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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分心

  三天以后,李家宝去送还陈路的自行车,第三次敲响了花园街六十九号的三楼一门。可是这一次,没人开门。他不甘心,怕是里面的人睡着了,便咚咚咚地用力敲了起来,不知为什么,里面仍然没有动静。急迫的敲门声惊动了邻居,对门儿的一位老太太悄没声儿地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来人,过了好半天,才悄悄告诉他:“陈局长被‘勒令’搬家了……”老太太本来还有话,却突然停住了,再次看看眼前的陌生人,断定他不是坏人,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老陈家什么人?”

  李家宝连忙告诉她:“我是陈路的同学。”

  老太太仍然站在自己家门前,现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流露出她的同情:“陈局长的媳妇作孽呀!把陈局长揭发成反革命还不解恨,生活上也断他的活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女人呢!”

  李家宝什么都明白了,只得向老太太告辞。出了门,就站在楼门口等聂哥。他同聂哥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觉得,聂哥是那种言而有信的人,他说来就一定会来。等了好久,聂光复果真来了,却是由洋洋自得的曹自立领着两个警察押解着。李家宝远远地望着他,心里悚然一惊,马上意识到,他遭了报复。

  被押解的聂光复泰然自若,看到李家宝,先和押解他的两个警察说了几句必说的话,经警察允许,才来见李家宝。

  他戴着手铐子,很小心地和李家宝握了握手,便若无其事地自我解嘲:“看看没有,聂哥也是三日不见令人刮目啊。前天制伏了曹自立,昨天就被他干妈定了一个武力抢夺警察枪支罪,今天立刻被拘留。看起来,咱俩的交谈只能等我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再说了。”忽然,他把声音放得极低,言语迅速,无比信任地托付李家宝:“要快,到电业局车管科去找陈路,让他领你找到他的父亲。你一定要亲自劝说老爷子,赶紧躲到我父亲的老家去,免得遭受皮肉之苦。老头儿的脾气特别倔,你一定要设法说服他!还有,我的事儿能不告诉陈路就不告诉陈路,如果他听说我是被曹自立带着警察押走的,就可能找曹自立去拼命,弄不好会出大事儿。拜托,拜托了!”聂哥嘱咐过李家宝,就像没事儿一样,轻松地走过去敷衍警察:“好了,该你们执行公务了,走吧!”

  警察押走了聂光复。曹自立没有马上走,忽然,冲李家宝狠狠地喊了一嗓子:“李家宝,没你事儿,你就少他妈瞎掺乎!你要是敢掺乎,铁鞋掉掌儿,小心你扎脚!”

  李家宝没理他,久久地望着聂哥的背影,深深觉得,他才是条汉子。聂哥的身影远去了,消失了,蓦地,李家宝由秦要武的所作所为联想到葛要武的为所欲为,对他们争先恐后地抓权,仿佛目睹了他们身后的势力,不禁忆起了姜艺心的叮嘱,“事儿还没有完”,不知不觉,他又想起了张铁生的白卷儿……是啊,事儿还没完,到处都是没有完。想到这里,他急急忙忙去找电业局的车管科,一路焦急,几经打听,到底把电业局的车管科找到了。

  “陈路在吗?”

  “昨天他被撤职了,已经不是科长了,下放到送电工区背‘三大件’去了。”开门的科员沉着脸告诉李家宝。

  “啥叫背三大件?”

  “手电筒,工具包儿,脚蹬子,当脖套儿,怀里揣着干粮袋儿,一步一步量线道。明白了吗?”

  李家宝又问他:“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算你巧,落配的凤凰不如鸡,他老爹的房子让人家给收上去了,这两天,他在家里规矩房子呢!”

  李家宝什么都明白了,秦要武这个女人是真狠哪……不折不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从车管科走出来,李家宝急急忙忙又去陈路家,赶到那里,早已是满头大汗了。他顾不得擦汗,赶紧上前敲门,听见里边的声音,这才喘一口粗气。

  陈路走了出来,感觉很奇怪,也没往屋里边让李家宝,一开口,话就不好听:“你小子咋又来了?”

