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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同情

  田萍被李玉霁请到方厅里,只见餐桌上有两个做工颇为讲究的菜肴。一个是北方酥白肉,一个是广东五香肉。有心人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肥肉、瘦肉各派用场,却又恰到好处。一个是甜酥口,皎洁霜白,炸的火候不欠也不过。另一个是酸甜口,深红明亮,烹的功夫几近专业。两个普通菜也见功底,一盘炒鸡蛋,葱绿鹅黄,松嫩诱人。一盘家常凉菜,刀工整齐,五彩相间。盛在温馨的景德镇细瓷条盘里,既不铺张,又很讲究。小小餐桌上,可谓色香味俱全,整洁雅致,令人一见,便有深切的感受:主人灶艺不俗,也追求生活情趣,消费既求得当,又于精细中寻觅格调。

  三姐夫程子亮上桌儿的时候,看看李家宝和田萍,微微笑一笑,如同长兄一般,有意为他们创造和谐的氛围:“吃吧,你们是第一回见面,你三姐也没有准备,况且,你们一见如故,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就不请你们喝酒了!”

  田萍瞧一眼李家宝,默默一笑,眼神和笑意明明在表示,你瞧,他们还以为咱俩真是一心一意谈恋爱呢!李家宝会意,禁不住也笑了,二姐看到眼里,却是他们在眉目传情,情不自禁,就关照田萍:“别看着,快动筷子呀!”

  李家宝主动给田评挟了菜,田萍就礼貌地慢慢品味。二姐立刻就问她:“好吃吗?”

  田萍先回答,后发问:“好吃,太好吃了!你们谁做的?”

  “刀工是你二姐的,下料上灶是我的,指导是你三姐夫!”李玉霁不无幽默地回答。

  “真是太麻烦你们了!”田萍真心诚意地感激他们,从精心烹制的菜肴中,从他们的音容笑貌里,她察觉了李家宝在家中所处的位置,自然也感受了他们对自己的特殊关爱。

  二姐从田萍简单的话语里听到了满意的声音,心里高兴,脸上闪着动人的光泽,说起话来也格外动听:“啥麻烦不麻烦的,愿打愿挨,得看是为谁,是吧,他们俩的三姐?”

  “那当然了,为咱们田萍,我们姐俩一百个心甘情愿!”李玉霁明白二姐问话的意思, 颇带感情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又仿佛是对二姐话语的诠释。

  吃过饭,田萍想动手撤桌子,二姐和三姐都不让,就连三姐夫也不答应。李家宝和田萍被三姐夫和三姐双双推回了李家宝的房间。李家宝索性放低了声音:“田萍,还是将计就计吧,咱们接着谈。要我说,你真是个执著的女孩儿,冶铁对你也真是敬重有加。但在目前的情况下,画裸体模特本来就不合时宜,冶铁又以谈恋爱的方式让人家张锦秋当模特,你的突然出现自然就伤害了人家的自尊。但不管怎样,只要冶铁没有在生理上和肌肤上玷污过她,早早晚晚,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只不过……”

  “李哥你说,尽管直说。”田萍急欲听李家宝的见解。

  “我是说,冶铁也是太偏爱你。实际上,他的做法虽说无罪却有错,很对不起那位张锦秋……”

  “不……”田萍欲替冶铁辩护。

  “田萍,咱俩刚刚认识,还是旁观者清吧?你想想,为你的尊严,冶铁宁可牺牲自己的爱情,也要找其他人当模特,那么他对人家,是像对你一样,负责地想过吗?”

  田萍不出声了,只能默认李家宝说得有道理。李家宝见田萍没有表态,便继续劝说她:“这件事情,你也得站在张锦秋的角度认真想一想,冶铁同人家谈恋爱,让她做模特,她不顾一切,将女儿家的胴体也展现给冶铁了。突兀间,你出现在赤身裸体的张锦秋面前,她如何能忍受得了呢?很显然,冶铁是深爱一人,痛伤一人。而且被伤害的是一位无辜者,也是在认真寻觅自己终身的伴侣、对冶铁已然情愿以身相许的女孩子。到头来,她的所爱之人却是你。她的一场追求,换来的可谓是一场噩梦,你来冷静地说一说,人家能忍下这口怨气吗?”

