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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惊诧
一转眼,暑期就到了。赵岚、李家宝、孟宪和、周玲玲,带着侠女和男男,果真联袂回故里。李家宝是请假踏上归途的,研究所得知他的外语水平已经胜任出国,根据实际情况准了他的假。旅途很长,夜里,他们不得不偎在座位上疲惫地睡觉,白天,却依然说笑。偶尔讲到陈复生,他们的心情不免都有些抑郁。 陈复生领着他的老婆孩子也在往回赶。离开北京之前,他怕他的媳妇磨叨人,就单独买了自己家的座号。虽说他已经没有心思参加老同学的聚会了,却是还得和他的老婆凑合日子。生真气的时候,他真想过离婚。可是,一想到不懂事的媳妇就是再嫁个男人,注定也改不了老脾气,说不定还会挨打受骂,他内心不忍,也阵阵心疼。他忘不了结婚的当夜,也忘不了孩子降生时老婆所遭的罪,冷静之后,就完全打消了离婚的念头,他宁可在骂声中坚持己见,也求孩子能有亲爸亲妈。他踅踅摸摸,在郊区租了间破房子,买了一辆旧自行车,来回骑着上学。让媳妇住在北京城,天子脚下看着他,永远不做陈世美,小媳妇这才不闹了。 老孟可怜陈复生,也佩服他讲人性。周玲玲却觉得,陈复生对秦素华讲了人性,却泯灭了自己的人性。如果为了孩子,可以把孩子放到幼儿园的环境里,与其来回骑自行车上学,莫如节假日里来回看看孩子。李家宝很同情秦淑华,一心希望日后她能得到文化熏陶,久而久之,尽管她不能追求陈复生的追求,但是天长日久,她能够理解陈复生,碎嘴的女人顾日子,也是陈复生和她的一种活法和爱法。赵岚始终不出声,老孟就问她:“你怎么看?” “我说不好……” “总有个想法吧?” “想法倒是有,无非是过与不过。主动权好像都掌握在在复生的手里。要是离,复生不用开口,就凭秦淑华自己的喊叫,法官也得给判离。不过,我冷静想过之后,却觉得秦淑华是在尽力保护自己,就像胆小的牛,见了人就亮犄角,其实是自己害怕……” 周玲玲插了言:“人家陈复生也没有对不起她呀?” “是,你说的对,但素华自己感到了危机,害怕他们的差距再增大,就以自己的见识自我保护,不说她支持复生,反倒要把复生拉回到小日子里面去,却不知道,越是这样做,事情越会走向反面。她又是谁的话都不听,你说她可怜不可怜?还好,复生好像一个理解,觉悟的一方主动提携愚昧的一方,事情就会趋于和谐。要是素华始终不能理解复生,那她就不招人同情了。爬山总得向上爬,总不能见了山腰的一块平地就当山顶吧?” 忽然,侠女发表意见了:“孟叔叔,你们说点儿别的吧,我姥姥说,自己的梦就得自己圆!高高兴兴回家,你们总说不高兴的事情,多没意思啊!” “嘿嘿,那你想说什么呢?”老孟有意逗侠女。 侠女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想让我爸说说,我爷爷奶奶知道我们都回去以后,他们会怎么样。” “好,侠女说得好,纯属正当要求!”孟宪和逗过侠女,就邀周玲玲:“侠女要说高兴事,咱俩就去会会秦素华,咋样?” 热心肠的周玲玲,乐得如此,起身就和老孟去会秦素华,李家宝一家,就真的说起了孩子的爷爷和奶奶以及孩子的姑姑们。 回家之前,赵岚给大姑姐写了一封长信,感情十分真挚。检讨,道歉,悔恨,应有尽有,当然也关照了侠女的事情。 李玉霞接到信以后,喜出望外,给楚鲲读过以后,连晚饭也没吃就回了娘家,兴高采烈地把信念给父母听,从头至尾,读得清清楚楚,也讲得明明白白,兴奋之余,她才端起饭碗来。 