  李家宝微微一笑,一副捐弃前嫌的姿态:“我到你父亲家去给你还自行车,见到了聂哥。他让我找你父亲说点儿事情。”

  “那你就和我说吧!”

  “不,聂哥让我一定亲自告诉你父亲。”

  “我聂哥真是……真是这么说的?那好吧,你信不过我,你就走吧,我们家的事儿,就……”他刚想说我们家的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却立刻想起了三天前,正是李家宝亲自把自己娘送进医院的,就赶紧改口问别的:“我聂哥呢?他怎么不亲自来?”

  “他说他有点儿别的事情来不了,才让我捎个话儿。”

  “那你自己等吧,我爸推着我娘散心去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谈,恕不奉陪!”如此把话说完,陈路一转身,就进了屋子。

  “陈路--”

  “干啥?”

  “给你车钥匙。”

  “我说过,我不要了!”

  “你开开门,听我说。”

  “我没空儿听你说,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李家宝望着陈路家的房门,进不去,退不得,只好在门外等候。 左等,右等,将近一点钟的时候,才把人等回来。陈路的父亲用轮椅推着陈路的老娘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一眼就看见,李家宝坐在自己家门口的石头上,正在向远处张望,便停下轮椅,赶紧招呼他:“李家宝,你怎么坐在这里?快进屋儿,快进屋进屋里说话!”

  “可把你老等回来了……”焦灼的李家宝松了一口气,就像找到陈路的父亲,老人马上就会摆脱危险一样,刚要说话,陈路走了出来,他马上就住了口。

  陈路顿时生气,推起他娘坐的轮椅就要进了屋子。陈路的父亲很纳闷儿,陈路在家,李家宝却坐在门外的石头上等自己,又见陈路出来以后不理李家宝,就知道陈路又是犯了倔,连忙招呼他:“路路,你等一等!”

  “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谈吧!”陈路赌着气说完话,推起他的娘就进了屋子。

  “刚才是陈路不让你进屋子?”老人询问李家宝。

  “大叔,不能怪他。是聂光复不让我把事情告诉他,我只好照办,事情是这样……”

  “不,李家宝,你等等,你听我说……”陈家克觉得,背着儿子单独和儿子的同学谈话,大有不信任儿子的嫌疑,尤其在儿子处于痛改前非的时刻,这样做,有伤他的自尊心,也不利于他理解李家宝,就对李家宝笑了一笑,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李家宝,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陈路现在不是秦要武的儿子,有话咱们就当他面儿说吧,快进屋儿,人多好商量。

  李家宝听了老人的话,理解老人的一片苦心,只得随他进了屋子。腿上打着石膏的陈路娘认出了李家宝,满脸带笑,非常热情地招呼他:“呀,是你呀,小伙儿?坐,快坐下!”

  李家宝坐了下来,禁不住打量陈路现在的家。这个家,再也不“辉煌”了,里外屋都住了人,里边是陈路三口,外边是陈路父母老两口。来回走路必须躲避家具,屋子里,已经显得拥挤不堪了。难怪陈路的同事说,落配的凤凰不如鸡,同陈路父亲原来的房子比,同陈路三口人住这么两大间房子的当时比,不说天壤之别,确实也是大相径庭啊!

  李家宝关切地问陈路娘:“你老怎么不住院啦?”

  陈路娘不以为然,爽快地告诉李家宝:“路路给俺安排的病房人家不让住啦!大夫告诉俺,打上石膏,回家也中,家里就把俺接回来了。刚才,是老头儿推俺出去散散心,怕俺心里堵得慌,堵啥堵,房大房小能咋?家里乐和,儿子孝顺,就比啥都强!俺这个儿呀,虽说脾气倔点儿,可他比谁都心疼娘……”

  李家宝颇有感触,未待抒发,陈路从里间走了出来。他依然不愿意父母当着外人夸自己,可是,娘已经讲了,他就很不耐烦地斥责李家宝:“我说李家宝,你怎么这么赖皮啊?”

  他的父亲立刻制止他:“路路,怎么能这么对待老同学?你说的是什么话呀?”

