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入
确认

已经增加书签

确认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七十四章意外

  眼见着,作最后挣扎的李长德被挫败了,陈书记和耿文武恢复了党籍,陈书记真的回大队当书记去了。蓦地,李家宝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感觉,那个‘以后’,可能真的要到了。

  一天夜里,他梦见大学恢复了正常的高考,他和赵岚用英语进行了激烈的辩论,最后真的把赵岚征服了,就在他们将要亲近的时候,一下子,醒了。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深深地喘了几口大气,心中遗憾是个梦,却又暗想,就是梦,也是好兆头。

  第二天,他想寻找信息验证自己的感觉,小屯子里却只有地区的小报。他索性拉上别立人,赶着马车去县里,到邮局定了四季度的《人民日报》和《文汇报》。别立人相信他的判断力,也理解他的急切心情,不禁问他:“看形势,找‘以后’?”

  “对,找‘以后’!”

  李家宝和别立人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从此,他俩每天晚上放下书本以后,都要研究一番报纸。可是,报纸上批林批孔批大儒的文章却越来越多,李家宝几乎找不到‘以后’要来的蛛丝马迹。别立人却不然,一天,他偷偷把李家宝叫到外面,大加赞赏:“你的感觉太对了,你说的那一天,真的要来了!”

  “哪有迹象啊?”李家宝对别立人对他的赞赏很不理解。

  “谁是大儒呢?”别立人启发他。

  “是他们暗指周总理。”李家宝肯定地回答。

  “这就是说,他们要把罪恶的黑手伸向我们人民政府的最高权力机构,是不是他们在挑起决战之前大造舆论呢?”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那么,为什么他们只批大儒,不直接点大儒的名字呢?”别立人的思路非常清晰,问话一环扣一环。

  “不是他们不想点,是他们还不敢。”

  “他们不敢,就说明他们只掌握了舆论工具,并没有窃取要害部门的实力,所以,那一天就真的快要来了。”

  “你真会看报!”

  可是,一月八日,周恩来总理突然逝世了。长安街上的悲痛仍在飘绕,仅仅到三月,站出来工作不久的邓小平副总理就再次被打倒了。三月二十五日,《文汇报》将周公打成了走资派。李家宝看着那报纸,几乎傻眼了。别立人的神色也变得十分焦灼,莫非以后的天下真是他们的?

  沉默地熬过十几天,别立人突然露出了笑容,偷偷地递给李家宝一封信:“……《文汇报》将周公打成了走资派,上海的工人和学生愤怒地冲上了街头,高喊口号,高举标语,‘誓死揪出《文汇报》的总后台’,‘坚决打倒张春桥’。很快,工人,学生,毫无例外,被查,被抓,被押。但是……”

  李家宝看过信,别立人立刻下了结论:“人民已经愤怒了,张春桥他们和咱们县的李长德一样,也是在作垂死挣扎!‘但是’后面的文章,才是真文章,好好看看吧!”

  四月中旬,别立人偷偷地又给李家宝看了一封信:“……四月五日,首都天安门广场,词如流,诗成海,怨出口,恨出膛,于无声处响惊雷,浩气回荡,矛头直指王、张、江、姚,震惊了中国和世界。国人心里暗暗称快,不久,天安门广场的壮举却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一时间,神州大地森严恐怖,人心惶惶,中国将向何方?中国必将属于人民……”

  看过信,李家宝忧心忡忡,感到了恐怖,别立人却仍是满怀信心:“李家宝,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

  不久,各地开始搜查天安门广场的诗抄,冯玉莲很担心,悄悄问别立人:“别书记,咱们队知青手里会不会有啊?”

  别立人居然大胆地回答:“有。我手里就有!”

  啊?冯玉莲惊讶之后,胆战心惊地把别立人手里的诗抄拿回家和魏长顺一起看,还给别立人时,悄悄劝他:“赶紧烧了吧!”

  “不,这是历史的声音,不烧,不能烧!”

