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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雪恨
李家宝在监狱里面遭了罪,小屯子的马号里,赵岚更遭罪。她几乎每天都要挨斗,每天都要遭到拳打脚踢。李家宝在监狱里还可以凭他的力气按照那个姓姜的嘱咐去做,镇住犯人以后,还能够一心一意地思考数学题。赵岚在马号里,却过着黑帮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受到无端的虐待,她却无力反抗,也不忍还击。 看押她的几个女知识青年,都是红星小队的积极分子。每次交接班时,都要拿她当一会儿解闷儿的工具,不是扇她的耳光,就是揪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最轻也要踢上两脚。她们恨她,恨她使她们三更半夜也不能好好睡觉,不拿她提提神儿,一宿一宿的,还不得困死?赵岚看着她们,忍得住肉体上的疼痛,却无法忍受心里的悲痛。打她的女孩子都是初中学历的“知识青年”,远离家乡,一心想干革命,却跟着洪太敏和葛老五之流学得如同法西斯,面对着另一个知识青年,拿残暴当游戏,还以为是在打击阶级敌人的嚣张气焰。她们的行为怎能不令人可怜,又怎能不令人心寒? 十几天过去了,一天早晨,赵岚忽然听见看守们唧唧喳喳地在议论:“学习班里跑人了……” “谁?” “我不知道。说是一男一女。” “这里的人可真顽固!” “走资派的天下,不可能太平!” 赵岚一惊,暗暗猜想,可能是周玲玲和董强,不由得,担心他们也被抓回来,挨打遭罪。 逃跑的果然是周玲玲和董强。在赵岚被关进马号的当夜,周玲玲和董强曾经悄悄地溜出来,躲在马号外面,扒着窗户,目睹了赵岚被毒打的情形。董强忍不住,还是要往里冲,周玲玲再次把他用力拽住了。劝他不能逞一夫之勇,必须寻求可行的办法。十几天里,他俩的心里忍受着熬煎。看书有什么罪?到底有什么罪?洪太敏凭什么就这样欺负人?他俩下了决心,就是被抓住挨打,也非得救出李家宝和赵岚不可。 昨天,洪太敏明里代表前进小队到兵团被抢粮的那个团去慰问团部的现役军人,暗里却想煽动起兵团方面对抢粮事件的不满情绪。洪太敏走了,工作队队员立刻开始睡觉。他们跟着洪太敏不管白天黑夜地折腾,确实也是够累够乏的了。 周玲玲和董强抓住这个机会,顺利地逃出了前进小队。他俩赶到县火车站,却不敢在县火车站候车,沿着铁道,一直走到下一站,才敢候车。 洪太敏回到队里,听说跑了人,立刻大发雷霆,工作队队员的脸色就像紫茄子似的。忽然,县里来了一个人,说是要了解基本路线教育的进展情况,两人单独谈话时,那个人悄悄地交给洪太敏一封信。洪太敏看了信,疯了一样,当天夜里,就大搞逼供信。陈书记和耿队长,冯玉莲和魏长顺,都被关进马号受了皮肉之苦。 第二天早晨,他煞有介事地声张:“我洪太敏要亲自到地区去捅窟窿,不挖出这里的总后台,不把这里的阶级斗争进行到底,我就再不姓洪!”他又嘱咐他的部下,“你们必须坚守岗位,一定要把人看好。谁也不用送我,看住阶级敌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关心和支持!兵团方面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表示理解我们,支持我们。他们的团长答应我了,用他们的小车送我去地区。” 他整理好必要的衣物像模像样地动身了,就在他离开小屯子撒腿就跑的时候,路边突然冒出几个身手敏捷的公安人员,几路合围,三脚两脚将他踢翻,几个人同时将他按牢,不由分说,便给他铐上了手铐。 刘天民突然出现了,洪太敏当时就傻眼了,不喊不叫也不挣扎了。他知道他已经彻底败露了,就是将来能把右倾翻案击退,他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此时,他只恨他的生殖器,为了满足这个作孽的家巴什儿,自己竟然丧失了大好的前景。 原来,刘天民亲自带领地区的有关人员在沈老蔫家已经等了三天了。程思录提供情况,有人给洪太敏通了风,报了信儿,只等他自己暴露,证实这一事实呢。 陈子宽见了刘天民,一条硬朗朗的高大汉子不禁热泪盈眶。老刘深沉地望着他,打了一个咳声,把他和耿文武叫到没人处,低声告诉他们:“通过侦破迫害知识青年的案件,公安部门依法逮捕了葛要武和洪太敏,不管怎么说,都是办了一件替老百姓解恨的事情。但是,反极左很难啊……地区已经开会定性的事情,仍然有人耿耿于怀。