  “这么说,那个张锦秋浑身是理了?”

  “当然。冶铁有错,人家张锦秋就有理。你设身处地认真想一想,先完全把你当作张锦秋,再把张锦秋完全当作你,面对所发生的事实, 你能受得了吗?”

  “这……”

  “归根结底,问题本不该发生,是社会上本来应该名正言顺地有模特,却被无理地禁止,这才是发生悲剧的根本原因。”

  “不,事实上,冶铁事前确实拒绝了我,他画张锦秋,就会尊重张锦秋,也会真的和她结婚。承认这样的事实,冶铁还有错有罪吗?”田萍落泪了,她的话虽是即兴出口,却是在表示,宁可牺牲自己的爱情,也要保护冶铁。

  她的态度令李家宝大为感动,当即肯定了田萍的设想,却又据此反问:“这样讲,冶铁就无罪也无过了,但你的爱情呢?”

  田萍顿时没了言语,眼里汪满了泪水。李家宝想了一想,忽然想出了一个可行的好主意:“田萍,我想到一个办法。在冶铁和张锦秋之间,你出现之后,张锦秋所感到的,注定是羞辱和痛苦,但她不一定就会从心里恨冶铁,这一点,你能够理解吧?”

  “嗯。”

  “那就好,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如果你亲自出面,诚心诚意地向张锦秋道歉,并且向她实话实说。一要强调,冶铁追求事业的艰难;二要强调,冶铁是忍着巨大痛苦拒绝了你,并情愿与她认真交往,丝毫没有耍弄她的意思,她就会采取另外一种态度对待你。你一定要把她看作,不,不该是看作,应当是真心真意地把她作为可以谅解你的恩人,真心实意地和她谈苦衷,发自内心地和她交朋友。只要你能凭真情感动她,让她能够同情你,使她诚心诚意地撤诉,冶铁就准保能出来。由于她的家里已经告了冶铁,使冶铁、进了拘留所,你向她说明真相以后,她的内心一定会很惭愧,她肯定不会再找冶铁谈恋爱,她的家里也不会允许她再和冶铁谈恋爱。你的所作所为也一定会感召冶铁。”

  “真的?”

  “应该是这样,真能这样的话,就多方都无愧。”

  “我太感激你了,李大哥!”

  “好友不言谢!田萍,今晚咱俩的谈话,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姐姐。要不,二姐还得给我找对象儿!”

  “嗯。”田萍当即点头应允。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变得很过意不去,就连张口说话也不自然了:“李大哥,我觉得,咱俩很对不起二姐三姐她们……”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对待我如同对待孩子,可是她们的想法又怎能让我接受呢?没办法,只好将来向她们道歉了,我那令人同情的二姐,实在是太讲传统了,一时半会儿,很难说通她,为了不伤她的心,也只好瞒着她了……”

  至此,李家宝和田萍,两个刚刚谋面的有心人,已经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只可怜另一个屋子里的姐俩,还以为是她们认真负责,才使李家宝和田萍有缘相识,相爱,将成眷属呢!

  田萍要走的时候,李家宝主动去送。姐俩站在门口,会意地抿嘴微笑。而且,田萍走了李玉雯也不走。她一边同老三两口儿唠家常,一边等李家宝回来,让四弟明确地向大家汇报。李家宝一直把田萍送到家门口才回来,一进屋,三姐立即就问他:“怎么样?二姐没白张罗吧?”

  听到赞许声,李玉雯不无得意地笑了,家长一般,向李家宝低声询问:“还啥时候见面?”

  李家宝故作得意地回答:“她说她以后天天来,每天都与我进行两个小时的英语会话。”

  二姐对李家宝的回答十分满意,也格外感到欣慰,就非常负责地教导弟弟:“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往后就看你自己的道行了。告诉你,不许弄黄喽!我也该回家了,晚上你好好寻思寻思,真投缘,时间就别拖得太长,听见没有?”