  七月六日,当年的总司令,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朱德委员长也撒手了人寰。小屯子里变得空前沉默了。七月二十八日,唐山,丰南发生了七点八级的大地震,波及天津卫和首都北京。迷信未除的人们顿时提心吊胆。因为历史上的史官总是把天兆和天子,星相和群臣宿命地联系在一起。李家宝他们的小屯子也偷偷地说不好,就连春天的陨石雨也被他们同世事联系在一起了,小屯子里的氛围愈加惶惑不安了。不管啥天气,人们心里也阴天。

  九月九日,享年八十四岁的“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毛泽东,也悄然阖目,与世长辞了。举国上下,顿时哭声不断。许多人擦去眼泪以后就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李家宝和别立人看着报纸痴痴地发呆。沉闷,压抑,彷徨,期待,小屯子里的有心人都像所有有良知的中国人一样,不情愿再看报纸、听广播了,却又是不看报纸、不听广播就难以度日了。

  忽然有一天,别立人又让李家宝看了一封信:“……一座楼上贴了一条大标语,‘邓小平打不倒’,马上有人报告了公安局。公安局马上就来人了,楼里的人们就连忙解释:“你们拐个弯子再看看,拐个弯子嘛!”公安人员沿着标语拐了一个直角弯儿,上面又写着,“造反战士非好汉!”公安人员心中一笑,开车就走了。

  李家宝不由得钦佩别立人,他对那一天的到来,信心是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执著!暗暗默认,他当书记,真是块料。

  十月十二日,紧急到公社去开会的别立人连夜就扑扑腾腾地赶了回来。一进宿舍,就兴奋地大叫起来:“李家宝,快起来!真是让你说着了,四人帮垮台啦!真的垮台啦!”他一边把装着炮仗的手提包拉开拉锁,一边狂喜地大喊,“快放炮仗,放炮仗!”

  原来,十月九日,四人帮被逮捕了,盼解放的人们当真盼到了解放,欢喜的人们几乎忘记了一幕又一幕的悲哀。

  “四人帮?都是谁呀?”

  “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

  知青们扑棱一下都起来了,鞭炮声立刻炸醒了小屯子。人们欣喜若狂,噔噔噔去告诉老耿,也去招呼魏长顺和冯玉莲。当天中午,知青宿舍里就拉起了庆贺的酒桌。知青带了头,家家都不肯落后,屯里一个大桌面儿,立刻派上了用场。一连十几天,各家轮流着轱辘。人们高兴的呀,又笑又唱,有时候还哭,十几年胸中的闷气,一下子吐了出来,心里那个畅快呀,真就没法形容了。

  不久,躲在城里的储得海回来了,回来就告诉李家宝:“明年可能恢复高考,这回,可得全凭真本事啦!”

  魏长顺立刻建议党支部开了一个会,他提议:“咱们办个高考脱产学习班吧,别立人当班长,李家宝当老师,谁乐意报名谁就报,就是考不上,队里也给记工分!”

  支部会顺利地通过了魏长顺的建议。老耿乐呵呵的,不住地夸他:“肚子里有文化,脑袋瓜儿就是转得快!”

  听说要办班,鲁亚杰和易俊红她们乐得直蹦高。可是,朱晓莉和孙桂英却谁也没有报名。人们都很奇怪,殊不知,朱晓莉不是不想报,而是想报也报不成了。不早不晚,就在打倒四人帮的前几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未婚先孕是姑娘家的第一大丑事,为防止丑事外传,趁大家欣喜报名的时候,她就悄没声地回家了。

  孙桂英对她早就有了察觉,眼见她偷偷勒腰的狼狈相,真想发发牢骚,解解平日窝在心中的怨气。一转念,其实她也怪惨的,成天孤孤单单地硬逞能,末了,大姑娘勒肚子,偷偷摸摸回娘家,顿时就不忍了。人家都去报名,她就跑到邱家散心去了。从邱家回到宿舍,她只把她的实情告诉了易俊红和吴雅琴。她觉着,邱家人人对她都喜欢,邱绍永一心一意真爱她,爱得她找到了自尊心,每天都欢快。在屯里,她的知识不算多,毕竟也是知青。出门可以挺胸脯,端起饭碗也舒坦,回想起在市里,常吃嫂子的下眼食,她不但不想求学,反倒害怕念完书,回不了幸福的小屯子。