父亲露出了笑容,母亲更是喜笑颜开。但高兴之余,她对侠女的事情却叨叨咕咕的,很不情愿:“那个侠女,明明是人家用来对付咱们赵岚的,可她还替人家养活着,这是图个啥呢?” “妈,我哥和我嫂子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叫襟怀宽阔!”李玉琴连忙劝母亲,生怕母亲不理解嫂子。 七妹的话音未落,母亲凭着自己的想法立刻就呵斥她:“那可不对。就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得谁领的孩子谁养活啊?他们领了孩子,一推六二五,甩给别人就啥啥都不管了,抓大头啊?” “妈,该你管的你管,不该你管的,你可千万别管。这么多年了,孩子和我嫂子能没有感情吗?你要是真不认你的孙女,让我嫂子可咋办?她能舍得孩子吗?再说了,我哥和我嫂子现在那么有学问,这样的事情人家还不比你想得明白啊?” “那可说不准!学问大不一定会过日子。你没看见后院的陈老师,成天光知道搞发明,就不知道搞对象,家里乱七八糟的,连脚都插不进去,一个闺女好心好意帮他收拾收拾,他倒说啥啥都给他弄乱了!” “人家那是大智若愚,乱中有序!” 还不是?学问大了,也就愚了。要我说,你哥和你嫂子就够愚了,啥大不了的事儿,结婚七八年,不在一起过,还不愚?” 李玉霞立刻向母亲打趣儿:“妈,这事儿你可得听你老闺女的,你的社会名称是‘家庭妇女’,管好家,管好我爸,你就是尽职尽责了,家宝的事儿,还用你操心啊?” “家庭妇女管好家,那我还真有说的呢。这个家里我是当妈的,管儿子的事儿还是正管儿呢!” “啥,你还真要管啊?” “咳,我也就是坐在炕上磨磨嘴皮子呗。孩子真来了,我还能真不要?捡来的孩子也有骨头肉,活这么大岁数了,居家过日子这点儿事儿,我不比你明白?” “那你可得对孙子孙女儿一样亲!” “听你说的,让我偏心眼子我还不会呢!去吧去吧,该干啥就干啥去吧,你妈丢不了你的脸!” “那就谢谢妈啦!”大姐放心了,拉起玉琴就往外走。她还要把信送给孩子的二姑、三姑看,让她们两家,也都有个准备。其实她是心里太高兴了,恨不得让所有熟人都知道,她的弟弟领着弟媳带着孩子从北京回来啦,他们要到美国去读博士! 姐俩兴冲冲地走了,母亲坐在炕上还是叨叨咕咕的:“也真是叫大智给愚了……让玉琴把信送去不就得了,岁数也不小了,还疯疯张张地满街跑,卖一个搭一个,何苦来呢……” 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子了,李祖炎不得不开了口:“你这个老太婆啊,真是越老嘴越碎。孩子们不让你管,你不出声不就完了。人家玉霞还不是喜兴,姐妹们凑在一起乐和乐和,你不高兴啊?” “高兴!儿子媳妇都回来了,还有我大孙子,我还不高兴?” “你看看,你看看,说着说着你还是忘了大孙女儿。说了归齐,你那心里呀,还是没想明白!” “死老头子,你也挑我!儿媳妇心甘情愿的,当婆婆的还能不乐意?门缝里瞧人,真让你把人给看扁了!” 第二天,一睁开眼睛,老两口就盼着儿子快上门。一会儿擦擦桌子,一会儿扫扫地,从早一直等到晚。 一连盼了三天,也没把人盼回来。老太太就又叨咕了:“说回来,也不见回来,这可是咋回事儿呢?”第四天下午,老两口子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院外传来了李家宝激动的声音:“爸!妈!” 