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小芳妈问道。

　　“没有。”小芳的声音低如蚊鸣。

　　“没有？”小芳妈似乎又抓到了救命稻草，“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月婶的介绍？”

　　“我……我……”小芳嗫嗫嚅嚅。

　　“小芳，找个好人家不容易呀！妈妈只是希望你将来过得好，不要像我这样整天下地，受人欺负……特别是你爸爸去世的这些年……”说到这里，小芳妈已经泣不成声了。

　　小芳的爸爸前几年在外挖煤，命丧于矿难了。他的死使得这个原本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了。小芳妈孤寡一人，艰难地拉扯着小芳和她的两个弟弟。她的大弟在读初中，小弟在读小学，一年下来光学费都要让小芳妈晕头转向了。尽管小芳已经辍学回家，但对于小芳妈来讲也只能是缓解开支。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两个弟弟的学业肯定要持续下去，而小芳妈目前只能靠种菜和卖菜勉强维持各项开支。贫穷是可怕的；远离贫穷是人类的天性，就像远离野狼是绵羊的天性一样。贫穷是成功的一种障碍，也是落后的一种借口。贫穷让很多人更贫穷了，因为贫穷让他们失去了成功最基本的物质条件。小芳妈知道这些道理，所以她真心希望小芳把握住远离贫穷的机会。在她看来，女儿嫁个好人家就算是最大的成功了。

　　小芳见妈妈哭了，自己也禁不住落泪了。

　　“妈，我……”小芳哽咽着，心里似有万般滋味儿。欧阳宇占据着她的心里，但又不知如何向妈妈说出来。

　　这时，门外有人走动了。不用说，月婶又折回来了。

　　“小芳呀，我跟你说：现在的人，都讲婚姻自由。我懂你的心情。我这个做媒的，也只是帮人牵个线，搭个桥，让你们年轻人见个面，谈个话，唠个嗑。见面不一定就成功呀。我建议你，跟那个安翔之见一面。爱情不成友情在。试一试吧。”

　　月婶这番话说得小芳妈转悲为喜了。

　　“小芳，就去碰个面儿吧。谈成了，是你的命；谈不成，妈也不怪你的，啊？”小芳妈的语气几乎是恳求了。小芳能说什么呢？

　　“给个话吧，小芳？”月婶在一旁问道。

　　小芳依然哑口。她似乎没有听到妈妈和月婶的谈话，整个人一片茫然。

　　“哈哈，我懂了！”月婶笑着说，“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就这么定了。”月婶见过太多女孩子这样的窘态了。她们都想谈婚论嫁，但决不亲口说出来。他们很矜持，很腼腆，都羞于启齿。

　　接着，月婶与小芳妈商量了见面的日期和地点。小芳呆呆地站着，似任人摆布的木偶。没想到，人之生于世上，竟然有很多事情自己没有选择的。

　　月婶走了。小芳妈脸上挂着微笑，好像她的女儿已经顺着她的意愿走进了结婚的殿堂，享受着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

　　“小芳，别想那么多了。”小芳妈安慰她。“家有闺女，百家来求。见个面而已，中不中意你自己决定。妈不勉强你。答应妈，啊？”

　　肯定不中意了！小芳心里想着。但她不想让妈妈失望，终于点了点头。见面之后，马上一口回绝！小芳暗暗下了决心。

　　村头的小溪，流水依旧；小芳的心情，却纷乱如麻。她从来没有碰过这种烦心的事：爱情是什么？我可曾得到过爱情？我可曾失去过爱情？我是否付出过爱情？我是否感受到爱情？爱情是一种感觉吗？还是一种缘分？……

　　正杂乱地想着，不觉中已到小慧家了。小慧正好在家看电视（那是一部黑白电视，在当时的农村已算高档了）。

　　小慧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也许能帮她的忙。她想听听好朋友的建议。她把月婶来找她的事一五一十跟小慧说了。

　　“那个安翔之家庭条件这么好？”小慧不敢相信。

　　“月婶是这么说的。”小芳答道。

　　小慧思忖一下，开始谈她的看法了：

　　“那个安翔之是个城里人，为什么一定要到咱农村来找人家？他是个国家干部，肯定读过很多书，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初中水平的人家？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那么久才谈人家？他年纪那么大，你比他小整整十二岁，凭什么与这种人谈人家？我觉得这个月婶是黄鼠狼一个，肯定不安好心！”

　　小慧尽管与小芳同龄，但她从不盲从，很有个人主见。

　　“但……我妈已经帮我答应跟他见个面了。”小芳很踌躇。

　　“见个面有什么！”小慧安慰她说，“你就把他当成大街上碰见的一个人，打个招呼，对面笑一笑，然后你走你的人路，他走他的鬼路，再没什么麻乱的事了。”小慧显然要说出“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这样的话，但找不到相关的词语，只能以人路鬼路代替了。

