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完课，李家宝和赵岚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家里。一上午的课，赵岚上得生动活泼，没有出现任何病兆。李家宝感激周玲玲来来回回的关照，想晚上就把玲玲和老孟请到家里来，看一看随意躺在床上稍事休息的赵岚，便委婉地同她商量：“岚岚，咱们是不是抓紧时间，先去把母亲和孩子接回来……”

　　“不。”赵岚骨碌一下坐起身来，有意卖了个关子。

　　“为什么？”

　　“母亲和孩子昨天你已经见到了，从‘先公后私’和‘先人后己’的观念出发，你我就应该先挚友，后家庭，按你昨天赐教的逻辑，不对吗？”赵岚有意用昨晚的“公私论”创作幽默。

　　“嗯，学以致用，果然是好同志！”

　　“教诲深刻，能不谨记？”

　　“岚岚，不开玩笑了，我想今晚就请老孟和周玲玲。”

　　“不。”

　　“怎么？”

　　“家宝，你还不知道，老孟和玲玲为你我费尽了心思，可是我却总是伤他们的心……不知多少次，弄得他们有话也说不出口来。再说，如果晚上请他们，玲玲回去也不方便……”

　　“你是说，咱们现在就去请他们？”

　　“当然。早晨我就给玲玲打了电话，她今天没课，说她十二点准时到老孟那儿。”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心知，所见同也！岚岚，那咱俩就赶快到老孟那儿去吧！”

　　“不！”

　　“为什么又是‘不’？”

　　“我还没换成一身绿呀！”

　　赵岚三次说“不”，三次调皮，三次出人所料。李家宝重温了同她一起生活的情趣，不由得，十分爱怜地注视她。只见她脱去上课时穿的服装，欢欢快快地换成了一身绿，情不自禁走到衣镜前，前后左右照一照，又冲镜子里端详好半天，才得意地转过身来，故意“亮相”，心满意足地一笑，就跳跃着进了洗手间。

　　校园里，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天公仿佛也通晓人意，忽然扯来片片云彩，洒下习习轻风，携来阵阵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上，苍松翠柏，筋骨遒劲，枝叶成荫，仿佛透露着毅力的真髓；石板路蜿蜒于茸茸细草中，姿态怡然，藏匿着小巧的诗意；雄伟的华式建筑，在现代牌匾的辉映下，焕发着今页史实的活力；远近的一切，无不令人惬意。

　　“家宝，还是你自己去请老孟和玲玲吧！”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我马上去买菜，好吗？”

　　“争取时间？”

　　“当然！况且蜜月里的新娘，又是久病初愈，照理也该晚出场啊！”说罢，她将一把配着中国结的钥匙掏出来，貌似顽皮，却是意味深长，语气轻轻地交给了李家宝，“家，也是你的了，你也该名正言顺、当之无愧地显示一下主人公的身份啊！”

　　李家宝闻听此言，看着手心里的钥匙，禁不住心潮滚滚。他拥有了自己的家，名副其实的家。他将以主人的身份请孟宪和与周玲玲到家里做客，这不是婉转地宣布，夫妻二人已然同心同德吗？他理解夫人的突发奇想，兴奋不已地目送去买菜的妻子，妻子的身影不见了，才向老孟的宿舍兴冲冲地奔去。

　　人生啊，情感的疏密并不均衡，苦苦的多年期盼，遂愿仅仅在须臾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竟可以翻滚多年的辛酸，并且能将辛酸也化作舒心的甘甜……或许，只有多年的辛酸才能酿就最宝贵的一瞬吧？不然，这一瞬何以堪做新生活的起点？

　　李家宝激越地敲门，门一开，立刻看见了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他有千言万语，他有由衷的谢意，他惬意地笑着，还没来得及开口，周玲玲和老孟就几乎同时问他：“赵岚怎么样？”

　　看见二位好友急切的神情，李家宝的兴奋顿时化作了深深的感动，连忙回答：“她好了，真的好了。昨天深夜，我有意让她再看大烟囱，她看不见郝玉梅了！今天上课时，她满脸都是光辉灿烂，回家时脚步轻捷，一言一笑，都是欣然的自慰。我要在晚上请你们，她都等不及。”如此概括之后，李家宝连忙将昨天下午和晚上每场战斗的过程，以及哭后必须达到五小时不睡的操作，拢住一幕幕的梗概，向二位挚友进行了认真的汇报。

　　周玲玲听了，热泪盈眶，满腹言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跳跃着惊喜：“太好了，可太好了！”

　　老孟听了，兴奋地责问李家宝：“既然如此，你那心悦诚服的岚岚怎么不亲自来请？”

　　李家宝笑着辩答：“赵岚很可能知道，玲玲吃饭从不挑剔，始终向贫下中农看齐。可是孟兄下酒，却是要有菜啊！”