你们都亲眼看见了,洪太敏这个工作队,不反极左,却看着上海的风向,扬言走资派还在走,抓住你们不慎的做法大做文章,把知青自觉学文化知识当做返城思潮对待,也许,不是没有来头啊……不过,洪太敏触犯了法律,有人想保也保不住了,但他们又把目标转移到老史那里去了。老来的儿子来宝山,把老史保护你们的事情反映到县里和地区去了,看起来,他们往老史那里派调查组或是工作队,肯定是在所难免了。你们这里,洪太敏的工作队肯定是没法待了,可是,就是工作队撤了,马上就要从监狱里回来的别立人也将很难支撑局面……”老县长向四处看了看,面目更加深沉了,“老陈,老耿,襟怀一定要宽广。你们一定要帮助别立人把局面撑下去。要看到,给他平反是好事儿。我和县里的老程,都相信他会接受深刻的教训。不过,目前你们俩还没有平反,自己也都得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还有,赵岚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老陈可以找她谈一谈,既然符合回城的政策,就可以让她返回去。在目前的形势下,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你们也要告诉别立人,对李家宝坚持学习文化知识的做法,要想方设法尽全力给以保护,不能因为赵岚和李家宝他们有自己的见解和认识,就任人欺负。老高三里的佼佼者,多半都是很有头脑的,有些人甚至比我们还要清醒。他们的心志并不在一朝一夕,是要进行终生的比赛,这是多么感人肺腑的倡议啊!一辈子看书比赛,一辈子为国家,现在能有多少人想得这么实在?” 老耿格外关心赵岚和李家宝,禁不住问刘天民:“你刚才说赵岚的父亲去世了?” “已经快二年了……” “这丫头,也没听她说过……” “当时,是她的母亲没有告诉她。事后告诉了她,也不想让她返回去,她父亲临终前,就是这样嘱咐她母亲的。” 刘天民嘱咐过老陈和老耿,当晚就走了。陈子宽听了刘天民的一席话,心里明白了,就像林彪死了文化大革命仍然没有停止一样,洪太敏可能被判刑,但整老干部的人还是不会甘心,这里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完。 第二天,周玲玲和董强重新露面了。在女宿舍里,周玲玲见到赵岚,简直都不敢认了。赵岚的脸被人打肿了,下嘴唇往外翻翻着,一只眼睛几乎睁不开了。好心的周玲玲心疼不已,凄惨地喊一声赵姐,抱住她就哭了起来:“赵姐呀……赵姐……她们,她们也是下乡知青,可她们怎么就这么狠啊……” 汪佩佩自不消说,女宿舍里,除了朱晓莉,看见周玲玲抱着赵岚痛哭不已,没一个不替她们赵姐委屈的,就连鲁亚杰,也哭红了眼睛。赵岚苦苦一笑,得知董强和周玲玲逃出去以后找到了刘天民,心里对他们感激不尽,翻着嘴唇还在向他们表示谢意:“玲玲,得亏你和董强了……” 就在这一天下午,别立人和李家宝也回到了屯子。他们是得到平反之后,由县革委会副主任程思录和公社革委会主任史忠实,用县里的吉普车亲自送回屯子的。进了屯子,程思录和老史让李家宝先回宿舍去,他们要把别立人平反的事情,和别立人一起,先同陈子宽和老耿谈一谈。李家宝答应一声,起身就往宿舍跑,进了房门,直奔女宿舍,他最惦记的,是赵岚。 “呀,李哥!”第一个看见李家宝的是易俊红,惊讶之后,唰地就流出了泪水。 “李哥!”周玲玲、董强、吴雅琴、孙桂英和易俊红,几个人如出一辙,都是喊一声李哥,立刻就落了泪。 赵岚望着被剃了光头的李家宝,亲人久别的感情立即涌入她的情怀。可是,她看见了汪佩佩,本能似的,又想起了郝玉梅,万般无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别哭,都别哭……”李家宝劝着别人,自己的声音却是颤抖着,尤其心疼被人打伤的赵岚。 赵岚脸上的伤都是硬伤,洗了脸,也洗不掉青紫和暄肿。尤其那向外翻着的嘴唇,和那只睁不开的眼睛,令人目不忍睹。不忍看,也得看,还得仔细看,李家宝望着满脸受伤的赵岚,真想抱起她就回市里,永远把她藏起来,再也不让她吃苦头儿。可是,能做到吗?她和自己,还没有和好…… 鲁亚杰深深地望着李家宝,也是眼泪汪汪的,忽然问他:“李大哥,别立人回来了吗?” “回来啦,回来啦!”李家宝回答过鲁亚杰,赶忙就安慰汪佩佩,“别立人已经得到平反了,已经……” 汪佩佩心情急切,李家宝本来还有话,却被她打断了:“别立人在哪里,在哪儿?” 李家宝赶紧回答:“到陈书记家去了。” 汪佩佩起身就跑,可是,她刚刚撞开门,头一眩,一下子就在厨房晕倒了。