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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尽责

  田萍说罢,毅然决然,转身就走了。李家宝望着田萍远去,想到她的思想状态前后发生的巨大变化,感触颇深,愈发理解了人的尊严。他看一看四周,又举目仰望天空,蓦然产生一个动人的联想,这里虽和北京相距遥远,天空却是相连。不由自主,他替田萍高兴,也替自己高兴,更为赵岚高兴。在极其意外而又特殊的情况下,自己婉转地维护了知心朋友的尊严,也保持了自己的尊严,就肯定会替赵岚解去了一块沉重心病,给她写一封信,她就再也不会担心那个“如果”了……撤回仰望天空的目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他又觉得事情办得还不算妥当。田萍还不知道冶铁为什么说结婚就结婚的真实原因,也许她知道以后,对她会有很大的益处。李家宝觉得,很有必要再帮她一把。不管怎么说,人家真心真意地爱过自己,自己虽然不能答应,但是作为朋友,就有责任帮助她寻求愉快向上的精神生活。主意已定,李家宝立刻向他的二姐家走去。一是觉得,对自己和田萍曾经联合起来对二姐隐瞒事情真相,有必要向二姐当面道歉,二是求二姐替自己去通知田萍,就会使二姐获得慰藉,日后在脸面上她就不会尴尬。李家宝开门进了二姐家,只有二姐在家,他便站在门前有意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看二姐。二姐又气又恨又爱怜,索性绷起脸来不理他。二姐的心里很委屈,自己舍头舍脸的,一个心眼儿为他着想,他却联合田萍一起来蒙骗自己,弄得自己憋憋屈屈哭了好几个晚上,却是有话也不能和大姐说,说了,楚鲲还不得笑死自己呀?可是,眼前弟弟的顽皮相,明明就是在请求姐姐原谅他,二姐的脸渐渐绷不住了,扑哧一笑,就嗔怪弟弟:         “你还有脸来?”

  李家宝赶紧就势耍乖:“我怕二姐想弟弟想出病来,就来看看二姐,真需要,就让二姐打两下,然后,就让二姐帮弟弟找一趟田萍,二姐自然就会高兴!”

  二姐心里一动,莫非田萍真的把弟弟打动了?连忙问他:“你知道不知道,这回,田萍可是真心真意爱上你了!”

  “我知道。”

  “知道,知道还怎么做?”

  “二姐,我和田萍骗你我不对,一百个不对。事后我看见三姐的眼泪,就等于看见了二姐的眼泪。今后,我再也不敢哄骗你们了。不过,老老实实说,在我的个人问题上,我必须去找赵岚!但由于二姐的撮合,田萍已是我的好朋友了,有些事情我就应该帮帮她。我还有其他事情得马上去办,不管二姐生气不生气,弟弟也求二姐帮我去通知田萍,下午三点,让她准时到我三姐家。二姐,迟早你会理解弟弟的一颗心……”

  “可你咋就不理解你二姐的一颗心呢?”

  “二姐的一颗心弟弟理解,非常理解,可是……”

  “你别‘可是但是’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听着,赵岚眼下还没有和别人结婚,我也不逼你。要是赵岚有了她的想法,你可不许对不起田萍!有事儿你去办吧,我一会儿就去告诉田萍。”

  “二姐,我记住了。就连肚子饿,也记住了。”

  “臭小子,你还知道饿?真该好好饿饿你!”二姐说罢,赶紧就去给他下挂面,一边煮面,还一边埋怨他,“都是你给气的,连你饿不饿二姐也给忘了!”

  “二姐,我二姐夫和孩子呢?”