  陈路看看他的父亲,马上不出声了。李家宝明白,陈路对自己仍然顺不过气来,方才,自己没把事情告诉他,他就更不满意了。可是,受人之托,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偏偏老人又不同意背着陈路,他便看了看陈路娘,陈家克明白他的意思,不免十分感慨:“李家宝,我这老伴儿呀,被我扔在老家孤独二十多年,重新见面儿也没埋怨我一句话,送走我的老娘之后,她就更有承受能力啦!有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

  李家宝见他不想把他的事情避着家里,觉得他对事情已是有所判断,只好遵从长者的意见。他先看看陈路,就像打预防针一样,有言在先地告诫他:“陈路,聂哥本来是让我背着你,单独和老人家说这件事的,他是担心,你听了以后会去寻仇,你要是保证听后不激动,我就当着你面儿说这件事情,不然……”

  陈路已经心里着急了,不耐烦,又不能急眼,就没有好声地催促他:“你就快说吧, 我不激动,保证不激动,行了吧?”

  李家宝见状,只得当着陈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陈路听罢,顿时肝火上撞,禁不住发狠:“曹自立呀,曹自立,你她妈……”忽然,他看看李家宝,想起有言在先,只得把怒气憋回肚子里。倒是陈家克真的犯了倔,皱起眉头,思忖好半天,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我陈家克行得正,走得端,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躲,偏要看看,她秦要武还能把我怎么样!”

  “对!”陈路立刻赞同他的父亲,并且大加鼓励:“爸,他们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找人和他们拼了!”

  “不!老人家……”李家宝见陈路的父亲果然倔强,陈路也的确莽撞,就更加感到,聂哥的担心极有道理,赶紧上前劝说陈路的父亲,“大叔,赵岚的父亲在世时,曾经和我的一位老师这样说过:‘韩信不忍胯下之辱日后岂能将兵,越王不为夫差拉马日后如何能卧薪尝胆?又如何能够灭吴雪恨?’如果你老人家不肯隐忍一时,万一有个好歹,怎能看见秦要武之流彻底垮台呢?你老又如何撰写《风云辨真录》呢?”李家宝仿佛看见他曾想像过的一组形象,茫茫风雪中,王长平老师掺扶着可敬可爱的鞠老师在寻苦苦地寻求……看看眼前的陈家克,他已是热泪盈眶了……

  听了李家宝的话,陈家克好不惊讶,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好不凄怆……暗暗感动,李家宝和陈路曾是同班同学,自然是同龄人,李家宝遇事竟是如此深沉。不由得,他低下头沉思起来,李家宝借用的话虽是老市长对旁人说的,那言语,却好像老市长当面在叮嘱他,想起老市长已然轻烟入云,联想起老市长诀别前的告诫,陈家克的眼睛潮湿了,刚想说“李家宝,我谢谢你,我听老市长的”,可是,陈路却梗着嗓子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李家宝……不许打哑谜,你告诉我实话,我聂哥现在在哪儿?”

  “他……”李家宝欲言又止。

  “他怎么啦?”陈路顿时焦躁。

  “他……他被曹自立领着两个警察戴着手铐押走了……不过聂哥倒是镇定自若,说是从看守所出来,还要找我……”

  “他们凭什么抓人?”

  “秦要武告他武力抢夺公安人员的枪支。”

  “什么?曹自立,我操你八辈儿血祖宗!”陈路满腔怒火,再也忍耐不住了,忽地就朝外走。

  “路路!”陈路的父亲和陈路娘几乎同时阻止他。

  陈路站住了,陈家克立刻责问他:“刚才,就是刚才,你是怎么答应你老同学的?不然,他能把实情告诉你吗?”

  陈路非常讲究信义,只得把迈到门外的脚收了回来,怒目含泪,一忍再忍,他的眼泪还是在李家宝的面前流了出来。

  李家宝很感动,但他没有劝慰陈路,只是深抱歉意地向他的父亲告辞:“陈老,我必须上课去了,你老千万要保重!”

