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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入狱
洪太敏果然已是恼羞成怒。 在他的手下作为被转变的对象,不但没有转变,居然当众羞辱了他--工作队的领导--县知青办主任,他岂能甘心?他的心里暗暗在叫:一个小小的知青,竟敢如此狂妄!竟想将洪某人玩弄于你的股掌之间,呸,自不量力!我洪太敏就是手下暂时没有精兵强将,凭着多年官场上的经验,也不能栽在你小小赵岚的手里!你父亲不就是双齐市的革委会主任吗?可惜,他管得着双齐市,管不着省辖的地区!咱们就看看,是现官大,还是现管大。若是我洪某治得住你赵岚,说不定,还会成为不惧高压,誓死捍卫革命路线的典型呢!到那时候,哼哼…… 洪太敏并不知道赵岚的父亲已经逝世,心中只管做美梦:和走资派对着干,注定是英雄。想到此,他就问红星小队的党支部书记:“连庆,你们这里有没有《反杜林论》?” 连庆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本书,就肯定地回答:“没有。” 其实,这样的著作在知识青年手里很可能就有,只是他不知道,便顺口应付。 “那就去县里,马上去县里。披星戴月,也要把这本书买回来。书店要是说下班了,你们就说是我让你们连夜去买的。今天不解决问题,咱们就坚决不睡觉!”说到这里,洪太敏的脑子里突然又闪出一篇文章的题目:《革命的反击不过夜》。哈哈,他暗暗为自己叫好,这篇文章要是写出来,说不定在《人民日报》上也能出彩!兴奋之极,他立刻告诉正在打发人去买书的连庆,“不行就骑马去!马蹄疾飞求真理,连夜秉烛退思潮嘛!”哈,又是一篇好文章!他转怒为喜,颇为得意,自己钦佩自己思维敏捷,甚至已经在想,“写出这样的文章,还有不被重视的?” 在洪太敏情绪的感染下,连庆忽然也精明起来,索性不再派人,连个招呼也不打,起身就往外走。他直奔马号,抓了一匹可骑的笨马,亲自打马,朝兵团的一个团部直奔而去。路上遇到鹅和狗,他躲也不躲,一心来个“马踢鸡飞”。来到人家的团部,他找到一个老朋友,很快,在团政治处找到了一本白皮红字的《反杜林论》。连庆暗暗得意,爬上笨马,迅速返回,前后还不到四十分钟,就把《反杜林论》呈给了洪太敏。 “不错不错!”洪太敏满面春风,搓着两手,连忙问连庆:“你是骑马去的吗?” “完全是按主任的意思办的,马踢鸡飞求真理嘛!” 顿时,洪太敏眉开眼笑,顺口便把任务派给了储得海:“小储啊,这‘马蹄疾飞求真理’已是有了,下面,可就看你如何‘连夜秉烛退思潮’啦!”洪太敏眉飞色舞,单盼着他能在《人民日报》上连续上文章。他的心里万般得意:哼,和我斗? 储得海翻开了书,他也是老高三,虽没读过《反杜林论》,但知道什么是 -1开平方。他快速地翻书页,专门注意-1开平方。很快,他找到了,连连说:“在这儿,在这儿!” 一看内容,他不得不佩服赵岚,暗暗琢磨,连夜秉烛倒是可以,退思潮嘛,大概你洪太敏也不会有这个能力。但他丝毫不露声色,指着书面告诉洪太敏:“赵岚说的就是这里……” “妈的!”洪太敏一看,真相毕露,气极败坏地来回踱步。突然,他大叫了起来:“她这是打着红旗反红旗,用恩格斯的论述反对毛主席!其用心,何其毒也!我就不信,咱们无产阶级的工作队,就打不败反革命修正主义的返城思潮!” “有了,”一直也不出声的红星小队的队长,大名甄有谋,外号磨刀水,忽然献上一条计策来,“洪主任,您已苦口婆心地帮助储得海和鲁亚杰转了弯子,连文章也登出来了。要是学习小组回到前进小队都种扎根树,下面的文章可就大了……” “好,好好好,你说得好啊!”洪太敏冷丁抓住了稻草,立即又鼓起了勇气。 