集中在女宿舍的知青们赶紧跑了出来,慌乱地呼叫着:“汪佩佩,汪佩佩--” 就在这时,别立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停住脚看了看,皱一皱眉头,便径直进了男宿舍。董强连忙跟了进去,急切地告诉他:“是汪佩佩晕过去了,你快过去看看!” 别立人一言不发,坐在白碴木凳上,凄然地闭上了眼睛。 赵岚和周玲玲救醒汪佩佩,将她扶进了女宿舍。其他人都到男宿舍来找别立人。别立人不开口,也不睁眼睛,鲁亚杰气得当面骂了他:“别立人,你简直狼心狗肺!” 女宿舍里,汪佩佩哭成了泪人,嘴里却喃喃着:“你们不要怪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呀……” 别立人心中惨然,不管别人的态度,只管沉闷。晚上,他默默地吃饭。饭后,他和衣而睡。一觉醒来,洗漱完毕,他仍是端坐着,缄默无语。李家宝的心里很不忍,两个人一路回来时,别立人就是只字不吐,已经一天一宿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啊?再这样下去,岂不将汪佩佩连活的勇气也给挫没了? 陈书记和耿队长也是十分着急,一大早就去看他,他仍是不理不睬,再招呼他,他就起身打扫厕所去了。 陈书记和耿队长悄悄地把储得海叫到陈书记家里,非常诚恳地向他建议:“小储,开个紧急会议吧,看看别立人的事情到底应当怎么办。” 储得海抢先出了一个主意:“我建议,首先召开一个党员全体大会,他就不能不参加,也不能不发言。” “这就不行了吧。”陈子宽摇了摇头,不得不否定他,“小储,我和老耿现在还没有恢复党籍啊,咱队里知青应该入党的,一直也没有机会啊,还是开个有关人员会议吧……” 储得海早已看清了,前进小队的案子是非翻不可了,立即表示同意,并且让陈子宽亲自主持会议。陈子宽想想储得海目前的尴尬处境,当即点名要求,储得海,鲁亚杰,赵岚,李家宝,董强,周玲玲,冯玉莲,齐金库,沈盼富,魏长顺,必须参加会议。 储得海返回知青宿舍,立刻派人分别去通知。 会议在陈子宽家召开,面对脸上带花的,被剃光头的,腰上有伤坐不住的,老陈特别严肃。他不计前嫌,再三强调:“别立人是一个积极要求上进的知识青年,他虽然跟着葛老五的工作队做了错事,但他的主观愿望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必须尊重他,真心实意地支持他继续当书记、当队长,让他大胆抓工作……” “我做不到!”魏长顺捂着腰眼儿,不管不顾,突然打断了陈子宽的话。 老陈立刻瞪起了眼睛,寸步不让:“我下边要说的就是,特别是魏长顺和齐金库,你们俩必须服从大局,就是一时想不通,也必须支持他的工作!齐金库,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齐金库的声音蔫巴巴的。 “你,魏长顺,听见没听见?” 魏长顺见陈书记十分威严,不容违拗,知道事关重大,只得不情愿地回答:“听见了!” “那好,现在大家就想想办法吧,怎样才能让别立人开口,让他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将近二年了,他是没处说话啊…… 人们一时都没有主意了,汪佩佩就偷偷向赵岚嘀咕:“大家一起和他喝酒吧,他酒后直言……” “你说什么?汪佩佩,你大声说!”陈子宽鼓励汪佩佩,一心希望她也能尽快振作起来。 汪佩佩不愿抛头露面,悄悄捅咕赵岚,赵岚只得替代汪佩佩回答:“汪佩佩说,让大家一起和别立人喝酒,说他酒后直言!” “行,这个办法能行!”李家宝立刻表示赞成,并且还做了一个补充,“我和他喝过一回酒,真像汪佩佩说的那样,他酒后特别耿直,也不醉。”李家宝说完,就向大家学了他和董金华同别立人一起喝酒的情形。 “好,那就这么定了。在我家摆酒桌儿,也是为他和李家宝洗冤接风。大家要注意,先通融感情,不论是非。在座儿的人都得心胸开阔!” 陈子宽当即拍板,他的心里已是火烧火燎的了。 他老伴听了他的话,立刻到鸡窝里去抓老母鸡。赵岚见陈子宽老伴儿又要杀老母鸡,赶紧跑过去,一把就给抢了下来,眼含着热泪替老母鸡求情:“大婶儿,老母鸡正是下蛋的时候,不能杀,你不能杀。我兜里有钱,我去买罐头……” 说罢,她放了老母鸡,拉起齐金库就走。可是,他们走后,老陈老伴儿还是忍痛把老母鸡给杀了。她没有别的东西能拿出来,这么大的事情,老陈哪能没有表示呢? 董强和周玲玲从市里回来时特意买了副食,原本是想请蒙冤受屈的李家宝和赵岚好好喝顿酒的,想不到这副食还派上了特殊用场。他俩回到宿舍,拿起东西就送了过去。 