两位老人又惊又喜,虽有书信在先,却仍是激动不已,扔下手里的家巴什儿,踩了花草也不顾,起身就迎了出去。 “爸爸,妈妈!”赵岚兴奋地向二位老人鞠躬。 “爷爷好!奶奶好!”两个孩子立刻也施礼。 “唉!” “好!好!” 爷爷上前就抱大孙子,奶奶连忙拉住孙女儿的手。头一次见到相貌打人的儿媳妇,头一次见到被人家逼来的俏孙女,眼见大孙子的个头儿齐了大人的胸脯,老两口子乐得呀,简直合不拢嘴了。孙子精神,孙女漂亮,老太太甚至很敏感,侠女不是赵岚生养的,娘俩长得倒很像,都是长睫毛,大眼睛,水灵灵的稀罕人。多年的盼望、猜测、思念,骤然间,被这感人的场面化作了无比的欣慰。儿子成家老人乐,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赵岚很感动,面对喜笑颜开的二位老人,蓦然感到很羞愧。进了屋子,她感到空间非常窄小,可是,就在这二十多平方米的屋子里,二位老人却领着八个孩子度过了三年灾害,那生活该是多么清苦啊!不由得,她对李家宝产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怜惜之情,再看二位风霜老人,反哺的欲望顿时强烈。而老人的神色里,早已是相当满足了,仿佛他们是天下最愉快、最幸福的人。 赵岚愈发疼爱二位老人,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妈”,认认真真地叫了一声“爸”,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就连道歉的话语也感人:“儿媳妇太任性了,让爸爸妈妈等了这么多年。老人隔辈连着心,可我……害得二老连孙女儿孙子的面儿也见不到,还让爸妈操心、惦念,儿媳妇真是太对不起妈妈爸爸了……”真情所至,又融着反思,赵岚泪花闪闪的,似有千言万语,偏又哽塞于喉。 听到儿媳妇清脆地叫妈,叫爸,二位老人早已情动于衷,眼见儿媳妇眼含热泪连连道歉,老婆婆赶紧哄劝儿媳妇:“孩子,别哭,别哭哇……”婆母劝着儿媳不要哭,自己脸上的热泪却填满条条皱纹之间了。 看着婆婆的模样,赵岚对“老泪横流”这一句久熟的话语,产生一种空前的感受。她急忙掏出手绢,为刚刚见面的婆婆擦拭眼泪。两个孩子看在眼里,一起向前,一边一个,乖觉地抱住老人的胳膊,同时用哄劝的语气焦急地喊了起来:“奶奶,奶奶!” 孩子动听的声音里,声声都和奶奶亲,奶奶笑容可掬,擦去脸上的泪水,拉住两个孩子的手,一边一个地领着,赶紧抚慰他们:“走,跟奶奶找个地方打电话去,让你们的姑姑都回来!” 奶奶带走了孩子,李家宝立刻告诉父亲,他和赵岚必须先去看望楚先生,请他和师母,和家里人一起团聚。父亲很高兴,趁势鼓励儿子:“这样对呀,不管有了多大能耐,也不能忘了老师!” 楚先生见了李家宝和赵岚,又惊又喜,问这问那,不住地叹息,可是,当二人盛情地邀请先生和师母,一同参加晚宴时,楚老却婉言拒绝了:“傻小子,我和你师母要是去了,不就喧宾夺主啦!能看你的论文,就是我最高兴的事情啦!” 没请来老师和师母,李家宝和赵岚有些遗憾,但是,当晚的家宴却使他们十分感动。老少三辈,除了留在北京帮助赵岚照顾母亲的玉茹没回来,一大家子,连同玉洁、玉蓉和玉琴的男朋友,二十几口人,包了一个小饭店,坐了满满两大桌子,李家宝的父母尽情享受着喜气洋洋的天伦之乐,家里人无不欢喜异常。初次见面的孩子们欢欣雀跃。侠女和男男这才知道,这里还有兄弟姐妹,还有这么多的亲戚,光是姑姑就有六个,而且还有五姑没回来。