  易俊红和吴雅琴都是非常同情她,姐妹一场,嘴上对她表示祝贺,心里却是酸酸的。孙桂英曾经告诉过她俩,她连鼻涕还不会擦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之爱。很显然,缺什么,就向往什么,孙桂英自幼缺少的就是受人尊重被人爱。她终于得到了,就心满意足了。但在易俊红和吴雅琴眼里,孙桂英的满足却是一种含着辛酸的幸福。她俩在多年的磨炼中,在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影响下,滋生了志气,理想也生出了翅膀。易俊红不光自己报了名,还向李家宝提出一个要求:“我想让董金华也参加咱们的辅导班儿……”

  李家宝当然同意,别立人自然不反对,耿文武和魏长顺永远都忘不了五连对小屯子的好处,还能不答应?眼见着,学习班说办就办起来了。魏长顺心里非常高兴,张张罗罗,特意让木匠拆掉一个大批判专栏,打了一块大黑板,就像模像样地搬进了知青男宿舍。粉笔买了三盒,黑板擦一下也买了仨。他还劝说别立人:“高考之前,除了高考学习班的事儿,你就啥也不用操心了,有我跟着老耿,生产耽误不了。支部的事儿,就让邱绍永和冯玉莲先帮你多跑跑,你就安心上你的课,改变改变你和汪佩佩的命运吧!”

  学习班正式开班了,小屯子里,家家都来看新鲜。突然,人们发现童老大的儿子--童春也来了。院子里,禁不住议论纷纷:“嘿嘿,你看,童春也像模像样地和人家知识青年坐一块儿了,他到底是半斤还是八两啊?”

  “你别说,他爹的心眼儿也真鬼。考不上也给记工分,白捡便宜还清闲,童老大不愧是鬼机灵!”

  “鬼也白鬼,也就检个小便宜,顶多仨月!”

  童春很憨厚,性格也挺艮,不管别人咋议论,只当耳旁风,他闷着头占个好位置,离老师近,听得清楚,问问题也方便。

  忽然,有人发现了董金华,禁不住也是大惊小怪的:“那不是兵团五连的吗?咋也跑咱这儿来了?”

  “你还不知道啊?那是小易的对象。好好看看,多般配!”

  人们七嘴八舌地晃来晃去,把个清静的院子弄得乱糟糟的。眼里瞅事儿的耿文武忽然不让了,冲着看新鲜的人们就高声喊了起来:“回去,回去,都回去,该干啥干啥去!听见没有?谁要是不走,我就建议魏队长,扣他的工分。谁家的娘们不走,就扣他家爷们的。小孩子也一样,不走就扣家长的!走不走?再不走,我现在就让冯玉莲记名儿啦!”

  听见不走扣工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才陆续离去了。脱产辅导班顿时像样儿了,青年们名正言顺、如饥似渴地捧起了书本。比起拿锅台当书桌的情景来,不能不感慨。

  中午休息的时候,别立人心有所思,忽然,同储得海和鲁亚杰讲起了赵岚:“看看咱们这个班儿,想想咱们自己,再想想人家赵岚,她真是远见卓识啊!”

  储得海立刻赞同:“就是,幸亏咱们在前进小队卧倒了,我原来那个生产队已经烂透了,几个队干部转圈儿换老婆玩儿,县公安局出了面,一笊篱,就都给捞走了。”

  鲁亚杰也搭了腔儿:“说真格儿的,来这儿之前,我压根儿就没想过看书,甭说想考大学了。推荐的时候倒是指望过,可是脑门儿上没淋着幸运的雨点儿!这回,八成是差不离儿!”