连庆见磨刀水受到了县知青办主任的表扬,马上就更积极了:“我现在就去集合人,马上就给你们去刨树栽子!” 连庆成心抢磨刀水的功劳,赶紧雷厉风行,立刻吹哨集合队伍,马上就去挖树栽子。洪太敏对自己树立的典型非常满意。殊不知,连庆是一心拍马屁,那位号称磨刀水的甄有谋,却是借机撵他走。磨刀水儿实在是太累了。备耕本来就很辛苦,还得没白没黑地听他耍,就在心里暗暗祈祷:作妖的,能走你可快走吧! 树栽子说刨就刨来了,连庆是按政治任务布置的,只可叹,一些执行政治任务的热血青年单纯地表现着自己,却不知他们是在助纣为虐。那些略知一二的知青早已被连庆当成了落后分子。 洪太敏看见树栽子,一时兴起,当即就让他的参观小组打行李,连夜往回赶。回到前进小队,早已是三更半夜了,他却咋咋呼呼,喊起了所有知识青年,必须参加紧急会议。会议开始了,他嘟噜着脸,煞有介事地宣布他的思考题:前进小队返城风的风源到底在哪里? 得,就看这题目,再看他的要求,“所有的知青都必须参加会议”,鲁亚杰不禁暗暗叫苦,人人陪他熬通宵,看来已是在所难免了。突然,他又开了口:“每一个人,回去都必须认真思考,明天开始讨论,散会!” “他是哪根儿神经出了毛病啊?”周玲玲悄悄问冯玉莲。 “他是要对赵姐下碴子!”冯玉莲偷偷回答周玲玲。 第二天,洪太敏宣布全队停产办班。首先,他组织他的积极分子在知青宿舍的房前挂起了“扎根干革命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大条幅。然后,就打发他的积极分子挨家挨户去通知:“午饭后,全队男女老少,除陈子宽和耿文武以外,必须一个不落地到知识青年的院子里,现场观摩学习班的开班仪式。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任何人不许请假!” 上午,他逼着知青在男宿舍做书面准备。午饭后,在政治任务的要求下,队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洪太敏暗中得意,骂骂吵吵地亲自整理队伍,并指令鲁亚杰主持会议。 会议第一项,洪太敏做学习班开班的动员报告。 第二项,储得海代表参观学习小组的同志谈学习体会。储得海照本宣科,念洪太敏连夜修改好的稿子,号召前进小队的知识青年,真正把红星小队的经验学到手,学以致用。 第三项,栽种前进小队的第一棵扎根树。洪太敏用谢老三特意带来的铁镐,当众刨下了第一镐,以示老一代的传帮带作用,然后就让储得海率先垂范,刨坑,栽树。洪太敏还让储得海在树杈上挂起了一个红牌牌,“一辈子扎根干革命,”,并且署名。储得海有口说不出,种下了扎根儿树,真怕日后回不了城,但是,他立刻想起了父亲的嘱咐,光棍不吃眼前亏,能忍就忍。鲁亚杰看着储得海,却是另一番心态,只要不是让她批判李家宝和赵岚,她就应付,但必须板着脸,决不露笑模样。 仪式过后,学习班立即转入武装头脑阶段。洪太敏让知识青年围成一个半圆,坐在院子中间,再让队里的所有人围在知青的外面。他站在围成半圈的圆心上,刚要讲话,赵岚却蹲了起来。 “你干什么?”洪太敏高声大喝,“坐下!” “他得过攻心翻,怕凉!”冯玉莲立刻替赵岚解释。 “那你站到后面去!”下过命令,他就大谈种扎根树的重大现实意义和反修防修的深远意义,动员前进小队的每个知识青年都要种下自己的扎根树,挂红牌牌儿。还说,真革命,就一辈子和贫下中农相结合;真革命,就真正拿出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勇气来!只要表现好,不管谁,都可以争取火线入党!”还说,“种下扎根树的,马上就可以从学习班毕业。”最后又补充,“只要知青里面还有人想不通,学习班就一天一天办下去。就是办到最后只剩一个人,也要继续办下去!” 