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妹，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欧阳宇眼圈红红的。“再大的苦，我能挺着。我要做的，就是：将来，我笑，你跟着我一起笑！我们手牵着手一起笑！”

　　小芳哭了。热泪似滚动的珍珠，一串串落到地上。欧阳宇也哭了。他们抱在一起，听闻彼此的哽咽声，感受彼此波涛般的情感。泪水是热的，他们的心也是热的。贫穷使他们的命运走得更加靠近了。她们都暗暗下定决心：要靠双手，靠奋斗，靠努力，去改变狰狞的前程。

　　“芳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要走到一起。”

　　“嗯。”

　　“芳妹，你要等着我。几年之后，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我相信你。”

　　小芳说着，深情地望着欧阳宇。四只灼热的眼睛碰到一处了。一股冲动来自内心，欧阳宇低下头，把他单薄的嘴唇印到了小芳的嘴唇上了。他们忘乎所以地吻着，吻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下来了。他们的内心碰出一样的火花：贫穷本身不是罪过；因贫穷而放弃梦想的追求，才是罪过。

　　人在缠绵，而时间却不解风情。不见面的时候，感到光阴太慢；见了面，却发现时间如此匆匆。原来，时间在彼此等待的时候，被拉长了；在相互缠绵的时候，却被缩短了。时间的拉长与缩短，都是人心来定呀。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了。小芳知道该回去了。要不小慧的二叔可就久等了。

　　他们下了山，发现东方云和小慧已站在男生宿舍门前，有说有笑。他们早就下山了。小慧见了他们，叫了起来：

　　“快点了，小芳！等下我二叔要啰嗦了！”

　　“来了。”小芳急忙应着。

　　“阿宇，”东方云也打招呼着，“后山的景色不错吧？哈哈！”

　　欧阳宇也打趣着问：“你把东方家族的来历跟小慧同志说了吧！”

　　“当然，”小慧插嘴了，“那是跟一个叫东方朔的人有关的。那个东方朔好像是……是……是哪个朝代的人了？”她转过头来问东方云。

　　“汉朝人。”东方云补充着。

　　“对，对！”小慧说着，“他是个喜神，爱讲笑话……”

　　“小慧，该走了！”小芳在旁急了，“你二叔在等着给你讲‘笑话’呢！”

　　终于又踏上归乡的路了。两个姑娘似乎一时无声，各怀着心事。小慧的二叔一面开车一面纳闷：怎地，这俩闺女上了一趟县城，就都变哑了？他哪里知道：女孩的心事复杂起来呀，比地里的麻绳还乱呢！情窦初开的少女，往往满怀心事，装在心里，溢在眼里，却倾诉于无声无息里。小芳在回忆欧阳宇的海誓山盟，小慧呢？ 此时的她竟然如此安静，是否也正在回忆东方云开朗帅气的风采呢？

　　村口的溪水不舍昼夜，悄然无声地流淌着。

　　小芳刚回到家里不久，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向她提亲来了！

　　那天，小芳和母亲刚下地回来，就见到一个肥胖的女人在家门口等着。

　　“哎哟！您不是垄西村的月婶吗？”小芳妈向前打了招呼。

　　“可不是我！”月婶咧嘴笑了起来，“近来忙什么呀？”说着，头也不抬，双眼却咕噜咕噜在小芳身上转着，然后情不自禁发出赞叹：“不错不错！”

　　“不错什么呀！”小芳妈接着话茬说，“今天去整菜地，累极了。今年包心菜收成好，但价钱贱呀！”

　　“菜贱，人不贱呀！”月婶这话是顺着小芳妈讲的，话题却已经转到了小芳身上。她的双眼贪婪地看着小芳，似乎有些色眯眯的表现，让人怀疑她是否男扮女装。其实，月婶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她把牵线搭桥从中赚取介绍费当成自己的一份职业，既能成人之美，又能鼓己腰包，因此很多人对她充满敬意和感激。她看小芳的眼神不是色眯眯，而是精明的生意人的一种审视：以小芳这般俊俏的美貌，必能增加讨价还价的筹码！

　　但是，小芳感到很不舒服。她不需要什么媒婆牵什么线搭什么桥！她的心已经被欧阳宇偷走了！

　　小芳妈已经听出弦外之音了。她说：“我闺女还小……”

　　“女嫁男婚，人之常情！”月婶开始发挥她的口才了，“女孩子总要嫁人的，早一天嫁出去晚一天嫁出去都是要走这一步的！何况，小芳也不小了，初中毕业了，在家待业了，人也长得像一个成熟的水蜜桃了。”

　　“可是她还没满十七岁呢！现在的法律……”

