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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意外
夏志平一听要去找郝玉梅,立刻就表了态:“那得去,可真得去,啥时候走?” “马上。” “好吧。”夏志平答应过李家宝,下意识地看了看田萍。 “你们去吧,不用管我,我会自己看书的。” 李家宝笑一笑,礼貌地向田萍致歉:“回头咱们再一起谈一谈吧,事情来得很突然,你一定要原谅李哥。” 说罢,李家宝和夏志平丝毫不敢怠慢,各自骑上自行车,就去找钱国志的母亲。路上,他和夏志平互相询问了一些事情,很快就来到了钱国志的母亲家。他们见到钱母,不见外地就向她打听钱国志的下落。原以为一问即妥,没想到,也不知为什么,钱母不想把钱国志的下落告诉他们。一提钱国志的去处,她就吞吞吐吐,躲躲闪闪。一会儿说他在他二叔家,一会儿又说在大八旗插队。夏志平忽然用了一计:“大婶儿,有人给国志捎来了一套书,让我们快点给他寄去,我们也没有他的确切地址。” “是这么回事儿啊,”钱国志的母亲听说他们是要给儿子寄书,这才说了实话:“你们倒是早说邮书呀,这里,有他的一个信皮儿,你们照着写,他准能收到。” 钱国志原来在大八旗乡插队,一直也没回市里。大八旗乡属于双齐市的近郊,骑自行车去只需要四十来分钟。从钱母家出来,李家宝看看夏志平,想马上就走,又有些过意不去,就满脸堆起了苦笑,再次求他:“还得辛苦你……” 夏志平连连嗔怪李家宝,甚至比李家宝还要急:“你怎么还外道起来了?郝玉梅失踪八年,可一下有了消息,你还辛苦不辛苦的。虚伪啊?你老兄可别婆婆妈妈的了,赶紧走吧!” 说走就走,四十分钟以后,他们已经到了乡下。在顺发屯的会计室里,找到了阔别已久的钱国志。钱国志见到他俩,先是惊讶,后是尴尬,当众同他俩握过手,就把他们让到外面,当即满脸严肃,直截了当地摊了牌:“你们俩不应该来,尤其是李家宝,心里啥都明白,根本就不该来!” 好不容易找到了钱国志,钱国志却大有不欢迎的意思。夏志平知道他是有醋意,便抢在李家宝的前面说了话:“都是老同学,这是从何说起呢?” 钱国志依旧板着脸,看一眼李家宝,非常明确地告诉夏志平:“他自己知道……” 李家宝急忙安抚他:“国志,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我不是特意来看郝玉梅的,我来只想见见你,同你说几句心里话。” “是吗?” “你放心,绝无歹意!” “那走吧,回家。老同学见面儿,咋也得喝酒!” 进了钱国志的家, 钱国志主动告诉李家宝,郝玉梅在乡里的奶牛场上班,晚上才能回来。忽然,他又把话停了下来,寻思寻思,索性直来直去:“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你们要是真像李家宝刚才说的那样,只是来找我,那咱们哥仨就先弄点儿下酒菜儿,把酒喝够,把话唠透,大概她也就该回来了。如果你李家宝要是嘲弄我,可别怪我当面掀桌子!就是你俩一起忙活,我也不在乎!” 原来,钱国志从小就认识郝玉梅。在市里,他们两家离得很近,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儿,相处得也很好。上了高中,他也格外关心郝玉梅,经常到郝玉梅家去串门子。可是,郝玉梅的父亲却瞧不起他,话里话外,是瞧不起他的家。他听出来了,心里很不自在,但借口去问习题什么的,还是经常去看望郝玉梅。后来,他知道郝玉梅爱上了李家宝,心里痛苦极了。李家宝在郝玉梅家学琴的日子里,他经常在郝玉梅家临街的小窗下转悠,李家宝的琴声一拍一节都锯他的心。他真想闯进去,把李家宝拽出来就用大扁担打跑。但他又觉得,那样做,郝玉梅会伤心,就是自己得不到郝玉梅的芳心,也不能伤她的心。