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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比较
赵岚的回答很机敏,明明是让郝玉梅的父亲和李家宝直接对话。郝玉梅父亲顿时很为难。 李家宝进来了,看见郝玉梅的“遗像”仍然镶着黑边,披着黑纱,情不自禁,泪花挡住了心窗,愧疚触及了心灵,他怜惜郝玉梅的苦难,哀怜她父亲的变态,赶忙告诉她父亲:“郝叔,玉梅确实还活着,健康地活着……” “她还活着?”郝玉梅的父亲从李家宝口里得到女儿确实还活着的证实,只问了这么一句话,几乎就变成了木头人。 “啥?玉梅还活着?”玉梅母亲闻听此言,早已顾不得掩饰病容,更想不起还要注意形象,翻身下床,赶紧找鞋,急急忙忙从里间扑出来,扶住门框,连连发问,真的吗?你们快说,你们说的是真的吗?”她明明已经听清了一切,却像她的爱人一样,不敢相信。只见她大睁着双眼,那空旷发直的眼神儿几乎有些吓人,一副邋遢的病态,令人十分可怜。 “大婶,玉梅活着,真的活着……是钱国志救了她。他们住在大八旗乡民族大队的顺发屯。下午,我和夏志平一起去看望了玉梅和钱国志,刚刚从他们那里赶回来……”眼见玉梅母亲失去了往日的神韵和光彩。李家宝的声音已是有些打颤了。 玉梅父亲这才清醒过来,两行清泪缓缓地溢出,流淌,那神态令人不忍,令人辛酸,令人凄惨。他却喃喃地还在发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们是不是在报复我,戏弄我?” “玉梅真的还活着,早晨他们走的时候我知道。”赵岚深沉地为李家宝佐证,尽力宽慰二位老人。 玉梅的母亲热泪潸潸,突然,身子一歪,支持不住了。郝玉梅的父亲和李家宝几乎同时向前,一左一右,连忙将她扶住,搀着她进到里屋去了。她突然挣脱玉梅父亲和李家宝,一头扑在郝玉梅以往睡的床上,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郝玉梅的父亲很不忍,声音低沉地提醒李家宝:“别劝,就让她好好哭哭吧……” 李家宝理解他,从他说话的声音里已听出他对玉梅的母亲大有愧意。李家宝同他从里间走了出来,两个人分别坐在一套沙发中的两个小沙发上,中间隔着大沙发,一时间谁都没了言语。突然,郝玉梅的父亲直奔郝玉梅的“遗像”而去,两手颤颤抖抖地端起“遗像”来,猛然举过头顶就要往地上摔。“慢!”李家宝急切地站起身,见玉梅父亲停了下来,这才放心,“郝叔,你老快别……” 郝玉梅的父亲依旧举着那照片,迟疑地回过头来,凝望着李家宝,疑疑惑惑地喃喃着:“你们仅仅是安慰我?” 李家宝强迫自己稳住情绪,赶紧耐心地劝诱他:“郝叔,还是原样放着好。真的,如果原样放着,玉梅他们回来时,一眼就能看见你和大婶的一片真情……” “郝叔,”赵岚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劝说的言辞不禁十分凄苦,“郝叔,李家宝说得很对。一进门儿……我就真切真切地注意到了,玉梅离家出走已经八年了,可那桌子上的糕点和水果……却是新换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亲眼看见了……” 赵岚的话语触动了一颗苦涩、干涸的心,郝玉梅的父亲再也控制不住情感了,一心要忍,却无法再忍,便发出了低沉的啜泣,而他的身体却像雕塑一样,就那么将女儿的“遗像”擎在半空,只有面目上,真实地上演着极其复杂的表情,令人无法不同情。李家宝走过去,双手接过了郝玉梅的照片,玉梅的父亲这才双手拭泪,赶紧到厨房去洗脸。 李家宝将照片在原来的位置上放好,将相框上的黑纱也按原样整理好,凄楚地凝视起来…… 照片上的郝玉梅十分美丽,面目清秀,神韵十足。酒窝里面好像盛着蜜,仿佛闻也闻得见。