陈子宽家里,大家凑东西,众人齐动手,两张炕桌对在了一块儿,很快就把菜摆齐了。陈子宽看看酒桌,招呼一声李家宝,马上就到知青宿舍去请别立人。 “别立人--”李家宝叫他。 别立人不理不睬,仿佛并没有人叫他。 “小别--”陈子宽叫他。 他扭头看了看,仍然不讲话。 “别立人,你错你还有理呀?”李家宝开始拿话将他。 他翻了李家宝一眼,不动火气。 “小别,”陈子宽很动情地告诉他,“汪佩佩为了等你,可是三个春节也没回上海呀。如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别怄气,咱们到我家去,好好说一说怎么样?” 别立人看看陈子宽,闭住眼睛,依然不讲话。 李家宝见状,索性提高嗓门继续将他的军:“别书记,你可以不讲话,但你总该听听别人讲你吧?是好汉,有话就亮到桌面儿上,该谁检讨就检讨,泯灭恩仇,咱们就痛痛快快地喝酒!是孬种,你就固守己见,恩将仇报,也不配自夸三碗酒还清醒!” 别立人听李家宝拿自己说过的话将自己,又提恩将仇报,猛然想起,是李家宝和赵岚、魏长顺和冯玉莲不计前嫌,救了自己的命,事前,可怜的汪佩佩还下跪恳求过魏长顺,不由得,义气撞怀,这才开了口:“什么?你敢和我碗对碗?” 李家宝顺势又将他,“不敢,就是孬种!” “废话少说,到哪喝?你说吧!”别立人虽说是上海下乡青年,却颇有一股关东汉子的气概。 “敢去?那你跟我走吧!” 李家宝起身就走,头也不回。别立人紧随其后,毫不示弱,瘸着腿,也是一副大丈夫气概。进了陈子宽家,他谁也不看,见两张炕桌对在一起,早已经上好了酒菜,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了鞋就上炕。拣个地方盘腿一坐,拿起一个二大碗来,向桌子上一,扫视一圈,声音不大,却向众人叫号:“来吧,谁先来?” 不由得,大家目瞪口呆。李家宝心里着急,索性也拿起一个二大碗来,照样向桌子上一,当仁不让一般:“我来!” 赵岚很不忍心,却狠一狠心,用塑料酒桶给李家宝倒了多半碗酒,也给别立人倒了一样多。众人盯着两个二大碗,真不知他们将怎样喝下去。李家宝端起了酒碗,仍用激将法:“别立人,真是男子汉,咱们就什么都在酒里,干!” 听李家宝叫号说“干”,别立人端起酒碗,也不说话,也不撞“杯”,一仰脖,咕嘟咕嘟,就把大半碗酒喝了下去。 李家宝见状,也是一饮而尽。 别立人将碗又一,只吐了一个字:“倒!” 李家宝自然也是单字句:“倒!” 汪佩佩看看赵岚,捧起酒碗,不想给李家宝再倒酒了,见赵岚已经倾斜了酒桶,这才把酒碗端平。李家宝接过酒,郑重地举向别立人,慷慨陈词:“来,别书记,冲你不怕坐牢向仇人,我李家宝以往不该拿你当小人。我也蒙冤坐了一回牢,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真心实意,从此和你做朋友,要是不嫌弃,就干了它!” 别立人嘴角一动,当,将酒碗撞上去,咕嘟咕嘟,又是一口全干。李家宝见他亮了碗底,自己双手将酒碗端平,也是立刻见了碗底,却猛然一喷,全都吐了出来。但是,他不肯示弱,又把酒碗重新递向赵岚,赵岚连忙把他的酒碗推了回去。 “李大哥,”别立人终于开口了,“小弟服了你……以往是小弟瞎了眼,昏了头,进一回大牢我懂了,全都懂了……陈书记没有罪,耿队长也没有罪。我别立人的行为蔑视法律,坐牢虽冤,却无话可说。可是面对大家,我活该,我罪有应得!我恨,恨那个葛老五,恨洪太敏,也恨我自己!念书十二年,看不懂真文章;一心想革命,却整老百姓!没有面目再见大家,就不想开口向人,却蒙大家不嫌弃,我谢罪,倒!” 别立人这一次没有碗,双手捧碗向赵岚。眼里闪泪花。赵岚见他已经开了口,就不想让他再喝了,可看他的架势,却不得不倒,就给他少倒了许多。 “不,这一碗一点儿也不能少!”别立人极其认真,双手恭恭敬敬地端着酒碗。 赵岚狠狠心,只得给他再倒酒,倒得和上两次一样多。别立人端着酒碗站了起来,一侧歪,马上调整好姿势,非常动情,发自内心地忏悔:“别立人瘸了腿才有教训,感谢大家谅解我!” 说罢,他十分庄重地一口气干了酒,噙着泪,鞠一躬,痛苦地坐了下去。李家宝也再次递酒碗,别立人立刻伸出巴掌将他的碗口封住了,言语发自肺腑:“李大哥,一碗酒就见了你的心,就凭你和赵岚如何对待汪佩佩,就凭你和魏长顺不嫌脏救了我的命,就凭今天大家还拿我当个人……从今往后,我要是再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誓不为人!还有你储得海,你说前进小队穷不穷?” 他眼睛潮湿,声音哽咽,突然把目标对准了储得海,面孔变得极为冷峻,现出了一副穷追到底的架势。