朱晓莉很想火线入党,她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带头种下扎根树,火线入党就很有可能。虽说她一点儿也不情愿扎根,可是真想回城就回得去吗?既然回不去,那还不如先入党呢!何况,最后人人都得种,晚种不如早种,何苦不早种?权衡过利弊,她立刻冠冕堂皇地表了态:“党的需要就是革命知识青年的需要,现在,党需要我们扎根,我们就应当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朱晓莉把洪太敏的需要当成了党的需要,获得了洪太敏和工作队的热烈掌声。吴同峰见朱晓莉表了态,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跟着表了态。他内心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够和朱晓莉在一起,在哪里扎根儿都行。但他嘴上说的,照样也是革命大道理。 赵岚的心里清清楚楚,醉翁之意不在酒,洪太敏办学习班的根本目的,是逼迫自己和李家宝就范,从而挖走资派和总后台。对其他人,不过是搂草打兔子,能得就得,不得也无所谓。她实在不愿意参与洪太敏的政治游戏,抓住洪太敏刚刚说的“谁先种下扎根树,谁就可以马上毕业”,急中生智,马上走出了队伍。 洪太敏立刻问她:“你干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说种下扎根树就可以毕业?” “是啊,行动是思想的反映嘛。”洪太敏一见赵岚有服软的意思,顿时面露得意之色,暗想,赵岚要是种下扎根树,那文章可就大了!他立刻眉飞色舞,回答过赵岚,马上又鼓励她,“你真的想好了吗?只要你能种下扎根树,我洪太敏就既往不咎,决不会抓你的小辫子,我们还会很好地合作,合作到底!” “你说话算数?”赵岚有意问给大家听。 洪太敏绷着一脸赖皮肉,煞有介事地又强调了一遍:“别的什么都不用说,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看行动,你种下扎根树,就说明你的思想深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然可以毕业!” 赵岚听他当着众人说了两遍,便单枪匹马地走出了圈子。大家十分惊异地望着她,她不管,只管去刨坑。李家宝不知道她是咋想的,只知道她刚刚坐完月子,见她抡起了镐,赶紧跑过去,夺过镐就刨坑。顿时,洪太敏心里乐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哈哈,一箭双雕!他立刻又想了他的文章。可是,李家宝把坑刨好了,帮赵岚把树在坑里立直,就回到原地坐下了。 洪太敏莫名其妙,却见赵岚只管填土。填完土,就进了知青宿舍。不一会儿,又见她挑着水桶走出来,直接出了院子。李家宝看得清楚,知道她是要浇水保墒,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马上又去帮她。一切都做完了,赵岚回到宿舍,用她的红本夹子也作了一个牌牌儿,非常郑重地签上了她的名字。但是,她有意不把自己的题词露出来,从宿舍里走出来,重新走到洪太敏的身边,机敏地再次问他:“洪主任,你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洪太敏暗暗窃喜,立即回答:“你去做牌子的时候,我已经对大家讲了,我说话不仅算数,还要求大家向你学习呢!” 那好!”赵岚走出圈子,把自己的牌牌儿挂在自己种的树上,反身就往宿舍走去。 洪太敏好不兴奋,急忙上前去看赵岚的红牌子。他仔细看,认真瞧,瞧了又瞧,鼻子差点儿没气歪歪。