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小慧大笑起来，“那么，现在，请欧阳宇的整个世界出来吧！”

　　“你说什么？”欧阳宇很诧异。

　　“你的世界呀！你的整个世界还跟我在一起呢。”小慧开心地笑着。话音刚落，小芳从一楼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了。她满脸羞红。

　　“你不是说……？？？”欧阳宇亦白脸粉红了。

　　“请宇哥不要生气。”小慧满脸赔笑，“都是我的馊主意。我叫小芳躲起来，跟你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欧阳宇又惊又喜。惊的是，小慧竟如此有心计；喜的是，竟能又见到了小芳。

　　“宇哥，”小芳不好意思开口了，“夜深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回去？”小慧插话说，“宇哥跑出来，是为了见到你。刚见面，就把人家赶走，不太合理吧？你们上楼到客厅等着我，我出去买一些小吃回来。”

　　说着，小慧出门了。

　　两人相对无语。日光灯下，欧阳宇更显清癯了。小芳心里一阵心酸。

　　“宇哥，一定要好好读书。”小芳吐了一句安慰的话。

　　“我知道。”欧阳宇低声回答。

　　“钱的问题，你不要担心。再大的困难，我也会支持你。”

　　“我知道。”欧阳宇还是低声回答。他的心里，已翻腾不已，千万滋味融成一个大杂烩：对小芳的感激，对生活的无奈，对未来的决心，对贫穷的憎恶，对爱情的兴奋，对良心的愧疚……在他心里，尤其不能接受的是，不能为所爱的人奉献，却要让所爱的人为自己奉献。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是一种低能的表现，是一种孬种的象征。

　　“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小芳担心地问。

　　“哦，……没有，没有。”欧阳宇尽力掩饰内心的自卑情绪。

　　“那就好。上二楼吧。”小芳把大门掩上，带着欧阳宇，走上二楼的客厅。豪华的家具充斥客厅里，巨大的彩电似乎在注视着这两个寒碜的年轻人。

　　“芳妹，我……其实，我的成绩在班里不是很好。”欧阳宇找了个话题，把眼前的冷气换了一下。如果在别的地方，他们就不会如此拘束了。可是，现在是在小慧的“地盘”里，他们不敢造次。他们正襟危坐着。

　　“没关系的，”小芳安慰着，“学习肯定有竞争，而且一定很激烈。尽力而为就行了。”

　　“我知道。”欧阳宇重复着这三个字。有时，简单的字能掩盖人的窘迫。

　　“高中学习跟小学、初中不一样。羊石中学是全县最高的学府，人才济济，你肯定面临很大的压力。”小芳有把握地分析着。

　　欧阳宇依然默默无语，心里很佩服小芳的见地。

　　“哦，你的那位好友东方云近来怎么样？”小芳换了个话题。

　　“他呀！”欧阳宇从迷惘中缓过神来，“成绩不错，段期考排名都排在班里前五名。”

　　“是吗？他肯定有独到的学习方法。你可以请他指教呀。”小芳提了建议。

　　“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学习方法的。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欧阳宇恢复了几分自信，说话也变得从容了。“他最成功的一点就是：他很会制定学习计划。他也懂得怎样合理地安排自己的学习时间。他是真正的学习高手，懂得怎样把精、气、神集中于课本和练习资料上。”

　　“既然这样，你该向他多学点。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我会的。”欧阳宇信誓旦旦，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他们又恢复了原来的默契。自由轻松地交谈着，彼此互相关心着，屋里充满了笑声和情意。息息相通的灵犀让他们仿佛又回到童年岁月。那年，那人，那山，那路，那情，那梦，使两颗年轻的心拢得更紧了。

　　“我回来了！”小慧的声音好像一阵机关枪扫了进来。

　　“哦，买得什么小吃呀？”小芳应声下楼了。但没想到，楼下不止小慧一人。

　　“安大哥，你来了？”小芳惊喜地叫了起来。

　　“不欢迎吗？”安翔之眉头扬了一扬，问道。

　　“怎会呢？安大哥是大忙人，能来看望我们，高兴着呢！”说着，转身问小慧，“你们怎么碰上了？”

　　“外面有人打群架，”安翔之抢着说，“我担心你们，就赶过来了。上楼看看去吧。”

　　说着，他们走到二楼。

　　“你是……？”安翔之见到欧阳宇独坐于沙发上，大吃一惊。

　　“我叫欧阳宇。”突然见到一个陌生男子，欧阳宇有些不适应。

　　“久闻大名。你好，我叫安翔之。”他们握了手。

　　“刚才我忘记跟你说了，这位就是小芳的宇哥。”小慧对安翔之说。

　　“说什么呀！”小芳满脸通红。欧阳宇更感到不自然了。当着陌生人的面被称为小芳的“宇哥”，欧阳宇尽管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是紧张。