  “是,二姐!”李家宝作出认真而又顽皮的样子,匆忙回到自己的房间,偷偷一笑,立刻看起书来,就连应该送送二姐的人情道理,也被他一时忽略了。

  可叹好心的二姐,临走还以为四弟是因为害羞才紧忙躲进屋子里,禁不住又冲老三自得一回:“臭小子,这还差不多!”

  回家的路上,李玉雯的心里一直是喜滋滋的,翻来覆去地措辞,准备回到家里,马上就向爱人认真地汇报。

  第二天傍晚,田萍准时来到了李家宝的三姐家,一进李家宝的房间,就愁眉苦脸地向告诉他:“张锦秋同意了我的意见,可是她的父母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仍然咬定,冶铁就是流氓。”

  “这……”顷刻间,李家宝也没了主意。事实上,他的心里十分清楚,想让冶铁马上出来,只要田萍从他们三人的关系里撤出来,就可以办到。但是,李家宝不忍田萍失却她的挚爱,出那样的主意,就等于劝说田萍不要去争取……

  “李大哥,你放心,我等他,没罪就是没罪。我宁可等他一辈子!咱们开始英语会话吧---”

  李家宝立刻用英语婉转地宽慰她:“时间才是医治心灵创伤最好的大夫和药剂。”

  田萍想了一想,很认真地回答:“我理解你,也感激你,你是在安慰我,但我不表示谢意。”

  “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是,是的。”

  “我很佩服你的毅力。”

  田萍的心里非常感动,禁不住抒发起内心的感受来:“田萍很幸福,在她最苦闷的时刻,竟然真的遇到一位能够理解她的大哥哥。这也是冶铁的幸福,有人理解我就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心,冶铁最终就会获得真正的爱情和幸福!”

  “不,这句话里,第一个和第二个‘幸福’,用得不恰当,应当是‘幸运’才准确。”

  “对,对,那么,‘幸运’怎么说呢?”

  李家宝立即将“幸运”这个单词说了出来,接着,就用英语从幸运一词切入,表达自己对田萍的谢意:“其实我也很幸运,你的意外到来,不仅使我可以天天练习英语对话,还使我摆脱了我二姐对我的善意纠缠……”

  忽然,有人敲门,他俩几乎同时说请进。两个人不由得互相看了看,几乎同时笑了起来,因为他们同时用的是英语。

  三姐走了进来,微笑着,诙谐地表示理解,亲切地丢下了她的关爱:“幸亏我还学过一点儿英语,不然,怕是连门儿也进不来了。家宝,我和你三姐夫出去一趟,晚上想吃什么,你们俩就自己张罗吧!田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别客气!”

  李家宝和田萍心里都明白,三姐和三姐夫明明是在给他们创造谈恋爱的最佳氛围。三姐走后,他们就以真实的交谈继续进行英语会话:“三姐真是用心良苦啊!”

  田萍立刻会意:“你的姐姐真好!”接着,她向李家宝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明天是星期一,我们厂中随工厂的作息时间走,正好放假,让我和你一起去收酒瓶子,好吗?”

  李家宝很惊讶,却不表露,马上回答:“‘收酒瓶子’的说法不准确,得说‘专门回收酒瓶子换钱’,不然,老外听不明白。”

  “有道理。查一查辞典‘收破烂儿’到底应当怎么说。”

  “应该是‘回收废品吧’。”

  田萍改用了汉语:“不行不行,‘回收废品’同原意比,就太文了,范畴好像也被扩大了……”

  对话中,不知不觉,田萍的心情比以前舒畅多了……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就来找李家宝,欣欣然,同李家宝一起去收酒瓶子。她心甘情愿地帮助李家宝拉着手推车,似乎陪李家宝去收酒瓶子,不仅是脱俗,而且是一种难以被人理解的一种崇高。忽然,她又有些不安,话语颇带愧意:“李大哥,咱俩把二姐和三姐他们蒙在鼓里,我还是感到过意不去……”

  “嗯,我也是。今天二姐很可能还会到我三姐家来,她太热心了,也是一心一意为我好,只是……”

  李家宝的判断一点儿都没有错,恰恰就在他作出这样判断的的时刻,李玉雯已经乐颠颠地赶到了李玉霁家,见了李玉霁,劈头就问:“咋样儿?田萍真的天天来吗?”