赵岚的牌牌儿,不仅比储得海的牌牌儿大,粗笔大字也醒目,写的却是“扎根祖国大地,一心爱我中华!”洪太敏想挑毛病挑不出来,可是赵岚明明写的不是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意思。眼见赵岚轻轻松松地脱了身,他怒火满腔,却抓不住赵岚的小辫子。突然,他狠下决心,索性就往死里整。他顾不得落实种扎根树的事情了,他要报复,要从反动言论入手,狠狠地整治赵岚。他气急败坏地重新站在圆心上,大声吼叫起来:“现在我要开诚布公地宣布,扎根树,知青都要种,但应当抱着什么感情来种,我们必须有个清醒的认识。全体起立,都去好好看一看,看看赵岚种的到底是什么树?” 他气愤地带领大家去看赵岚种的扎根树,周玲玲和易俊红他们急忙上前,搭眼一看,不仅放了心,而且心里都笑了,就连屯里大字不识的,听了冯玉莲的解释,也佩服赵岚有一套。 洪太敏不允许大家笑,组织大家重新坐好,振振有词:“事实已经严峻地摆在我们所有人的面前,我们很有必要首先了解一下,赵岚煽动返城的真实意图。李家宝,你必须把赵岚写给你的黑话马上交出来!现在,交不交出她的黑话,已不再是一个认识问题了,已经关系到你到底要走哪条路线的问题了。如果你现在把那些黑话拿出来,可以算你立功。到底拿不拿出来,你先表个态吧!” 洪太敏已在抓证据了,李家宝心里在打鼓,他决不会把赵岚的《赠言》交给洪太敏,但是面对享有政治特权的工作队队长,他又没有不交出去的理由,被逼无奈,他索性什么也不顾了,理直气壮,当场表态:“那《赠言》,是赵岚好心好意赠送给我的金玉良言,与你姓洪的无关!” “她那是放毒!” “我愿意中她的毒!就是她毒死我,我也心甘情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非常明白,要命一条,要《赠言》没有!你想从我的手里拿走赵岚写给我的《赠言》,我就告诉你八个字:耗子逮猫,痴心妄想!” 李家宝和洪太敏正面接上了火,两个人都喊得很厉害,一直僵持到晚饭前。最后,洪太敏不得不宣布,晚饭后工作队和他的积极分子单独开会,学习班明天继续。 人们可以自由活动了,大家又都去看赵岚的红牌子,经周玲玲和冯玉莲再次解释,屯里的好人没一个不笑的,难怪洪太敏像疯了一样,原来,赵岚聪明,生生把他比糠了…… 吃晚饭的时候,汪佩佩偷偷向赵岚讲了她离开学习班以后的情况,赵岚禁不住担心李家宝的处境。忽然,周玲玲坐到她的身边去了,悄悄问她:“我李哥又做了那么多的作业,辛辛苦苦的,是不是得找人批改批改啊?” 赵岚一听,心领神会,三十六计走为上,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周玲玲起身就走,瞅准一个机会,就把她和赵岚的意思悄悄地告诉了李家宝。李家宝立刻问周玲玲“赵岚走不走?” 周玲玲急忙去问赵岚,赵岚立刻告诉她:“就说我也回去,但我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听到不愿意和他一起走,李家宝有些伤感,但毕竟可以放心走了,立刻就整理笔记本和作业本。他的行动引起了吴同峰的注意,吴同峰想起来了,周玲玲和董强他们曾经偷偷回过市里,李家宝很可能也是想逃跑。他带着自己的分析偷偷去找朱晓莉,朱晓莉立刻催促他,赶紧向洪太敏汇报。 洪太敏听了,先是一惊,蓦地,心生一计,立刻向吴同峰和朱晓莉面授机宜:“按兵不动,免得打草惊蛇!可以这样……”他的话变成了耳语,他要欲擒先纵,暗设连环套。 夜里,李家宝悄悄地起来了,见所有人都睡得很香,便依计行事,不辞而别。他暗暗欣喜,轻轻开门,溜了出去。他刚走,假睡的吴同峰就跟着起来了。吴同峰也是悄悄的,立刻到崔二家的西屋去找洪太敏,及时报告了情况。