  “星期天孩子有一个英语班,你姐夫跟着陪绑去了。”

  唠着家常,李家宝吃了二姐为他煮的挂面,放下碗筷儿,冲二姐做一个鬼脸儿,立刻出门去找夏志平。他想像上次回市里那样,让夏志平陪着他各处跑,似乎俩人一起跑,他才不会感到孤单。他急匆匆地朝夏志平的家里走,不快些走,他就难以忍受。一路上,他一直在心里叨咕着,赵岚啊赵岚,你也实在太可怜了,李家宝啊李家宝,你怎么就让她这么受委屈呢……

  或许,是他已经具备了和赵岚用英语辩论的水平吧?或许,是田萍对他的要求,突然促使他长期压抑的性欲望重新躁动了吧?被唤醒的欲望仿佛在燃烧他的血液,他已经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此时,他对赵岚的思念和期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恨不得即刻就能抱起可爱的妻子来,让她和自己一起坠入爱河的漩涡。可是面对眼下的一切,他只能是空想。焦躁中,他看到了夏志平的家,这才忘记郁闷和不快,清醒地回到现实中。

  他急不可待地敲门,听到请进的声音,兴冲冲地进屋子,得意地往门前一站,笑呵呵地望着夏志平,等待老同学报以突然见面的惊喜。夏志平果然喜出望外,急忙起身去同李家宝握手,险些碰倒写字台上的墨水瓶。

  上次见过李家宝以后,夏志平受到了深深的触动,不甘心做闯天下一群中的落伍者,李家宝走后,他去找过胖子周敬海,胖子已经有了孩子,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再自学,深深地打了一个咳声,就自己宽慰自己:“不想了,啥也不想啦。要说工作,如今这年月,能当个初中老师也算说得过去了。老婆也可以,工资不比自己少一分,生了一对儿龙凤胎,越看越高兴,小家庭就算满不错了。这辈子当不上大法官,想不认命也得认命。啥也不说了,你还是喝口水,唠唠别的吧!”

  夏志平又去找犟牛孔繁军,孔繁军张张罗罗的,正在准备结婚呢,哼哈地听着,也不往心里去。末了,反倒规劝夏志平:“还是抓紧时间找个媳妇吧。白天工作,晚上亲热,百姓活法,倒也不错。要是自觉上套儿,就等于自己找累找麻烦。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弄不好还得挨批,何苦来自己难为自己,自找不自在呢!”

  碰了两次钉子,夏志平就不攀任何人了,在城里找不到比赛对象,心里就瞄着下乡的一群,暗地里以赵岚和李家宝为目标,下定决心,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往上撵,一个人默默地读书,深深地体味了没有同学的孤独。

  此时此刻,李家宝突然站在他的眼前,顿时,兴奋的情绪令他欢欣鼓舞,发自肺腑地急于表白,婉转幽默地下命令:“李兄,本学生正苦于没有老师批改作业呢,你回来得太及时了,快快能者为师吧!”啪,他拍给李家宝一份真挚的见面礼,一大摞子作业。

  李家宝见夏志平喜出望外,一见面就呈来厚礼,更是开门见山:“作业好说,我自有办法,只不过,你还是得先帮帮我。我们屯里办了一个高考辅导班,没有政治、语文和地理、历史的复习资料,劳你大驾,赶快陪我跑一跑吧!”

  “高考辅导班?”由于夏志平一有时间就闭门读书,消息也被关在了门外,听说明年可能恢复高考,他十分惊异。

  李家宝给他讲了目前的形势,他的惊异变成了兴奋了,立刻跃跃欲试:“哈哈,幸亏我还是光棍儿一条,真是福从祸中来。这回可好了,什么都来得及啦!走吧!从现在开始,你说上哪儿咱们立刻就上哪儿,这个礼拜天,全归你了!你就说,往哪儿去吧?”

  “先去鞠老师家。”

  “好,开路!”

  夏志平巴不得能去看看自己的语文老师,他的心里大有一种重新要当学生的滋味,就连脚步也比往日轻快了许多。一路上,他们边走边聊,李家宝突然问夏志平:“刚才你说,幸亏你还是光棍儿一条,你一直都没找过女朋友啊?”

  “我的女朋友啊,很可能,还没下凡洗澡呢!”说罢,他自我解嘲地笑出了声音。

  李家宝的心里突然一亮,马上就想到了田萍,便非常认真地向他刨根问底:“说真的,留城的同学几乎都结婚了,你怎么至今还是老哥一个呢?”

