰。沈老蔫儿急忙回家去搬桌子,三张桌子连在一起,刘天民他们都被请上了炕。顿时,屋子里的气氛已是热火朝天的。

  喝了一盅酒,刘天民故意将沉重的话题说得很轻松,笑微微地问汪佩佩:“佩佩同志,你想不想让别立人快点儿出来啊?”

  汪佩佩又要哭,却立即擦去泪花,决绝地回答:“就是让我爬刀山,下火海,闯十八层地狱,我也想救他!”

  “好,佩佩。这样就好!大家都知道,陈老总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这话有道理吧,汪佩佩?”刘天民话里有话,正义凛然,显然,他们一起来,是正在加紧调查处理别立人的案子。

  汪佩佩听明白了刘天民的暗示,知道别立人肯定会有了出头之日,立即表示自己的态度:“刘叔叔,我连死也想过了,如今什么也不怕了,我有话要和你说,现在就想说……”

  “不不不,现在得先喝酒!”

  “不,我早就应该说,以前我是害怕……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真的什么都不怕了。你们就让我、让我现在就说了吧……葛老五……他,他,他是个两条腿的畜生……”汪佩佩执意要讲,只要能救别立人,她已经根本不考虑她自己的声誉和生存了。

  “佩佩同志!”刘天民急切地阻止她,意在提醒她,应当注意分寸,保护自己,应该在特殊场合讲的话,就不要公开。

  “不,你们得让我说,让我说……”汪佩佩猛然扑在赵岚的怀里,下意识地捶打赵岚的双肩。

  陈子宽急忙向刘天民耳语,刘天民侧耳听罢,点了点头,当机立断:“冯玉莲,赵岚,你们来!”

  冯玉莲和赵岚立刻下了地,刘天民也下了地,把她们俩领到外屋,郑重地叮嘱她俩:“你们到那屋儿去,让汪佩佩详细地和你们讲,她要提供的情况很可能就是我们急需的,这次来,为的就是这件事情,也许晚上就要用,记录一定要认真!”

  跟出来的程思录立即从他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取出了证言纸和印泥盒,一起交给了冯玉莲。汪佩佩急切地下了炕,恨不得马上就把别立人救出来,她憋憋屈屈的心里,一下子亮堂多了。

  望着汪佩佩走出去,刘天民心疼不已:“多好的孩子啊,水葱似的,从大上海来到咱们这小屯子,一心一意,是来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可是葛老五他们……”他抬头看看大家,见大家都变得肃然无语,赶忙又缓解气氛,“你看我……咳,简直让葛老五他们给气糊涂了。来来来,过年,咱们过年,快喝酒,喝酒!”

  喝了一盅儿酒,刘天民有意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一个无赖,自称能吹牛,声称要是有谁能吹过他,他就给谁十两银子。有一天,一个人来和他比试,把十两银子往桌子上一放,开口就叫号:‘今天我陪你吹!’无赖立刻问他:‘你带银子了吗?想吹不带银子,谁跟你吹呀?’那人朝桌子上一指,‘摆在你眼前,你没看见哪?’无赖立刻把银子搂了过去,开口就耍无赖:‘大家有眼都看着呢,这是我的银子!’‘你怎么耍无赖啊?明明是我刚刚放下的!’无赖立刻就乐了:‘哈哈,没吹过我吧?走吧您!’就这样,好多人上了他的当。又一天,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冷丁揪住他的脖领子,掏出一把尖刀就瞪起了眼睛:‘你小子欠我一条命!你知道不知道?’猛然一听,无赖吓坏了,赶紧争辩:‘谁、谁欠你命啊?’来人立刻笑了起来:‘哈哈哈……快拿银子来吧!’他只好乖乖地给了人家十两银子,要是不给,他输不起命!来人这才有意修理他:‘让我告诉你吧,只要你是装,就有露馅儿的时候!’有人那么能装,这回也该露馅儿了吧?哈哈!”

  众人都被逗笑了,气氛也热了起来,刘天民就继续劝酒:“来来来,都赶紧喝酒,不喝,你就欠我一条命!”