洪太敏早有准备,他事先已派人埋伏到三岔路口,听到李家宝已走的报告,马上叫醒两个和衣待命的工作队队员,迅速骑上马,绕道直奔三岔路口,与已经埋伏在那里的人会合,现场抓李家宝投修。 红星小队的两个青年如临大敌,拼命打马,生怕李家宝投修得逞。他们抢先赶到了三岔路口,在附近的一个人家找到事先埋伏下的谢老三和县武装部的两个人,随时准备堵截李家宝。 可怜李家宝,好不容易赶到三叉路口,却被人两路堵截,撵向了通往边界的路,他跑得很快,可是人家武装部的人有摩托,又是训练有素,有口难辩,他被人家逮了个投修。 被生擒的李家宝被五花大绑地扔上马了车。得胜而归的功臣们,就像拉猪一样,把他弄回了前进小队。 一路上,他受尽了颠簸,手上,胳膊上,脸上,处处都是硬伤。他怒不可遏,却无力挣脱。不由得,他的愤怒变成了仇恨,暗暗发誓,此仇非报不可! 洪太敏抓到了俘虏,好不得意,立刻派人敲响了废犁头。全队连夜紧急集合。但是,陈子宽、耿文武、冯玉莲、魏长顺、齐金库,及其家属,统统都被他们赶了回去。 寒冷的小队部里,洪太敏得意洋洋,威风八面。就像公审犯人一样,扯着他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宣布:“把叛国投修的现行反革命分子--李家宝,带上来!” 李家宝鼻青脸肿,胸前挂着“叛国投修现行反革命分子李家宝”的大牌子,五花大绑地被武装人员押到了前面。 小队部里冷森森的,虽有队里和各家的煤油灯,也像是在做苟且的事情。看押李家宝的工作队队员按李家宝低头,李家宝死命抗拒。县武装部的一个中年人,上前就是一脚,准确地踢在李家宝的膝弯处,他的腿一软,被踢得跪下了。看押他的工作队队员立刻死死地按住他,按得他连气都难喘。 眼前的情景惨不忍睹, 赵岚见了,心如刀绞,怒火满腔,猛然一声大喝:“洪太敏,你想干什么?”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前面,她要当众辩明是非,据理以争。可是,红星小队的两个女知识青年事先早已做好了准备,赵岚刚一上前,她们就迅速冲了上来,把赵岚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的重要帮凶,牢牢地逮住了。 赵岚要讲理,拼命大喊:“洪太敏,你凭什么乱抓人?” 红星小队的女知青怀着满腔的愤怒,立刻扇她的耳光,董强忍无可忍,起身要往上冲,周玲玲死死地把他拉住了,十分焦急地提醒他:“不能都进去,稳住!” 洪太敏眼见他的连环计大功告成,趾高气扬地开始讲话:“同志们,我们前进小队险些就发生叛国投敌事件啊!要不是朱晓莉和吴同峰同志有着高度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觉悟,以及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李家宝的阴谋就险些得逞啊!同志们,好好想一想,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叛国投敌分子?值得我们深思啊!现在我宣布,把叛国投修的现行反革命分子李家宝,押到县里去!把反革命分子的重要帮凶赵岚,暂时关进马号!” 又像拉猪一样,一路颠簸, 李家宝被带到了县武装部。武装部连夜突审,他始终只说一句话:“我要见地区的刘主任。” 武装部不再审他了,将他押进了正规监狱里的牢房,咣啷一声,从外面上了锁。看守走了。牢房里,一个身强力壮的犯人阴着脸冲他走了过来,两眼凝望着他,开始挑衅:“你小子挺能啊?” 李家宝怒视着他,他猛然冲上前来,挥拳就打。李家宝猝不及防,顿时,被打得鼻孔蹿血。那家伙见李家宝打不还手,照着他的胸脯,咚地又是一拳。 