  听鲁亚杰说到推荐,储得海很不好意思,当即就不说话了。别立人苦苦地笑了笑,就以自嘲的方式有意作了个自我批评:“人家看书比赛,咱们说人家煽动返城,人家登上了大学的讲台,咱们才知道考大学。咱们四个就地卧倒的,就算因祸得福吧!”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儿。听到别立人他们的议论,李家宝再次忆起了赵岚,内心依然有些酸楚和愧悔,甚至想马上去北京。但他思来想去,必须让屯里报名的青年尽量都能重新上学。夜里,他失眠了,回忆起往事,想象着将来,甚至想好了许多词句,翻译成英语,强记在心,只盼一旦进京,立刻就同赵岚侃侃而谈。

  自此,他每日都挂着笑容讲课,满面春风地辅导大家,似乎与赵岚重逢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了。可是,当他兴奋地捧起有关高考文件的时候,他的头上就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闷棍。文件里有一个特殊规定,本省的老高三知青,一律不得跨省报志愿。一下子,他就被划到北京的圈儿外了。他暗暗叫苦,又不得不强作镇静。深夜里,他不能不想赵岚,老天为什么就这么不开眼,偏偏和苦命人作对。苦学本应无尽头,苦恋却是何时了?

  第二天,他按时给大家上课,依然微笑着。 所有听课的人都从他那尴尬的笑容里,看见了他内心的苦涩……

  李家宝强迫自己忍耐,可是,事情却偏偏拍他的头顶,让他无法安宁。一天上午,他正在给大家上课,魏长顺突然给鲁亚杰带回来一封电报:母逝速归。学习班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忙忙乎乎地送走了鲁亚杰。可是刚刚重新开课,突然,田萍的脸庞在窗前出现了。李家宝惊讶不已,赶紧迎了出去。易俊红和董金华也连忙去看望田萍。田萍微微露笑容,依然落落大方,眼见这里的青年正在脱产备考,十分惊奇,又见李哥是辅导老师,当即感到,这是李大哥的能力。李家宝不知田萍为何而来,田萍马上就告诉他:“李大哥,我想在你们这里多待几天,让我也听听课吧,有话晚上我再告诉你,你快忙吧!”

  顿时,别立人懵懂了,怎么会有一个既端庄又美丽、既年轻又稳重的姑娘,冰美人似的,就在李家宝进京无望的时刻,不顾严冬,顶着寒气,不惜抛头露面,屈尊光临小屯子,特意来找她的李大哥,而且,还要多待几天呢?

  小屯子也糊涂了,听说那个找进屯子的透亮姑娘是李家宝的好朋友,家顶家,立马都想到了赵岚。但是这一次,人们心里画魂儿归画魂儿,别立人不同外人说什么,小屯子里也一样,几十户人家,没有一家走出门外嚼舌头的,内心的揣测谁都不肯外露,邻居间见了面,顶多也是聊聊外皮儿:

  “李家宝来了一个好朋友,你看见了吗?”

  “看见啦,大高个儿,白净脸儿,可好看啦!”

  “就是呢,水灵灵的,天女下凡一样,真招人稀罕!”

  外皮儿讲完了,内瓤就不说了,就好像有个什么特殊制约似的,谁讲究李家宝,谁就遭人戳脊梁。大白天叫人当夜壶,挨完刺(呲)儿还得把臊盛在肚子里,傻呀?小屯子仿佛学会了深沉,绷着脸,既拿耳朵听着,也拿眼睛盯着,就是管着嘴。就连好事的尤爱丽,心里痒痒想出门,末了也没动。她倒不是害怕昧良心,是害怕老齐抡鞭子。整个屯子里,除了李家宝自己,只有易俊红和外来的董金华心中有数,不管谁和他俩说起田萍来,他俩都要替李家宝解释解释。殊不知,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使人不安了:“姑娘家家,心上没点儿事儿,大老远从城里跑这儿来?”