  大家说说笑笑,又喝了两杯酒,赵岚就把汪佩佩的证言拿了进来,众人立刻都严肃了。汪佩佩的证言令人不解,刘天民他们依次都看了,一个个,都很困惑。记录的赵岚本来就很纳闷,见大家也是疑惑不解,就把汪佩佩的口述,向大家复述了一遍:

  工作队集训的一天晚上,葛老五分别找工作队员谈话。晚上八点,轮到了汪佩佩。汪佩佩以对党的领导者万般信赖的纯真,跟着葛书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葛书记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了些糖,无比亲切地对待她,请她坐在办公室里的床上。她感到了信任,感到了温暖,渴望跟着这位和蔼可亲的葛书记,尽快投入严峻的阶级斗争。葛书记会说很多报纸上的词句,一套连一套的,使她觉得,葛书记确实很有水平,很有头脑。葛书记拍拍她的肩膀,像老前辈对待晚辈一样,寄予深切的厚望。汪佩佩下决心跟着前辈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里经受锻炼,喝着糖水,又甜又暖,渐渐地产生一种形容不出的亢奋。葛书记坐到她的身边来了,她丝毫也不反感。葛书记爱抚地从她的身后又拍她的肩膀,她仍然丝毫也没有警惕,反而感到很激动,很忘我。突然,葛书记将她搂进怀里就亲吻。她理智上想挣脱,想躲避,当葛书记将她搂紧时,她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非但不想挣脱,反而觉得非得顺从不可,甚至葛书记搂得不紧,她都难以忍受。眩晕中,她顺从地接受了一切,如饥似渴地欢迎葛书记,任他对自己的胴体恣意进行摆布。她强烈地挣扎着,却不是反抗,而是生理上女性对异性本能的强烈回应。莫名其妙,她竟然自觉自愿地做出了她根本不可能答应的事情……

  事后,她深恨自己。恨自己丢人现眼,卑鄙肮脏。她也痛恨葛书记,恨他无缘无故地糟践了自己,恨他装腔作势地充当革命的长辈。可是,她又觉得并不都怪葛书记,当时,自己几乎就是心甘情愿的。她深悔不迭,觉得自己对不起别立人,但是,她什么也不敢说,说出去害怕没法活。至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就变成了坏女人,为什么会赤身裸体地任凭葛老五摆布,以至失去了贞节。但不管怎么说,葛老五起码也是奸污了女知识青年。

  听罢赵岚的讲述,县革委会的程副主任又看一遍汪佩佩的证言,百思不得其解,禁不住自言自语:“又是一个自己愿意的,真是太奇怪了……”

  “程主任,是不是那糖水有问题啊?”陈子宽听到程思录的自言自语,立刻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老县长,程副主任,咱们大队长知道,以前葛老五可是当过兽医呀……”

  “哎呀呀,老程,咱们怎么就忘了他以前是个二百五的兽医呢?这个畜生!看来,咱们马上就得走了!抓他的时候就有人耿耿于怀,今晚证据不到,有人就会借着春节放他啊!真要是让他借机跑了,再抓可就麻烦啦!走,咱们马上就走!”他两眼望着程副主任,程副主任郑重地点点头,他立即就告辞:“长顺呀,你的喜酒我们几个今天是没有福分接着喝了。不过嘛,等别立人洗冤雪恨那一天,我们可以喝庆功酒,痛痛快快喝个够儿!”

  刘天民说罢,急忙下地穿鞋穿大衣。一切都收拾好了,便悄悄招呼陈书记和耿队长,把他俩领出屋子以后,边走边叮咛:“老陈,老耿,对分知青口粮和强迫人家借粮的事情,你们俩必须有个清醒的认识。一些人居心叵测,那是他们的事情。自己的错误是自己的事情,知青通情达理是知青的事情。咱们分了人家的口粮,就得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能一锅搅马勺啊!老耿不会写,就再请知青帮帮忙。站到人家兵团那面的立场上,好好想一想,你们的行为可能造成什么后果?站在知青的角度想一想,事情处理不好又可能造成什么影响?对自己严格一点儿没坏处,是吧,老耿?年已经过了,马上也就开春了,不管你俩现在是不是党员,也得帮储得海把生产抓上去。糊弄地一年,地罚你三年,这你们比我懂,一定要全力帮助他。二位听清了吧?”