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面,似乎汪着一泓清澈的湖水,那细嫩的脸颊上面,似乎漾着一股春天的气息;匀称的鼻子,洁白细密的牙齿,玲珑的双唇,处处动人;特别是那长长的睫毛,似乎蕴藉着无限的神秘;她那整体的微笑,恰恰就是浓郁而又纯正的红葡萄酒,令人酣畅欲醉,却又回味无穷…… 可是,可是,如此美丽动人的照片,却阴差阳错地被镶在黑黑的相框里,一晃就是八年…… 郝玉梅父亲见李家宝凝视着郝玉梅的照片,真情毕露,突然就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非常激动地面向赵岚:“岚岚,你和李家宝都别走,千万别走,喝酒,喝口酒,郝叔陪你俩喝口酒,半夜也得喝口酒……” “对,你们喝酒,我去炒几个鸡蛋,让我看着你们喝酒!”郝玉梅的母亲从里间走了出来,身体虚弱,却是真心实意、心甘情愿地强忍着,凌乱的头发已被她理顺了,双眸似乎也有了神。多少年来,她是第一次没有任何顾虑地顺从郝志发。 “大婶儿,你听我说……”李家宝原原本本地向郝玉梅的父母讲述了他和夏志平与钱国志喝酒的情形,尤其详细地讲述了钱国志深爱玉梅和搭救玉梅的全过程。 赵岚也告诉他们:“本来,你们的女儿和女婿方才已经站在你们家的大门外。他们是特意赶回来的,躲在一边看郝叔会怎样对待李家宝,如果当时郝叔容忍李家宝,他们明天十二点就会准时回家认父母,由于郝叔真的拒绝了李家宝,他们马上又走了……” “他们回来又走了?” “不仅回来又走了,而且不让李家宝再管这件事情……” 情不自禁,玉梅母亲的热泪静静地涌了出来,这才同意李家宝和赵岚离开他们家:“那,你们就回去吧,回去吧……” 可是,李家宝和赵岚刚出屋门,郝玉梅的父亲马上就喊住了他们:“李家宝,你们等等,等等……” “还有什么事情?” “不,不……你们走吧,走吧……” 李家宝和赵岚离开了郝家,跨出院子门没走多远,赵岚立刻有所担心:“家宝,郝玉梅能见她的父亲吗?” “难度怕是很大了。” “那,那你就再帮帮他们吧!” “我还能劝动钱国志吗?” “问题的关键是郝玉梅……” “可是,我能撇开钱国志,单独和她说话吗?” “那就……” 忽然,郝玉梅的父亲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跳下车来,气喘吁吁的,可怜巴巴地求他俩:“你们俩快帮帮大叔吧,你们大婶哭得死去活来,就像疯了一样……” 李家宝和赵岚互相看了一看,又看一看早已失却艺人风采的郝志发,只得随他赶紧返了回去。 玉梅的母亲见了他俩,泪珠顿时成了串:“孩子,老鬼把玉梅害得离家出走,已经将近八年了……本来,她对这个家早就不抱任何幻想了家宝费尽苦心,好不容易才使她回心转意,想不到,老鬼刚刚见到家宝时,又刺痛了玉梅的心,弄得玉梅回来又走了……玉梅还会见他吗?我去,玉梅倒是有可能见一见,可是,她能跟我回到这个家里来吗?她不回来,我们两个……还能活吗……就是想活,又能活几天……” 面对玉梅母亲的悲哀,赵岚于心不忍,看看李家宝,李家宝会意,赶紧答应:“那就我来出面,去把他们找回来。” “那,那你们不喝酒……就喝郝家一口茶吧,让你郝叔,亲自给你们倒……”玉梅的母亲边擦眼泪边边落泪,哀怜地请求李家宝和赵岚,间接地让郝志发表示道歉。 郝志发端来了茶,这才想起询问李家宝和赵岚的来龙去脉,得知他们是赴美留学之前回家探亲的,他几乎傻了眼,他不是《范进中举》里的胡屠户,也是看见了“文曲星”。 李家宝不想多谈自己,就关切地向他询问:“郝叔,你老早有了嫡传弟子吧?” “唉,一直以为玉梅没有了,把心思都用在报复你和赵岚的身上了,哪还有正事儿啊……”他的回答十分凄怆,十分愧疚。 李家宝看一看沧桑的老人,禁不住想起赵岚父亲对他和赵岚的批评,想起赵岚父亲为郝玉梅父亲的辩护,热泪欲涌,这才想起应该宽慰老人,便真诚地向他请求:“郝叔,既然您还没收弟子,就让我和赵岚第一个管你叫师父吧……” “什么,你们管我叫师父?” “师父,按赵岚父亲说的,其实你早就是我的师父,从今往后,就让我们这样称呼你吧。当年,你几乎就要把你的皮黄绝技传授给我,可是,学生当时不懂事,不知道老一辈要找一个最可信的人,将自己呕心沥血的积攒传下去,师父看中了我,我却不知师父的心思,你的弟子实在是刚愎自用啊……” 你,你在说什么哟……”郝志发横着的心,被真情深深地打动了,就是想横下去,也做不到了,他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了,羞愧难当,突然,失声放悲,“你们,你们是在说什么啊……” “师父,师父,”李家宝立刻又宽慰他:“师父,当时学生不明事理,不知道是国宝级的人物在亲手教我学胡琴,甚至还登门求我继续学,我却把师父的慎重思考统统当作了自私自利,今天让我和赵岚认下师父,一来是弟子真心表示悔过,二来也是请求师父,让我和赵岚在你的面前能够心情舒畅一些……” 说罢,李家宝流淌着热泪,拉过赵岚,二人一起给老人三鞠躬。