众人莫名其妙,只见储得海的神情十分窘迫,不知所以,又不得不回答:“穷。” “咱们曾经认为赵岚的文章是诬蔑社会主义,那你说,长着眼睛不看事实,光信报纸,咱们蠢不蠢?” “蠢,确实蠢。” “老百姓饿着肚子交‘红心粮’,非特殊时期,也非特殊需要,咱们硬看成是闪光的革命行动,你说咱们浑不浑?” “浑。”储得海被别立人问低了头,似乎良心有所发现。 “说真话,咱们说话办事儿有没有昧良心的时候?” “有。”储得海第四次回答。 “那好,咱们蠢,咱们浑,咱们说话办事儿有时昧良心,那你自己来说,咱们队那个上大学的名额,该不该你填表?”别立人突然问出一个四座皆惊的事情来。 “你,你怎么知道?”储得海脱口反问,神色极其尴尬。 “隔墙有耳,偏偏叫我听到了!”别立人十分严肃,看了储得海好一阵,便以书记的身份表了态:“如今我要提议,这个名额应该给人家真能把书念好的,给人家一心为我中华的!要我说,要么赵岚,要么李家宝,现在你不行!” “可,可他们已经结婚了……”储得海找了一个理由。 “那就周玲玲!”别立人对储得海的辩护非常讨厌,砰地一碗,冲着储得海就较起了真章:“我告诉你,储得海!你要是这边种着扎根树,那边想着溜,拐弯抹角地耍别人,可别怪我别立人不客气!真革命,咱就把自己舍出去,你扎根儿,我别立人就不走!我别立人浑过,可从今往后再不敢昧良心。你储得海在你们队也是接过锄头杆儿表示继承光荣传统的。真想走,也得再读读赵岚那小字儿,学了真本事,由你做大贡献去!就这么打着革命的旗号营私利,我别立人坚决投你反对票!就是大学把你录取了,我也敢去揭你的老底!我的党籍又恢复了,我的嘴巴也重新张开了,既然张开了,今后就得看着事实说真话,第一个触着了你,就算你倒霉吧!态度不好,的确不好,也只能请你多多原谅了!” 原来,推荐上大学的指标下到队里以后,储得海就给私下独吞了,连鲁亚杰都不知道,前进小队今年还有个上大学的名额。 面临尴尬的局面,储得海再也坐不住了,一张脸几乎羞成了红布,起身就朝外走。陈子宽急忙追出去,储得海不听劝,说他立刻就上县里,就是走一宿,明天也把表儿要回来,该给周玲玲,就给周玲玲。陈子宽死活也拽不住他,到底让他跑掉了。陈书记只好让沈老蔫儿赶紧去套车,把储得海送到县里去。 “别立人,”齐金库同别立人一下子对了脾气,举着酒碗,颇像样儿地邀请他,“我齐金库赶车赶惯了,连肠子也像鞭杆子,犟起来就是拧劲儿的,管他谁!今儿冲你对葛老五,敢拿椅子砸这个兔崽子,老齐我服了,今后还叫你别书记。老齐我打过你,实在对不住你。你要是不记仇,也瞧得起我这个车老板子,咱哥俩就拿酒碗碰个响儿,就算我老齐给你赔不是了,咋样?” 赵岚给他们各自倒了一点点儿酒,两个人碰了响儿,老齐笑了起来,心服口服地向别立人竖了竖大拇指:“别书记,我老齐服了你啦,你小子,还真不是孬种!” 别立人也笑了,有意幽默:“齐大哥是快人快语也快手,大巴掌打人也是真疼,不过,也是叫我给气的。从今往后,我别立人再不气你,也不记仇,暂时就不定你的罪了,但下不为例!” 众人都笑了,老齐婆子笑得嘎嘎的,魏长顺也坐不住了,刚要说话,就叫冯玉莲急忙给按住了,“我的老天爷呀,你们可快吃点儿菜吧!” “对,咱们之间,不打不成交。有话说开了,大家就先吃口菜吧,然后慢慢喝!”说着话,陈子宽夹起一个鸡大腿儿,送给了别立人,“不记仇就吃喽,另一个,是李家宝的!” 别立人接过来鸡大腿儿,冲着李家宝笑了一笑,有意开了一个玩笑:“来,鸡腿儿碰鸡腿儿,光头对光头,啃,啃光!” 两个人撞了一下鸡大腿儿,当真大口嚼了起来。满屋子人又都笑了起来,耿队长这才说话:“这多好,谁看谁也不碍眼!” 这时候,耿文武老伴儿给李家宝端来一碗用醋和糖做的醒酒汤,让他赶紧喝:“家宝,快解解酒吧,你可喝不过别书记!” 李家宝喝了解酒汤,别立人立刻说了心里话:“李大哥,我别立人看见了你的心……来吧,俩光头接着啃鸡腿儿!” 赵岚静静地看着别立人和李家宝啃鸡腿儿,见他们把鸡腿儿啃得只剩了骨头棒儿,马上就开了腔儿:“别书记,你怎么知道咱们队有个上学的名额叫储得海填了表儿呢?” 陈书记老伴见别立人要说话,就把毛巾递给了他,他擦了擦手,很认真地回答:“等着平反谈话,屋子是招生办的隔壁,间壁墙是木头板儿的,我就啥都听见了。” “陈书记,别书记,”赵岚听完别立人的解释,郑重其事地向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我同意把上学的名额给周玲玲,但我也得走!我结了婚,就自己想办法。只要大学开门以后不再关,我就相信我进得去。”赵岚的话说得很肯定,语气也不容人怀疑。 