  “来,不光来,而且两个人的关系发展神速,已经一起去收酒瓶子啦!今天一大早,田萍就来了,两个人拉着手推车,有说有笑的!”李玉霁的口气,既是对二人关系的发展表示满意,又是对二姐的热心和成绩,有意进行诙谐的安慰和表扬。

  “你说也真是啊,四弟连个工作也没有,户口还在乡下,田萍真就乐意,你说怪不怪?”

  “惺惺惜惺惺嘛!”

  “他俩都说些啥,你听到一点儿没有哇?”

  “他俩见面就说英语,我就是想听,不也是白听啊?我那点儿英语,早让我喂狗了。人家两个,就跟俩外国人似的,用英语交谈也是说说笑笑的,满脸都是喜气。”

  “走,上大姐家去,去气气楚鲲,看他还‘俗不俗’!”

  “对,咱们姐俩得好好气气他!”

  两个人既是高兴,也是好信儿。既是要把事情告诉大姐,也是要在姐夫的老猪腰子上捅两刀,杀杀老大的锐气,一起取个乐儿。姐俩张张罗罗,说走就走,一路上说说笑笑,非常愉快。

  来到大姐家,两个人一进屋门就调着法地气楚鲲。楚鲲乍一听,心里怦然一惊。难道……但他依旧保持平静,不管老二和老三怎样挖苦他,他始终面带微笑。只是在她们临走的时候,他才平静地告诉老三:“今天晚上,你让四弟到我这儿来一趟,我和他有件急事儿,就需要今晚上办。”

  李玉雯马上就警告他:“我可告诉你,说是说,笑是笑,好事儿可得心往一处使,可不许人家拧绳儿你破劲儿!”

  楚鲲就半开玩笑地回答李玉雯:“我是在告诉老三呢,可不敢告诉你!你快走吧,往日静得像尊佛,可信可敬的,眼瞅着,唧唧喳喳,已经快成老家贼了!”

  双齐人很熟悉农村语言,有的场合,有的时候,也管麻雀叫老家贼。麻雀住在老百姓的房檐里,却到处偷粮食,岂不是地道的家贼?家贼还爱叫唤,特别是老的,叫得又快又难听,偏偏还一天到晚叫个不停。楚鲲拿老家贼比喻任性的李玉雯,恰恰是在表示:你们唧唧喳喳的,太不中听。

  李玉霁听得明白,立刻又气他:“姐夫,要是着急上火,你就赶紧回家,翻翻抽匣找小瓶,吃点儿护肝片!你心里不高兴,就不行我二姐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李玉霁替二姐回敬过大姐夫,拉起二姐就走,得胜似的,和二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望着她俩的背影,楚鲲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盼望李家宝,晚上能够早些来。

  李玉霁回到家里,向李家宝好一顿学说大姐夫,似乎李家宝同她们姐俩始终都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最后她才告诉四弟:“姐夫说晚上找你有个急事儿。不过,我可有话说在头里,你和田萍的事情你可得拿好自己的主意,姐夫要是真打破头楔儿,你决不能打退堂鼓。不然的话,你可就对不起二姐和人家田萍了!”

  李家宝只管听着笑,听三姐认认真真地嘱咐,马上就回房间去看书。直到傍晚,他才告诉三姐:“田萍来找我,你让她一定等我,我会准时回来的。”

  叮嘱过三姐,她就急忙赶往大姐家,老远便看见,大姐夫正在门前徘徊。他加快脚步跑过去,热情地呼唤:“大姐夫!”

  大姐夫满脸阴云,打量一番李家宝,想直接说什么,没有马上说,凝思片刻才开口:“今晚咱俩出去吃饭,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告诉你大姐一声。不,你别进屋,别让你大姐看见你!”