李家宝心里明白了,这是有人在利用犯人打自己,但是,此时自己是被扔在犯人堆儿里,到哪里去讲理?他索性一声不响,只是在那个犯人动手的时候,尽量让他打不到要害处。打人的犯人见新来的犯人不言不语,不还手,也不求饶,火冒三丈,一顿拳打脚踢之后,直着眼睛盯住了他。只见他眼喷怒火,仍是一声不吭,打人的家伙反倒住了手,向他发出了蛮横无理的质问:“个子倒是不小,你为什么不还手?懂规矩?” 李家宝苦苦地笑了笑,盯住对方的眼睛,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讲自己的理由:“打你我犯法。” 那家伙拼命地咆哮起来:“我他妈打了你,打了你!你他妈挨了打,知道吗?你他妈挨了打,你为什么不还手?” 这时候,又一个家伙走了过来,冲李家宝一撇嘴,阴阴地一笑,撸起了袖子,连连向第一个犯人讨好:“杀鸡焉用宰牛刀,姜大哥,你歇一会儿,让罗老弟替姜大哥帮助帮助这小子!” 已经打了李家宝的那个犯人,歇斯底里一般大叫:“滚,你他妈给我滚开!” 姓罗的冲他的姜哥一点头,赶紧乖乖地走开了。那个姓姜的立刻对牢房里的所有人宣布:“从现在起,谁他妈敢动这小子一手指头,我就叫他脑袋瓜子开瓢儿!” 没人说话,他就又喊了一声:“都听见没有?” 牢房里的所有犯人都嘟囔着回答:“听见了。” “你他妈睡一会儿吧!”打李家宝的犯人十分强硬地吩咐李家宝,顺手拽过他自己的被子,朝空铺上一扔,揉揉打人的手,生着闷气向犯人们发出了命令:“睡觉!”冲犯人发过脾气,他再次吩咐李家宝,“你也睡吧,折腾你小子一宿了,条件是监狱,好好品品滋味儿吧。”突然,他又回头大喊,“都他妈给我睡!” 李家宝实在是太累太疲乏了,牢房里又臊又臭,他挨完了批斗又挨了打,躺在大铺的烂草席子上,却很快就睡着了。 早晨,他被捅醒了,刚睁开眼睛,那个姓姜的犯人就冷冷地催促他:“吃饭!当犯人也得填肚皮,懂不懂?” 可是,他俩去拿窝头的时候,饭盆里只剩下一个半窝头了。姓姜的恼怒了,阴沉着脸,向所有的犯人巡视一圈儿,一直也不说话。一个个犯人都很害怕,有的吓得脸色铁青,有的惨白,姓姜的不慌不忙,突然闷声发问:“谁干的?”他的声音又横又狠,令人毛骨悚然。 犯人们十分惶恐地望着他,几乎不敢大喘气,那个姓罗的嘻嘻一笑,一边辩解,一边讨好:“昨天管教是把咱俩叫去的,也有我的一份是不是?你要是不同意,嘿嘿,那就都是姜哥的! ” “你个狗屎,胆肥了是不是?”姓姜的走过去,把那家伙手里的整个窝头劈手夺了下来,向李家宝一递,下命令一般:“你给我吃了它,别管那臭狗屎!” 李家宝拿起盆里的半个窝头,交给姓姜的,意思是让他还给那个姓罗的。姓姜的瞥一眼姓罗的,眼见他尴尬地咧着嘴,没笑找笑,就把头转向李家宝,做出了不可思议的裁决:“你吃吧,都吃喽!你问问他吃饱了没有?他肯定已经吃饱了,你吃你的!” 姓罗的家伙赶紧顺从姓姜的:“我吃饱了,真的吃饱了。” 姓罗的话音刚落,一个瘦子给姓姜的和李家宝送来了水,姓姜的“嗯”了一声,那瘦子就满脸堆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吃过饭,该放风了。那个姓罗的赶紧去倒屎尿桶。姓姜的看见了,就偷偷地告诉李家宝:“明白吗?按这里的规矩,你是新来的,就应该你去倒!” 李家宝暗暗猜想,这个姓姜的,肯定是犯人里的头头儿。受指使他打了自己,但他为什么又如此保护自己呢?也许是自己扛住了他的打?李家宝情不自禁地看看他,似乎他还讲良心,也还有思想,但他的良心,肯定是出于他们的规矩,他的思想,肯定也是变态的,扭曲的,讨好看守的。 放风时,那个姓姜的始终陪着李家宝,别人一看李家宝,他就马上瞪眼睛,刺向李家宝的各种目光立刻就都闪开了。看起来,这里所有的犯人都惧怕自己身边这个姓姜的,说不定他是一个什么都敢干的重犯,不可不加他的小心。 