不由得,许多人都想了起来,她毕竟是个高干子女。但陈子宽和耿文武却没有这么想,不约而同,都想起了刘天民临走的嘱托,两个人下意识地对了对眼光,陈子宽立刻表了态:“这倒是很不错。不过,我和老耿还没有恢复党籍,就由别书记领着支部定一下吧。我和老耿可以把我们了解的情况向支部说一说。” 李家宝很敏感,对赵岚刚才说的话相当不满意。看着赵岚被打的样子,他心疼,但心疼是心疼,不满是不满,两码事儿。他忽然问赵岚:“去找你父亲?” 赵岚猛然听到李家宝这样问她,心里好不难过。她要走,自然意味着和李家宝即将别离,她不忍心在就要和李家宝离别的时刻说话太重,就压住满腹的委屈,用柔和的语气反问他:“李家宝,我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你就觉得我身上一点儿本事也没有吗?你我都在学,难道我们就白学了吗?报纸每天你都看,那么你想想,美国一直封锁中国,封锁了二十多年,他们的总统尼克松为什么今年会到中国来呢?为什么四月二十四日《人民日报》会发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社论呢?为什么卫生部会组织十大医院一个月内对五百名副部级以上的干部进行体检呢?为什么毛主席会穿着睡衣就去参加陈毅的追悼会呢?为什么邓小平在林彪死后宁可检讨也不辩解,只求抓住机遇争取重新出来工作呢?再想想,为什么各地的大学都会陆续重新开门呢?文革以来一直都在反右,为什么现在要明确地提出反极左呢?这一切仅仅是偶然吗?不,是中国再也落后不起了,再也折腾不起了。我相信我的判断,该是用人的时候了,起码大学和外事部门就急需外语人才,我自信我能胜任某一项具体工作力,争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还不对吗?” 面对赵岚压低声音、条条在理、却委委屈屈、尽量柔和的一席谈,李家宝顿时目瞪口呆,他从未关注这么多,更没想到,赵岚被关在马号里还会想得这么多。别立人更为惊异,他的惊异几乎凝在脸上了。周玲玲的内心要比大家复杂。赵岚的心事大多都跟她说过,她心里明明白白的,赵岚如果只为离开乡下,她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城了。可是,她宁可在这里点灯熬油地看书也不肯离开这里,明明是还在关心李哥,可李哥却以为她是去走后门,周玲玲怎能不替自己的赵姐委屈呢?赵姐方才说的本来都是理,眼见着,情感上却是憋憋屈屈的。周玲玲眼望着李家宝,已是泪花闪闪,真想替她的赵姐说一说:李哥,我赵姐的父亲已经去世将近两年了,你可别这样冤枉我赵姐!但她看看隐忍的赵岚,仍旧信守自己的诺言,还是什么也没说。 “阿岚姐,”汪佩佩似乎害怕赵岚走,就好像赵岚说要走马上就走一样,心里着急,热泪潸然而下,“阿岚姐,我,我……” 赵岚理解汪佩佩的心,知道她想说什么,立刻安慰她:“别担心,佩佩!只要你身边有别立人,你就会十分幸福的。就看别立人今天对大家的态度,他也会非常尊重你!” 别立人从汪佩佩和赵岚的神情里看清了一切,不肯开口时,他就从李家宝的口中得知,汪佩佩险些为他轻生。他爱汪佩佩,过去深爱,今天更爱,虽然爱得心酸,但是他不可能不爱。话到伤心处,不由得,他动了情:“佩佩,你听我说,我别立人得到了大家的谅解,只要你肯原谅我认错了葛老五,今生今世,我,我决不会辜负你。我懂你的心,只要你愿意,你我现在就订婚。大家都在这里,就请他们做个见证!佩佩,如果你同意,就给大家倒酒,让大家陪咱俩喝一杯感情酒……”别立人双眼噙着热泪,再也噙不住了,泪珠儿连成串儿地滚了下来。 周玲玲触景生情,十分伤感,同情着汪佩佩,突然想起了郑小微,禁不住哽咽,却主动张口:“佩佩,你,你给我也倒……” “也给我一口……”一直也不肯上桌儿的陈子宽老伴儿,受周玲玲的感染,也含着热泪要喝酒,她是觉得汪佩佩的命实在太苦了,女孩子家家,千里之外……也真是太可怜了…… 汪佩佩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朝下落,给大家一一倒酒。魏长顺触景生情,心中难过,突然,狠狠地骂了起来:“操他妈的,我真想扒了葛老五的皮!” 汪佩佩一听,再也忍不住委屈了,一头扑进赵岚的怀里,呜呜地痛哭起来。冯玉莲气恼地斜了一眼魏长顺。魏长顺委屈,猛然抹了一把眼睛,起身就到外屋擦泪去了。 “佩佩,振作!咱们要踏踏实实向李大哥和赵姐学,什么时候都还有‘以后’,来吧,咱俩一起敬大家!”别立人含泪劝说汪佩佩,声音格外凄怆。 