李家宝鞠一躬,叫一声师父,声声叫得亲,叫得真诚。 郝玉梅的父亲被李家宝和赵岚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们,你们就要到美国读博士去了,不但不拿你们的成就来报复我,羞辱我……反而……不嫌我曾经缺德,真心真意地认我做师父,你们你们,你们让我如何答应得起哟……”老人哽咽难语,再次声泪俱下,仿佛他是犯了天下最大的错误,根本不可饶恕,“家宝,岚岚,你们的郝叔……对不起你们,实在是……对不起你们哟……” 面对郝志发谦卑、悔恨的态度,赵岚也是泪水涟涟。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家宝和陈路也会和好,擦了擦眼泪,连忙帮李家宝劝慰玉梅的父亲:“不,郝叔你别这么说,你老千万不要再谦虚,论琴艺,论京戏,郝叔都带得了研究生,况且,你老确实先后教过我们俩。郝叔,你就满足李家宝和我的的愿望吧,也让我的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够安生……” “岚岚,你郝叔……太缺德哟……”郝玉梅的父亲许久才止住啜泣,渐渐地也止住了愧悔,好不容易,才把张不开口的话说出口来:“家宝啊,你和赵岚这两个弟子我收定了,你家还住在老地方吗?快告诉我,有事儿我好去找你……” 第二天,李家宝宝刚起床,也就是六点半钟,六妹就隔着隔扇招呼他:“哥,外面有人找你。” 李家宝出门一看,是自己的师父找上了门,见到自己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迫不及待地连连央求:“李家宝,我这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真怕玉梅不肯回家。这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贴上白纸儿还是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我真是有些害怕。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你可千万千万帮帮我,就是你再忙,也得帮帮我……” 李家宝见师父可怜巴巴的,说的是昨晚已经说过的话,就赶忙安慰他:“师父,我会的,你老快进屋儿吧,有话慢慢说!” “不不,天还太早,你只要给我个准确答复就行了!” “那好吧,师父,我从他们那里回来,马上就到你家去。” 玉梅父亲见李家宝慨然应允,心里这才踏实,骑上自行车,凄然地回去了。李家宝望着他的背影,不禁默然沉思。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回头一看,是夏志平早早就来了。 “去开乡下那扇门,还得我陪着吧?” “还真得你陪着!” “那就快赏口饭吃吧,怕你去找我,绕道又费时间,我就早早起来了。咱们得抓点儿紧,争取堵在郝玉梅上班之前,让他们躲也没处躲!” 恰恰此时,赵岚拎着油炸果子和豆浆回来了,老远就喊:“你 们先去洗手吧,马上开饭!” 两个人听从吩咐,草草地洗了手,就匆匆地吃饭,最后一口还没等全咽,人就来到外面,抓住自行车的车把就要出发。突然,赵岚把夏志平叫住了:“志平,你来一下……” 夏志平回过身来,只见赵岚怀抱着二胡盒子,双目里涌泪:“志平,你看见李家宝对郝玉梅的心思了吗?” 顿时,李家宝和夏志平四目相对,双双不知如何是好了。赵岚眼见夏志平不知如何回答,马上就真诚地坦白:“如今让家宝去找玉梅,实事求是,玉梅的身边有钱国志,的确是难为家宝了。我觉得,当年钱国志救下郝玉梅,那是他对郝玉梅真心的爱。依据情理,他应该理解李家宝。可是现在,他好像已经不会爱了。