  “咳,别提了,人家是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我是正相反,家有老娘,说起来话长。三年前,我妈突然把我一个舅舅的女儿领到了家里,说是让我相一相。我一看,概括起来,也就是四个字:难投脾气。但在我妈眼里,不认字儿的女孩儿听使唤,要求也不高,好过日子。我妈本来不识字,可不知她从哪儿听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前前后后,整整闹了我三年!谢天谢地,总算让我给泡黄了,可我认识的女同学,也都各有其主了。我就当仁不让地变成了大龄未婚青年,晚婚的模范!”夏志平拿李家宝当知己,有什么就说什么,开了口,就像关不住闸的激流,苦涩的幽默中,似有不尽的委屈,仿佛不向好友倾吐出来闸堤就会被冲毁一样。

  “既然不合,怎么还维持了三年?”李家宝另有心思,夏志平说的明明是“闹”,他却说“维持”,为田萍着想,他想详详细细地了解一下夏志平的婚姻状况。

  “是这样,我三个舅舅里,有一个特别穷。一天,我妈突发奇想,要把这个舅舅的女儿弄进市里来。农村户口进市里,谈何容易?再说,我妈又是一个家庭妇女,买趟粮就算走远路了,凭啥本事能办这样的事情?听她叨叨咕咕的,全家人谁也没在意。万万没想到,老人家忽然把我盯上了,非要‘姑做婆’不可。说是‘两姨亲,单辈亲,姨娘死了断了亲;姑舅亲,辈辈亲,打折骨头连着筋!’就这么一连筋,可把我给连苦了。那位一来,是姑姑家,要住就住,要走就走,老太太还乐不得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说不得,急不得。烦不得,也怨不得。没发跟表妹直接说,我就背后给老妈讲近亲的坏处。老太太先是不听,好不容易听一回,听着听着,老妈反倒有理了。她说舅母也是外来的,姑舅亲骨血脉不倒流。三十六计,计不少,可面对我老妈,我这个当儿子的,也就单剩一个缓兵之计了……”

  可怜大孝子,老妈老脑筋,夏志平自我解嘲地讲述着往事,流露出一脸的委屈和无奈。很显然,夏志平的择偶标准是很高的,只因他老妈,弄丢了自由恋爱的大好时机。说着话,走路快。李家宝还想问问他,现在有没有合适的,一抬头,鞠老师家已经到了。

  鞠老师见了他俩,又惊又喜:“哎哟,李家宝,夏志平!快进屋,快进屋,快快进屋!实在是太想你们了!李家宝是啥时候回来的,能待几天啊?”鞠老师乐的,不知怎样才好,执意给自己的学生亲自倒茶,一连气地向李家宝问这问那。听李家宝说,陈书记和耿队长最近才恢复党籍和职务,他有无限的感慨,更有止不住的叹息:“唉,胡闹啊,这么多年,耽误了多少事情啊!古语云:‘不进则退’,眼睁睁的,我们国家的经济建设已经停滞了十年,谁又知道,要到哪一年才能重新步入正轨哟……”

  老先生的慨叹感动了李家宝,更刺激了夏志平。夏志平不吐不快似的,接过鞠老师的话茬就慷慨陈词:“何止国民经济的发展停滞十年,已有的人才,白白浪费了十年。后续的人才,即将旷缺十年!我们这一代人,嘴皮子练得叭叭的,科技文化的素质不但十多年没有提高,反而由于荒废,不知不觉地下降了。幸亏我有李家宝这样一个同学,才让我从懵懂中猛然醒来。不然,等我醒来的时候,年龄就会更大了。很可能,就一辈子无心无力也无从再谈理想和壮志了。真不敢想象,好好一个国家,竟弄到如此境地!最可悲,又有多少人,想在文革中大展宏图,却满怀壮志志未酬,找不到真正原因,甚至再也不谈志向了。更有自以为是的,以为他悟出了一切,接人待物阴笑着,一把尺子衡量着,开口就是‘啥也别扯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国家呀,民族啊,好像谁谈,谁就是白痴!民族丧失了自信心,本来就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可你想呐喊,四处都有鄙夷之色,仿佛你就就是不知趣儿,就是普天下最大的傻冒儿,就是记吃不记打,挨打不知道疼!”