  对秦要五,李家宝耿耿于怀,勉强调整好情绪,按时赶到楚老家,认真上了课。回到家里,心中还是不能平静,再次想起了姜艺心的话:“该政治家做的事情,一定要让政治家去做,国家还没有垮。”他反复用姜艺心的讲法安慰自己,却仍然为陈路的父亲担心,老人家真的能躲过劫难吗?忽然,他也为聂光复担心,联想起自己在狱中的情形,聂哥一定会挨打……不由得,他十分悲愤,秦要武给江青写信讨好,难道中国需要一个女皇?

  第二天上午,李家宝怀着愤懑的心情,依然拉着他的手推车走街串巷,却是漫不经心地吆喝着:“收酒瓶子喽--”

  突然,他身后有一个女人,焦急地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大大地超过了他的吆喝声。他停下车来,回过头去寻找,只见二姐李玉雯满脸通红,急急忙忙,气喘吁吁地跑到他的面前,一把就把手推车的车把抓住了。

  “二姐!”李家宝冷丁见到二姐,心里非常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二姐了,真想和二姐好好唠上一唠。

  二姐看着他,话也未说,已是眼里闪泪了,委委屈屈,心疼不已地质问他:“四弟,是谁叫你收酒瓶子的?”

  李家宝一怔,二姐已经下了命令:“回家,跟二姐回家!”

  李家宝莫名其妙,二姐再次下了命令:“让你回家……你就赶紧回家!看你灰头土脸的,你揪二姐的心……”

  二姐的话也揪李家宝的心,他理解二姐,凄然一笑,赶紧宽慰她:“二姐,连大姐夫都支持我这样做,你还不放心?!”

  “你说谁支持?不行,谁支持都不行!他支持就更不行!”李玉雯拽着手推车的车把,执拗地不肯放行。

  “二姐,你听我说……”

  “回家!”

  “二姐……”

  “二姐叫你回家!”

  全家都知道,二姐是那种平时少言寡语的老实人,可是,就像俗话说的,老实人不犯倔,一犯倔谁也扭不过!眼前的李玉雯就是这样,握着弟弟的车把,不管他想说啥,就是不撒手。姐姐含着热泪耍了脾气,作为弟弟,还能掰姐姐的手?无可奈何,李家宝苦涩地一笑,只能顺从好心好意的二姐:“那好吧,我先跟你回家,反正我现在是自由职业者。”

  “不是‘先’,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许你去收酒瓶子!你不在乎,我还挂不住脸儿呢!”

  李家宝一时有嘴说不清,心里暗想,二姐一时想不开,眼下只得先答应二姐,回家看情况,再争取她的理解了。

  “把车给我!”二姐的态度非常坚决,对弟弟受委屈她一眼也看不得,嘴里嘟嘟囔囔的,“收破烂儿,你收破烂儿……”

  李家宝只得任她拉着手推车,空手跟着走。走着走着,二姐忽然问他:“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收酒瓶子的?”

  “我自己。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每天干几个小时,不算太累,挣的还不少,还可以安心看书,攒下钱来……”

  “攒金山也不行!你拍拍胸脯想一想,你应该这么做吗?全家老老少少,唯独指望一个你。咱爸挨过日本鬼子的耳光,一心指望你能和外国人平起平坐。你被欺负,三个姐姐脸儿对脸儿,委委屈屈替你哭,指望你不蒸馒头也争口气,你就都忘啦?”

  “二姐,你听我说……”

  “我不听!”二姐不容李家宝解释,只管讲自己的理:“告诉你,四弟,只要有你三个姐姐在,就没有你不争气的份儿!”

  二姐的质问中,两次提到了“争气”,李家宝回想起姐姐们当年的对自己的疼爱,再看一眼眼前的二姐,不禁情感涌动。但此时的李家宝已然再也没有刚愎自用的情绪了,心里暗暗争辩,二姐呀二姐,弟弟宁可收酒瓶子也要读书,本身就是要争气啊!但是他没有说。他知道二姐还不会马上理解他的做法,便主动岔开话题,很平和地问二姐:“你不是去进修了吗?进修完啦?”