　　“好，好好好，就是托词也在理！我那比亲嫂子还亲的嫂夫人，再也看不见大烟囱里的亡魂了，真该醉上一醉！今天，你那宝贝岚岚就是再不会喝酒，也必须陪我和玲玲喝三杯！”

　　“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李家宝的脸色比赵岚还灿烂。

　　孟宪和立刻不依不饶：“李兄，大树小草都知雨，为人处世莫偏私。别看来请客的是你，端起酒杯怎么喝，我和你们的玲玲可就由不得你了！是吧，玲玲？”

　　周玲玲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不仅赞成老孟，而且还加了码：“就凭她有病不求医，罚她五杯也不多！”

　　他们愉快地说笑着，很长一段路，似乎只在须臾间，就到了家。老孟停下来望着楼上的窗子，感触颇多，便意味深长地明知故问：“这个家，如今是谁的呢？”

　　李家宝心领神会，笑而不答。周玲玲理解老孟，刚想抒发内心的感受，老孟已然借题发挥，慢条斯理的，欣然作诗：

　　悲含喜泪诉真情， 苦伴合欢醉梦中。

　　路柏参天拂碧落，池荷吐蕊戏微风。

　　娇娘弄酒心胸展，痴子邀人谢意浓。

　　更晓国门开锈锁，直抒浩气望征程！

　　“怎么样，玲玲？”老孟难抑兴奋，禁不住有意卖弄，“驻足只问楼谁属，信手拈来诗句成！”

　　“碧落是什么意思啊？”周玲玲心里佩服老孟出口成章，便态度虔诚地向他请教。

　　“碧空啊，‘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碧落就是天空的意思……”老孟回答过周玲玲，还把他引用的句子从出处到意思，认认真真地给周玲玲讲解一番。

　　周玲玲眼见老孟兴奋得忘我，不禁大有所感，世间的事情也真是难断阴晴。昨天中午，李哥还是愁眉不展的，自己和老孟也只能陪他垂泪。可是仅仅到了今天中午，李哥的忧愁不仅化作了欣喜，而且突然有了家。老孟也不再惆怅了，兴致勃勃，情到诗来。她知道老孟是难抑情怀，怎样表达也嫌不够份儿。不禁有意看老孟，蓦地，突发灵感，不顾学医也弄诗，只管抒发真情：“老孟动人，玲玲也来凑个趣儿，就叫《知岚姐病愈答孟兄仿古》，班门弄斧，孟哥千万别见笑。”

　　岚姐抑郁妹稍知，孟兄诗好玲未识，

　　但见友朋抒胸意，难得如此欢笑时！

　　“好，好个‘难得如此欢笑时’！”老孟听了，大家赞赏，“诗句情深意浓，喜里含悲，笑中见泪。大喜动人，恰到好处！赵岚和李家宝，明明是一双难得的佼佼者，心志高远，意趣相投，却苦苦煎熬，将近八年才得以团聚。他们突然和美，作为好友，的确难得为他们如此欢笑。小诗仅仅四句，却是人物活灵活现，场面生动活泼，且先抑后扬，赵姐的病，妹妹稍稍知道，孟兄的诗好不好，玲玲却看不出来，而一个‘但见’，友朋的情感便跃然纸

　　上。老孟感佩玲玲的真情，没有深挚的感情，决不会有如此的观察和感怀！好诗，果然是好诗！不仅抒发情感淋漓尽致，而且自然朴素，《闻岚姐病愈仿古感怀》，无论如何也是好诗，比我老孟的强百倍，姑且不说其他，今人写诗今人看，我的一个“碧落”，就大有雕琢之嫌！”

　　周玲玲见老孟侃侃道出他的品评，不禁高兴，可是，李家宝却不肯受佼佼者的美誉，立刻调笑：“人家的诗恁么好，才用了二十八个字，你一个解释，怎么就用了这么多字啊？”

　　老孟当即以牙还牙，顺势抖搂李家宝昨天弄出的迂拙，巧妙地戏弄他：“李兄，想让我闭口就明说，拐弯抹角的，是不是担心赵岚不想再要孩子啊？”

　　周玲玲不禁惊讶：“生了一个，领来一个，还想要孩子？”

　　老孟见李家宝哭笑不得，禁不住哈哈大笑，就把他昨天的胡乱猜想，向周玲玲学了一遍，周玲玲只好捂住嘴笑。李家宝自己也笑了，连忙反击：“楼梯还有两层呢，你就不怕上喘？”

　　老孟趁机又打趣：“把柄可是在握，李兄肯作壁上观，无可厚非，要是太心疼你那伶牙俐齿的夫人，你就自己琢磨吧！”