他如果不理解李家宝的用心,志平,可就靠你来解释了。李家宝不去,我们俩都不甘心,可钱国志要是冤枉他,我也于心不忍……”说到这里,赵岚把二胡交给了夏志平,郑重地叮嘱他,“这一次,真能打动郝玉梅,也许就只能靠李家宝重新拉响《病中吟》了。我实在担心,钱国志会不会跳下醋海……” 夏志平理解了赵岚,深沉地接下了二胡盒子,十分认真地向她保证:“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的!” 四十分钟以后,他们来到了钱国志家。只见他家的院子门敞开着,他们赶紧奔向房门。可是,房门上却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锁头,锁眼里塞着一张折叠的白纸。李家宝拿下来,打开就看: 李家宝: 知道你必来,好意心领。留言在此,请看后自归。 我们本来生活得很安定,由于你的好意,如今我们必须搬家了。我们去乡里了,请求调离这里,就算我惹不起躲得起,和你也不伤面子吧!院子门所以是敞开的,是怕你们引 起屯子里的注意,因此,请你们悄悄地离去,也将院子门带好,不要给我们造成不必要的影响。算是恳求了。 此致, 敬礼! 钱国志亦代贺红梅 即日 五时 反复看过如此这般的留言,夏志平问李家宝:“怎么办?” “我估计,钱国志为防止我和郝玉梅单独见面,肯定不能让郝玉梅去上班。说不定,他是领着郝玉梅躲起来了。但我相信,郝玉梅的心情一定是非常矛盾的,他们不可能走远。我看,我们可以先找钱国志的三叔,同他好好唠一唠,其实很有必要。” “那就先打听地址吧!”夏志平赞成李家宝的见解,就先喊钱国志左院的邻居:“喂,有人吗?” 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却无人应答。狗叫得越来越凶,主人还是不出来。夏志平又叫右边的院子,还是如此。不由得,夏志平心生一计:“李兄,咱俩到远处躲起来,狗不叫了,人就会出来。” 他俩以计行事,果然,狗叫够了,人就出来了。先是左边院子里出来一个小孩儿,左右张望张望,又跑了回去。不一会儿,大人也出来了,是一位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先出来的小孩儿跟在他的身后跳着跑。夏志平从远处闪出身来,立刻高喊:“那位大嫂--” 那女人一打愣儿,想躲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被跑过来的夏志平截在钱国志的院门口了,李家宝立刻跟了上来:“大嫂,我们打听一下,钱国志的三叔住哪院儿?” “不知道。”眼前的妇女见右边院里也出来人了,连忙转移视线:“二嫂,他俩打听钱国志的三叔住在哪儿,你知道吗?” “我可不知道!” 两个人传递着眉眼,互相看着笑。夏志平见了,灵机一动,就一本正经地吓唬她们:“不知道,这可是你们俩说的,我们俩马上就砸锁,你们可别多管闲事,一切后果,我们自己负责。 右边院里出来的女人立刻着急了:“啥,你们要砸锁?” 左边院里出来的大嫂自以为聪明,赶紧低声打发孩子:“快去招呼你三奶,快去!” 小孩儿起身就跑,夏志平拉李家宝回到钱国志的院子里,偷偷一笑,低声开了个玩笑:“咱们就安安静静地等三奶吧!” 李家宝心领神会,向夏志平使一个眼色,两个人就一起走到钱国志家的房门前,背朝院子门挡住了锁头。李家宝赞赏夏志平的机敏,嘴上却用英语打趣:“狡猾!” “不,不是狡猾是机智。”夏志平也说了一句英语。 “那咱俩就守着门锁边练英语边等吧!” “不行,你说得太快,我听不懂。” “这是什么地方?”李家宝有意说简单的英语口语。 “这里是农村里的一个院子。”夏志平能听懂也能回答了。 “这是谁家的院子呢?” “这是钱国志和郝玉梅家的院子。” “院子宽大吗?” “院子挺宽大的” 院外的大嫂见他俩说起了外国话,顿时傻眼了。右边院子里走出来的女人瞄着他俩,溜进了左边的院子,两个女子立刻悄声嘀咕起来。夏志平瞥见了,低声用英语告诉李家宝:“她们糊涂啦!” “是的,她们不敢大声说话。” 两个女人主动替邻居看着院子,仿佛责任在身一样。李家宝就和夏志平只管练习英语会话。不大工夫,那个去报信儿的小孩儿颠颠儿地领来了一男一女,岁数都在五十上下。