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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驿道,从潭水河边由东向南一直延伸到群山幽谷的天堂山,弯弯曲曲,忽高忽低,被来来往往的人流踩踏得油光泛亮,凹陷处也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和小草,这些蔓生的植物无声无息,一小棵一小棵的为自己抢占那一席之地,只需一丝的阳光就十分地灿烂,争的几寸斜晖肆意掂起脚比比谁更高,谁更绿。这路存在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已是无法考稽,里里外外的人一代又一代沿着在上面行走,虽有三四尺宽,却坑坑洼洼得连吱呀的独轮车也不能过。山里的杉木、楠竹、茶叶、蓼叶、蕨根粉、干笋、腊肉、草药、猪仔、木碳都得肩扛手提,贩进贩出的商人只得请人搬运这些东西,米市桥人称“挑脚”,李有根和他父亲李家富常常替人做这类事,这行当不需本钱,一根扁担,两根棕绳就可揽下这活计。 李有根的家在中铺夏家的土地祠里,这儿靠近潭水河边的桥头,本是米市桥人供奉土地公婆的地方,祠堂看上去跟一般的寺庙没有两样,石柱、木梁、菩萨、壁画,中间是一个大厅屋,左右两边各一个偏房。大屋的正中塑有土地公婆的泥像,那褪得看不出原色的“有求必应”横幅下,是一副“我敬神一诚有心,神赐我万福无恙”的对联,种田人对土地公婆是极其虔诚的,斑驳的墙壁上还依稀寻得出从前那些捐助钱物者的芳名,具体的年月已是模糊不清,每当新年伊始和其它节日,人们就会依照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老规矩,带着纸钱、香火、蜡烛,敲锣打鼓,燃放鞭炮,男女老少,跪而祭拜,求得风调雨顺。 李有根和他父亲李家富先前并不是住在这里。 李有根的母亲在他四岁时就跟一个外地来卖草席的生意人走了,主要是不满家里的穷,这件事情还给米市桥留下了一个话柄,男人们只要和自己的老婆有点隔阂,就套上了这么一句话,“那卖席子的人来了啊”,人们就知道在夫妻之间是伤害很深的话了。先前李有根的爷爷在世时,家里还是有屋有地的,后来的兵荒马乱,再加上李家富不善活计,日子越来越穷,熬不过就把房和地卖了,在来土地祠之前,先是在对面山坡上的废窑洞中住过一段时间,那地方每当下大雨时,就如同是水塘一般,身子像牲畜样卷缩着,根本没法住,后来见这土地祠平常也没人管理,就试着在这里住了下来,因为是公产,街上人也没有哪个愿意管这闲事,到现在就挨着在土地祠里。 工作组到达的第二天,李国梁带领队员王国生来到了土地祠,他是听了贫协主席的介绍后,才知道这里的住户叫李家富,名字听得象有些殷实,实际却完全相反,李国梁来到他家时,李家富已上山砍柴去了,李有根还在床上躺着。土地祠里土地公婆的塑像原来安坐在神台上的,如今这神台已被有根父子当作窝了,那泥塑的土地公婆就搁浅在角头,也不知是出于心里的报复还是蔑视。 “屋里有人吗?”李国梁朝里面喊了一声。 “哪个?”荫暗处李有根答应了一下,声音有些嘶哑,而且十分模糊。 李国梁寻着声音,见神台上有一个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 李国梁看那人坐了起来,就问:“你是李家富的崽吗?” “是啊!”李有根一边说,一边揉着睡眼惺松的眼睛。 “你父亲呢?” “不晓得。” “你家里没有房子吗,要住这里?”李国梁不解地问。 李有根不知来人何意,身上还背着一杆盒子驳壳枪,以为要赶自己出去,就说:“我早就住在咯里了,几年了,街上的人都晓得我是咯里的。” “大白天的,你怎么不出去作事啊?” “做什么事啊,没田没土的。”李有根挪动着柳条似的身子,那模样生怕受到伤害。 “我们是土改工作队的,你不要害怕。”王国生的眼睛里充满着善意。 李有根听到是工作组,只知道是来分田分地的,但对自己是有利还是无利就分辩不清了,他凝滞着就凭工作队这六号角色,那些富人会心甘情愿地把积攒一辈子的田地交出来?在他的心里,对土地并不十分渴求,只不过是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住在土地祠里,遭人家白眼。自从住到这土地祠后,米市桥就有许多人在背后叫他们菩萨的,显而易见不是一种好词,他害怕去凑热闹,因为街上的人大多看不起他,不是问你娘回来了吗?就是说供奉土地公婆的祭品好不好吃?他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不知道是因为贫穷才懒惰,还是因为懒惰才贫穷,昨天下午他去田边地头拾了一篮子稻穗,估计能饱一两天吧,就一觉睡到现在,也没急想着找些事做。 李国梁四外看了一下,这个家跟别的人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除了神台被当作床以外,香炉旁边还有一口铁锅,那铁锅架在两只大土砖上,估计是这家的灶台了,墙上吊着一块木板,上面有五只碗和一块瓢,一个缺了一角的碗里还残存些剩盐,神台另一头有两个破麻袋,塞得鼓鼓的,象是衣服、棉絮之类,看到这境况,李国梁心里泛起一股凉意,他不禁叹了叹气,就对王国生说:“我们两个人把铺盖搬到这来住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