索性,他强压感情,自认倒霉地暗暗发誓:这辈子,坚决不谈恋爱了。尽管如此,他仍然关心郝玉梅。李家宝下乡以后,他曾暗暗高兴,也故意去看过郝玉梅。郝玉梅却总是对他说,无论如何,也要去追李家宝。不久,郝玉梅的家里又来了一个陈路,他再次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仍不死心。就连郝玉梅出嫁的时候,他都一直躲在旁边暗暗地伤感。从喜车徐徐起动,到黑色小轿车扼住三岔路口;从郝玉梅被赵岚叫下车,到郝玉梅被重新塞进灰色小轿车;从赵岚哇啦哇啦地讲大道理,一直到赵岚休克,他都看见了。事后,他要帮助李家宝去夺郝玉梅,但李家宝不同意他的夺法,无可奈何,他就接连三天躲在一旁,暗里注视郝玉梅家的院子。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单相思搅得他不得安宁。 爱情啊,也真是多种多样!单相思也是一种爱,爱起来,极其悲苦。这种爱,不能给人一丝一毫幸福的感觉,也不能给人些许甜蜜的滋味,但这种爱偏偏就存在。许多神经质的单身汉,就情愿终身咀嚼这种难言的苦涩。钱国志也曾下决心做这样的单身汉,但他与众不同,鹬蚌相争时,他非常侥幸,做了个渔翁。 在郝玉梅结婚的第三天下午两点,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郝玉梅是一个人回的家,他就从下午两点一直徘徊到傍晚四点多,终于看到郝玉梅从她父亲家里走了出来。他立刻悄悄地尾随,不远也不近,始终瞄着他心中的恋人。郝玉梅进了公园,他立刻也买票。郝玉梅穿过九曲桥,绕向湖心岛的那一边,他也穿过九曲桥,绕向湖心岛的那一边。郝玉梅坐了下去,他在距离郝玉梅二十几米远的地方也坐了下去。 他们各怀心腹事,孤坐了两个多小时。 天早就全黑了,只有冰面上反映出星星的清光。公园里的树木本来就多,小岛上更是杂木丛生,衬着清光,显得黑黢黢的,湖面上,空旷无人,寒冰绕孤岛,不管谁看见,都会觉得阴森森的。 突然,郝玉梅站了起来,缓缓地向湖心走去。这时,钱国志才注意到冰面上用来给鱼输氧的通口。郝玉梅走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钱国志情知不好,不顾一切,疾步向前跑去,冷丁摔倒了,急忙爬起来,心急火燎地冲到郝玉梅的前面,气喘吁吁地把她拦住了,疾言厉色地喊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郝玉梅大吃一惊,猛然发现是钱国志,神经质地驱赶他:“你走开,不要你管,你走开!” 钱国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不,我要管,再也不能不管了,我不仅要管,还要管你一辈子!” 郝玉梅的手已经冻僵了,脚也麻木了,她还要挣扎,却一下子瘫倒了。钱国志不管三七二十一,急急忙忙冲过去,好不容易才把郝玉梅弄到自己的背上,踉踉跄跄地将她背回了家。 钱国志的母亲有经验,赶忙帮儿子,用凉水给郝玉梅泡手泡脚,泡了很长时间,郝玉梅的手脚才火烧火燎地舒缓过来。郝玉梅苏醒了,发现她是躺在钱国志母亲的怀里,一下子,就埋头痛哭起来。她哭了许久,才向钱国志的母亲说出心里话:“大婶,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呀……” “不,要活,不光要活,还要好好地活给他们看!你郝玉梅无论如何也不能选择死亡。你不想回家,不想见人,那我可以带你走,走到他们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去!” 郝玉梅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重新看到光亮,仿佛遇到了最能理解她的人,顿时号啕大哭起来。