李家宝的母亲情不自禁,又开始叨咕了:“还是现在政策好啊!要啥有啥,不愁吃也不愁穿了。要是头些年,哄一回孙男弟女,顶多一人发给两毛钱。可现在,你就看看这桌面儿……” 老太太又讲政策了,儿女们顿时忍俊不禁,李玉霞诙谐地问母亲:“妈,你攒的那些粮票,能换多少个鸡蛋啊?” “死丫头,我还不是怕再挨饿!能换多少我也不换,瞎喽也比挨饿强!”母亲笑着嗔怪大女儿,酒桌上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男男不知道大家笑什么,就从孩子们的桌上跑到自己母亲的身边,疑惑地发问:“妈,啥叫粮票换鸡蛋啊?” 赵岚就把当年物资匮乏的情形,用男男能听得懂的语言认认真真向他讲了一遍,习惯性地又用英语解释一遍。聪明的孩子一般都有模仿的天性,这个发问,那个就想弄明白,这样一来,大姐和二姐就都对孩子们讲起了“那时候”。大家都在回忆,讲解,男男还是听不明白。爸爸中午没有饭吃他能理解,是家里穷,没有吃的。可是,说家里吃过稻壳粉、糖渣子和杨树叶,他就实在不能理解了,那些东西也不能吃啊?赵岚只得再给儿子讲:“那时只有定量的粮食,什么副食也没有,人们饿急了,就把和粮食沾点边儿以及填进肚子不会出人命的东西,都拿来当吃的。不这样,没有其他办法啊,不然,怎么叫充饥呢?” 男男似乎听懂了,就眨着眼睛问母亲:“充饥就是饿急了,拿平时不能吃的也不好吃的东西当饭吃,让肚子不饿,是吗?” “对,你理解对了。” “什么叫糖渣子啊?” “就是用甜菜疙瘩榨出糖以后的渣子。榨糖时,里面要掺石灰,吃以前就得用水把里面的石灰投出来。可是不管投多少遍,里面的石灰也是投不净的,那种东西就特别难吃难咽。” “那也得吃啊?” “充饥啊。” “那时候可真穷……” 赵岚对孩子提出的问题回答得非常耐心,可是孩子每次听完之后,都习惯地再用英语说一遍,赵岚就用英语再耐心地向他们解释,李玉霞见了,禁不住问弟妹:“他俩都会英语?” “有他们的姥姥,家里就形成了语言环境。不过在这种场合,孩子也是好胜,但他们姥姥认为,就是孩子逞能,大人也得有问必答,姥姥的理由也很充足,她认为,问就比不问强。要是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他们就可能不好胜了也不问了,却错过了他们自觉学习的大好时机,慢慢地也会失去兴趣。” “看看人家!”李玉霞听了弟妹的回答,禁不住看楚鲲,心中羡慕,语气不免自叹弗如。可是,无意中却等于批评了楚鲲。 楚鲲本来已有感触,听了李玉霞的话就连忙诙谐地自责:“赵岚,看起来我是个很不负责任的父亲。今后,姐夫学弟妹,不光自己要看书,也得好好管孩子,不然,你大姐倒不会多说啥。只怕你二姐和你三姐,就得捅我的老猪腰子了!” 姐夫诙谐,大家都笑了。李玉霁受了揶揄,下意识地将目光射向了二姐,二姐也在看她,一伸舌头,表示自己佩服弟妹,禁不住看了看曾被她们姐俩故意捅过老猪腰子的楚鲲,就冲李玉霁一缩脖儿,又是一笑,表示也佩服大姐夫。李玉霁不由得站了起来,笑么滋儿地冲向楚鲲,却是有意拿着不是当理说,听那语气,力大扛鼎:“大姐夫,俺姐俩给家宝介绍对象,那是还没见到弟妹。如今见了,心服口服,本来就想钻到桌子底下去,你这当老大的可倒好,不说给小的遮遮丑,反倒夸自己的媳妇贬斥俺姐俩,你那老猪腰子,是不是又痒痒啦?来,二姐,弟妹,为了防止有人破坏咱们姐妹的亲密关系,我和二姐敬你一杯,坚决不带咱大姐,看那个人羞臊不羞臊!” 酒桌上渐入高潮,禁不住的嬉笑声、声声都是感情。