  李家宝很奇怪,楚鲲却不管,只管自己进到屋里,很简单地向李玉霞扔下一句话:“我出去有点儿事儿,晚上不在家吃了。”

  “你去吧。”李玉霞的回答也很简单。

  楚鲲和李玉霞之间早有一种默契,永远相互信任,也互相尊重,遇到类似情况,李玉霞从不问丈夫要去哪儿,为什么要出去之类,丈夫回来不说,她也不会提起。

  楚鲲走了出来,喘了口长气才招呼李家宝:“走吧!”

  “不,姐夫,我不能和你出去吃饭,一会儿田萍会找我,我不能让她等我,白白浪费时间。”

  “就为这事儿,我才要请你到外面去吃饭,我是不想让你大姐听到你我的谈话,才邀你到外面去,你知道吗?”

  “为什么?”

  “四弟啊,四弟,你李家宝还在苦学,大姐夫的心里清清楚楚,也看得明明白白。可你还在苦恋吗?你还在锲而不舍吗?你自己说,马上也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然,你大姐夫就没法向你大姐交待,你知道吗?根本就没法交待!”

  李家宝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心里也真的很清楚,姐夫明明是在尽家长应尽的责任,不由得,他非常感动,由于非常感动,才明知故问:“姐夫,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啊?”

  “我是担心……有人在关键时刻不争气!”

  “姐夫,还是你最理解我……”

  “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儿,我老老实实告诉你,现在是我,是我楚鲲和你的大姐,最不能理解你!”

  “不,大姐夫,”李家宝非常激动,“你生气的原因,四弟已经知道了,你的气愤,令人感动,令人欣慰……”李家宝颇动感情,大姐夫认真而愤怒的情绪已经使他欲生热泪了。

  “知道,知道你为什么还忘恩负义?”

  “姐夫,你先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你说,让你自己说,你李家宝干出这种不仁不义、不讲道德的事情来,你还让我怎么能够心平气和?不光我生气,你大姐已经哭了整整一个下午,你知道吗?”

  “大姐夫,你听我给你解释……”

  “你住口!我不想听你解释,听了你解释,我怕我的心肠软下来,失去勇气,狠不下心来收拾你!”楚鲲已是暴怒了,而此前,他从未和李家宝发过脾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李家宝眼见大姐夫如此愤怒,而且眼里闪着泪花,又听说大姐已经整整哭了一下午,感动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捂住嘴,立刻就说不出话了。

  “你还屈呀?”看见李家宝的泪水,楚鲲还是心疼了,想强硬也强硬不起来了,不由得,眼睛里的泪水也流了出来。

  李家宝擦去眼泪,赶紧摊开了底牌:“大姐夫,我没有和田萍谈恋爱,真的没有,你听我如实告诉你……”

  “啥?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那你说吧!”

  李家宝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从头至尾,将他和田萍联合起来哄骗二姐和三姐的情形,以及田萍的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姐夫。

  “家宝啊家宝,你可把大姐夫骗得好苦啊!”不由得,楚鲲笑了,赶紧擦眼泪。

  “大姐夫,怎么说呢,你弟弟看见了你的心,也看见了我大姐和二姐的一片心,却只能和你和大姐说真话。其实,我和田萍谁都知道,不把真相说出来,对不住我二姐一家,也对不起我三姐一家。可是,又怕我二姐知道真相以后,再给我找对象……”

  “唉,层次啊!田萍的遭遇很可怜,其实你好心的二姐也怪可怜的,不说了,什么也不用说了,你快回去吧,姐夫也不请你吃饭了,原谅大姐夫先入为主地胡乱生气吧。快回去会你的对象去吧,我也得把实情赶紧告诉你大姐!”

  离开大姐夫回到三姐家,李家宝将一切都告诉了田萍。田萍颇有感触:“冶铁真是好福气,让我遇见你们一家!”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家宝看着苦恋的田萍,不由得,想起了赵岚,赵岚此时会是怎样呢?

