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五
夏仁义在米市桥很有人缘,他的家就在中铺的大坪里,门口正对着戏台,大概从他爷爷起,每逢赶集这一天,就会在大门口摆上一个木桶,挂一个小勺,烧一大桶茶水,免费让远道而来的客商解渴,几十年如一日,来过米市桥的男女老少都是到此喝茶水时跟他家熟悉的,这样还促成了一段缘分。据说有一位乡里的土郎中,在去世的前几个月对夏仁义的母亲说:“我在你们家来往几十年了,形同亲戚一般,茶水喝了不少,没啥好处给你们,我把治小孩疳积的秘方留给你们,不然人和方子都归西了,也算是做个修因积德的好事。”夏仁义的母亲便叫儿子拜老郎中为师,独得这一偏方,这以后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每遇到孩子有这类状况时,难免不找夏仁义的,他也从不收钱,只留个人情。 夏仁义的母亲共生育了十一个儿女,留下来的就是他跟他姐,也就是张小芸的母亲,他是老满,前面的大多因麻疹而不幸夭折,养到第五胎时,同情的人就劝她母亲寻个“占窝仔”,就是到别人家弄一个现成的孩子过来带养,这样就可求得自己亲生的易养成人。这事很快就办成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都是女孩,等到夏仁义懂事的时候,两个“占窝仔”都出嫁了,刚嫁出去头几年还有些往来,后来就渐渐疏远,这事让夏仁义的母亲伤心透了,就说别人的肉再好跟自己总也粘不到一块。 张小芸吃过了早餐,又到房屋里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从粉盒里抠了一点填在眼角,正准备出去,就听到堂屋夏仁义在叫自己。 张小芸出来时看到厅屋的大桌旁边坐了五个人,土改工作队队长李国梁,队员王国生、胡浩、何如芬,还有街上的李有根,李国梁对夏仁义说明了工作组的来意,其实夏仁义已经懂得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些用大红纸抄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和《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关于化分农村阶级成份的决定》就贴在戏台上,他是趁着人少时去仔仔细细看了个明白的,对号入坐,心知肚明,心里早就罩上了重重的悲哀。夏仁义嘴上吩咐张小芸去拿些茶水来招待客人,身子却已经抖索起来。 张小芸进去拿茶水的时候,李国梁望着她的背影对夏仁义说:“这是你女儿吗?” 夏仁义摇了摇头:“不是,是敝人的外甥女。” “是啊!看样子不相像啰。”李国梁说。 “是啊!是啊!她是我姐姐的女儿。”夏仁义点着头。 李国梁站到屋中,朝四下看了看,这是一间特长的井字型房屋,前面临街,进来是厅屋,中间是一个天井,两边是厢房,直往里,有六七十米长。 “你这屋通到河边了吧?”李国梁问。 “是的,我们这一条街道有铺面的房屋都是这样,只不过没有我家这么宽敞。”夏仁义介绍道。 李国梁刚想进去,张小芸已端了一个茶盘和茶具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李国梁望了他们一眼,就说:“我们工作队奉上级指示,到你们家来了解一些情况,你要如实地回答。” 夏仁义忙应承着:“那是!那是!我绝不隐瞒。” “听群众反映,你家里有两三百亩田地,是不是啊?”李国梁说话的目光象刀锋一样从夏仁义的脸上划过。 “没有那么多,没那么多。”夏仁义焦急的心里更是恐慌。 “你要说实话,隐瞒不报,可要受处理的。”李国梁铿然有声。 “李队长!我是说实话的,我也不敢欺骗你们工作组,你们不信,我可以拿地契和田契给你们看。”夏仁义看着李国梁,那意思是恳请李国梁相信他。 “那好吧,你去拿来,我们看看。”李国梁挥了挥手。 夏仁义进了里屋,不多久从里捧了一个木箱来,打开箱子,拿出一叠叠黄色的白色的契约,给在坐的人看。 那皱皱巴巴的契约里散发出浓郁刺鼻的气味,可能是为了长期保存,撒过些防虫粉。 李国梁顾不上这些,一边看,一边叫王国生和何如芬用本子记下,核对好以后才离开。 房间里病在床上的夏仁义的老母亲听到了厅堂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心里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着,在极度的惊恐和失望之后,抽搐了一刻,便去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