汪佩佩止住哭泣,扶着别立人站起来,和别立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十分庄重,向大家深深地鞠一躬,端起碗,规规矩矩,一口喝光了她的酒。酒对她来说,是辣的,入到心里,却是热的。她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激大家,也只能靠热泪…… 人哪,谁知一生会有怎样的不幸?但不管怎样,只要周围确有真挚的情感,你又珍惜这宝贵的情感,不管你有多大的委屈,你都会有生的勇气,都会认认真真继续活。不是吗?起码,我们的汪佩佩就是这样!汪佩佩受辱敢苦活,她得到了安抚,重新获得了她的爱,也洁净了她的心,终于,也看到了她仇人的下场。 一九七二年七月十三日,葛要武和洪太敏一个被铐着手铐和脚镣,一个被五花大绑,被押到前进小队作最后一站游斗。批斗过后,县人民法院庄严地宣布了省法院的终审判决:葛要武,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验明正身,立即执行。洪太敏,有期徒刑,十一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小屯子里,群情激愤。这激愤可不是事先演练出来的,更不是为了显示积极人为表现出来的。它是从人们的心底涌出来的,就连朱晓莉和吴同峰,听了葛老五和洪太敏的罪行,也非常愤怒。吴同峰哭了,恨他们欺骗自己,让自己和朱晓莉当了奸细,害得李家宝进监狱,自己在屯子里抬不起头来。当公安人员把葛要武和洪太敏押离会场时,人们冲上去就打,冲着他们的嘴脸便吐唾沫。魏长顺带着民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住愤怒的人们。 突然,李家宝发现一个武警酷似监狱中那个姓姜的犯人。他疑惑地走了过去,那人亲切地向他伸出了手,口里连连道歉,连连解释:“对不起了,李家宝,在牢里让你挨了我一顿胖揍。那时候实在是不打不行啊!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对亲娘老子也得保密。监狱让打我不打,那些亡命徒还能和我啥都说吗?唉,我不打你让他们打,他们能挑地方打吗?必须打你,又要打不坏你,还得打得见血,并且保证折不了鼻梁骨,你姜哥也不容易啊!明明知道你受了冤,还得打你,真打坏大数学家,你说你姜哥悔不悔?” 老姜的话字字句句都深沉,李家宝顿时感激他,发自肺腑地表达心迹:“真得谢谢你了,不然,我连窝头也吃不上了……” 自然而然,李家宝向老姜讲起了他走后自己求生的情形。老姜颇为感喟。在狱中,他目睹了李家宝忘我学习的情境。办案中,他听到了地革委刘主任对李家宝的评价。不由得,他的言语十分亲切,意味也深长:“老弟,你有种儿,也有本事。地革委的刘主任对我说,你早晚是国宝。就为这,也为咱哥俩共同住一回监狱,老哥也想对你说几句真心话。当你觉得寸金难买寸光阴的时候,你自己就得好生保重自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能翻得了形势吗?根本翻不了。既然如此,有的时候该避避风头,就得避避风头。该忍一忍,也得忍一忍。国家还没垮,该是政治家做的事情你还得让政治家去做,该是我们警察做的事情,你就得让我们警察来做。还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一你不避不忍地瞎了自己,以后还怎么当数学家?你认了,对国家可是损失啊!就像刘主任说的,不把你和赵岚这样的有志青年保护好,知识万一断了代,还指望谁去为炎黄子孙扬眉吐气?” 李家宝赶紧阻止他:“姜大哥,你还真把我……” “停,停停停。你可千万千万停住口!”老姜截断了李家宝的话,态度极其诚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姜大哥不能容许你那么讲。跟你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在我身上,有血的教训啊,你看吧,你就给姜大哥好好看一看吧--” 姜大哥伸出了他的左手,那手上的无名指和小手指,从骨节处圆突突地都没有了。姜大哥面色凄然,语气变得十分感慨:“一心想当钢琴家,被打成了白专也不服气。下放到劳改农场还嘴硬,血气方刚,满腹怒气地拍桌子:‘冤枉就是冤枉!’可到头来,弹钢琴的手指头,让愤怒的铁锤生生砸碎俩。到医院,齐刷刷地割了去。弹钢琴的丢俩手指头,还怎么弹?