钱国志就耐心地等待,等她哭完了,才十分认真地开导她:“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再也没了生。你就再也呼吸不到空气,再也见不到太阳。其实,生活总有坎坷,但也总会有快乐……” 听了钱国志的劝说,郝玉梅认为她是死后复生,痛哭之后,默认了钱国志的道理。仿佛她已是另一个人,除了钱国志,她与以前的熟人再也没有任何瓜葛。只有在钱国志这里,她才有血有肉,还是个人,对以往的环境她是孤魂。索性,她还写了一首绝缘诗: 已投冰窟绝世尘,慌岛孤客断天伦。 野魂不问阳间事,只做聊斋梦中人。 第二天,她把她的诗给钱国志看了,钱国志立刻写了一首盟誓诗,信誓旦旦地给她看: 渴求数载伤魂魄,喜庆今朝暖孤身。 闲杂事等再不问,且乐听闻舒我心。 盟过誓言,两厢认可。当天晚上,钱国志把郝玉梅托付给他的母亲,到日杂店买了两把崭新的大菜刀,找个没人的地方往大衣里当胸一揣,就直奔陈路家而去。他埋伏在陈路家的附近,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陈路家,才悄悄潜到陈路家的门前,哐啷一声踹开房门,径直闯了进去,忽地将两把菜刀猛然亮出来,啪地又将两把菜刀相互一拍,嘭地一下,将一把菜刀砍在桌子的正当央,陈路的脸色顿似白纸。钱国志厉声大喝:“陈路,我钱国志在此郑重其事地告诉你,郝玉梅已被你小子逼向了冰窟窿,是我钱国志把她救了下来。我要带她走,到任何熟人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今后你要是敢向别人提起今晚的事情,我手里这把菜刀,就削了你的脑袋!” 说罢,钱国志便愤然地离去。陈路望着砍进桌面的大菜刀,久久地发呆。最后,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菜刀拔出来。当晚,他发现了郝玉梅前天夜里留下的遗书,心里极其害怕,看着被他拔出来的菜刀,就真的没敢去报案,也真的没敢把钱国志的威胁告诉任何人。恰如俗话所说,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当陈路再婚的时候,他是拿着郝玉梅的遗书,由他的继母陪着去登记的。他再次结了婚,但郝玉梅的户口却没有注销,而是迁回了郝家。一是任何人也没有发现郝玉梅的尸首;二是公检法当时也受到了严重的冲击,郝玉梅是死是活,人们无从可知;三是郝玉梅的父亲当时惧怕秦要武,不敢出头;郝玉梅的去处也就再没人去深究了。只有陈路本人和钱国志家里知道,郝玉梅还活着。但郝玉梅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连陈路也不清楚。 郝玉梅的手脚能够活动以后,钱国志就把她领到自己三叔所在的屯子。本来,不得不下乡时,他就把自己的户口作为下乡插队落户,落在了大八旗公社民族大队的顺发小队,但他本人一直没有离开市里。这一回,他领着郝玉梅来了,就算是名正言顺地下了乡,落了户,而且心里也知足了。 钱国志的三叔是顺发小队的支部书记兼队长,大着胆子和城里的二哥一起凑钱,“空中飞人”,硬是给郝玉梅飞出一个新户口来。 他们的三叔怜惜钱国志的父亲去世早,又以知识青年结婚的名义给二人开了介绍信,并亲自领着他们到公社登了记。不久,就帮他们盖了房子,很快,两个人就在屯里吹吹打打地结了婚。郝玉梅再不想父母,也不想往事,认真认真地和钱国志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从此,她就叫了贺红梅,久而久之,她几乎完全忘记了她是郝家的女儿。钱国志也一样,得到了他所崇拜、所喜爱的郝玉梅,就好像获得了终生的幸福。