  听了夏志平的一番话,鞠老师大受感动,一反文革前的矜持态度,竟于感慨中,当真发出了呐喊:“不错,志平,中华民族真是再次到了最危险的时刻,甘心落伍的嘲笑者,自我得意地嘲笑有心人,却不知自己是个匆匆过客,匆匆中也扮着小丑的角色!不过吗,可悲者咱不学,咱得学学身旁的佼佼者。危机中,不能呐喊咱就默默地做!如今能喊了,不管别人喊不喊,咱们照喊照做就问心不愧!当年赵岚劝我的时候曾经说过,泪眼向前看,我这老泪横流过的老近视,如今好像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转机确实就要来了。四人帮垮台了,当时那个‘以后’,真的被等来了,也该有志者脚踏实地地大举哀兵啦!对不对,李家宝?”

  “鞠老师,一想起我对你老的误会和态度上的大不敬,我就不能不脸红……”就此,李家宝向鞠老师谈起了屯里办脱产班的事情,饱含激情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鞠老师,学生恨不得让我们前进小队所有的知青都能考上大学,可是,学生的能力实在是太有限了,我想请你老和徐师母,帮我找一找语文历史地理的辅导材料,在适当的时候请你们到我们小屯子去辅导辅导大家,也不知老师能不能成行……”

  “行,行!”还没等李家宝将话说完,鞠老师便慨然应允,迫不及待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能为你们尽微薄之力,你老师……求之不得啊!只是你和赵岚……”

  “鞠老师,你老放心!如今已经就是当时的‘以后’了,我会失而复得的。只要是公平考试,学生就有了找到她的机会。她再哇啦哇啦说英语,学生的耳朵也不聋了,嘴也张得开了,学生决不辜负老师的期待,她就是跑进故宫躲起来,学生也会把她抓出来!她要是敢不听我的,我就高声对她大喊,鞠老师是你的班主任,是他让我把你逮回家,老老实实给我当媳妇的!”

  师生三人,哈哈大笑,笑得十分痛快。

  李家宝和夏志平从鞠老师家走出来,马上又去了徐师母家,徐师母也是又惊又喜,慨然应允。离开徐师母家,李家宝不由得慨叹:“还是那间小平房,老少三代,对面两铺炕,活生生地没了徐老师,徐师母还要精心孝敬老婆婆,真是不容易啊!可是我帮不上她的忙,还得请她为我们去吃苦……”

  “唉,你就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不住三间小平房,你能给她楼房啊?这年头儿,有个房子就不错了!举目四处,城市都成啥样子了?偏厦子,煤烟子,房檐儿下的炉筒子,全家熏死的,耳闻目睹的还少吗?咱们双齐市的老区,文革以前有多少座完整的老院套?我敢说,哪一座留下来,都堪称满族民间风俗文化的历史文物。座座都能证明,双齐市是有几百年文明史的北方古城。可是如今,清代的大方砖,现在还能剩几块?老百姓没有房子住,不见缝插针,不盖私房,还能住露天?明明是城市规划建设的肿瘤,却不得已而为之……好啦,好啦,就像赵岚说的那样,还是泪眼向前看吧!一会儿还上哪儿?说吧!”

  夏志平十分愿意和李家宝在一起,李家宝也正想攀他陪着自己,听他问还上哪儿,赶紧回答:“到我三姐家去。”

  “看你三姐我陪着?”

  “对,真还得你陪着!”李家宝心里的亮光又一闪,顿时,喜上眉宇间,“我这次回来遇到一件事情,猛然觉得,还非得求你不可了。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初中毕业,很不甘心,我想求你带带她,让她和你一起备考。”

  “你老兄张了嘴,我还能说不行?你明天就把他领来,让我先看看。咱可丑话说头里,要是脚丫子不分瓣,我可没办法!”