  午饭过后,董金华和易俊红同李家宝一起,陪着田萍围着小屯子散步,很快就唠到了冶铁,忽然,田萍双眸遮泪,强忍委屈,这才讲了实话。打倒四人帮以后,冶铁很快就从监狱里出来了,和那个张锦秋火速结了婚,当她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家已经旅行度蜜月去了。蓦地,她想起了李家宝,连忙向学校请假,就像投奔亲人一样,按照李玉雯给她的地址,大胆地来到了小屯子……

  李家宝很奇怪,冶铁怎么会抛弃田萍重新去找张锦秋呢?易俊红听了她的处境,也很同情她,晚上,就把赵岚没带走的行李给她打开,让她挨着自己睡。可是,做好了一切,两个人都躺进被窝以后,易俊红忽然很担心,田萍失恋了,可别将她的爱一头转向李哥啊,要是这样,李哥可咋处理啊?

  无独有偶,别立人从李家宝和易俊红的口里得知田萍的情况以后,尽管已经答应田萍,白天跟着学习班学习,午间和晚上任由李家宝陪她去散心,心里却仍然很疑惑。田萍的模样非常可爱,几乎秀色可餐,而且她已经失去了心中所爱。李家宝和赵岚事实上早已分居两年以上了,赵岚还非常明确地表示过,她和李家宝不能再做夫妻了,李家宝和田萍会不会同病相怜,转而相互慰藉呢?别立人依旧惦记赵岚,更不忍李家宝真的失去她,躺进被窝,又爬了起来,把李家宝也弄出被窝,扯到院子里,悄悄暗示他:“从赵岚写给汪佩佩的信里,我和汪佩佩都觉得,表面上,赵岚不让我们谈论你,其实,就等于在鼓励我们俩,一定要谈谈你。我总是觉得,她还在苦苦地等你……”

  听到汪佩佩手里有赵岚的信,李家宝心一动,脱口便问:“你们有赵岚的消息?”

  别立人婉转地回答:“她和汪佩佩始终通信。”

  “她现在在哪里?”

  “她说,将来你一定会知道。”

  “她不让你们告诉我她在哪儿?”

  “她已经知道你离开了小屯子,又回到了小屯子。”

  “你答非所问!”

  “她有她的想法嘛!”

  “我是在问你,她现在在哪儿?”

  “你和赵岚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该难为我!”

  “对,你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不对吗?”

  “我说过了,对。其实……就是非常对。”李家宝面对善意的好友,笑了笑,便什么也不问了。他知道,别立人不告诉他实情是信守对赵岚的承诺,不过,他真的不明白,赵岚为什么单单要对自己封锁她的消息呢?尽管如此,他还是感激别立人的提醒,“你放心,不见到赵岚,也许我的感情就不会再起波澜了!”

  “要是意外撞脑门儿呢?”

  “那就用脑门儿顶回去!”

  “如果不是足球呢?”

  “你担心我?”

  “就算我是杞人忧天吧,赵岚肯定在思念你……”

  “好啦,别因为我的私事儿浪费你的睡眠了,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还是抓紧复习吧!”

  第二天下午五点,课一结束,天已将黑,田萍请求李家宝陪她到没人的地方去走走,李家宝理解田萍,田萍是想单独和他说说心里话,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自然是为了说话方便,他不怕别人看见他和田萍单独在一起,不假思索,就把田萍领上了屯子后面的小路,恰恰就是他和赵岚月夜评诗的路。开始交谈时,不约而同,他们使用的是英语,谈的是学习。李家宝敏锐地发现,田萍的口语水平大有长进。说着说着,说到了赵岚母亲的朋友记老师,也不知为什么,田萍突然把话停了下来,只管默默地向前走,走了很长时间,也不说话。李家宝以为,她是内心酸苦,欲谈伤心事,启齿很艰难,就不去打扰她,任她自己调解她的情绪。许久,田萍才重新开了口,也不使用英语了,停下脚步,眼泪汪汪地看着李家宝,非常动情地叫了一声:“李哥……”

  李家宝一心要帮助田萍驱除她内心的苦闷,就认认真真地鼓励她:“说吧,田萍,有什么话尽管直来直去,统统向李哥说出来,把烦心的事情宣泄出来,心里就会痛快许多。”