三个未来的妹夫,对哥哥嫂子都是心仪许久,眼见二位果然不凡,便以杨默为首,邀上三个姐夫,六个连桥,对李家宝和赵岚能够双双赴美留学,表示衷心的祝贺。 一餐家宴,欢欢喜喜。可是从饭店回到家门口,赵岚却突然一惊,只见陈路父子,正在大门外等候她和李家宝呢。 “陈叔,你们……”赵岚心里一沉,担心要出事儿。 “孩子,别心惊,我陈家克思念你的父亲啊……听说你们回来了,我一是要来看看你们,打听打听你母亲的情况,二是陈路心里有话,想同你和李家宝说说,也想向你们解释一些事情……” “那就快进屋里说吧!” “不,有些话羞口啊,还是二位赏个光,到我家里去吧!” 面对老人的真诚邀请,李家宝和赵岚谁都不忍心违背老人家的心意,连忙答应:“陈叔,我们去。” 一辆小车慢慢地开过来了,有意停在赵岚的身边,司机急忙下了车,喜出望外地喊赵姐。原来,是小谭。 “呀,你怎么在这儿?” “岚姐,老局长说是要接贵客,亲口向市长要的车。市长听说老局长是接待你们,满面春风,特意告诉我,一定替他先给你们带个好,还说,他要好好和你们聊一聊!” “他认识李家宝?” “不认识。” “这……”赵岚和李家宝都有些纳闷,情不自禁,赵岚就向陈路的父亲询问:“陈叔,你老怎么知道我和李家宝回来了?” “《双齐日报》报上登的呀!好大的标题呢!” “谁干的呢?”李家宝不由得看赵岚。 “谁干的也不大好……”赵岚只觉得无可奈何。 “也别那么说,你们的确是双齐市的光荣!”陈路突然也插了话,言谈举止已是文质彬彬的。 李家宝赶紧和他握手搭言:“你好,感谢你不计前嫌,经常暗中帮助我,不然,曹自立就会仗势欺人,我也不能安心读书。” “唉,一切到我家再说吧!”陈路似有千言万语。 赵岚十分惊讶,忽然看见公婆还在一旁等待,就连忙走过去告诉他们,她和李家宝必须出去一下。陈家克立刻上前,和李家宝的父母握手打招呼,非常客气地表示歉意:“老人家,你儿子儿媳刚回来,我们就要接他们去做客,实在是打扰你们了!” 李祖炎很喜兴地回答:“你们办的都是正事,可别客气!” 就这样,李家宝和赵岚夫妇与陈家克和陈路父子,坐上了同一辆小车。赵岚坐在陈路的身后,禁不住有些尴尬。一路上,她不便问李家宝是什么时候开始和陈路友好来往的,却见李家宝又是问陈路的父亲现在住哪儿,又是问陈路的老娘现在怎么样。陈路的父亲一一回答,说他又搬回了原来的房子,老太太可知足了。还说为了能与李家宝和赵岚深谈,他还请了聂光复,邀大家美美地吃一个夜宵。赵岚不免有些懵懂,却不知,她被蒙在鼓里,是李家宝的一番苦心。和赵岚和好以后,李家宝担心,讲起陈路会使她想起郝玉梅来,就有意没把他和陈家的交往讲给赵岚听。到了陈家,赵岚才知道,却原来,陈路是一个很讲义气的大孝子。一场家变逼他抉择,他下了决心,要学周处,学冉 忽然,聂哥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竟然跟着那位两次收拾曹自立的悍将。聂哥见了李家宝,一挑大拇指,上前就拥抱。那位悍将就躲到一边,悄悄地坐下了。陈路的老娘着小脚也从里屋出来了,出来就乐了:“是你呀,小伙儿,可是挺长时间没见你了,你悄没声地上哪儿去啦?” 陈路赶忙给他的老娘耐心地解释,直到他的老娘什么都听明白了,他才住口。老太太禁不住更高兴了:“你看看,你看看,真是好小伙儿呀!” 听到陈路和他老娘的对话,赵岚的心里不免又是很惊异,直到李家宝向她介绍陈路的老娘和聂哥时,她才赧然一笑。 忽然,聂哥满面笑容,主动向赵岚凑了过来,知根知底地问她:“你不认识我了吧?