李家宝正在这样琢磨着,姓姜的突然低声问他:“你小子倒是挺有种儿,因为啥进来的?” “一言难尽……”李家宝不愿与罪犯为伍,避开正面回答。 “一言难尽就两言,你小子长得很帅气,搞女人啦?” 李家宝摇摇头。 “偷东西?” “没有。” “抢劫?” “没有。” “打架斗殴?” “没有。” “诈骗?” “没有。” “杀人?” “没有。” “政治?” “算是吧。” 咋回事儿?” “坚持学数学。” “破坏下乡?” “算吧!” “活该我揍你!啥年月,你还坚持学数学?”说完,他不出声了,仰头去看天。 李家宝不由得也看天空,天空中没有围墙,也没有电网,是广阔无垠的…… 那姓姜的突然又问李家宝:“知道我为什么看天吗?” “不知道。” “你说,有老天爷没有?” “我看没有。” “知道没有,你还鸡蛋碰石头?你那胳膊有多粗,真能拧过大腿呀?全中国就你能,可马寅初,钱伟长,钱三强,刘少奇,邓小平,彭、罗、陆、杨,哪个不比你强?想活命,想求以后,就得聪明点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白吗?” 李家宝很惊讶,突然发现,这个姓姜的并不俗,连马寅初、钱三强和钱伟长他也知道,禁不住问他:“你是咋回事儿?” “我是咋回事儿还轮不到你来问!”说到这里,姓姜的不再问他,也不说话了,只是背着手来回走。 李家宝茫然不知所措,跟着他来回走。突然,他悄声告诫李家宝:“记住,别惹监舍里的任何人。咱们的牢房里,不是杀人嫌疑犯就是强奸犯。说不定,无期的有,等着挨枪子儿的也有,你玩儿不过他们。不过,万一有谁真的惹了你,你可不能熊!在这里,谁熊他们就专熊谁,听见没有?” 他的话令人毛骨悚然,但李家宝却听懂了他的话,赶紧点了点头。此时,李家宝比什么时候都理解,也比什么时候都明白,什么才是冤假错案!自己一心热爱自己的国家,却被自己国家的监狱监禁着,由死囚来“帮助”,如何不冤?又如何不屈?有冤无处诉说,有屈也无可奈何,李家宝只能满腹仇恨地等出狱,可是被扔进牢房以后,就再也没人来提审他。想申辩,他也找不到地方。 重犯是不能出去干活的,他是现行反革命,当然是重犯。李家宝实在无事可做,又有姓姜的蔽护他,竟然又想起了他的数学。他闭住眼睛,开始在心里默默地思考数学题。吃饭,放风,吃饭,睡觉,整日整日的,每时每刻,他都可以思考。一时间,反倒没人找他的麻烦,他也不缺乏睡眠了。 一天放风,那个姓姜的突然问他:“一天到晚,你小子不停地在想,想什么?” “思考数学题。” “你还思考?” “凭什么不许思考?” “你是在大牢里!” “但我没有罪!” “你皮子紧是不是?” “你还想打我?” “管教让打就得打!” “难道你就没有思想?你那么听管教的,咋还待在这里?” “这就叫你问着了,我他妈不打你,就有别人打我!” “那你也不该当枪使!” “你少和我充大尾巴鹰,再犟嘴小心我揍你!” “我会和你拼!” “你敢?” “你已经告诉我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熊!” “嘿嘿,那你得看跟谁,值得不值得。无缘无故拼没了小命儿,你小子还怎么学数学?还是见机行事吧!” 李家宝更加奇怪了,莫非他也是摊了冤案? 一天夜里,他突然被狱警带走了,一连三天也没回来。牢房里逐渐出现了不安的气氛。想“帮助”李家宝的那个姓罗的,几次给另外两个使眼色,那两个有些怕,似乎姓姜的余威还在。李家宝很惶恐,但是不敢流露出来,只能暗暗加小心。 姓姜的被带走的第四天晚上,李家宝最后一个去拿窝头,往盆里一看,什么也没有了。他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不禁感到,周围阴森可怖,似有一股凉气浸他的骨髓。