那男的老远就喊:“我看谁敢砸锁,还反天了呢!” “我,我想砸锁。”夏志平想起来时赵岚对他的叮嘱,笑呵呵地迎了上去,主动向那人伸出自己的手。 “我是乡巴佬,不会城里那一套。你们砸锁吧,我看着!” “你是钱国志的三叔吗?” “是不是没啥大关系,你们不是砸锁吗?砸呀!” “钱书记,你好!”夏志平再次向钱国志的三叔伸出了手。 钱国志的三叔听他开口叫官称,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把手伸了出去。夏志平握住他的手,趁势低声说话:“这里有左右邻居,你给郝玉梅飞个户口也不容易,咱们还是到你家去谈吧!” 钱国志的三叔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和他握手的像个秘书,旁边那个像大官儿,就低声问夏志平:“你们是……” “到你家里再说吧!”夏志平趁他一时糊涂,将计就计。 钱国志的三叔不知二位究竟是什么人,说话不横了,脸上没笑也堆起了笑:“那就请吧!” “你们到底……” “到家再说。” 钱国志的三叔心里已是急三火四了,生怕在邻居面前掉价,就大步流星地朝家走。钱国志的三婶见了,也顾不得和邻居再显摆了,赶紧小跑起来,超到前边,回家去看狗。 李家宝和夏志平推着自行车来到钱国志的三叔家,那狗虽被钱国志的三婶儿抓着绳子挡住了,但见了生人还是伸着脖子叫,钱国志的三叔禁不住大喝一声:“老实点儿!” 那狗夹着尾巴转了一个圈儿,赶紧回到窝里不敢再叫了。 几个人进到屋子里,夏志平立即反客为主,主动向钱国志的三叔介绍李家宝:“这位是即将到美国去攻读博士学位的李家宝,我叫夏志平,过去都是郝玉梅的同班同学,国志的校友。” “到美国去读博士?”夏志平的介绍方法果然起到了特殊效果,钱国志的三叔惊异地看向李家宝,连忙往衣服上蹭蹭手,这才和李家宝握手,“你好,你好!” “三叔好!实在是打扰了……” “你可别这么叫……”三叔与李家宝握着手,听李家宝随着钱国志的辈分管他叫“三叔”,不再担心有人会抓他空中飞人了,心中暗暗责骂钱国志:小兔崽子,你只说来两个同学对贺红梅不怀好心,咋就不说人家要去美国攻读博士呢?禁不住,他的脸上露出了真笑容,连忙礼貌地对待李家宝:“李博士,你快请坐!” “三叔,我叫李家宝,你就随口叫吧,博士学位我还没去念呢,叫早了,就该叫黄啦!” “那哪能呢!”三叔随手把一张报纸找了出来,你看看,上面说的是你吧?” 李家宝和夏志平一看,正是前天晚上陈路父亲说的那张《双齐日报》,二版通栏标题:赴美攻读博士研究生李家宝赵岚夫妇联袂回我市探亲。下边是整版的内容。李家宝摇摇头,可是已经被人渲染了,他似乎就变成了大人物。三叔亲切地握住夏志平的手,连连表示热情:“谢谢你把大博士领到我家来了!孩子妈,你快去把国志他俩找过来!他俩不知露脸,我还觉得沾了光呢!李博士,中午咱们就吃小鸡儿炖蘑菇吧,算我替国志他俩给你们接风!” 钱国志的三婶不知啥叫博士,以为是很大的官儿,连忙跑出了院子。李家宝赶忙阻止:“三叔,千万别忙活,我们和国志本来是同学,你一忙活,反倒疏远了!” “瞧你说的,就凭你有学问没架子,咱们准会越交越厚,你要是太客气,可别怪我不帮你!别看我没有你的大本事,可是把国志他们安排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办得到,你就未必行!” “三叔!” “瞧你,一口一个三叔地叫着,叫得我心里怪热乎的,要是真心的,那你就听三叔的!我先给你们倒上茶,等你三婶儿回来就杀鸡!”说完话,他就一边忙活,一边解释,“咱这里,达斡尔族和蒙古族人多。他们最爱喝茶砖,喝起来还挺有讲究呢!” 他麻麻利利地砸茶又沏茶,茶沏好了,他老婆也回来了,回来就发牢骚:“这是翅膀硬了,俩人说啥也不来!”三婶没敢说,一出院子,她就把博士俩字儿给忘了,见了俩人也没提。 “那就先不管他们,你先杀鸡去吧!”三叔吩咐过他老婆,赶紧向李家宝解释:“国志这小子,茅楼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那才犟呢!不过他听红梅的,红梅由我来劝,你俩就放心先喝茶吧。