我是聂成林的儿子,聂成林,想起来了吗?他非常佩服你的父亲,老哥俩宁可并肩挨斗,一起哈腰‘坐飞机’谁也不肯违背自己的良心。想起来了吗?” “啊,我知道了,你是聂大哥,当时,全院儿的孩子你最大。你的父亲是聂市长。” “不不不,市长当时是你父亲,我父亲是个副市长。他从来不允许别人省略‘副’字。他常说,他是个粗人,比起你父亲可就差远了。”说到这里,聂哥很自然地坐在赵岚的身边,悄声告诉她,“陈路羞于见你,又不能不抓住机会见见你,这才请求他的老爹出面相请。他这么做是件大好事儿,大家就捐弃前嫌,成全他吧!”聂哥很会抓时机,当陈路和赵岚握手时,他便趁机向赵岚解释:“赵岚,陈路当年欺负梅书记女儿那件事情,其实有一半儿是我的过错。要说陈路是耍流氓,那我就是教唆犯。” 原来,在市委、市政府住宅大院儿里,梅书记的女儿因为她父亲官儿最大,就自恃清高,除了和赵岚姐弟见面还说句话,和同院儿的其他孩子们从不来往。院儿里的男孩子和她打招呼,都遭过她的白眼。孩子们受了羞辱,就给她起了一个所谓的日本名字:高眼眶子。一来二去,传进了她的耳朵。从此她见了院儿里的男生,除了郭峰不管是谁,仰起脸就骂一句:“臭不要脸!” 聂光复从来没有管她叫过高眼眶子,可是每逢和她打照面,她也照骂不误。一天,聂哥他们正在院子里玩儿,高眼眶子从她家走了出来,路过大家身旁,张口就把“臭不要脸”甩了出来。大家无缘无故挨了骂,心里都生气,合计合计,就冲她高声喊了起来:一二、三、四,高、眼、眶、子……” 高眼眶子回到家里,哭天抹泪,把她挨骂的事情告诉了她母亲。她母亲当时就炸庙了,急赤白脸,挨家挨户找家长。各家女人本来就烦她成天摆谱儿,见她母夜叉似的,各家也没给她好脸色。可是陈路当时那个妈,不仅笑脸相迎,还抓住这么个机会,一有空就到她家去讲别人家母亲的坏话。院儿里的孩子们气不过,就联合起来不理陈路。可是陈路恋群儿,回家就不让他妈再去高眼眶子家。他妈却骂他:“你懂个屁!”陈路没办法,就赌着气向大家宣布:“我妈是我妈,我是我,谁再把我当我妈,小心挨揍!” 当时,聂哥最讨厌高眼眶子和她母亲的做法,对陈路妈低三下四巴结书记太太的行为,也最看不上眼,就偷偷怂恿陈路:“你要是敢当着高眼眶子的面儿像我这样说……”聂哥左右踅摸踅摸,然后就扒住了陈路的耳朵。 陈路咯咯地笑出了声音,聂哥就故意将军:“你真敢,今后不管有啥事儿都带你,你不敢,就土豆搬家滚球子,没人理你!” 突然有一天,聂哥和陈路在楼梯走廊里,正巧碰上了高眼眶子,没想到,陈路不管不顾,挡住高眼眶子,就把坏话说出了口:“美丽的高眼眶子,我十分想吻你的高眼眶子!” 高眼眶子吓得尖声大喊:“快来人哪,陈路耍流氓!” 聂哥吓得拔腿就跑,陈路见冲出来的人们个个愤怒,拎着家伙都要打他,慌慌张张,这才想起逃跑。第二天,高眼眶子的母亲把事情告到了市常委会,说陈路耍流氓,把她的女儿堵在楼梯的走廊里,抓住就亲嘴儿。很快,整个院子里,家喻户晓了。 陈路的继母一心想找一个垫背的,哭丧着脸问陈路,“有没有人撮弄你?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陈路说什么也不肯出卖聂哥,背后还十分仗义地安抚他:“聂哥,一人做事一人当,没你事儿!”并且一再嘱咐他,“你可千万千万别出声儿,让他们一下逮住俩,咱们不合适!” 从此,院儿里除了聂哥就没人答理他了,他就索性以此充英雄,另交他的哥们去了。说到这里,聂哥就很自然地向李家宝和赵岚介绍那位悍将:“你们俩还都没有和他正面接触吧,他就是陈路的一个哥们儿。