　　说笑间，他们已到门前。门铃一响，赵岚迅速迎了出来，大敞其门，只用眉目和笑脸，表达她的歉疚，掩饰她的羞赧，抒发她的愉悦，传达她的谢意，欢快地迎接贵客，兴奋地等待谴责。

　　高中毕业以后，老孟从未见赵岚穿过裙子，也从未见她有意打扮自己，猛然见了，不禁愕然，却是翻然醒悟。

　　赵岚绿得动人，绿得盎然，庄重的连衣裙，是典雅的墨绿；腰间的围裙，是灰调的浅绿；胸前的别针，是耀眼的翡翠绿；尖儿朝上包在头上的三角巾，是一种豆绿。几种绿色谐调地搭配，分明就是春夏之交的绿色乡野，生机勃勃，开阔肺腑。仿佛她的心田滋润着她的心灵，长长浓密的眼帘，掀开了她的心窗，似乎向外透着清爽。她那美妙的姿容，犹如拔节的庄稼夜来得雨，沐浴着和光，抚弄着微风，水灵灵的，沁人脾胃；令酣睡醒来的人们惊喜满怀，爱怜不已。她轻盈得就像蓝空中的燕子，活泼得就像山林中的小鹿。目睹今日愉悦的赵岚，回想她多年的抑郁，老孟早忘了对她没有亲自出面相请的调侃和谴责，代之而来的，是发自肺腑的惊羡和慨叹：“生命，我孟宪和与周玲玲三生有幸，看见了生命的青春，青春的生命！”

　　赵岚和李家宝感激不尽地望着老孟和周玲玲，从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里，感受着巨大的欣慰和满足，可爱的老孟已是难抑兴奋，不见了理性的丝毫约束，甚至即兴表演起来，尽管动作很不协调，经他有意夸张，却是十分感人：

　　啊，春天，

　　为什么，为什么你姗姗来迟？

　　是风儿含情期待轻絮，

　　还是花儿有意选择嫩枝？

　　是欲归的大雁不曾得到冰溶的喜讯，

　　还是先来的小鸟尚未筑好巢室？

　　是射箭的洋孩儿丢失了弓箭，

　　还是拴绳儿的月老儿忘记了天职？

　　不，

　　不是洋孩儿丢失了弓箭，

　　也不是月老儿忘记了天职，

　　是一位痴情的女郎刚刚苏醒，

　　发现情郎的痴心比她还痴，还痴！

　　老孟放浪形骸地抒发过感触，又故作姿态地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明媚灿烂的赵岚。赵岚一笑莞尔，任他诙谐，任他欣赏，骄傲地舞步一旋，有意向他显示欢欣雀跃。

　　“呀，赵姐，你也会跳舞啊？”对歌舞素来情有独钟的周玲玲顿时喜出望外，不由得，津津乐道。

　　老孟愈加激越，高高一挑大拇指：“赵岚，活力，活力！生命的经络，生活的脉搏！佩服，佩服！”孟宪和连连喝彩，“这才是‘逍遥游’一群所崇拜的岚兄！”

　　赵岚旋即转身，以舞步引二位入室，来到客厅，只见桌子上已然摆好了四个凉盘，茶壶里早已沏满了香喷喷的热茶。老孟脱去外衣就落座，看看已然无忧无虑的李家宝，夸张地感慨：“家宝兄，还是有个家好哇！”

　　李家宝非常理解他的心情，连忙给他和玲玲斟茶。老孟故意摆谱儿啜饮，却见周玲玲起身就奔厨房，帮赵岚炒菜去了。

　　厨房里，赵岚与周玲玲私话连篇，麻利地做好四样热菜，她们的欢笑声便飘上了饭桌。摆好菜，赵岚和周玲玲坐下来，小小家宴就正式开始了。赵岚不无感慨地作了一个开场白：“心病久了却不知是病，多亏玲玲暗暗为我诊断，也多亏老孟及时提醒李家宝，使我终于知病觉病，接受了心理治疗，得知了病根儿。人好了，也就讲究意趣了，来吧，好友重聚，咱们边吃边饮边聊，都是患难中的知己，怎么方便就怎么来吧！”

　　老孟也不推辞，伸筷子就挟肉，细嚼慢咽之后，装腔作势地喝口茶，立刻戏谑地大谈体会：“家宝兄，我是发自心底大有感触啊，菜香，饭香，比不上肉香；雄心，野心，比不上爱心；同学亲，朋友亲，还是没有钻进心窝的老婆亲啊！你看一看赵岚，欣欣然，小围裙一扎，花为谁容？”

　　“坏蛋！”赵岚立起眼睛看老孟，羞赧地一笑，深感好友的赤诚，起身要敬酒，难免再吐衷肠：“家宝，孟兄和玲玲苦苦为你我操心，‘泪中带血’，一言难尽。如今，你我终于没枉二位的苦心，无以为报，咱俩就同时给二位斟酒，先敬他们一杯吧！”