  忽然,田萍打破了沉默,以乞求的眼神儿望着李家宝,可怜巴巴同他商量:“李哥,我知道你每天都很累,时间也宝贵,可我还是想问问你,星期天你能不能陪我去一次张锦秋家……”

  出于深切的同情,李家宝当即答应:“好吧。”

  张锦秋的父亲是一位中学老师。他明明知道田萍是冶铁的女朋友,但她对田萍和她领来的不速之客照样很有礼貌,让座,倒水,无不正常。寒暄过后,田萍首先引出了正题:“大叔,这位李家宝跟着一位退休的教授正在学数学和英语,对待模特的事情也懂一些,你能听听他的见解吗?”

  张锦秋的父亲恰巧是教数学的,一听李家宝正在跟着一位教授学数学,一时间,仿佛忘记了女儿的事情,一开口,竟和李家宝谈起了专业。

  “你在学数学?”

  “是。”

  “来来来,你看看这道题……”

  张锦秋的父亲一来是出于兴趣,二来也是想看个虚实,当即在满桌的数学材料里挑出了一道大学二年级的难题。

  李家宝立即把他看作自己的老师,一边征求他的见解,一边演算,很快就得出了正确的答案。张老师索性与李家宝广泛地交谈起来,惊讶地发现,来人非同小可,禁不住便盘问起李家宝自学的由来。李家宝真诚地回答张老师的每一句问话,很快,张老师对他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发出了由衷的慨叹:“蹉跎岁月不甘蹉跎,收酒瓶子学数学,学英语,不易啊!”

  言谈话语中,李家宝敏锐地发现,张老师非常爱才,并且坦然待人,仗义执言,听他像公社的史主任一样,敢把停滞不前的现实概括成蹉跎岁月,立刻抓住他的大胆慨叹,与冶铁的苦心追求,进行了蒙太奇式的衔接:“张老师,其实是您还没有发现,冶铁,才是您说的这种人才。”

  “他?”

  “张老师,画家画模特,本应是美术专业学生的必修课,可如今,画模特遭人奚落,当模特被人瞧不起,但冶铁宁遭非议也要画,不让画模特,就画自己的女朋友,唯恐‘明日复明日,万事成蹉跎’。他这样做,不是很了不起吗?真的说起来,您的女儿也是一位令人刮目相看的女子。她的年纪不算大,却敢在目前的情况下大胆地冲破世俗,心甘情愿,为他所敬重的人当模特,就完全说明,您的女儿很有勇气和作为!”

  张老师笑了,笑得很苦涩,知道说客的用意,仍然不肯原谅冶铁:“你陪着田萍来,我就知道,你是肯定说客。可是,冶铁就是千该,万该,也不该这边爱着田萍,那边愚弄我女儿呀!”

  “不,”田萍不容任何人误解冶铁,本能似的,立刻为冶铁辩解,“张老师,冶铁不是愚弄你的女儿,他是在画模特,苦练基本功。就像您说的那样,他也是蹉跎岁月不甘蹉跎,况且,他是认真拒绝我以后,才找张锦秋画模特的……”

  “你的话我不反驳你,我只想问问你,你一心一意地爱着冶铁,冶铁呢,会一心一意爱我的女儿吗?”

  “他,他……”田萍顿时语塞。

  李家宝赶紧插言:“张老师,我想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吧,只要你说理,你问什么我都回答。”

  “张老师,您女儿真的愿意状告冶铁吗?”

  “她还太单纯……”

  “张老师,虽说我是局外人,但我能感觉到,您是很通情达理的。我也敢说,目前您的女儿思想压力一定很大,甚至十分痛苦。我想就此向您提一个建议,您应当和您的女儿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听听她的真实想法。张老师,您已经做了的,肯定是为您的女儿着想,为您的女儿出气。可是,如果您的女儿不承认冶铁是流氓,也不情愿告他是流氓,您要是坚持己见,不就等于您自己在侮辱您的女儿,诋毁您女儿的声誉吗?”

  “我在侮辱我的女儿?诋毁我女儿的声誉?怎么讲?”