  “人可不笨,英语有大学水平。也别明天领她来,到了我三姐家,你就能见到她!”李家宝光顾高兴了,夏志平替陈路给他送信的时候,曾见过田萍,他却没想起来,只顾急三火四地把夏志平领到三姐家,一心想让他见见聪明好学的田萍,事后再说说印象。

  三姐见李家宝突然回来了,还领着客人,高兴之后,马上就要做饭。夏志平赶紧上前阻止:“不,三姐,我们不在家里吃,今天晚上,我请李家宝在外面吃!”

  说着话田萍准时赶来了,甜甜地叫三姐,微微一笑,主动和夏志平握手问好,转回身来,才很认真地问李家宝:“李哥,还有什么事情要嘱咐吗?”

  “当人家的李哥,就得真心实意为自己的小妹妹着想。李哥给你请来一位老师,你先来认识一下!他叫夏志平,和我是高中同班同学,也是一起闯天下作过逍遥游的。现在,也在自学大学的数学课程,包你考大学,一点儿没问题!”

  夏志平没想到,李家宝让他带的学生是田萍,不由得有些拘谨,他和田萍只见过一面,田萍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很深,眼见李家宝连连替他吹嘘,马上就向田萍表示谦虚:“我可不像李兄说的那样,比起李兄,早已是小巫见大巫,什么本事也没了。”

  田萍相信李家宝,也相信自己的判断。自己和夏志平仅仅是第二次见面,他自然要表示谦虚,立刻礼貌而坦然地向夏志平再次伸出手去,一边握手,一边表示感谢:“又见到了你,我很高兴。李哥请你给我做老师,就肯定是缘分!”

  “你们认识?”李家宝居然很惊讶。

  田萍很腼腆,却沉静地提醒李家宝:“你忘啦?有一天我要和你一起去收酒瓶子,就是他,替陈路送来了一封只写一行正文的信,我一进屋,你就为我们两个互相作了介绍。”

  “咳,”李家宝一拍脑袋,立刻重复田萍刚刚说起的缘分: “我真的给忘了,原来你们不是初次见面,缘分,真是缘分!”

  夏志平稍稍消除了一些拘谨,赶紧向田萍再次表示谦虚:“给你做老师,我可不敢当。当初不肯下乡,如今反倒落了伍。就像我的名字,志气平平,不求上进。不过,咱们一起复习还可以!”

  “志平,当着自己的学生自己贬自己,莫非是有意不要先生的形象?平者无凹凸,畅也;志平者,有志而畅达也;矢志平和,志在久长,以求天下无乱也;齐家治国平天下,使天下平,平之志也!这些话,我可没敢忘,都是你在咱们逍遥游时亲口解释的。怎么见了田萍,你就改口志气平平,不求上进了呢?莫非有意讨好我们这位相貌美丽、性格恬静、志向远大的田萍妹妹?”李家宝抓住夏志平方才略带自嘲的幽默言语,又抓住他以往的意气言辞,顺势开了个十分得体的玩笑,其间,已不乏撮合的味道。

  聪明的田萍见李家宝就一件事情一手托两家,既向自己夸赞夏志平,又向夏志平夸赞自己,由于自己刚刚向李哥求过爱,李哥虽不能答应自己,却肯坦诚地帮助自己,她那敏感的神经立刻有所触动,深知这是李哥对自己的有意关怀。但她并不言破,只是顺着李哥对夏志平的夸赞,也向夏志平打趣儿:“先生如此谦虚,学生保证认真聆听先生的每一句教诲,如果日后学生调皮,真惹先生生了气,就请先生尽管打手板儿吧。学生也没下过乡,手是嫩了些,但也保证挺得住!至于李哥对田萍的偏爱,相信先生会一笑了之,不予计较,是吧,尊敬的夏先生?”