对贺红梅,他百般体贴,万般呵护。用屯里人话说,那是“捧着怕打喽,含着怕化喽,把贺红梅伺候得白白胖胖的。每天做饭,都是俩人。每次出门儿,都是一对儿。就连红梅上厕所,钱国志也给看着狗。”他心甘情愿地和他的贺红梅躲在双齐市的一隅,安安定定地过日子。大返城时,郝玉梅表示不愿意再见到父母,钱国志就再也不提这件事情,只求他们自守着红梅,“闲杂事等再不问,且乐听闻舒我心。” 钱国志洋洋得意地讲了一切,脸上不红不白的,还把他们的诗找出来给李家宝和夏志平看,有意表示,这一切,就是他的追求和幸福。谁想破坏,坚决不行。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陈路竟敢把多年的隐情暴露于世,不禁耿耿于怀,便愤怒地扬言:“你们来,事后我不会难为你们,陈路违约的账,我就非算不可!” 李家宝了解了钱国志的爱情经历,心情十分复杂,尤其有一种感觉,几乎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他觉得,不管郝玉梅现在是同谁结合,躲到哪里,都是他亲手给郝玉梅造成的大不幸。这种怪异的负疚感甚至使他不想见到郝玉梅。但是,他的理智却告诉他,做一回人,就必须尊重合理的现实,何况,他和郝玉梅还深深地爱过一回。他暗暗地告诫自己,在钱国志和郝玉梅面前,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说话也一定要加小心,一丝一毫也不能伤害他们的感情。尤其对钱国志的爱,必须尊重,尽管他爱得有些愚,却也愚得很动人。想到这里,面对钱国志勉强的招待和并不欢迎的态度,他变得异常冷静和谨慎,端起酒杯,陪着笑脸,努力按所发生的事实和所期待的结果小心地出言:“国志,说心里话,你救了郝玉梅,又喜成连理,我和夏志平要向你们表示衷心的祝福!你用你的努力和真诚,获得了你和郝玉梅的幸福。你不仅仅救活了郝玉梅,也去掉了所有知情人的一块心病。不然,大家的心将永无宁静。来,让咱俩真心真意地干一杯,从此心无芥蒂!” 钱国志见李家宝果真不是来找郝玉梅叙旧的,也不是有意来找他怄气的,不仅态度十分友善,而且对他十分尊重,就连讲话也注意分寸,一来二去,他谅解了李家宝和夏志平的突然造访,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也开始礼貌地陪他俩喝酒,酒过三巡,渐渐地敞开了心扉,甚至推心置腹地同他们谈话。 傍晚,郝玉梅回来了,她的身体非常健康,双目清朗,双唇也很红润,脸颊上也透着生理上的成熟。猛然,她认出了李家宝和夏志平,当即怔住了。往事滚滚而来,急剧地冲撞她的心头。但她努力保持清醒,不允许自己失去控制,她已经对不起李家宝了,决不能再对不起钱国志。好不容易,她止住了内心的冲动,只是觉得不知怎样开口。她下意识地看看钱国志,钱国志尽管仍有醋意,但也在努力控制自己,并且首先打破了僵局,很认真地向郝玉梅解释起来:“红梅,李家宝和夏志平昨天才听说我把你领到了这里,心里很惦记,是特意赶来祝福咱们的!” 郝玉梅对李家宝仍然心存愧疚,听到钱国志的解释,才略略感到释然。她努力压住自己的情感,就像对待丈夫单方面的客人一样,有意用钱国志妻子的身份讲话:“是这样啊,那我就得和国志一起,谢谢你们二位了……” 钱国志颇有所感,对郝玉梅得体的回答心里十分感激,甚至引以为自豪,禁不住向李家宝和夏志平炫耀:“是我建议郝玉梅改名叫贺红梅的。由于种种原因,她也愿意这样,从今往后,就请你们尊重现重事实,管她叫贺红梅吧!” 李家宝顽强地抑制着滚滚翻腾的往事,一边礼貌地应酬,一边悄悄地琢磨,思考许久,还是主动向钱国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讲话时十分注意身份和分寸:“国志,别嫌老同学多嘴,要我看,还是把你们结合的事实公开为好……”他非常认真地谈了赵岚父亲对郝玉梅父亲的看法,反复地强调,郝玉梅父亲是国家级的琴师,应当予以特殊照顾。