  陈子宽严肃地点点头,老耿也就点了头。

  领导们穿戴好以后都走了出来,摆席的和吃席的,所有人都送了出来,刘天民和各位领导深沉地与大家握别,每位领导同汪佩佩握手的时候,都有特殊的叮嘱。汪佩佩久久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才由赵岚陪伴着,返回魏长顺的父母家。

  汪佩佩的心里燃起了希望之火,她相信,别立人肯定能得到平反,葛老五非倒台不可!夜里,她睡不着觉了,刚躺下,就盼天亮,盼着葛老五被惩处的消息,一早晨就能从县里传过来……

  可是,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她依然没有盼来她所期待的消息。赵岚为分散她的精力,就拉她一起看书,从此,她就开始复习高中的英语。转眼过了阴历二月二,“龙抬头”了,在老百姓眼里,传统的大年这才算是过完了。可是,汪佩佩还是没有盼来她所切盼消息……

  队里的知识青年陆续返回来了。

  最先回来的是储得海和鲁亚杰。他们两个是接到大队童队长的电报,按组织的要求,根据需要,立刻起程自觉返回的。为此,大队的童队长还特意赶来同他俩认认真真地谈了话:“工作队就地卧倒的蔡继富,宁可以后再来取行李,死活也不肯在这里卧倒。可是鸟无头不飞,屯里不能没有领导,在这样特殊的时刻,你俩可一定要支撑着……”

  没几天,周玲玲和董强他们也悄悄地回来了。不过,他们是出于无奈,硬着头皮返回来的。由于孙桂英早年就没了父母,闲待在家里常遭嫂子的白眼,她吃不了下眼食,好歹将就到二月二,就去找周玲玲。周玲玲和孙桂英挨家走了一遍,偷着跑回城里的几个人都不忍心再吃家里的,这才准时凑在一起,忐忑不安地踏上了归程。唯有独自跑回去的薛景才,大瞪着眼睛,自有理由:“我宁肯赖在城里捡酒瓶子卖,也不想再窝着脑袋接受葛老五的再教育!要是上边儿撤了县革委会主任,我二话不说,立马就走人。要不价,三九天打大雷,谁也别想听见我的动静!”

  他不乐意走,大家也不强求他,但他的话却使大家的情绪更低落了。车一启动,除了孙桂英,往回返的另几个人没有一个不是愁眉苦脸的,心里敲闷鼓,小心翼翼地准备着,回到队里就接受别立人对他们的“再教育”。董强见状,就想一个人担责任,连连劝大家:“都别怕,要批判,就让他们批判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打跑了葛老五!不管谁来调查,擅自回家都是我组织的。口径不能不一致,都听见没有?”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打了葛老五,要是往你身上推,还不等于落井下石……”周玲玲真心真意的,生怕回去以后,工作队会把董强抓起来,就赶紧告诉大家,“不能听董强的,真有人追究,就说是我领的头儿。”

  董强很感动,但他什么也未说,只在心里想,周玲玲,关键时刻,看我怎样保护你……

  董强和周玲玲的态度感动了吴雅琴,她人虽小,却是很讲义气的姑娘,就以她的独特方式,拐弯抹角地表了态:“我是自己想回家的,不回去就想家,特别想我妈。我害怕憋出郑小微那样的病来没人给治,就拉易俊红陪着我,一是为了有个伴儿,二是真得了那样的病,也有一个送信儿的!”

  易俊红更有小主意,听了吴雅琴的话,立刻表示赞成:“吴雅琴说得对,根本没有挑头儿的!千言万语埋心头,千仇万恨锁眉头,宁死不屈,一声不吭。死猪不怕开水烫,还能怎么样?”

  孙桂英乐哈哈地也掺了言:“俗话早就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事儿没事儿,到时候再说,现在提心吊胆的,还不如靠着椅背儿眯一会儿呢!”

  一路上,尽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主意,终归还是提心吊胆的。可是回到生产队,见过热心的李家宝和赵岚,一个一个,顿时都高兴了,万万没想到,别书记打了葛书记,储得海和鲁亚杰也不那么满脸阶级斗争了,工作队的汪佩佩在跟着赵岚学英语。

  石头落地,心里放松,孙桂英第一个还阳,面对易俊红和吴雅琴,模仿说书的本事,有意吹牛取乐:“可真是的,本姑娘见大家一路惆怅,愁眉不展,本来还想堂堂正正当一把英雄呢。任他们严刑拷打,竹签逼问,‘我自岿然不动’。昂首挺胸,紧咬钢牙,大义凛然,嘴角上挂着一道道鲜血,不说,就是不说!头可断,血可流,想让本姑娘出卖革命同志,哼哼,瞎了你的狗眼!可是万万没想到,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滚滚而去,刹那间,已是风平浪静。眼见着,万里无云,天空湛蓝,阳光灿烂,春色欲归,顿时,我孙桂英便少了一次接受严峻考验的大好时机,也不知该到哪里去表现我的坚强不屈了。罢,罢,罢,是英雄,总有用武之地,是豪杰,终有出头露脸之时,欲问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耍过活宝,她一伸舌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后刚刚直起腰来,突然外面有人敲窗户,她觑着眼睛朝外一看,是那个带领本地青年修水利的邱绍永,立刻停止嬉笑,乘兴跑了出去。

  来到邱绍永身边,她依旧大咧咧的,开口就幽默:“喂,你想找哪一位千金?本姑娘今天高兴,情绪好得不得了,情愿给你们跑腿儿,你就快说吧!”