  好言相劝的李家宝,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田萍当真就像别立人和易俊红所担心的那样,一心一意,深深地爱上了她的李哥,而且爱得非常强烈,几乎难以遏止……

  田萍失恋以后,内心十分痛苦,也很茫然。每当她难以忍耐的时候,她都会清醒地想到她的李哥。起初,她只是一心想和真心爱护自己的李哥好好说说心里话,听一听李哥的主意。她就暗暗地琢磨,能不能让他回来,或者自己去他那里。如果能够马上见到李哥,那该有多好啊!思来想去,蓦然发现,她想李哥的时间竟然不分昼夜,几乎忽略了冶铁。她有所感悟,突发奇想,要是自己和李哥能够结合,就肯定会原谅冶铁。火花如此一闪,她的内心骤然震颤起来,那强烈的感受居然远远胜过爱冶铁。至此她才知道,李哥在她心中的分量已是无人可以比拟了。不过,她知道李哥仍然深深地爱着赵岚,就努力用赵岚的感情打消她的幻想。可是不管她多么努力,非但没有打消爱李哥的念头,反而从中找到了她必须爱李哥的理由。赵岚已经离开了李哥,李哥就不该这么忍受折磨。想到李哥每天收酒瓶子的情景,她甚至很心疼。又想到李哥陪她去找张锦秋的父亲,去看冶铁,她觉得李哥是天下难得的好人,一种强大的力量突然主宰了她,她就不顾一切地给赵岚写了一封信。

  赵岚姐姐:

  你好!

  首先,请原谅我冒昧地给你写信!

  我是你同学田婷的妹妹,我叫田萍。我知道,李家宝深深  地爱着你,在苦恋,在锲而不舍,也知道,因郝玉梅的事情你中断了和李家宝感情上的来往。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要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李家宝。如果你坚持和李家宝在感情上不再来往,我就会不顾一切地向他表白我的真实感情。如果你还爱着他,我将尊重你的情感,决不会强求他爱我。请你于百忙中给我一个回音,好吗?

  再次请求,恕我冒昧。

  田婷的妹妹田萍

  一九七六年十月二十日

  她没想到,赵岚真的接到了她的信,也真的给她回了信,而且支持她,鼓励她,大胆地去追求。她兴奋不已,也战战兢兢,这才不管不顾而又提心吊胆地闯进了李家宝的小屯子。

  她要当面向自己的李哥倾诉一切,把自己的单相思变成两个人的爱。本来,她感到十分不好张口,也不知道她应该如何表达她的心境。恰巧,不知真情的李家宝,仍在鼓励她:“说吧,田萍,说出来不光心里痛快,李哥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田萍的外表似乎很平静,内心里却涌动着巨大的波澜,她努力平静自己震颤的情感,觉得能够把话说得有条理时,才向她的李哥缓缓地倾吐衷肠:“李哥,你一定要原谅我,我做了一件直接关涉到你的事情,事前也没和你打招呼,希望你能高兴,即使不高兴,也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什么事情还需要我原谅你呢?”

  “我给赵岚写了一封信……”

  “你给赵岚写了一封信?”

  “是。”

  “你是从哪儿知道她的地址的?”

  “从赵岚母亲的好友记老师那里得到的。”

  “你是想把信的内容告诉我吗?”

  “是。”

  李家宝十分吃惊,十分意外,疑惑地望着田萍,一种不安的情绪忽然缠住了他,田萍为什么会给赵岚写信呢?为什么她还要把信的内容告诉自己呢?

  “你自己看吧!”田萍从她的衣袋里掏出了信的底稿,羞涩地递给了李家宝。同时,递给他一个手电筒。

  天已经黑了,李家宝急忙展开信,用手电照着信的底稿,匆匆地看。看着看着,不由自主,他将匆匆的浏览,改作了精心的细读,一连读了三遍,才以为他读懂了田萍的信。读过信的第一遍的时候,他相当惊讶,甚至感到田萍的举动几乎不可思议。读过第二遍的时候,他十分担心,担心赵岚会支持田萍向自己求爱。读过第三遍的时候,他突然变得高兴起来,以为田萍已经体验了失恋的真实滋味,将心比心,便使用激将法,激赵岚给自己写信。他对田萍十分感激,有许多话想要说,但他择其要,只说了一句话:“田萍,你在敦促赵岚迅速给我写信,是吧?”