他的态度及其诚恳,似乎他与郝玉梅的父亲早已捐弃了前嫌,是在帮助郝玉梅父亲苦苦地劝说钱国志一样,“国志,你一定要认真听下去,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你们的结合,单单对你的岳父岳母封锁消息,其实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况且,父亲终归是父亲,女儿终归是女儿,结怨一场,毕竟不是敌我。尤其有一点,大家现在已经都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毕竟是受了秦要武的要挟。你们做子女的,特别是做女婿的,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些呢?国志,我愿意回去首先向他们道歉,然后你们再回去。不管怎么说,合家团圆也是一件大好事。不然,就连你钱国志的母亲也总是对你们放心不下。日子拖久了,一旦人们知道你们躲在外面活得有滋有味,你的母亲却总是忐忑不安地生活,来个人一旦问起国志,老人家就像鼠避猫似的,其实对你们俩也不好。你们都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李家宝的态度十分坦诚,处处都为郝、钱两家着想,更是处处都为钱国志和郝玉梅思虑。 钱国志寻思片刻,很认真地回答:“那就让我和红梅先商量商量,然后再说吧!” 夏志平见状,也插了话:“要我说,你们俩确实没有必要再隐姓埋名了。恕我直言,你对陈路的做法虽有些粗鲁,但也是一物降一物,梁山好汉一般,不仅治住了陈路,也拯救了郝玉梅。现如今,如果你们大大方方地回去亮相,反而说明你们二位很有生活的勇气,也有不计前嫌的气度。看一看父母再回来,安慰了双方的老人,你们照样可以和和美美地过小日子,那心里该有多敞亮,多顺当,多安稳呢。郝玉梅,你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郝玉梅咬住了嘴唇,心潮起伏,怨气难平,凝思好了一阵,突然,果决地表了态:“回去,应当回去。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毕竟是我的养母将我带大,她也实在是不容易……咱们心满意足了,也不该让她再满腹委屈了……”郝玉梅流露了思母之情,不由得,泪水蒙住了她的双眸…… “国志,如果你们夫妻决心已下,我和夏志平马上就可以回去了,你们商量一下,说个准确时间吧,什么时候到市里?”李家宝满面诚恳急切之色。 郝玉梅看看钱国志,立刻回答:“明天,就明天!”说完,她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钱国志,慌忙擦了擦眼泪。 钱国志见他的贺红梅同意了,当即也同意:“那就明天中午吧,就辛苦你们二位,准时到我家去找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咱们见面再商量。” 一切还算顺利,出了钱国志和郝玉梅他们的屯子,李家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除去了一块旷日已久的心病。他和夏志平飞一般往市里返,飞驶中,也商量了下一步的做法。 偶然间,李家宝望见了升起来的月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像《复活》里的聂赫留道夫,仿佛是以一颗复活的心在做着复活的事情……不,并不是。