　　“不不不，”老孟不拘礼节，自有主张，赶紧言情说理，“周玲玲和我老孟十分有幸，能做宝岚之家第一客，那就原谅我老孟和你们的玲玲反客为主吧！今儿这个酒，不管怎么说，也得先祝团圆，后讲其他！”

　　老孟说罢，要过来赵岚手中的酒瓶儿，笑吟吟地先给赵岚和李家宝斟满酒，也给周玲玲和自己倒得杯口起鼓，略略思忖，情动于衷，哈哈一笑，词已出口：

　　不是新郎，恰似新郎，美酒佳肴分外香！

　　不是新娘，又似新娘，满盏情谊客先尝！

　　老孟又是一番表演，不无感慨，深切地问询两位久别重逢的有情人：“我的主张还是有些道理吧，二位新人？”

　　二位笑而认可，他便邀周玲玲和他碰杯，干了酒，即刻一语双关：“好酒，好酒啊，果真是困得时间长久！闻来浓郁馨香，触舌醇厚芬芳，前口温柔滑润，后口神清气爽，回味持续绵长！酒五品，新郎新娘快端杯，保证美酒如人意，大道康庄！”

　　李家宝和赵岚相视而笑，周玲玲乘兴而起，也来打趣：“碰杯碰杯，妻敬夫，夫敬妻，让我也学学老孟的腔调儿，二位且来个举‘杯’齐眉，对饮庆团圆！”

　　赵岚想换饮料，老孟坚决不允许，夫妻二人只得依从，会意一笑，双双举“杯”齐眉，遵从老孟和玲玲的盛情雅意，一饮而尽。赵岚再次想换饮料，老孟连忙又阻止：“慢，我老孟今天有话说！为岚兄，我老孟也曾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你是言不听，计不从，急得俺茶饭不香，寝卧难安，暗暗为你们垂泪！可是你见了家宝兄，遭了责骂，反倒欣然备酒，小嘴唇不吻也甜润，偏还请俺和玲玲来做客，全不顾好友失却脸面！今天你岚兄要是不陪我痛饮三杯，恕老孟无礼，即刻拂袖而去！”老孟真真假假，文白夹杂，谑而不虐，非逼赵岚喝三杯罚酒不可。

　　李家宝想替赵岚解围，却怕被老孟抓住笑柄，加倍罚酒，只得含笑看赵岚。赵岚嫣然一笑，先看一看李家宝和周玲玲，然后才睁大眼睛盯住老孟，欲讨信诺一般：“三杯酒？”

　　“三杯酒！”

　　“就三杯？”

　　“就三杯！”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不悔？”

　　“决不悔！”

　　“那好，孟兄请稍候！”赵岚说罢，起身进了房间。不大工夫，背着两手走回来，面露神秘之色。精明的老孟不禁疑惑，突然，她将两手亮了出来，左手提着一瓶红葡萄酒，右手捏着两只小巧玲珑的猫耳杯，头一歪，再一笑，重复她与老孟的约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三杯酒！”

　　“鬼才，鬼才！”孟宪和眼见赵岚轻松地逃了惩罚，怪也只能怪自己，与人约定，前提不确切，只得拉李家宝与自己对等。

　　酒入腹中，老孟异常兴奋，“三杯不记主人谁”，借机又打趣儿：“岚兄聪慧过人，满腹方略，但不知李兄耍得何等手段，竟使这刚柔相济的婆娘，如此俯首帖耳，只见温柔？”

　　赵岚扬拳打老孟的肩膀，老孟却闭目微笑，赞不绝口：“好恩爱的小拳头，还是夜里留给家宝兄受用吧！”

　　赵岚连连捶他，他依然尽情领受。李家宝笑而不语，周玲玲便故意偏袒赵岚：“尊敬的孟先生，本大夫有权保护我的患者，你可不能让她过于激动。”

　　“玲玲所言极是。”赵岚趁机卖乖。

　　挚友的真情可胜千金，老孟兴致勃勃，借周玲玲的阻止和赵岚的乖觉，非让李家宝讲一讲赵岚茅塞顿开的过程不可，并且声言，不讲就罚双倍。赵岚忽然问老孟：“我自己讲行不行？”

　　老孟见眼前的赵岚犹如孩子般满足，内心感触颇多，便幽默地摆起了架子：“看在岚兄心疼夫君的面上，罚酒权且免了。不过嘛……”忽然，老孟收起了幽默，也放下了摆起来的架子，开始探询赵岚排除抑郁的经过，“岚兄，不开玩笑了，我真想听一听你内心的玄机，怎么说想通马上就想通了呢？”