  “我……”

  “你找谁,说呀!”

  “我……”

  “你倒是说呀!”

  “我,我…… ”

  “你是嗑巴呀?”

  “我不是磕巴。”

  “不是磕巴你就说句完整话!”

  “我,我就想找你……”

  “你找我?找我啥事儿啊?”

  “见你们回来了,我妈杀了一只鸡,她想大家一块儿吃。”

  “你妈真好,几点?我这就去通知大家伙儿!”

  “不,不找大家伙儿,就找你……”

  “就找我?”

  “嗯。”

  “我也不认识你妈啊?”

  “你不是认识我吗?”

  “咱屯子的人都认识你,你妈都给杀鸡呀?”

  “不像你说的……”

  “那像谁说的啊?”

  “你……”

  “是那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啊?”

  “我……”

  孙桂英见邱绍永憋红了脸,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蓦地,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些热,再看邱绍永,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的心里有些跳得乱,赶忙离开知青宿舍的窗下,开始往院子中间走,声音也放低了,继续盘问邱绍永:“你让你妈杀的鸡,是不是?”

  邱绍永连忙辩解:“不是。”

  孙桂英突然觉得,和邱绍永唠嗑儿不光费劲,还有些惊心动魄的,听他说不是,就赶紧拒绝:“那,那我可不去!”

  邱绍永连忙又改了口:“是,是我想请你……”

  孙桂英顿时紧张了,抬眼看看邱少永,见他眉清目秀的,却神情焦急,就赶紧绕着圈子答应他:“你请我,我不去也不好,让你在家丢面子,我也不得好名声。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家呀!”

  “那,晚上我来接你!”

  “宿舍里那么多人,我咋出来呀?”

  “那样,我在你们院子的西墙下,偷偷等你……”

  “几点?”

  “天傍黑儿吧。”

  “天傍黑儿是几点呀?”

  “天傍黑儿你看看表,不就知道啦?”

  “我也没有表啊?”

  “那,赶明儿让我妈给你买一块吧!”

  “你啥意思啊?”

  “也,也不好说啊……”

  “那……那我可不去了。”

  “你得去,千万你得去!”

  “那好吧,看你怪可怜的……那就这样吧,等晚上看不见人的时候,你悄悄来,看见我出来,你就在院子外面咳嗽一声,我就赶紧往外走,千万躲开人儿,行吧?”

  孙桂英胆突突地答应下来,也没等邱绍永回答行不行,磨头就往宿舍跑,脸上热辣辣的,心里扑通扑通的,非常兴奋,还有些难为情。也不知咋回事儿,就连难为情,心里也怪好受的。

  她快步跑回了宿舍,一进门,吴雅琴劈头就问:“说,你和那个邱绍永刚才干什么去了?如实招来!”

  孙桂英心里高兴,早已是喜形于色,被吴雅琴一问,想隐藏秘密,就好像来不及似的,索性乐哈哈地回答:“搞对象啊!我这么高兴,这么显摆,你也没觉出来?真笨!”

  孙桂英如此一坦白,吴雅琴反倒不相信了,故意撇撇嘴,非常自信地嘲讽她:“你那鬼话,傻子才相信呢,真是搞对象,你还能坦白交代?早就掖掖藏藏了!

  “那可真没准儿,你没听说过,女大不可留。别看她比咱俩大不多,花心已是早开了,对吧,我们俩的孙姐?”易俊红笑嘻嘻的,借着反驳吴雅琴,戏耍孙桂英。

  “大傻瓜,她如果真去搞对象儿,两个人还不早就去钻小树林儿啦?还能明晃晃地给咱们留话把?”吴雅琴看不明白,反倒替孙桂英辩护,反驳易俊红。

  “信不信由你们自己,反正我孙桂英明人不做暗事,对我的朋友啥时候都够意思!吴雅琴,易俊红的话你要是真不信,说不定你就是个头号大傻瓜!”孙桂英趁势又打囫囵语,笑么滋儿地把话扔下,仰身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两腿耷拉在炕沿下,眼睛一眯,守着自己每日睡觉的小天地,回忆她和邱绍永刚才说的每一句话,细细地咀嚼,慢慢地品味。顿时,心中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