  “昨天才回来,今天就看见你捡破烂儿,你说你,气人不气人?”二姐无比负责地生气,一眨眼,就把李家宝刚刚岔开的话题又给圈了回来。

  李家宝理解二姐的心情,就像一位已经立事的大学生,对待认识水平不高的母亲,非常耐心地哄劝她:“二姐,到家里,我给你讲一讲我在乡下的事情,你就肯定会让我独立做事了……”

  “别跟我东拉西扯的,我问你,你爱人呢?我再问你,你和赵岚分开多长时间啦?我还要问你,爸妈的孙子呢?”二姐一连问了三句话,句句话都问得李家宝无话可答。二姐就理直气壮地开始数落他,“你就说吧,天下的女人谁能乐意守着一个捡破烂的?别说人家市长的女儿,就是从马路边儿上捡回来的女人,见你这么没出息,也得跑回路边躲着你!一个老高三毕业生,全市出了名的学习尖子,如今走街串巷地收酒瓶子,家里人谁能看下眼去?”李玉雯仿佛完全占了理,那样子,恨铁不成钢,就好像弟弟不更弦改辙,她就没当好姐姐一样,脸憋得红红的。

  “二姐!”李家宝眼见二姐生了真气,心里着急,恨不得马上就向她说明原委,使她心里能够痛快痛快。

  “别解释,你啥也不用解释,凭着良心你自己说,二姐平时哪有过这些话吗?都是你给气出来的!跟你说,往后就是你挣了金山,也得先把你爱人找回来!乖乖把你儿子给爸妈抱回来!你不着急,你的姐姐妹妹还上火呢!”二姐一路数叨着,要求着,很快就到了她的家。她找个地方替李家宝把车放好,锁牢了,就把开锁的钥匙往自己的手心里一攥,这才催促弟弟,“赶快进屋去吧”,好像弟弟不听话,一不小心看不住,就会偷偷跑掉一样。

  忽然,不知从哪来了两个警察,板着脸挡住了他们。李玉雯一惊,疑惑地发问:“你们想干什么?”

  “他自己知道。”警察一本正经,用下颏指了指李家宝。

  “我知道什么?”李家宝颇为诧异。

  “现在不知道,到所儿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曹自立幽灵一般,从一旁闪了出来,一副瘦猴脸,不通人性。

  “不许你们乱抓人!”二姐立即阻拦。

  “不许你妨碍警察执行公务!赶紧走开!”

  李玉雯眼见弟弟被警察带走了,起身就往大姐的单位跑。被带走的李家宝莫名其妙地被带进了派出所,进了门就受审:“说吧!”曹自立抱着膀子,洋洋得意地下了命令。

  “说什么?”

  “陈路的老爹跑哪儿去了?”

  李家宝悚然一惊,却很快就恢复了清醒。警察的审问使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老人家真的按聂光复的意思办了。他不禁暗暗庆幸,实在是太好了,心里不但不慌了,反而以笑脸应付审讯的警察,唯独对曹自立,怒目相视。警察问他个人情况,他就一概如实回答,问到陈家克的事情,他就一概回答,不知道。

  “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是你给陈家克通的风,我们已经掌握了情况,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你装傻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昨天你去陈家克家干什么?”

  “送自行车钥匙啊!”

  “你和陈路什么关系?”

  “你们的曹自立比我还清楚,你们问他!”

  警察问过曹自立,立刻就对李家宝的案子不感兴趣了。曹自立无可奈何,赶紧向外打电话,李家宝立刻听了出来,对方是他的干妈,秦要武。曹自立汇报了情况,也得到了干妈的指示,就煞有介事地警告李家宝:“你小子听着,你不好好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赖在市里收酒瓶子,这是明目张胆地对抗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你知道不知道?本来应该将你遣返回去,但市领导考虑你是初犯,给你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让你自己乖乖地返回去,回去自觉地检查!如果你贼心不死,胆敢赖在市里不走,让我们再逮住你,就数罪并罚。你可以滚蛋啦!”