  田萍情不自禁地羞怯了,不安地看一眼李家宝,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嗫嚅地回答:“不,李哥,你误会了。我……我是在向她表示我自己的真实感情……”

  “你是说……”

  “我是说,我已经强烈地爱上了你……”

  李家宝明明早就听到了别立人的担心和叮嘱,由于他不相信田萍会如此,心里毫无准备,田萍突然忸怩羞涩地向他求爱,令他顿时慌乱,不假思索,立刻否定田萍的做法:“不,你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慌乱中,他丝毫也没有想到应当顾及田萍的心境,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就问她,“赵岚给你回信了吗?”

  “李哥……”田萍听到李家宝直截了当的回绝,脸上现出了十分不自然的神色,内心不禁凄惨,如同刚刚遭到霹雳的恐吓,马上又遭受了穿心的利剑;如同遭到无情的抛弃,随后又遭到心灵的抢劫。她仿佛看见巨大的冰雹在打击刚刚出土的禾苗,仿佛看见大海上的风暴在戏弄一只孤独的小船。但是,她不甘心就此罢休,不甘心得不到李哥的一颗心,不甘心泯灭动人的向往,不甘心熄灭美好的想象,不甘心毁灭震颤的欲望,无论如何,也不情愿失去第二次萌生的爱恋。从巨大的打击中,她艰难地走了出来,心存着侥幸,还要继续争取,要用她的希望挽救还有根的禾苗,要把即将被大海颠覆的小船拢进可以避风的港湾,她摊出了一张王牌,讷讷地回答她的李哥:“赵岚给我回信了……你,你自己看吧……”

  田萍掏出了赵岚写给她的回信,禁不住双手颤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难抑委屈而又充满渴望地把赵岚给她的回信呈给了不知所措的李家宝。只盼她的李哥能够尊重实际情况,使她实现美好的愿望。她盯盯地望着李哥的眼睛,等待李哥情感的巨大变化,由她去安抚她的李哥,将两颗均已受伤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李家宝蓦然看见赵岚的字迹,倍感亲切,也很冲动,仿佛他和赵岚攀爬过的火山突然爆发了,却又心中惶恐,忐忑不安,仿佛更强烈的造地运动,回已他们攀爬过的火山也给吞噬了。他的情感令他战战兢兢的,他几乎不情愿阅读赵岚写给田萍的回信,又不能不立刻阅读,生怕赵岚已经答应一相情愿的田萍。

  田萍:

  你好!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确如你所说,在感情上,我已经无法满足李家宝对我的苦恋与挽留,我们之间,从我走后已经将近四年没有来往了。他不甘心,是他自己的事情。你尽管对他大胆地追求吧。如果他答应了你,我会立刻给他寄去我同意和他离婚的书面签字。

  请代我问你姐姐好。

  祝你成功!

  赵岚

  一九七六年十月三十日

  啊?看了赵岚给田萍的回信,李家宝感到十分震惊。以前,赵岚虽不许自己再同她谈感情,但对前来检查书籍的军人,她还是承认她是自己妻子的,如今她竟要给田萍开同意离婚的证明。

  不,不!李家宝连续读赵岚的信,反复琢磨,字字推敲,终于读懂了赵岚的每一个字。李家宝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忍心对田萍道出事实,却又不得不对田萍真实地表达自己的心境。他对田萍的拒绝很婉转:“田萍,不是李哥狠心打击你,李哥实在是万不得已……你肯定以为,赵岚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你才把她的信拿给李哥看的,是吧?”