  对李家宝的一番调侃,田萍巧妙地还以幽默,顿时气氛很融洽。三个人各自谦虚一番,便收起幽默和玩笑,开始认真地研究应当如何备考。似乎胸有成竹了,李家宝当即提议:“应该去找薛景才,把明年大学要招生的消息也告诉他,看看他怎样打算。”

  “我也去吗?”田萍的语气分明表示她也想去。

  “当然。我和夏志平都去,还能扔下夏老师的学生吗?”李家宝借机又把田萍推向了夏志平 。

  田萍再次得到了李哥的真诚抚慰,不由自主,看了看李哥反复夸赞的夏志平。只见他模样很成熟,文化气质的脸上,透着刚毅和锐气,似乎在显示,他是李哥的同类。夏志平发现田萍在打量自己,下意识地看一眼李家宝,有所感悟,蓦然想到他询问自己婚事的情形,难道……夏志平怦然心动,看见田萍那柔和动人又似有抑郁的目光,不禁热血畅流,言语也生动:“朋友的朋友,往往彼此也会自成朋友!结识新朋友,感激老朋友,真心助人的有心,人从来都是如此!比如咱们要去看望的薛景才,是我妹妹的同学,我却是通过李家宝认识的,可见,人生能有好朋友,非常重要。”

  李家宝立即赞同:“对,兄弟姐妹是父母给的,唯有朋友是自己结交,自己挑选的。也许真的万事皆有缘,细细想起来,该然我们都是朋友。等田萍考上大学,端起酒杯庆贺的时候,也许就更会有更深的感触,今天,的的确确就是缘分了。”

  田萍越发感激李哥的心意。她相信自己的李哥,自然不敢小看夏志平,听李哥说话一语双关,并且是暗语,既有婉转向自己致歉的一面,又有为自己求师的一面,还有向自己引荐夏志平,有意创造氛围的意思,心有千言万语,却是一言难尽。

  至此,夏志平对田萍已是大有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的感觉,见她羞涩不语,便借题发挥:“李兄,帮助田萍考大学,我肯定用心就是了,至于缘分,田萍真的考上大学,自然可以揭晓。不过,是缘不是缘,还须感悟。感悟到了,缘就有了,感悟不到,缘就没了。缘是心通,心通则有缘,萍水相逢成朋友,不通则无缘,鸡犬

  相闻不往来。我的体会对吗,李兄?”

  “心有灵犀一点通,你这一番缘分说,说得我大有感悟,确确实实,有缘心知!”李家宝的回答十分巧妙,恰似当初二姐对他和田萍的一番鼓励,“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一路上,他们各有心思地交谈着,很快就来到了薛景才家。

  薛景才的装束已不是破旧的运动服了,而是一身十分合体的中山装。定做的,很讲究,哪里还像收酒瓶子的,分明是干部。猛然看见李家宝和夏志平,他又惊又喜,看看手表,下午五点半,马上就提议:“走,上饭店,吃他一回大餐,也给咱们乡下的农民兄弟解解馋!”   他说得很轻松,笑得很自然,调侃的言语也爽快,也是他的小皮包里真有钱。

  夏志平了解薛景才的脾气,也不同他争,任他选了一个很高级的大饭店。李家宝早已勤俭惯了,不肯高档消费,薛景才顿时有了说的:“咋的,有了大学问,就瞧不起你老弟啦?好歹我还给你当过一回开把师傅呢,服从吧!”

  夏志平也劝李家宝,要理解薛景才的心意。盛情之下,李家宝和田萍只得随着薛景才走进了辉煌的大堂,步入了高雅闲适的贵客厅。大家落座不久,薛景才出去打了个电话,样子很神秘,明明掩藏不住愉悦,却还有些矜持。不一会儿,夏舒平来了,见哥哥也在这里,十分调皮地先冲哥哥作了一个鬼脸儿,马上就问:“哥,这位雅致、漂亮的大姐是谁啊?”

  田萍羞赧一笑,慢声细语地主动回答:“我叫田萍,是李哥的好朋友。今天由李哥亲自领来,拜你哥为老师,我可能没你大,你就别叫大姐了,尽管叫我田萍吧!”