他巡视每一个犯人,每个犯人都不拿他当回事了,手里拿着他们自己的窝头,看他的笑话。李家宝痛恨这些败类,忽然,想起了姓姜的说的话,“关键时刻不能熊,谁熊他们就专熊谁。”蓦地,他把对葛老五和洪太敏的满腔仇恨化作了必须求生的力量。他的目光空前威严,狠狠地射向那个姓罗的。姓罗的满不在乎,晃来晃去的,悠然自得。突然,那家伙狰狞地一笑,撇一撇嘴,立起狡黠的眼睛,射出了凶光。嗯?李家宝一惊,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副嘴脸,啊?李家宝猛地发现,是他,就是他,他几乎强暴了赵岚。新仇旧恨,急剧地撞击心头,李家宝怒火填膺,忍无可忍,暗暗运足力气,猛然冲上去,一只大手一把抓住那家伙的脖领子,抓得紧紧的,啪啪啪啪,另一只大手左右开弓,一连气的大耳光,重重地赏给了他。监舍里的所有犯人都被李家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镇住了,一个个,吓得老老实实地回到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坐得规规矩矩。李家宝拼命地打,毫不留情地打,打够了,才以神圣不可侵犯的口气吩咐姓罗的:“把我的窝头给我拿出来!” “你,你他妈……”姓罗的仍想动硬。 愤怒的李家宝也不说话,冲上前就是狠狠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朝他的要害处狠狠地踹了下去。 “哎呀妈呀,饶命饶命,你是大哥,你才是大哥呀……”那家伙见李家宝敢玩儿真的,哀号中,捂着下边来回打滚。 李家宝停住了手脚,那家伙慌忙爬了起来,赶紧把窝头给李家宝送了回来,跪在地上就求饶,“我有眼不识泰山,太岁头上动土,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李家宝心里讨厌,大喝一声:“滚!” “唉,我滚,我滚。”姓罗的站起来,赶紧就找旮旯。 那个瘦子,赶忙给李家宝送来了水。李家宝余怒未消,一挥胳膊,将水碗打到墙上,那水碗立刻反弹到地上。他一脚将水碗踢开,想到洪太敏与监狱方面里外勾结,利用重犯整自己,不由得愈加愤怒。猛然,他想起了国歌里的歌词:“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那歌词迅速变成了歌声,声音越来越大。忽地,他歇斯底里一般,再次扑向那个姓罗的,按照国歌的节奏,左右挥拳,狠狠地击打,“起来,起来,起来……” 姓罗的鼻孔流出了血,摇摇晃晃,再次摔倒在地上,想磕头也爬不起来了。犯人们几乎叫李家宝给吓傻了,他两手叉腰,犯人们赶紧低下了脑袋。此时,他认准了,洪太敏与葛老五之流必须打倒,否则还像什么话?堂堂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却被无端地投入自己国家的监狱,任由犯人欺辱,这个国家机器到底还是谁的?怒火中烧,他不管不顾,使出全身的力气,前后推拉上着锁的铁栏杆门,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发出了震颤的巨吼:“来人!来人!” 狱警来了,他愤怒地狂叫:“我要控诉!控诉!控诉!” 狱警大为惊讶,慌忙跑向监狱长的办公室。不长时间,监狱长和那个狱警一起来了,监狱长亲自动手,惊慌失措地打开牢门,赶紧将他让出了铁门。 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姓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