　　赵岚当即也不笑了，似有不尽的感慨，孟宪和知其必有肺腑之言，立刻神情专注。赵岚略略思忖，便情真意切，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孟兄，玲玲，家宝得知我患了抑郁症，心中不忍，情急之下，狠狠地训了我，激我必须回答，究竟是不是下乡知识青年，是不是我们前进小队的知识青年，是不是在我们那个小屯子里生下了我们的儿子。他的架势咄咄逼人，不容我再想其他，可是答了这个“是”，我就只能承认，下乡知青经得住任何创伤，也只能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给他当妻子了。说也怪，被他责备一气，心里反倒敞亮了。”

　　“噢？”老孟深有所动。

　　“你是大哭一场吗？”周玲玲急切地追问。

　　“玲玲，你岚姐也是女儿家，悲哀中，如何不想有个温暖可依的胸膛？家宝愤怒地训斥我，倒使我觉出他变得非常强大，满腹的委屈和积怨可一下有了诉说的地方，我还能忍住悲哀吗？痛哭一场，积怨和委屈统统排了出去，剩下的，就都是爱了。将近八年的恩恩怨怨顿时化作了和风细雨，八年的离别之苦，也化作了甘之若饴的合欢，又怎能不俯首帖耳地给他认真做妻子？”

　　“率真，难怪岚兄小鸟依人！我老孟今日有幸，一睹刚强女子也温柔，来，家宝兄，干！”孟宪和深深赵岚的心情，干杯以后，亲手给赵岚的小杯子里重新斟满红葡萄酒，深深地嗟叹，“男儿不自强，真也不配娶妻生子！”

　　菜下酒，话也下酒，李家宝十分关心老孟，便岔开话题唠家常：“老孟，棋还下不下？”

　　“下，刚到兵团，几乎成瘾。但决定联袂比岚兄之后，就轻易不敢下了。不过偶尔遇到强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成宿下也不带困的！不是恶习是雅兴。爱萍十分理解我，我下棋她斟茶，爱妻助战战尤酣，挑灯决雌雄，其乐也无穷！如今，有了读书的环境，也有了业余时间，当然还恋棋，半专业嘛！”

　　“老孟，想爱萍了吧？”赵岚不无感触地询问。

　　“想，朝思暮想。亏得老祖宗留下这四个字，准确无误地概括了人想人的心境，且慢慢听来：我下乡，她相随，我复习，她作陪。我入考场她分娩，我别爱子她垂泪。我考研，她欣慰，我愧疚，她不悔。我入学府她返城，我为理想她为谁？嘿嘿，其情不堪言语，如何不想她？不想她，就枉为人坯，就不是下过乡的知青！你赵岚刚强自知，又如何问我？”孟宪和谈吐真挚，深切感人，藏凄怆于玩笑间，思爱妻于调侃中，愈发引人深思。

　　李家宝和赵岚自有八年别苦，深感许爱萍艰难也凄清，赵岚感触极深，不由自主，将老孟的话语接了过去：“孟兄，赵岚有愧啊！磨难中，不知不觉地患了抑郁症，苦了我自己，更苦了李家宝，何谈赵岚刚强？你和爱萍本来就不轻松，为了孩子，爱萍还必须舍弃自己读书的机会，说来也确实是可叹，但你孟兄素来理智，毕竟没有品尝一别八载的苦楚……”

　　“嘿嘿，当时未别此时别！”说到此，老孟将目光转向了周玲玲，似乎是有意转换话题，“玲玲，你赵岚姐该是何等刚强，却被逼出了抑郁症，知情者，知其缘由，理解她，心疼她，不知情的，都以为她任性。你是学医的，如何解释她患病的根由呢？”

　　苦水在怀，最怕引发，听大家刚才说起了许爱萍，周玲玲不禁也想起了远方的董强，见老孟突然向她询问赵岚的病因，不免回答也深沉：“孟哥，‘天若有情天亦老’，谁能逃过大环境？越是有心人，越是心里苦，思虑太过，积苦太多，怎么能不抑郁？”

　　“玲玲说的有道理，不过，还是苍蝇不叮无缝蛋啊……”赵岚实事求是，打断了周玲玲的判断。

　　赵岚的感触引起了周玲玲的格外注意，立刻问她：“这话落到实处，应该怎么解释呀？”

　　赵岚见周玲玲始终在追求医理，苦涩地笑一笑，就把昨晚李家宝对她的批评和分析，不仅和盘托出，并且作了一个很精辟的总结：“我呀，是在物质还十分贫乏的有私社会里，戴上了无私的光环，掺和着刘关张的义胆，一心一意地追求人格的高尚，却走进了空想共产主义的《太阳城》，你们说，还有不被惩罚的？”