  李家宝忍住心中的愤怒,按时去楚老家上课。下了课,他怕二姐担心,就急忙往二姐家里跑。二姐夫见了他,劈头就问:“咋回事儿啊?你惹祸啦?”

  李家宝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向二姐夫学了一遍,二姐夫这才吐了一口长气,心疼不已地埋怨他,“你可吓死人啦,快点儿吧,别人都到你三姐去了,我留在家里是等你的。你二姐的眼泡儿都哭红了,说不定大家急成啥样儿呢!”

  两个人急急忙忙朝三姐家里奔,李家宝一进屋子,家里人立刻都围了上来,二姐的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警察为什么会抓你呀,到底咋回事儿呀?”

  李家宝赶紧向大家说明了情况,二姐一下就抓住了理:“我就说不能这么满街收酒瓶子吗!你先坐下,也喝口水,好好向大家说一说,你到底是咋想的,为什么偏偏要收酒瓶子?”二姐放了心,就把事情又给兜了回来。

  “二姐”,程子亮从厨房走了进来,本来是张罗开饭的,见二姐汪着眼泪吊着脸,正在质问四弟,就上前劝她,“二姐,你快消消火气,人已经到家了,有话饭后再说吧。”

  二姐绷着脸,不消火,也不答应:“不,先别炒菜!不把事情定下来,谁也别想端酒杯!说我倔,今天我就倔到底了!”

  程子亮呛了一鼻子灰,就看了看大姐。中午,大姐见到李玉雯,听明情况以后,就赶紧给程子亮打电话,让他先到派出所去看一看。程子亮心急火燎,放下电话就就奔派出所,知道他们把人放了,给大姐回过电话,回到家里就点火,煮肉,摘菜,洗菜。见内弟恰如大姐夫的判断,真是上完课才回来,就想让大家边吃边聊,也替内弟压压惊,没想到,二姐从来遇事儿都找大姐,却一反常态,突然出面主了事儿,而且自称犯倔,便只好往外搬大姐。

  大姐理解程子亮的眼神儿,就按玉雯的意思吩咐四弟:“你二姐想听听你的情况,你就一五一十地讲一讲吧!”

  李家宝明白大姐的意思,就像上次在大姐家里安慰大姐和五妹一样,对大家认认真真地讲了起来。起初,李玉雯还听得很认真,听着听着,忽然产生一个想法:弟妹再能,也不能就让弟弟这么惯着她啊。不知不觉,她什么也不听了,脑袋里响起了自己的锣鼓镲。郝玉梅遭遇不幸,弟妹凭什么就对家宝不管不顾?到底是哪边儿近哪边儿远啊?她甩了弟弟,弟弟就不该客气,恩归恩,怨归怨,一个孩子,她带走了,孩子就不是老李家的根,老李家的苗儿?家里七女一男,李家宝有了儿子,下一辈儿才算是有了男丁,可是,爷爷奶奶见不着大孙子,姑姑们也见不到大侄子,一年到头,连个音信也没有,家里就能撒手不管?不行,学问再大,层次再高,也不能说啥就是啥!有了自己的主意,二姐也不那么生气了,也不那么委屈了,她要力挽狂澜!

  李家宝讲完了,满以为二姐会通情达理,就此支持他半工半读。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二姐立刻就理直气壮地埋怨他:“四弟,二姐问问你,话里话外你怎么处处偏着你媳妇,一点儿不替家里想一想啊?日子是两个人过的,孩子是俩人得的,她妈能帮她带孩子,咱妈就不能啊?前前后后带了八个,哪个没活,哪个落了残疾?别以为你媳妇带走的是你儿子,就好像是你个人的事情。你得知道,也得真记着,你是老李家的男丁独苗儿,遇事儿就不能光想你自己,还得想着家里!大姐昨天就说了,你的事情得开个家庭会议,大家已经都来了,你就好好听听吧!”

  二姐夫刘士忠理解自己爱人的心情,看看大姐,就请她主持会议。大姐当仁不让,首先作了一个开场白:“玉雯出去进修刚回

  决,来个少数服从多数,大家看看,可以吧?”