　　“提到法律，我倒想多说几句。”月婶不屑地说，“不错，我国《婚姻法》规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22周岁，女不得早于20周岁。这是男女结婚年龄的起点，是划分合法婚姻和违法婚姻的界限。但是，在农村有多少个女孩等到20岁才结婚？有多少桩婚姻真正合法？小芳妈，你的闺女今年七月就满十七岁了，你呢？你现在不是才三十三岁吗？”

　　小芳妈大吃一惊。没想到月婶已经对她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连她的岁数都知道得那么清楚。看来月婶确实不简单呀！

　　“可是……”

　　“别什么可是但是了！”月婶说，“闺女都是人家的！早嫁晚嫁，都要嫁人。关键是要让咱闺女嫁对人呀！”

　　“意思是……你心里有底了？”

　　“这不！”月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相片，递给小芳妈了。

　　果然，相片上的男子很年轻很潇洒，一脸豁达与成熟，确实是难得的帅哥。

　　“他叫安翔之，今年28岁，在红河电厂工作，是家里的独生子。”月婶做起广告来了。“电厂的工资高得很呐。他在城里有两套房子，当街的，都是好门面。他的父母都是退休干部，有单位套房，自己住。他们想找个媳妇看门面，卖点服装什么的，做点生意，然后给他们生个孙子就行了。”

　　“人家条件那么好，咱闺女高攀不起呀。”小芳妈摇了摇头。

　　“这你就不懂了！”月婶说着，“人家有钱，而我们的小芳有貌呀！人们说：郎才女貌，意思是老公有钱老婆漂亮，正好般配呀！”月婶对“郎才女貌”的理解超人意料。元代的关汉卿在《望乡亭》第一折中有一句话说：“您两口子正是郎才女貌，天然配合。”意思是说，男的有才气，女的有美貌，男女双方很相配。此时月婶却认为“才”字通“财”，指的是钱财，可谓古书新解，妙不可言！不过，月婶是几乎不识字的。如果说她有一定的见识，也是她在走南闯北中学来的，因为“读书不如走广”，人的阅历可以丰富人的见识，人的经历可以增长人的智慧。

　　小芳妈心动了。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就要后悔了。

　　“哈哈，你真会说话。来，来，到屋里坐坐。”小芳妈赔笑着说。

　　月婶也不客气，就进屋了。

　　小芳全听到刚才的对话了，一股怒火在心底燃烧着。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为她设计她的感情她的未来了。

　　她刚把锄头放下，小芳妈就叫了起来：“小芳呀，给月婶上一杯茶。”

　　“嗯。”尽管怒火在烧着，小芳还是给月婶倒了茶。

　　“不错不错，”月婶又专业地评价起来了，“好懂事的闺女！”

　　“小芳呀，月婶想给你介绍个人家，你意思怎么样？”她妈妈说了。

　　“妈，我还不想谈人家。”小芳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决。

　　“小芳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上人了？”月婶问。月婶知道，说“还不想谈人家”的女孩，一般有三种情况：一是真的不知情为何物，还想玩，不想那么快嫁人；二是可能已经有了意中人；三是因为害羞不知如何回话，答语言不由衷了。看到小芳的表情，月婶就知道她可能已经有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了。但是，月婶也知道，梦想是一回事，归宿是另一回事。只要加以引导，女孩子的梦想都可以变。什么俊美帅气？什么雍容华贵？什么风趣幽默？什么健康阳光？月婶自信，女孩子们心中憧憬的理想都是纯幻想，在她的指引下，都会渐渐变成现实的婚姻。

　　“小芳呀，能告诉我那个他是谁吗？”月婶追问着，忽而又改变口吻说，“瞧我问的傻问题！既然小芳已经名花有主了，我就不多余了。小芳妈，我先走了。”

　　说着，月婶站起身来。这是月婶惯用的一招策略。以月婶的耐心和个性，哪真走那么快？

　　“这……这……”小芳妈极不情愿让这么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她手里拿着那张相片，心里已经不自觉地把相片里的、年龄比她只小几岁的安翔之当成未来女婿了。

　　月婶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说：“小芳妈，过了这一山，就没有了那一店呀！”

　　说着，她走了。离去的时候，她还回头看了小芳一眼。月婶的心理很清楚：这叫以退为进。她不会把一桩美事轻易放手。

　　小芳妈觉得心理有些莫名的失落。没想到女儿竟然有了男朋友！难怪前些日子，听村头代销店的胖婶说，小芳接二连三收到了城里的来信。当然，小芳妈不是那种很专制的人，她会理解和尊重女儿的最终决定。但是，眼前的机会如此无声息地溜走了，她真的有点心不甘情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