　　安翔之打开窗户。街上灯火朦胧。许多人手持木棍，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他们要干什么？”小芳和小慧异口同声问。

　　“今晚可能有一场械斗。”安翔之说，“县城里有两个帮派，分别叫斧头帮和镰刀帮。他们经常为了地盘而打斗。”

　　“为什么地盘？”小慧如坠五里雾中。

　　“他们按地盘收取保护费，”安翔之继续说明，“凡外地来羊石县做生意的人，都要按年交一定量的保护费，否则就无法在羊石立足经营。”

　　“哦！”小慧抽了一口冷气，“真可怕。”

　　“不过，他们不敢向本地人收保护费。”

　　“为什么？”

　　“所谓帮派的人，都是街上一些无业子弟组成的。他们就住在街上，彼此互相认得。兔儿不吃窝边草的。”

　　其实，帮派的事并非如安翔之所理解的那么简单。但是可以肯定，他家是不会有人敢来收保护费的。他的几位表弟都是帮派中的“帮主”级或“堂主”级人物。

　　“这么说，你认得他们？”小慧继续追问。

　　“当然。何止认得！有很多是我的小学和初中同学，跟我很好，是哥们呢！”安翔之不想暴露自己亲戚中有人参与帮派的事，编了个小谎言。

　　“你参与帮派？”小慧大惊失色。

　　“怎么会呢？”安翔之笑着说，“我跟他们好，并不表明我就是帮派的人。就好像鲁迅跟共产党好，但他本人不是共产党员一样。”

　　“我懂了，”小慧松了口气，“就好像孙悟空跟牛魔王好，但孙悟空不是妖怪一样。”小慧这个比喻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小慧并没看过《西游记》，但她懂得很多里面的人物和故事。小时候，村头巨石上树荫下，老人们讲“西游记”时迷倒了很多小孩，当然也包括小慧。

　　“那，我现在回学校应该没事吧？”欧阳宇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近一年的县城生活，他竟从未夜里逛街，更别说会碰到如此可怕的场面了。

　　“当然没问题。安大哥肯定会送你回去的。”没等到安翔之回答，小芳已经提前发话。小芳显然担心欧阳宇的安全。

　　“小芳你真会说话，”安翔之大笑起来，“就冲你这句话，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把你的宇哥安全送到学校。”

　　“谢谢安大哥。”小芳充满感激。

　　“哦，我忘了介绍了。”小慧担心欧阳宇误解，便把安翔之的身份抖露了，“安大哥是这家服饰店的老板。他在电厂工作，是国家干部。”

　　“啊？”欧阳宇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安翔之如此年轻。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安翔之竟会比他大十岁以上。

　　“年轻有为！真了不起！”欧阳宇真心评价着。

　　“都是祖上的基业，”安翔之谦虚地说，“这栋房子是我父母的。我大学毕业后，他们又找人把我的工作安排好。”

　　欧阳宇一阵沉默。对安翔之的谦虚，他想到更多了。眼前的人，如此优越，如此幸运，有大宅子，有好工作，想想自己成长至今，一无所有，连所谓未来的大学都显得如此缥缈茫然。命运是绝对不公平的，老天对人总是好者更好差者更差……

　　“不过，我真羡慕你。”安翔之的话把欧阳宇从感触中拉回来了。

　　“羡慕我？”欧阳宇很悲观，“我前途黯淡，生活落魄，哪值得你羡慕？”

　　没想到欧阳宇一瞬间流露了他内心的悲观情绪，小芳听得有些陌生了。

　　“你怎么说前途黯淡了？难道你对未来没了信心？你怎么说生活落魄了？难道你对我没了信心？”小芳也顾不了他人在旁，质问欧阳宇了。欧阳宇给小芳所有的信中，都是永不言败的话，都是激励进取的话，所以小芳心中的宇哥，绝对是伟岸而刚毅的。但此时他的话伤了小芳的心。

　　“你看你看，这就是我羡慕你的理由了。”安翔之哈哈大笑着。“一是有这么优秀的女孩爱着你；二是有这么坚强的人鼓励你。小宇，说真的，你真幸福，真幸运。”

　　“是呀，”小慧在旁也忍不住了，“小芳拉我上城里来，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宇哥你？如果你还这么不争气，我跟小芳明天就回村里。”

　　欧阳宇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小芳，我不是故意伤你心的。”欧阳宇脸色很难看，“我只是见到安大哥条件太优越了，所以有些心里落差。但我并不是要放弃的。相信我，我会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