  “我自己先说吧……”李家宝想抢先,李玉雯脸一抹,摆出了姐姐的身份,“不行,大家研究的是你,你没有发言权!”

  楚鲲已经料到,老二心急,只想走她的一条道儿,就半真半假地同她开玩笑:“嗬,人家自己的事情,人家还没有发言权?玉雯,你这个当二姐的,是不是太专制啦?”

  “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儿,不光四弟不能先说,你也不能先开口!要是老大先定框儿,别人还咋说?”

  “那就我先说。”刘士忠理解自己的爱人,就按照妻子的想法说了起来:“兵团战士每人每月挣三十二元,我们家和大姐家就每家出十六元,家宝住老三家,老三家就当出了房钱和饭钱……”

  “那可不行,”程子亮打断了二姐夫的话,另有主张,“真讲出钱,你们每家还是出十元吧,别看家宝住我家,我也得拿十二元。我在跟家宝一起学数学,就应该向家宝交学费,玉霁 和我又花销少,你说呢,大姐夫?”

  二姐听了前面的发言,心里很满意,听程子亮征求大姐夫的意见,就睁大了眼睛看姐夫,看家里这位老大,到底怎么说。

  楚鲲先笑一笑,然后就卖了一个关子:“让我说啊?”

  “你咋说?”二姐生怕大姐夫说出不同意见来,拦腰就把大姐夫的话打断了,意在警示,不许说出反面意见来。

  刘士忠赶紧提醒李玉雯:“人家的话你得让人家按照自己的想法说,要是都按你的意思来,还开会干什么呀?”

  “那你就快说吧!”二姐就像在给大姐夫下命令。

  “家宝,你二姐让我说话了,我可得珍惜这宝贵的机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看四弟不屑世俗,不辞辛苦地半工半读,将来必定能胜大任。何苦要违背他自己的意愿,改变已经形成的状况呢?”

  “啥?”李玉雯忽地站起来,她没想到,在家庭会议上大姐夫也是这个态度,当即口无遮拦:“怪不得四弟捡破烂儿呢,原来是你在作怪!你不嫌丢人,俺们姐妹还要脸儿呢!”抢白过楚鲲,她看了看大姐,希望她大义当先,站出来反对楚鲲。

  大姐很冷静,说话也沉稳:“玉雯的心情我理解,但仔细琢磨琢磨,从长远着,还是楚鲲说得对。不吃苦,哪有甜?再说家宝已经这么大了,连孩子也有了,他能没有自尊心?”

  程子亮听了大姐夫和大姐的发言,心里有了底。其实,他也觉得,二姐对收酒瓶子的看法有些世俗,就重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收酒瓶子看起来很低下,但一个老高三的学习尖子,而且全市闻名,四弟敢这么干,正像他们常说的,‘大志与大智’!”

  “你……”李玉雯急于抢话,口中却没了词儿,心里窝囊,眼泪唰地就淌了出来,琢磨琢磨,起身就上洗手间去了。

  大姐趁机向刘士忠低声求助:“玉雯的心眼儿好使,可是一犯倔,事儿就有点儿不好办,你当过小学校长,还是你劝劝吧!”

  刘士忠笑了,当着诸位连桥和小舅子,就向大姨姐表扬自己的媳妇:“你妹妹就是热心肠,这个优点最像你,对弟弟妹妹母性十足。她的态度怪感人的,我可不忍心打击她。”

  李玉雯洗了一把脸,返回来就反驳李玉霞:“你们谁也别让士忠劝我,我的主意我早就和他说了,他坚决支持我。”

  “这耳朵可真尖!”大姐缓和一下气氛,只得尽老大应尽的责任,“不让士忠劝你,那就大姐来权劝!你好好想一想,赵岚在北京,家宝迟早会去找她,不攒些钱将来怎么办?你们的工资谁也不高,又都是穷底子结婚,哪家还不得攒点儿钱,添些东西?真从成家立业的角度讲,逼着四弟用大家的钱,是不是也太难为他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让他花大家的钱填肚子,他的肚子消化得了吗?花起钱来,还能随心如意吗?”