甄别以后,我倒是告发了施虐者,可他再浑,一心恨的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又如何惩治他?当时,咱们的老县长在我待的那个劳改农场当场长。他心疼我的手指头,惋惜我的前途,曾经淌着眼泪质问我:‘你怎么,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啊?何苦伸出手去,叫号让人家砸啊?’他哭我也哭,可悔青了肠子也找不回那两个半截手指头啊……你说说,还不是怪我当初太意气?当时为什么就不能像老场长说的那样,忍一忍呢?如今可倒好,钟爱钢琴,最怕听见钢琴声……眼下,你已经学到进监狱也要学的份儿上,可得自惜啊!当将军的端冲锋枪,除非是全军要覆没。金子不能买光阴,更买不来聪明好学的好脑袋!实话告诉你,是刘主任亲口嘱咐我,让我碰见你的时候,一定用我断指的事实对你说上几句。他让我告诉你,党和国家,是珍惜人才的,你明白吗?” 老姜落泪了,李家宝抓住了他的手,他的两只断指触到了李家宝的手心,更触动了李家宝滚烫滚烫的一颗心。老姜左右瞅了瞅,忽然放低了声音:“葛老五是必死无疑了,可是事情还没有完啊!老弟明白我的意思吗?真明白,也要对那个赵岚讲一讲,真想为咱这个苦难的民族做点儿事情,目前就得卧薪尝胆啊……” 原来,老姜叫姜艺心,断指之后,无比仇恨坏人,甄别他的右倾言论以后,他说什么不肯回北京,当地很少有钢琴,他要求就地当警察。刘天民为他曾经上下跑,不管用,直到刘天民当县长的时候,他才实现他的愿望。这次在狱里卧底,他冒着种种危险,终于查清了事实。那个姓罗的杀人犯是受葛老五的指使,才杀人灭口的。被害的女青年像汪佩佩一样,也是被葛老五用兽用催情素掺白糖的办法迫害的。事后,那个女青年要告发葛老五,却被葛老五求他的拜把子兄弟抢先下了毒手。姜大哥还告诉李家宝:“这次还查出,受葛老五的指使,那个姓罗的也到过你们队,企图对赵岚先奸后杀,替葛老五出气,要不是阴差阳错你凑巧赶回来,你的赵岚就会惨遭毒手了……” 一切真相大白了,啪的一声枪响,葛老五以他的罪恶讨得了击穿他头颅的子弹。他以兽用催情素加白糖找知青谈话的办法,总共奸污了十七个下乡女知青。他还把他凌辱过的女知青作为礼物送给洪太敏玩弄,甚至搞“三人同乐”,让被害者当裁判,比较谁的本事大。害得其中两个女性再无羞耻,返城后也经常靠姿色揩油,自己不拿自己当人,也坑害了不少有妻有子的人家。 葛老五是被强令跪在郑小微的坟前接受惩罚的。公安人员迅速拖走了葛老五的死尸,押走了筛糠的洪太敏。人们望着远去的警车迟迟不肯散去,好像没枪毙洪太敏就不解恨。好心的周玲玲不顾郑小微的坟前刚刚枪毙了葛老五,大着胆子默默地向郑小微的坟头走了过去。只见她规规矩矩站到郑小微的坟前,躬身低头,向郑小微告别:“小微,小微呀,”她刚刚呼出郑小微的名字,就泪流不止了,哀声啜泣,“小微,你的仇终于报了,大家伙都替你高兴,可是周姐却不得不离开你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周姐才能再来看看你……”周玲玲慢慢地跪了下去,两手乱抓郑小微坟上的土,依然痛惜地抽咽着,“小微呀小微,你知道吗?周姐想你啊,你那《三打白骨精》,周姐就是再乐意看你演节目,也看不到了……” 周玲玲泣不成声,知青们个个哀伤,就连吴同峰和朱晓莉也默默地走了过去,他们围住郑小微的坟头,人人哭出了声音。乡亲们也凑了过去,好些人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赵岚怕周玲玲哭坏身体,走过去搀扶她,劝她赶紧回宿舍。在城里和郑小微住邻居的易俊红,红肿着眼泡,上前搀住周玲玲的另一只胳膊,凄惨地劝说她:“走吧,周姐,人死了,谁也哭不活,快走吧……” 周玲玲刚被知青们劝离坟头,突然,别立人瘸着腿,挽着汪佩佩,从后面的人群里面凄然地走了出来。只见他俩泪流满面,满面虔诚,双双跪于郑小微的坟前。 “别立人……”李家宝急忙上前去拉他,鲁亚杰赶紧跑过去拉汪佩佩,他俩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别立人哽咽着,真诚地向李家宝哀求,“李大哥,你就让我和佩佩给郑小微跪一跪吧……” 晚风瑟瑟,哪里会有郑小微的回声? 人虽小会说三打白骨精却早夭早逝可怜可惜可叹,志很大敢想九夺金杯奖竟先古先亡当怒当恨当哭。或许晚风欲萧杀,也是为小微的冤魂而伤感吧?不,不止于此,刘天民说了,老姜也说了,事情还没有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