喝好茶,先到屯子里转一转,再去看看屯东边的河,家里的饭菜也就差不多了。” “那好吧,三叔,我们喝了茶,就出去转转!” 喝了几口茶,两个人相互递了个眼神,和主人打个招呼就走了出去。快步来到钱国志的家门前,只见院子门上已经上了一个大锁头,两个门柱上,一边拴着一只大狼狗,两眼瞅着你,当啷着舌头也不叫,却是威风凛凛的,叫你根本不敢上前。 夏志平一见钱国志摆出的阵势,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事情要棘手,禁不住看了看李家宝,李家宝面对钱国志的不礼貌,却不以为然:“看起来,咱俩暂且只能听从他三叔的安排了。走,索性绕屯子走走,练练农村的口语!” 夏志平暗暗佩服他,事情还没有眉目。他却一有时间就做一举两得的事情。夏志平心里还在感慨,李家宝的英语问话已经出了口:“乡村的空气很新鲜吧?” “是的,非常新鲜。” “你喜欢农村吗?” “可惜,当年我当年没有下乡。” “如果当年下乡不带户口本,心里对理想始终有指望,就谁也不会有不安的情绪了。” “你的话很有道理。” “道理是有,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后预言。”用英语说过,他就用汉语问夏志平,“把‘事后预言’译成‘马后炮’可以吧?” “用汉语理解,倒是很贴切。”夏志平也用汉语回答。 李家宝又改成了英语:“只怕人家不这么说,还是回到家里你问问田萍,我问问赵岚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 “是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看,那是什么?” “那是一些花。” “什么花?” “我叫不出来。你说是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 夏志平立马也打趣:“那就采集一个标本,回到家里,你再问问赵岚,我再问问田萍吧!” 两个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忽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李家宝--” 李家宝和夏志平几乎同时回头,喊李家宝的是钱国志,他的身旁站着郝玉梅。 “请你们马上就回市里去,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钱国志的态度十分蛮横,而且,分外强调‘自己’二字。 “你们听我说……”李家宝想劝他。 郝玉梅威严地开了口:“你们走吧,我什么也不想再听了,我再也不想回到他们身边去了。”郝玉梅说罢,转身就走。 “郝玉梅--”李家宝疾声大喊,起身就想追过去。 可是,钱国志在断后,挡住李家宝和夏志平的去路,并且发出严正的警告:“李家宝,如今她叫贺红梅,不许你们再弄错。你们听着,在我这里,再一就不再二!我钱国志只想安定,你们所想的,是你们自己的想法,与我和贺红梅无关!” 说罢,他转过身去就大摇大摆地回家,回到家里,有意在院门口逗弄那两只大狼狗。李家宝和夏志平站在远处望着他,他头也不抬。李家宝突然放低声音问夏志平:“他说的有理吗?” “有理当然有理……不过,你遇到赵岚以后,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你们终于获得了继续深造的机会。可是,郝玉梅被钱国志救下以后,却心甘情愿地做农妇,每日不拿笔,只知挤牛奶……并且用两只大狗看着篱笆院子,不许别人打破现状……” “你在启发我?” “旁观者清,同班的老高三,我是两厢比较。” “可怜我师父,至今还没个传人……” “你还真拿他当师父啊?” “能不成心吗?你还不知道……”李家宝这才把自己师父的才能和赵岚父亲对他的看法和评价,一五一十地告诉夏志平。 夏志平看着李家宝,心里很感动,看看手表,已经将近中午十一点半了,钱国志也不知厌烦,始终若无其事地与狗耍弄。两个人又看了几眼,只好回了钱国志的三叔家。锅里的小鸡儿炖蘑菇已经发出了扑鼻的香味儿。钱国志的三叔放好桌子,立刻就找酒。 “不,不能喝酒。”