　　“呀？对啦对啦，”周玲玲听完李家宝为赵岚找到的病因，又惊又喜，禁不住连连赞叹，“对你的病因，在此之前我只找到了可能使你患病的引发环境，始终找不出使你患病的内因。你这么一解释，就完全符合逻辑啦！由于你对郝玉梅的事情总是按照你超越现实的准则，过分地自责，生硬无理地惩罚自己，外因便乘虚而入，将你引向了抑郁，使你刻意抑制你的情感，慢慢地，这件事情就强迫性地抑制了你的理智，使你不能辨证地思考，只知钻牛角尖，这才形成了你的强迫症和焦虑症。对，太对啦！李哥的分析让我茅塞顿开，今天真是受益匪浅，心理医疗太重要了！”

　　老孟看见周玲玲终于找到病因的喜悦，很佩服她时刻钻研业务的精神，但大家对赵岚患病内因所达成的共识，却使他不禁暗暗地深思：心仪高尚，却走进了空想共产主义的《太阳城》，该有多么悲哀啊……

　　“你怎么啦，老孟？愁眉一锁，脸都快绿啦！”赵岚发现老孟在沉思，很想知道他的见解。

　　“受李兄的启发，我好像也发现了文革中人们骤然头脑发热的病根儿。不谈引发，单说病根儿，实在是令人深思！比如四人帮大搞‘三敬三祝’，当时受愚的人们如信奉宗教一般，表示虔诚的‘忠’与‘公’，使江青在女皇梦里也大受了香火。且不究当时人们的心境，仅就这种仪式能迅速风靡全国，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我们……”周玲玲像抢答老师提出的问题一样，立刻接住了话茬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看看赵岚，又看看老孟和李家宝，羞赧地笑一笑，连忙退缩：“我不说了……”

　　“说，玲玲，反正大家是闲聊！” 赵岚立刻鼓励她。

　　“那我就说啦！”周玲玲腼腆地注视老孟。

　　老孟笑了，“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真理，你尽管说！”

　　“这就说明我们的公社体制，并没有大生产的基础，在没有大机器的基础上搬来属于共产主义理念的上层建筑形式，就造成了产生四人帮的土壤，在原有的落后的基础上讲共产主义，把封建主义的东西也挂上了最革命的标签，构筑了一座没有实现共产主义基础的共产主义《太阳城》。”

　　“说的好，”老孟肯定了周玲玲的思考，立刻又讲了起来，“在这座《太阳城》里，他们将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篡改成‘扎根农村干革命’，以此掩盖经济衰退所造成的就业危机，却强迫人们高喊，‘誓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一场乌托邦的实验，坑害了一届又一届追求理想的初高中学生，造成了他们心灵上莫大的创伤！”老孟点燃一支香烟，站起身来去看窗外，联想起撇妻别子、亡羊补牢、校园里比比皆是的老三届，三分酒意，七分真情，回过身来，禁不住侃侃而谈，“知识青年这一概念，本应理解为有知识的青年，可恨四人帮，却将它的内涵演变为城市里每户人家必须按子女比例下乡的青年。所幸尚有独得家教的清醒者，也有自悟自醒的智慧者，还有感知前两者可为榜样翻然顿悟的聪明人，他们不肯以这样的理论‘扎根’；不顾实现志愿的权力已被剥夺，仍然自觉读书，不屈不挠，只待雨过天晴能有作为。可是，他们却被一些不能深思的某些同辈嘲笑漫骂，又被已经篡取部分权力的野心家及其爪牙们指控为返城思潮的煽动者，‘逍遥于法外的大学迷’，如何不令有识者抑郁？”

　　忽然，有人敲门，老孟只得暂停慨叹，赵岚去看究竟，禁不住惊叫起来：“呀，鲁亚杰？”

　　鲁亚杰领着一个陌生的男青年，被赵岚让了进来，众人都因鲁亚杰突然现身而惊喜。寒暄过后，李家宝立刻添筷子加碗，那陌生的男青年慌忙站了起来，面色抑郁地嘱托鲁亚杰：“姐，那你就留在这儿吧，我回家等你的消息。”

　　“别别别……”李家宝真心真意地留他，他却挣脱李家宝的双手，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李家宝要去追赶，鲁亚杰连忙上前阻止：“就让他走吧！”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鲁亚杰话一出口，已是眼里汪泪了。

　　“亚杰，你这是怎么啦？”赵岚急切地问她。

　　鲁亚杰凄惨地叫一声“赵岚姐，什么也没有回答，眼中的泪水就噗噜噜地滚了下来……

　　谁也未曾料到，文革中入党的鲁亚杰，原来是文革中一个典型的不幸儿。她积极按当时的要求办事，下乡不久就入了党。后来，她以工作队队员的名义，来到了工作队要整治的小屯子，却常常处于两难之中。四人帮终于被打倒了，小屯子办高考学习班的时候，她的母亲却逝世了。更可怜，她刚刚办完母亲的丧事还没有离开北京，又不得不为她的父亲送葬……