他突然想起,自己有自己的赵岚,自己并不是聂赫留道夫。自己是穷人家子弟,并不是随意玩弄女性的纨绔,自己的行为更不是赎罪,而是懂得了人生的意义,才满腔热忱这样做的,和聂赫留道夫的行为,有着本质的区别…… 急急忙忙赶回市里,他们直接就去了郝玉梅的父亲家,匆匆地按门铃,扒门缝儿。出来开门的是郝玉梅的父亲,蓦地,李家宝有些尴尬,心里也很紧张。郝玉梅的父亲打开院子门,一眼就认出了李家宝,顿时,面露愠色,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射出了仇恨的锐光。但他也认出了夏志平的模样,还记得,当年同李家宝到京剧团去救他的时候,也有这个人,只是他忘记了来人的名字。他还不知道他们突然造访的目的,便压住对李家宝的底火,只把目光盯住夏志平,主动搭言:“你是……” “我叫夏志平……” “对对对,夏志平。好些年不见了,你找我有事儿啊?” 看见郝玉梅的父亲已经显得很衰老,李家宝心潮滚滚,早已顾不得应酬里的许多唆,赶紧和颜悦色而又急不可待地告诉老人:“郝叔,我是专门来向你老人家真诚道歉的,而且……” “我在同夏志平说话,碍你什么事情?” “郝叔!” “走开,你马上走开!” “郝叔,你听我说……” “我没空儿听你说,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郝玉梅的父亲不允许李家宝开口,李家宝尴尬而又无奈,但他理解郝玉梅的父亲的心情,不由得十分窘迫。只得恳求夏志平:“志平,老人对我还有气,那就你来把事情告诉郝叔吧!” 夏志平觉得郝玉梅的父亲很不说理,又觉得,还是李家宝亲口把事实告诉他有利于化解矛盾,就非常和蔼地面对郝玉梅的父亲:“大叔,你应当让李家宝把话说完。” “那好吧……” 李家宝听他说“那好吧”,连忙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立刻就叫“郝叔”,“郝叔,让我告诉你……” “滚!你给我赶紧滚!”郝玉梅的父亲本来是要说,“那好吧,如果你让我有事问他,可别怪我不领你的情!”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急切的李家宝就插了嘴,忽地一下,他肚子里的底火如同被浇了油,嘭地燃了起来,只见他气急败坏,大声吼叫起来,“我早就问过你了,你是哪个衙门挑泔水的?凭什么敲我家的房门?真想不到,世上怎么还有你这样没皮没脸的!夏志平,你要是想替他说话,我就没有时间招待你啦!” 夏志平见郝玉梅的父亲出尔反尔,莫名其妙,真想转身就离开,但他看见李家宝以德报怨的态度没有改变,依然很沉稳,他不得不忍耐性情,但是,再说话的声音里,却对郝玉梅的父亲流露出老大的不满:“郝叔,我不仅想替李家宝说话,也想替你说话,可是,有话总得好好说……” “那好吧,谁说话态度好,你们找谁说话去吧!”郝玉梅的父亲说罢,啪地将房门一关,严严地一闩,转身就回了屋子。 “郝叔,郝叔--”门外的李家宝和夏志平无论怎样喊他,他也不回头,打开屋门,就再不露面了。 “怎么办?”夏志平问李家宝。 李家宝顾不得回答,起身就去按门铃。忽然,他们的身后有人说了话:“别按门铃了,你们走吧!” 李家宝和夏志平回身一看,是郝玉梅和钱国志双双出现了,说话的是钱国志。 “你们?”李家宝和夏志平都很惊讶。 “红梅判断对了,她说的父亲肯定是不会见李家宝的,弄不好……不说预测的话了。红梅是心里着急,我们就坐奶站拉奶的汽车撵来了。事情果真如此,那就一切到此为止了。你们二位的一片好心,我和红梅都看见了。只求二位,就当从未见过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离好散!” 钱国志说完,起身就走,郝玉梅赶紧跟了过去。 “这……”夏志平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家宝一时也懵懂了,眼见着钱国志和郝玉梅跑向了一辆南京嘎斯,这才醒过神来,“志平,不好,他们变卦了,赶紧去追!” 李家宝急忙跑了起来,夏志平连忙跟着,刚跑到钱国志的母亲家,南京嘎斯已经起动了。李家宝连忙大喊:“国志,国志--你们不能走,千万不能走!” 突然,李家宝的膀子被扯了一下,是钱母亲跑了过来,拉下脸子埋怨:“人家的事情你们愁,闲的啊!”李家宝一打愣儿,南京嘎斯猛然加速,开远了。可是钱母的牢骚还没发完呢,“我可求求你们了,别人家的媳妇不用你们心疼。人家的男人就比你俩傻,比你俩笨,比你俩啊?有事没事瞎添乱,你俩愁人不愁人?”钱母看了看李家宝和夏志平,硬邦邦地扔下这么几句话,气哼哼地就进院子,回屋子。 李家宝无可奈何,长吐一口气,连忙求夏志平:“志平,只能麻烦你了,你赶紧去告诉孟宪和,让他过两天再张罗同学聚会。还有,求他告诉周玲玲,乡友的聚会也往后拖一拖。对了,你还不认识周玲玲……没关系,你就这么说吧,老孟能明白!” “家宝兄,”夏志平眼见李家宝吃了郝父的闭门羹,遭了钱国志的奚落,这里又被钱母一顿数叨,心中不平,开口就抱怨:“李兄,该你做的事情你已经做了,不该你做的事情你也做了,辛辛苦苦,前跑后颠的,却是两边给你上夹板,三头嫌你管闲事儿,何苦来呢?早知道郝玉梅和钱国志就是这种水平,放下书我宁可领着田萍出去玩儿,瞎溜达,也不会帮你这个忙!这叫干什么啊?” 李家宝笑了笑,不得不自我解嘲,请求谅解:“志平,事情已经如此了,如果你再不帮我,我就不是两边夹板三头嫌了,加上你的反感,名副其实,就是四面楚歌啦!” “唉,不帮你又心疼你,说吧,让我去找老孟,你干啥?” “我回去找赵岚商量一下,无论如何,就是登天,也得打开郝家这扇门啊!” “那好吧,我这就走,你们就想法登天开门吧!” 夏志平说走就走了,李家宝回到家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先是脱光膀子大洗一番,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吃饭,填饱了肚子,就笑嘻嘻地吩咐四妹的男朋友:“陈默,今晚你和玉洁还得到三姐家去住,晚上哥的同学要到这里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孟宪和与夏志平急火火的,踩着他的尾音已经闯了进来。他们匆忙向李家宝的父母问过好,磨过头来就看陈默,李玉洁笑了笑,连忙向他们介绍:“孟哥,夏哥,这是我的男朋友,叫陈默,是放假来看我的。” 一番寒暄,李玉洁和陈默按照哥哥的吩咐,马上要到三姐家去,老孟与夏志平随着李家宝和赵岚,连忙也去送,送走了妹夫也不进屋子,老孟紧忙就发了问:“到底是咋回事儿呀?” 李家宝心里明白,是夏志平和他发了牢骚,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不得不下个结论:“两口子早已习惯了,只图安定过日子,再无所求。” “志平刚才跟我说了,听得真真的,就是不敢信,想不到。果真如此,”不由得,老孟嗟讶不已,“玉梅父亲不开门,是他底火儿未消,倒是好理解。可是,事情已经八年了,郝玉梅既然活得好好的,怎么水平就一点儿不见长进呢!书本不摸了,二胡不拉了,父母也不管了,就这么隐姓埋名地过日子,日子过得就舒服?一场大梦,如今人人都醒了,他俩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清醒啊!” “唉,你气你急管什么用?既然是没睡醒,就先把人喊醒再说吧!”李家宝很欣赏老孟的比喻,并且发挥得淋漓尽致,“八年睡没俩本科,恢复了高考也不急,再睡,怕是真就睡啦!” “现在是当爹的不开门,当婆婆的挡横,当事人逃跑,怎么能喊醒她?”