  “是,田萍姐。没我大,就把大去掉,可是我哥比我大,往后就叫田萍姐!”夏舒平再次看哥哥,忘记了自己的窘迫,很淘气地继续调侃:“我不挨着领导坐了,我得和我田萍姐坐一块儿!田萍姐就好像从天上来的,让有钱人挨着,我可不放心!”夏舒平从薛景才的右边换到了左边,其实还是挨着薛景才。

  原来,薛景才以向居委会交管理费的方式,借用他们管辖的一个大院儿,办起了一个很有规模的废品收购站,如今,夏舒平正经八百地在给他当会计。他腋下夹着一个小皮包,大小也是一方领导。交谈不久,他迅速而果决地作出了自己的决定,直截了当的谢绝里,婉转地抒发着胸臆:“考大学的事情我就不考虑了。我总觉着,收费品这个行当虽不算高雅,却也未必就低下,好像还能干大似的。也许是干惯了,一时还真舍不得扔下!”

  吃过饭,他微笑着自歉,话里话外却是很自豪:“别看我和舒平都是收破烂的,还真闲不着。我们俩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忙,只好先走了。谢谢你们对我和舒平的关怀,好意心领了。李哥,什么时候走,一定说一声。咋也得再撮一顿儿!”

  夏舒平临走,看看田萍,冲哥哥再次作了一个鬼脸,跟着薛景才说走就一起走了。方才在酒桌上,她也亲口说了:“其实只要人不废,收废品也大有可为,关键在为与不为!”

  李家宝望着离去的薛景才和夏舒平,看到了一种十分感人的自信,深深觉得,他们在走他们自己的一条路,起码,是做着能给别人开支的事情。夏志平见李家宝若有所思,忽然问他:“酒也足了,饭也饱了,还想让我干什么?李兄就尽管吩咐吧!”

  双齐市的夏天早晨两点多就亮天,晚上八点,仍有西边明亮的太阳。李家宝听到夏志平的问话,沉思片刻,看看田萍,便首先征询她的意见:“我想去见见冶铁,不知道你觉得合适不合适?”

  “什么铁?”夏志平没听明白。

  “冶炼的冶,钢铁的铁,是作画时的笔名。他的真名实姓叫于立明,是田萍以前的男朋友。”李家宝有意强调了一番。

  “那,该没我的事儿了吧?”夏志平很机警,想主动退出,似乎又有一种怅然之感。

  “不,你最好也去听听。不然,田萍心里总是很委屈。如今田萍已是你的学生,你还不该多关心关心?”李家宝有意邀请夏志平,一心想实施他的方略,不仅要帮助田萍平复心灵上的创伤,也想借此让夏志平更深入地了解田萍。

  面对李家宝的提议,田萍很感动。只觉得,李哥对自己的心情非常理解,自己确实想找冶铁唠一唠,却觉得他已经结婚,自己单独找他不合适。这回好了,有李哥和夏志平陪着,肯定一切都能处理好。说做就做,很快,田萍通过她的父亲得知了冶铁的家。

  一路上,李家宝把田萍和冶铁的往事向夏志平介绍得详详细细。夏志平对田萍深深地同情,连连地予以宽慰。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冶铁家,冶铁正在家里画画,猛然见到田萍领着两个高大的男性敲开自己的家门,不禁一怔,不无戒心地问田萍:“你……”

  一时间,田萍叫他问得怔住了。李家宝一笑,赶紧替田萍回答:“冶铁,你误会了。我们绝无恶意。我是和田萍一起学英语的学友,曾和田萍到拘留所看过你一次。特殊场合见你一面,还真有些惦记你。你好,我叫李家宝,还是先握一下手吧!”

  冶铁见李家宝文质彬彬的,很有礼貌,就和李家宝握了手。夏志平赶忙也作自我介绍,主动和冶铁握了手。

  “你们找我有事儿吗?”冶铁仍有些心神不宁。

  “是这样,田萍把什么都对我讲了,她只想问一问,你出来以后马上就和张锦秋结婚了,对她连个招呼也没有打,她心里一直感到很委屈,也很难平衡……”

  李家宝的谈吐很有分寸,并主动要求到外面去谈。来到学校的操场,冶铁很长时间也不说话,只管抬起头来看天空,看了好一阵,才婉转地表达己见:“田萍人很好,生活中,求之难得,舍之更难。但我偏偏把美术的观点用在实际生活中了……”他十分感慨,调整一下情绪才把话接下去,“我总觉得,任何美的东西与主观的欣赏者都应当有一定的距离,距离一旦太近,想象就会随之而去。真的,我宁愿把田萍看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公主,也不能让她为我当模特,我愿意让她在我的心里永远是一个最纯洁的圣女。对待张锦秋,我很感激她,她赤心如火,也是为我什么都肯做,在当时的环境里,她也算是很了不起了。出了事儿,我怎么可以让她去担当一个坏女人的名声呢?”