  “张老师,恕学生班门弄斧,咱们不妨用数学的逻辑推一推理,先从正面讲--”李家宝掏出笔来在小本子上边说边写:

  ∵画模特的行为不是流氓行为, 又,您的女儿从未有过当模特以外的行为,

  ∴冶铁以您女儿当模特的行为,不是流氓行为。

  “张老师,这个推理肯定是成立的吧?我们就不妨再从反面推理--”李家宝一边说着,一边又在他的小本子上写了起来:

  定论,冶铁画您女儿是流氓行为。

  公论,画模特本身并不是流氓行为。

  那么,要满足定论……

  李家宝停住了笔,颇为同情地问张老师:“那么,将会得出什么样的推理呢?”

  “这……”张老师沉吟不语了。

  “张老师,真的,我和这位田萍其实刚刚认识不久,听她讲她和了冶铁的遭遇,我同情田萍,也同情冶铁和您的女儿。那么作为父亲,谁肯因一时不慎,好心好意地为女儿办错事呢?”

  “李家宝,你很精明,我也挺佩服你痴心求学的精神,也挺乐意听你说话的。说句真话,不凡的经历是很打动人的,也能取得信任感。这样吧,先让我好好想一想,想好了,我就先和田萍联系,你看可以吗?”

  真未料到,张锦秋的父亲非常豁达。回家的路上,田萍格外高兴。她真切地感到,张锦秋的父亲已经听进了李家宝的真诚劝告,禁不住流露出对李哥的赞赏:“李大哥,我可真佩服你,‘因为’,‘所以’,‘那么’,说话有条有理,冶铁出来以后,我一定让他管你叫大律师,让他感激你,好好地答谢你!”

  李家宝似乎也看到了田萍的希望,便顺着田萍的情绪开了一个玩笑:“如果冶铁真的管我叫大律师,我就告诉他,本律师情愿接受奉承,因为本律师能把‘有罪’说成‘无罪’!”

  “坏大哥!”不知不觉中,田萍的言语和脸上的笑容,将她的喜悦、兴奋、憧憬、幻想,和盘托出。

  田萍走后,李家宝赶紧看数学,看到深夜才去洗脸刷牙。由于兴奋,连刷牙的动作也利索,好像冶铁明天就可以得救似的。

  第二天,他一边收酒瓶子一边琢磨,如果冶铁真的出来,田萍一定会领他见自己。蓦地,他很担心,万一田萍一时兴奋,忘记她和自己的秘密,贸然把冶铁领到三姐家去不就糟糕了?李家宝顿时着急,赶紧找到一个有电话的单位借电话。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可是对方的电话一直占线,无可奈何,他拉起手推车就往回跑。回到家里,他就把他的书本移到客厅的方桌上,一边看书解题,一边看门。将近中午,门铃响了,他急忙迎出去,来人却是夏志平。李家宝喜出望外,夏志平却卖关子一般,说他带来一封陈路的信。李家宝连忙看信,信上只有一行正文:

  夏志平:

  请转告李家宝,让他明天到我家去收酒瓶子。

  陈路,即日。

  “他怎么知道你家的地址呢?”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

  两个人正在疑惑,门玲又响了。这一回,真的是田萍来了,只见她满脸愁容,显得非常无奈。李家宝心里一惊,急忙问她:“你这是怎么啦?怎么愁眉苦脸的?”

  “这位……”

  “他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叫夏志平。志平,这位是我新结识的外语会话伙伴儿,叫田萍。”

  夏志平与田萍寒暄之后,李家宝立刻把刚刚中断的话题捡了起来:“田萍,夏志平是我非常要好的同学,信得过,你赶快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张锦秋的父亲上午给我打了电话。”

  “他怎么说?”

  “他说……”

  “你快说,别哭!”

  “他说你说得对,给他很大的启发。可是,他已经坑害了他的女儿,也伤害了一位有志的后生。”

  “把对我的表扬剔除掉,他这么说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还说,他一心想撤诉,已经晚了……”

  “为什么?”

  “他告诉我,市里管文教的革委会副主任已经介入此案,就是想撤诉,也不可能了……”

  “是那个秦要武吗?”

  “对,他说的就是秦要武。”

  李家宝几乎懵懂了,下意识地看看可怜的田萍,一种难以名状的责任心蓦然而生。他明明是在宽慰田萍,却仿佛又是自言自语:“看起来,我必须陪你去见见冶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