　　她的父亲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打倒四人帮以后，她父亲潜心研究文化大革命现象，经反复思考，撰写了一篇很有分量的论文《四人帮的横行启发我们纵深思考》，交到所里，便静待回音。时隔不久，研究所的一位负责人轻轻地敲响了他的家门，悄悄地进到他家的屋子里，默默地把他的论文连同一份报纸，一起递给了他，叹一口气才打破沉默：“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老曲填新词，还是山水出人才的天才论啊！看一看吧，这里有两个‘凡是’，你鲁老的文章放在所里，已经很不保险了，还是先藏在你们鲁家吧！”

　　负责人叹息着走了，鲁老就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久久地看那报纸上的社论，也不知是夜里的几时几刻，他竟然在那张报纸面前悄然地停止了呼吸。当人们发现时，他两指间的香烟早已经燃成了灰柱儿。出过殡，所里那位负责人就叮嘱鲁亚杰，一定要把鲁老的稿子好好地保存起来……

　　可怜鲁亚杰，一九七七年高考因一句话没有被录取。却谁也不知道，一九七八年她考进北大中文系时，已是父母双亡，维持生活的费用只有助学金。困境中，她暗暗地把收酒瓶子“半工半读”的李家宝当作榜样每晚糊火柴盒赚钱。如此辛苦，平平安安也还好，万万没想到，雪上加霜，一九六九年八月，她弟弟随着大帮知青突然“病返”，回到市里没班可接，没有工作可找。大小伙子跟着姐姐糊火柴盒，他不甘心，就想学邻居，姑且也卖大碗茶。他看中一个门面，却没有租金，就想先弄个平板车，找个固定地点去摆摊儿，可是，手中仅有糊火柴盒换来的零钱，没有买壶买车的底子钱。他心里着急，却不肯求人，也不跟姐姐说，就偷偷去卖血，先买下一个大铜壶，满怀希望地放在家里，每晚都瞧着。鲁亚杰星期天回家，发觉不对头，就十分担心地问他：“你那买壶的钱是哪来的？”弟弟不回答。再问，没声音。问过第三次，还是没动静。鲁亚杰顿时生疑，怀疑弟弟是做了不正当的事情，便含泪声言，“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砸壶！”

　　弟弟默默地流泪，用身体护着他的大铜壶，仍是不开口。鲁亚杰怒气冲冲地找来一根大棒子，一位邻居大妈这才赶紧喊了一声“亚杰”，把她叫出去，悄悄地告诉她，“听我们家三儿说，他鲁哥为买大铜壶，卖了好几次血。听你喊着要砸壶，俺家三儿正在家里为他鲁哥流泪呢。你可别错怪了你弟弟，他是看你太辛苦，急着挣钱，不让你糊火柴盒儿，只管念书……”

　　“卖血？”真相大白，鲁亚杰扔下大棒子，抱住弟弟就哭。

　　事后，弟弟才同意姐姐出面替他借钱，并且，有言在先：“点水之恩，涌泉相报，真有肯借钱的主儿，有朝一日，我真能把茶馆开起来，就什么都是他的，我情愿为他当力巴！”

　　赵岚听罢，热泪盈眶，立即表态：“别愁，亚杰，我母亲有积蓄。我也有工资，咱们边吃边唠，快动筷子吧！”

　　“你，你真能借给我钱？”问过赵岚，鲁亚杰含泪无语，满面凄怆之色，那光景，令人伤心惨目，更令人为她的弟弟感动。

　　赵岚不由得大动感情：“亚杰，送给你，我也情愿！”

　　“赵岚姐……”鲁亚杰哀叫一声，不知如何是好，一下子跪了下去。众人急忙扶她站起来，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了，“赵岚姐啊，有你这样一句话……我就不再担心我弟弟会学坏了……”

　　事情令人伤感，老孟因找到赵岚的内在病因，本来就感触在怀，冷丁目睹悲哀，耳闻凄怆，想想众多返城的待业知青，他的一颗心，早已无法宁静，举杯就邀鲁亚杰：“别难过，来，为你有这样一个刚强的弟弟，我敬你和你弟弟一杯！”