原来是市冰球队的主力中锋,现在是市冰球队的教练,叫赫威,你们也来正式认识认识吧。”李家宝和赵岚同赫威寒暄以后,聂哥又向他们介绍,“李家宝说没有陈路帮忙,曹自立就会仗势欺人,其实曹自立那小子,最怕的是赫威。赫威非常有讲信用,和我认识以后,我让他看住陈路不许打仗,他就把陈路看得死死的,当时连陈路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帮你们收拾曹自立。” 李家宝和赵岚再次与赫威握手,他却非常腼腆,回答的态度也憨厚:“聂哥是教俺们走正道儿,俺们能不听吗?” 介绍过赫威,聂哥又很诚恳地作了自我批评:“要说坏,首先是我坏。那时我看了一本小说,看到接吻的情节感到新鲜也受到了刺激。现在看起来,是少年时期的性醒悟,很好理解。可那时候人小,学校没有这方面的教育,又没有及时得到家长的有关指导,一时图新鲜,我就唆使陈路干了坏事儿!如今陈路也承认,他那时也是感到接吻新鲜,甚至真想那么干!” “唉,也是怪我呀!”陈路的父亲接过聂光复的话深深地表示自责,“当时我气得操起了皮带,他的养母死活护着他,气得我从此再也不管陈路了。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找这么一个人……五八年扫舞盲,我这个乡间秀才随着队伍进了城,就像《霓虹灯下的哨兵》里的陈喜,冷丁接触到城里头水灵灵的大姑娘,面对陈路继母的百般殷勤,我就有些动了心。加上陈路的小脚娘因为自己脚太小,羞于进大院儿,搬出陈规旧俗劝说我:‘你当了官儿,住在城里,往后就再娶一房城里的吧,俺回家找娘去。’我告诉她,新社会不能一夫多妻。她就央求我:‘那你就把俺给休了吧。俺回关里家,照样侍候娘,你也照样是俺男人。这个院儿里,俺是死活不待了,俺受不了那些怪眼睛……’唉,当时我还以为陈路娘是通情达理呢,就随着那时的一个小潮流,也换了老婆。殊不知,人家往我身边靠,图的是当官儿太太。当上了官儿太太,她就有了好工作。可是谁也没想到,文革一来,她就来了大能耐,对我一通炮轰,翻脸就‘大义灭亲’……惭愧呀,对陈路以往的失教,我这个为人父的,确实难逃其责啊!多亏赵岚的父亲临危期间还叮嘱我,‘秦要武要争夺接班人,咱就得好好和他争一争’,要不然,我就更对不起陈路和他娘啦……” “爸,你快别说了……”一直不说话的陈路忽然说话了,眼里闪着泪花。 聂哥和陈家父子的坦诚态度打动了赵岚,赵岚禁不住问陈路的父亲:“陈路的继母现在在干什么?” 陈路立刻替他的父亲回答:“她死抱四人帮的大腿,四人帮一倒,她就进去了。她那个干儿子曹自立,向反对他干妈的人无理开枪,惹了人命官司,眼见等结果呢!”说到这儿,他抬眼看了一下赵岚,老老实实地认错儿,“以前我看女孩子,光看脸蛋儿和腰条儿,不懂人心。对郝玉梅,我有天大的罪孽……”陈路擦了一把眼泪才继续说下去,“以前我说郝玉梅死了,其实她没死……” “什么?郝玉梅没有死?”李家宝和赵岚异口同声。 “你们去问钱国志,眼下只有他知道……” “这,这都是什么呀?”顿时,赵岚的热泪淌了出来,任凭她的委屈随着她的泪水汩汩地流淌,所说的话竟是汪佩佩当年仰头问苍天的言语,要不是在陈路的父亲家,她就会痛哭失态。 大家立刻都劝她,陈路却把李家宝拉向了一旁…… 回家的路上,坐在小谭的车里,李家宝和赵岚谁也不出声。送走小谭,不约而同,两个人都没往家里走。