李家宝连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才得喝点儿酒呢!咱们边喝边聊,解开心里的疙瘩,肯定就啥事都好办!上三叔的桌儿,不端三叔的盅儿,那你俩可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农民三叔啦!” 李家宝和夏志平听他这么说,只得客随主便,自觉地脱鞋上炕,端起了酒盅儿。喝过寒暄酒,钱国志的三叔就开始盘问正事了:“你们劝国志回去,人家那边儿能认国志吗?” “三叔,现在的事情不是他们肯不肯承认国志,而是他们担心女儿女婿认不认他们。” “你敢肯定?” “敢肯定。三叔,他们的精神状态已经近于神经质了。”李家宝替郝玉梅父母打过保票,立刻把昨天晚上见到的情景和今天早晨郝玉梅父亲的做法,统统向钱国志的三叔讲了一遍。 “那好,这件事情我放心了,咱们喝一盅儿。” 三个人喝了酒,吃口菜,夸了几句菜好吃,三叔笑了笑,就再次发问:“李博士,别怪三叔嘴絮叨,你们两口子,都有了大学问,并且老郝家与你们结了仇,你咋还这么关心老郝家呢?” “唉……”李家宝打了一个咳声,却不知从哪儿说起。 “三叔,那就让我替他说几句吧!”夏志平把话茬儿接了 过去,“你先听我对你学学赵岚今早说的话吧。”学了舌,他又赶紧解释,“八年俩本科,她实在是为她的好朋友心里着急啊!” “赵岚说国志好像不会爱了,她到底啥意思呢?” “三叔,我是这样理解的。国志如果真会爱,第一,他应当促成郝玉梅合家团聚,也使他们能够履行赡养老人的责任。第二,你看了报纸,知道李家宝和赵岚将去美国深造。可国志和玉梅,同样是老高三,就不该做大一点儿的事情吗?来的路上,李家宝告诉我,郝玉梅的父亲是国宝级琴师,而且郝玉梅的琴艺早已具备了女继父业的基础,国志就不该启发她、鼓励她、支持她,让她发挥她的一技之长吗?三叔,你知道吗?为了郝玉梅,赵岚和李家宝结婚还没出蜜月,就是生生八年没在一起生活……” “咋回事儿?” “你听我说……”夏志平认认真真地讲了原委。 三叔听了李家宝和赵岚之间的事情,眼睛潮湿了,连连慨叹:“好人哪,李博士,你们两口子真是好人哪!来,喝酒!” 喝了酒,夏志平仍然有话:“还有……” “还有什么?” “国志他们有孩子了吗?” “有。” “那么应该为孩子创造一个什么样的发展环境和空间呢?” “李家宝,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三叔,我还不知道国志的具体想法,以及这里对他的依赖程度。如果他在这里只是躲避熟人,那他确确实实就是不会爱了。就连搭救郝玉梅的故事,也变得不那么感人了……” “那,咱们爷仨儿再来一杯!” “三叔,郝玉梅的父母急得已经很难支持了,我和志平想尽量早点儿回去,把准确的消息带回去,希望三叔能大力成全……” “那好吧,三叔问你们最后一句,啥叫八年俩本科啊?” “就是说,八年时间,可以念完两个四年毕业的大学。” “噢,那咱们这就走!” 三叔大步流星地来到钱国志的家门前,只见两条大狼狗已然散放在院子里,他立刻为难了。两条大狼狗是乡奶牛场的,对钱国志的三叔也不认识。无可奈何,三叔走到道中央,冲着院子里面就喊了起来:“国志,你给我出来!”他一连喊了三遍,只听院子里的两条大狗在汪汪地叫,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三叔气急败坏地又喊贺红梅的名字,也是一连喊三遍,屋子里,还是没人出来。 “三叔,”夏志平走了过去,轻声问他,“他们能在家吗?” “两条大狗散放在院子里,他们就肯定在家!” “三叔,那就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让李家宝拉胡琴,他们肯定就会出来。” “那就拉!” “不过……” “啥不过?” “真拉胡琴,可能会刺激国志。” “咋回事儿?” “那曲子是郝玉梅教给李家宝的……” “是这么回事儿……那也拉,他不舒服有我哪!” 李家宝迟迟疑疑的,三叔着急了,连连催促他:“拉,你就只管拉,我说了,有我呢!拉!” 三叔被钱国志气得呼呼喘粗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