  李玉雯见大姐也反对自己的意见,想赌气又怕耽误事儿,就另找了理由:“我就不明白,赵岚怎么就那么好,好,咋还甩下四弟不管啦?人走家搬,连孩子也带走了,她找谁开会啦?上赶子不是买卖,好姑娘有的是,家宝没必要舍头舍脸地去追她!”

  “二姐--”李家宝打断了二姐的话,却没有现成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赵岚还会不会同他和好如初。

  楚鲲笑了笑,面向李玉雯说话,却是鼓励李家宝:“玉雯,俗话说,自己的媳妇自己爱,你硬给人家介绍对象,人家要是不要呢?就是你好心好意采来鲜花,还能打扮木头桩子呀?”

  “不,”李玉霁马上就反驳大姐夫,“在这个事儿上,我可支持我二姐!我不想说家宝和赵岚之间谁好谁坏,也不想说谁对谁错,就知道咱爸咱妈天天想孙子,我也白天黑夜地盼大侄儿!要么赵岚就赶紧和咱四弟破镜重圆。要么就把孩子交给咱家。不然的话,四弟就有权利重新选择女朋友,一个大男人,还能让女人拿捏死?我坚决同意我二姐的看法,该找就找,还得找好的!”

  楚鲲仍然微笑着,半开玩笑地否定她:“俗,太俗……”

  “你不俗?李玉霁不让份儿,楚鲲的话音刚落,就冲劲儿十足地抢白他:不俗咋还穷显摆,‘来,你们姐妹好好看看,俺们楚家的二位公子将来能不能有出息?’啊,你们楚家有了根儿,有了后,就想让俺们老李家断烟火啊?坚决不行!”

  李玉雯得到了老三的大力支持,说话也不嘟囔了,闷头就给老三加了一把劲儿:“那可不!”

  楚鲲笑了,看看程子亮,没有再讲话。程子亮见自己的爱人像个炮筒子,刚想说话,犯了烟瘾,就随手掏出一支香烟来,没想到,大姐马上就数叨他:“又抽烟,你看看屋里谁抽烟?”

  程子亮赶忙把烟放下了,李玉霁就有意附和大姐:“嘿嘿,没皮没脸,挨说了吧?该!”

  程子亮看看李玉霁,灵机一动,便巧做文章:“夫人,你不许你四弟让女人拿捏,怎么你还拿捏我啊?不,不不不,夫人,我错了,真错了。其实夫人是一心一意为我身体好!夫人,从今往后,你就看着吧,本人要坚决做到:听老婆话,讨老婆好,围老婆转,跟老婆跑。老婆说是钉儿,我就不说铆,老婆说花好,我就不提草。呀?不对不对,又不对了。夫人,我要是事事都听你的,内弟该讨谁好,跟谁跑哇?他不就得任弟妹拿捏呀?咳,我糊涂了,亲爱的夫人,尊敬的二姐,我到底该听谁的话啊?”

  程子亮一套顺口溜儿,一腔归谬法,把大家都给逗笑了,就连李玉霁和刘士忠也笑了起来,只剩下二姐还撅着嘴,大姐就借机宣布:“好啦,今后家宝是去找赵岚,还是再找对象儿,婚姻自主,那是四弟和赵岚的事情,与本会议无关。散会!”

  家庭会议说散就散了,李玉雯的说法明明已被大家否定,她却自己支持自己,气鼓鼓地嘟哝着:“你们不管,反正我管!”

  李玉霞笑着逗弄她:“你管,你管,俺们都不管,好了吧?”

  李玉雯不出声了,大家立刻捅炉子炒菜,摆碟子摆碗,三个连桥和小舅子好不容易才凑在一起,自然要喝酒。酒喝得热火朝天,话也越聊越透亮,三个连桥的想法,很快就统一了。

  李玉雯不服气,就把李玉霁拉到一边,话说给三妹听,却是自己鼓励自己:“三妹,你瞅着,我说给四弟找对象,就一定给他找个像样的。到时候,让他们个个儿都傻眼!”

  李玉霁看着二姐,不由得,怔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