夏志平也着急,却是找不到办法。 “志平,这就得一边一边来了,先开了眼前这扇门,再去开乡下那道门……”赵岚顺着老孟和李家宝的思路说着话,蓦地,火花一闪,想出了叫门的办法,“有办法了,我和家宝都和玉梅父亲学过二胡,我了解他,不管什么琴,一说他就兴奋,一摆弄他就痴迷。干脆,咱们再叫门,就不用铃声用琴声!” “好,好办法!正好你们家有马扎,你俩就带着马扎坐到他家门口,只管练二胡!”老孟立刻理解了赵岚意思,当即就拍了板儿,“好好好,我和夏志平这就去通知各位,聚会另等通知。你们俩快到师父门前练琴去吧!班门弄斧请鲁班,倒是挺新鲜!” 有了可行的办法,李家宝这才想起夏志平的肚子来:“等一等,志平,你得先吃饭!” “老孟家今晚吃包子,我吃俩拿俩,路上早就消灭了。” 老孟和夏志平说走就走了,李家宝和赵岚回到屋子里,立刻找出了二胡。不由得,两个人都是往事连篇,彼此苦苦一笑,和父母说明情况,拎起两个小马扎儿,就匆匆离开了家,一路商量着,很快来到了郝家。 “来吧,弃旧图新,开始练琴!”赵岚凄然一笑,端端正正地放好马扎,让李家宝先坐下。 “练什么曲子?” “《病中吟》。” “《病中吟》?” “此刻唯有《病中吟》!” 说罢,她又把自己要坐的马扎放好,看着李家宝,自己也坐了下去。李家宝理解她的意思,立刻将胡琴取了出来,调好弦,闭目凝思,心里翻腾着凄楚的往事,遵循着刘天华的感情,奏响了与他久违的《病中吟》。 琴声飘荡,引来了路人。李家宝只顾拉琴,全然不知。赵岚只管扒门缝,注视着郝家的房门。一曲未了,房门开了,郝玉梅的父亲脚步轻轻地走了过来,赵岚悲喜交加,却见郝玉梅的父亲又脚步轻轻地走了回去。她急忙告诉李家宝:“他已经出来了,犹犹豫豫的,继续拉琴,他一定会来开门!” 往事历历在目,李家宝依然闭目凝神,曲子越发哀怨。郝志发的内心顿时复杂,凭琴声,他早已听出是李家宝,明明是在以琴叩门。不由得,他重温了李家宝对琴的悟性。可是,可是……他从房门前悄然走到院门前,又从院门前默然回到屋子门前,如此反复三次,仍是犹豫不决。琴声明明是在苦闷中寻求出路,却无可奈何。他实在听不得这触人心肺的哀怨,仿佛琴声正在撩拨他的良心,令他记起了秦要武对他软硬兼施的前前后后,他的心如同被野猫啃噬一般,不禁难忍难耐。他失去了女儿也丢了官,获得的,却是心灵上的自责和外界的白眼。他心中疼痛也烦乱,蓦然将他对秦要武的愤恨和对李家宝的怨恨,双鼻孔同时往外喷,疾步冲到大门前,撤去门闩,怒气冲冲,口里刚要吐出“滚”字来,却见李家宝泪湿脸面全身心与琴对话,顿时,他所崇拜的琴心仿佛向他发出了严重的警告,人心通琴心,神圣不可辱!不由得,他十分怜惜李家宝弄琴的灵性,连他问话的情绪也变得十分无奈:“你你,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岚立即答言:“他想告诉你,郝玉梅,还活着!” “什么?你说什么?”郝玉梅的父亲急急地追问。 赵岚不回答,拎起马扎就跨过了门坎…… 郝玉梅的父亲猛然听到郝玉梅还活着,丢下李家宝,快步去追赵岚,情不自禁,连连催问:“你刚才说什么?你是不是说郝玉梅还活着?你是不是报复我?是不是人鬼和欢信刺激了你,你在想方设法地报复我?你快说,到底你要告诉我什么?” 赵岚听他将信将疑,而且想得很歪,便有意先不回答,郝玉梅的父亲无可奈何,顿时,焦急变成了尴尬…… 进到郝家的屋子里,赵岚立即看见了桌子上的“遗像”,顿时百感交集,郝玉梅父亲又问她,她便赶紧作答:“郝叔,你还是问问李家宝吧,你女儿的情况,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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