  “是。”

  “田萍,你一定要勇敢地面对现实,其实,你没有看明白赵岚的回信,也许只有我才能看明白。实际上,赵岚是在刻意地考验我。如果,我答应了你,她肯定会违心地向你表示祝贺。如果,我不肯答应你,她就肯定不会给我写离婚手续。”

  田萍听出,李家宝在说“如果”时,两次都加重了语气,急忙重新看信,特殊注意了信上的“如果”二字。但她仍不甘心,执意强调:“赵岚在信上说了,你不甘心,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是说了,可我要是一心一意继续做我自己的事情,锲而不舍,不舍苦学,不舍苦恋呢?”

  田萍顿时变得痴呆呆的,过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壮起胆子,艰难地开口:“李哥,我宁可相信你的判断是一厢情愿的。”

  然而,李家宝坚信自己的判断,不管田萍怎样分析,他也不相信赵岚会和自己离婚。

  回到宿舍,几年来已经相对平静的感情骤然泛起了波澜,他的思绪已是片刻也不能安宁。夜里,他辗转反侧的,一会儿思考他和赵岚的事情,一会儿又忧虑田萍向他提出的要求。想到赵岚给田萍的回信,尽管他坚信他的判断,但也害怕万一。他还担心,赵岚突兀地接到田萍的信,会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田萍的感情,如果赵岚真的产生这样的误会或担忧,那么田萍的信,对她本来就错综复杂的感情,岂不是雪上加霜,伤口上搓盐?看起来,自己很有必要给她写一封信认真解释一番了,即便她不回信,她也可以了解自己的真实态度,消除误会或担忧。日后,自己总有与她辩论、和好的机会。可是对田萍的要求到底应该怎样处理才妥当呢?冶铁已经使她绝望了,她对自己的期待又是根本不现实的,那么她能够承受得住如此残酷的连续打击吗?反复思考,他也无法安抚田萍……

  醒来,他仍是忧心忡忡,幸亏有课,他希望能从忙碌中度过这一天。可是下午三点,冯玉莲连门也不敲,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不顾他正在讲课,进了屋子就催他:“李家宝,快,快上我家去,魏长顺找你有急事儿!”

  李家宝不知道魏长顺找他有什么事儿,怎么会这么急,却服从天职一般,和别立人请过假,二话没说,起身就随冯玉莲往外走。冯玉莲急匆匆走出知青的院子,就回身等着李家宝。见李家宝追了上来,她左右瞧一瞧,立刻把事情的真相端了出来:“从北京来了一个人,年龄和你差不多,进屯子就找队长,东头老赖家的小毛就把他领到我们家去了。魏长顺问他有啥事,来人非常客气,笑呵呵地表示麻烦队长了,然后,就指名道姓地要找你,也不说找你究竟有啥事儿。魏长顺要把他直接领到你们宿舍去,他饶着弯子表示拒绝,说他和你还不认识,闯到宿舍去不大好。可他明明不认识你,却千里迢迢从北京来到咱们小屯子有意找你,你说,事情会不会和赵姐有关哪?我的心里突突乱跳……”

  蓦地,李家宝的心里也是一惊,田萍贸然地给赵岚写了一封信,北京就突然来了一个人,两厢一联系,李家宝不由得担心,难道……难道赵岚真的要答应田萍?

  “你咋不走啦?你说,你说赵姐会变心吗?”

  “不,不可能!”

  “是呀,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我咋也猜不透,这个人咋就能从北京直接闯到咱们小屯子来呢?咋就能指名道姓地来找你呢?赵姐肯定不会变心我相信,是不是她又遇到了什么难处呢?如果不是遇到难处,也许就是好事,会不会是赵姐在北京给你找到了适合你的工作,让这个人来接你呢?”

  “不,不大可能……”

  “确实不大可能,如果真有那样的好事儿,那个人就不会背着我和魏长顺了……”

  “走吧,别猜了,猜也是白猜。既然他来找我,我见着他,就一切真相大白了。走吧,管它是福是祸呢,是福就等它来,是祸也躲不过,快走吧。”

  李家宝说走就走,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他个子大,腿长,急火火一走,冯玉莲夹带着小跑才跟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