  “可是你的选择和做法,会使田萍的感情受到巨大的伤害,这一点,你想过吗?”夏志平突然开了口,口气近于质问。

  冶铁没有马上回答夏志平的问话,下意识地又去看天空。或许,大凡进过拘留所和监狱的人,都愿意看天空吧?李家宝也进过大狱,看不见大墙外面的世界,自然而然,就向往自由的天空。此时,他看见冶铁由大墙里面带回来的习惯,不由得心里一紧,这习惯本身,就令人不忍,令人凄楚,令人悲哀。

  看罢天空,冶铁又说话了:“当时我很傻,以为我不让田萍做模特,就是我对她最大的保护,也是对她最深挚的珍惜和尊重。对失恋的感情,我当初的体会也不深,在拘留所里,我难过了,几乎近于熬煎,最终也想明白了:事业,爱情,除了要人必须努力和付出以外,真还有一个缘分。我和田萍之间,以及与锦秋之间,纠葛的结局大概也只能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对她们之间的选择,我承认我是功利一些,但反过来选择,我就太自私了……”

  有李哥和夏志平在,田萍很理性。对冶铁也能理解了。是自己不听他的劝说才使他入了狱。如今,如果他满足自己的感情,那么无辜的张锦秋日后该怎样面对这个现实的社会呢?知己痛,惜人哀,突然,田萍很礼貌地向冶铁伸出手去,坦诚地与他握别:“谢谢你,我们终归没有生恨,祝你和锦秋美满幸福。再见!”

  田萍毅然决然而去,李家宝和夏志平匆匆与冶铁握别,急忙去追赶她。追上以后,李家宝非常郑重地嘱托夏志平:“志平,你已经了解了田萍和冶铁之间的事情,今后田萍到底能获得有多大的发展空间,作为他的李哥,我可就只能拜托你夏老兄啦!”

  夏志平很同情田萍,本来第一次见面就颇有好感,而且再次见面已然产生了爱慕之心,听李家宝这样一说,就认真地回答:“你放心吧,我会全力以赴的!”

  田萍望着李家宝和夏志平,深受感动。告别冶铁之后,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人格得到了弥为珍贵的尊重,自己也保持了尊严,蓦地,对李哥对她的拒绝,有了更深切的感受……

  李家宝察觉了田萍的心态,禁不住告诉夏志平:“如果你的作业没有人批改,你可以让田萍领你去结识楚先生。如果你外语的口语需要指导和帮助,那就得委屈你也做做学生,而由田萍做老师了。我敢打保票,田萍帮你奸学外语,绰绰有余!”

  “李哥--”田萍不让李家宝夸赞她。

  夏志平看看田萍的神态,完全相信李家宝。李家宝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借机吐出内心的畅快:“今天可真顺,找谁谁在家!”

  夏志平立刻提醒他:“今天是礼拜天啊!”

  李家宝感激夏志平不离左右的陪伴自己,便看着他的眼睛,很婉转地提醒他,感谢他:“还有,求谁谁帮忙啊!”

  田萍立刻向她的李哥真心真意地抒发切实的感受:“那是李哥为人好,到处受尊重!”

  “不错,有知识的人就该受尊重!”夏志平仿佛在谈体会。

  “好哇,你们俩联合起来揶揄我,我现在人单势孤,就等我和赵岚和好以后再来报复你们吧!”看到田萍崭新的精神状态,李家宝这才觉得,自己该办的事情已经都办完了,巧妙地为两位知心朋友再次撮合以后,立即决定,当晚就返回自己的小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