　　鲁亚杰笑得很凄苦，满脸羞愧地与孟宪和撞了杯，老孟慨然干了酒，看一看惨然举杯的鲁亚杰，恰巧一颗泪珠儿滴进了她的酒杯。酒催心肠热，悲惹肝胆寒，老孟再也憋不住了，啪的一拍桌子，怆然而起：“知识青年，终为何许人也？”仿佛是烈酒在催他呐喊，李家宝急忙拉他坐下。他坐下了，却难抑大铜壶对他的强烈刺激，只管嗟叹不已：“知青啊知青，其佼佼者，视蹉跎如鞭策，不忘国家之自觉者也；阴霾罩顶，敢以血泪溅青竹，凝聚民族之魂魄者也；国家临危，挺身而出，继往开来，力保国之大厦之不倾者也！即便没考大学的， 清醒以后，有胆有识率先创业的，也不乏其人。时泯壮志未泯，波折锐气不折，谈何容易？挫折中，懂得了生命，互助时，体味了真情，每逢聚会，必谈往昔和将来，众口夸赞佼佼者，难道众人不英雄？即便是凭体力糊口的乡友们，岂不也是铮铮铁骨？呼啦啦大返城，多少知青，骤然间变成了待业青年，家无门路，手无技艺，可他们中的顽强者，窘迫且卖大碗茶，卖血换铜壶！”老孟难抑情怀，说到凄惨处，声泪俱下，“风雨里知艰辛，困苦中爱父母，承认自己，就敢重新争取，且不计较结果的差异，只看不甘的过程，除去些许败类，哪个不丈夫？腰酸理解农民苦，心酸知道国家难，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也只怪当初自己不曾看得远。人，一代韧性的人！一代将青春撒于黑土荒山的痴心男女，一群有着第二故乡的顽强生命！即便有人曾被岁月玩弄， 如今无力自己张扬，却也是真心敬佩佼佼者。只可叹还有伤病者，必须挣扎立命……”猛然，老孟再拍桌子，高声大喊“可恨王张江姚，死有余辜！”

　　听了老孟声泪俱下的一番感慨，李家宝怕赵岚受到刺激而惋惜郝玉梅，就强压悲愤，赶紧调解酒桌上的气氛：“老孟，换换话题吧，我知道董金华现在在哪儿，陈复生和郭俊德呢？”

　　老孟理解李家宝的心情，赶紧擦去激愤的热泪，想想逍遥游一群，亡羊补牢，终有回报，慨然而答：“他们都考了研究生，郭俊德，复旦。陈复生，清华。岚兄，逍遥闯天下一群都借了你的光，和他们打打招呼，索性假期联袂回母校，怎么样？”

　　李家宝心里很清楚，老孟素来合群恋群，不当官儿也是一群人的领袖，他一张罗，事情准成，但李家宝却另有思虑，宁肯布衣夜行，也不愿衣锦还乡，便诧异地问老孟：“荣归故里？”

　　“不不不，老师们一腔热血，弟子们一片情，反哺之心久而有之，可是，我们却始终未了心愿。徐老师壮志未酬已下九泉。徐师母本当病休，却仍执教鞭。家徒四壁，全不在意，只求慰藉先生的一颗心！可怜先生兢兢业业，竟被工厂里甩出来的一粒‘沙子’终结了生命。徐老师病榻上垂危之时，仍不忘弟子，尤其惦记你家宝兄和赵岚兄。而今你们已遂其愿，我老孟、金华之辈也未辜负他的苦心，还不该彼此约一约，一起表达怀恋之情？”孟宪和略略停顿，依然难抑激情，“饱经沧桑的鞠老师，至今还在感慨下乡带队那一段经历，返校后写诗自勉，令老孟至今也感动：

　　沃土流油仍木犁，教师授业无桌椅。

　　今日返城重执教，托嘱学生造机器！

　　家宝兄，莫嫌我激动，老孟我从不妄称男子汉，素来不惜热泪，但凡思念起先生们，总是不免泪洒襟怀……来来来，为徐先老师，也为普天下众多感人的师长们……”

　　老孟感人，鲁亚杰也情愿加入，不约而同，五个人都站了起来，十分虔诚地干了酒。李家宝坐了下来，却擎着空杯久久也未放下。他仿佛看见，徐老师心满意足的，仍在看《倡议》。赵岚知道，他和徐老师的感情非常深厚，悄悄地把手绢递给了他。他这才放下空杯，默默地擦泪。赵岚赶紧劝大家吃菜，劝过以后，便走了出去。只见她又取来一只杯，回到桌前慨然提议：“孟兄在这里刻苦求学，爱萍在家独撑艰辛，校园里比比皆是的老三届，其心拳拳，其情殷殷，他们的身后又有多少个许爱萍？我不要猫耳杯了，倒白酒，我要喝两杯。一杯是我的，一杯是许爱萍的。来吧，不知祖宗，不知自己；不识贫穷，不思己任；不想后人，不懂天则。不见朋友，不懂真情。认真活，咱们！”

　　孟宪和大受感动，眼见赵岚豪爽地喝下去两杯白酒，一口干了自己的酒，起身就告辞：“久别夫妻胜新婚，我老孟懂得夫妻别情。去也，乘兴独卧思爱萍，不见也动情。告辞，告辞！”

　　周玲玲急忙招呼他：“孟哥，你等等我，我还有一些话想和你好好说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