李家宝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郝玉梅没有死……” “家宝……”赵岚再也忍不住委屈了,一头扎在李家宝的怀里,悲哀地啜泣着,“八年啊,我为玉梅委屈了将近八年啊……” “岚岚,别哭,别哭!我理解你,非常理解你……儿戏,天大的儿戏!”李家宝一边劝说赵岚,一边给她擦眼泪。 可是,刚刚擦去她的旧泪,新泪立刻又洗了她的脸,她一声声地哽咽着:“家宝,八年,八年……将近八年啊……玉梅把她去死的消息提前告诉了我,她被救了,却不告诉我……弄得我爱你又恨你,舍不得你也怨你,委委屈屈,凄凄凉凉……那是将近八年啊……就连她的父母,也是八年凄惨……她,她……” “岚岚,我知道你委屈,可是,咱可不能犯病啊……” “家宝……”赵岚扑进李家宝的胸膛,顿时哭作了一团。 李家宝不再劝她了,耐心地等她把委屈哭散了,又陪她来回踱步,直到看她情绪稳定了,才默默地陪她回家。 第二天,赵岚背着家里人,让李家宝赶紧去找郝玉梅,并且再三叮嘱嘱咐他:“找到郝玉梅,立刻就把消息告诉她的父母,可别让他们再苦再恨了……” 李家宝理解赵岚的一颗心,骑上父亲的自行车,就去找夏志平,想让他陪自己再跑一跑,也顺便打听一下田萍的情况,看他们之间是不是建立了特殊的关系,必要的话,就再给他们加把火。 李家宝很快来到了夏志平家,刚一开房门,正在厨房里烧水的田萍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呀,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志平,志平--李哥回来啦!” 李家宝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田萍在这里已经如同在家里一样。而且看见自己,立刻就不带姓地喊志平,他的心里不由得兴奋,却原来,成人之美是件令人非常舒畅的事情。 夏志平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握住他的手,劈头就问:“找到赵岚了吗?和好了吗?” “找到了,也和好了!” “太好了!”田萍由衷地替李家宝高兴,笑容可掬。 这时,夏志平的母亲从对面屋走了出来,笑吟吟地招呼李家宝:“是李家宝啊?快来,先到大婶儿屋里坐一坐!” 李家宝随着夏志平的母亲进了老人居住的屋子,夏志平的父亲也是又惊又喜,满面春风地问他:“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 “那就别走了,中午大叔陪你喝酒!”老人一边说话,一边从炕里挪到炕沿上,顺下腿,连忙穿鞋。 “大叔,我有事儿,一会儿就得走。” “有事儿明天办,今天先喝酒!”夏大叔不容李家宝推辞。 夏志平的老娘连忙也开了口:“你看这老头子乐的,自打你给志平介绍了田萍,他就成天叨咕你。好不容易你来了,他还能放你走?”借着说自己的老头儿,夏母顺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李家宝笑了笑,赶紧把自己要办的事情同二位老人认认真真地讲了一遍。 “要是这样,那可不留你了,你快找志平去吧,下回大婶儿再给你做好吃的,你快去吧!” 李家宝来到夏志平的屋子里,马上就说正题:“志平,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郝玉梅没有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