　　“说得倒容易！”小芳还是一脸忧虑，“就怕……”

　　“就怕你看上他？！”小慧笑了起来。

　　“怎么会呢？”小芳急了，“就怕事情纠缠不清呢！月婶和我妈都看好这个事。真的好烦的！”

　　“这你就不懂了。”小慧说，“不是我不尊重老人。‘人生五伦孝为先，自古孝是百行原。为人子女应孝顺，不孝之人罪滔天。’我爷爷教我背诵这些话，我都懂。我是个不爱读书的人，可我还是懂得这些话的意思。但我想，老人也必须尊重我们的意见。现在已经进入九十年代了，谁还完完全全把父母的话当个事！你说不嫁人，谁敢强迫你？如果你妈和月婶她们横的话，你就让她们去嫁人好了。”

　　小慧认定，婚姻是自愿的。这个话说到小芳的心坎上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

　　悦来饭店位于城里充满风情的街区。整个饭店整洁、安全、独立，装潢考究别致。宽敞的大厅让人有一种自我净化的感觉。对于小芳而言，她第一次踏入这样豪华的地方。她被眼前的金碧辉煌吓呆了！要是没有月婶在前面壮胆，恐怕她早已逃出去了。

　　包厢里，一位年轻人坐在那儿。似乎，眼前的人比相片上的他更潇洒了。

　　“月婶你好。”安翔之站了起来，满脸堆笑。

　　“小芳你好！”他大方地伸出一双大手，显然想和小芳握握手。

　　小芳楞了一下，一脸绯红，竟不敢把手伸出去。

　　她抬起头，看见眼前的安翔之竟然如此英俊，如此从容沉稳。她感到心里很乱。

　　难道说缘分已到？难道说爱情已经来临？难道说真的有什么一见钟情？小芳莫名其妙地对安翔之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月婶似乎也看出小芳有些不知所措了，急忙说：“小芳，先坐下来吧。”

　　小芳坐下了。她拢了拢头发，心情渐渐缓过来了。

　　安翔之也坐下了。眼前桌上，摆了几样菜儿：苦瓜香菇蒸骨鸡，香葱三文鱼，梅子蒸排骨，菠萝蜜炒牛肉，外加一个雪梨猪踭汤。小芳哪见过如此丰盛的菜谱？眼界尽管已经大开，但她不敢多动筷子。满怀的心事让她食之无味了。

　　月婶给双方作了简单的介绍。然后她草草地吞了几口饭菜，就站起身来。“哦，我还有些事要办呢。你们二位慢慢聊。小芳，等下我再来接你回去。该聊什么你们就聊什么，别太拘束了。”

　　月婶借故走了。

　　包厢里只剩下两个年轻人。小芳的心，砰砰跳着，似乎要从喉咙跳出来了。

　　“月婶是你那儿的人吧？”安翔之开始找话题了。

　　“是。是我们隔壁村的。”

　　“她心肠不错，蛮热情的。”

　　“是的。”

　　这一应一答显然很不自然。安翔之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他想尽量把话题说得更轻松些。

　　“我在电厂工作已经四年了。我是个助理调度员……”安翔之讲到自己的工作时，觉得得心应手多了。小芳对电厂的工作也一无所知，因此觉得他的讲话很新鲜，听得津津有味了。两人渐渐变得随意而无拘束了。

　　“你的名字真的很像女孩名字。”小芳开始胆大起来了。

　　“是吗？”安翔之笑道，“我总觉得是个男的名字。古代有一个书法家，叫王羲之，你听说过吗？”

　　“当然。好像是东晋人。是个书圣吧？”

　　“是的。王羲之是个男的。他的儿子叫王献之，也是个男的。因此，安翔之是个男的，我觉得不奇怪呀。”

　　“我只是觉得，之，这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灵芝草、木灵芝等这些东西。很多女孩都用灵芝的芝来起名呢！”

　　“那么，你为什么叫小芳呢？”

　　“这个名字是随意得来的。”小芳说，“以前老人所起的名字中，大都离不开芬芳美丽之类的俗语。我也不例外。我爸爸希望我长大了像芬芳的花朵——好文（闻）。但我只是读完初中就没法读书了。我想喜好文章也没办法了。”

　　说到这里，小芳心里有些伤感。

　　“你爸爸为什么不让你读书了？”安翔之没想到讨论名字会让小芳伤感。

　　“因为……因为……我的爸爸去世了。”

　　安翔之不问也罢，这一问，问到小芳的凄凉处了。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没事的。”小芳反过来安慰他了。“都过去好几年了。不知者无罪啦！”

　　说到这里，小芳终于露出几丝笑容了。安翔之仔细看着，发现小芳的笑容竟如此灿烂。小芳尽管未满十七岁，却长得水灵灵的。常言道：女大十八变。此时的小芳未到十八却已大变了，身材变得诱人，脸蛋变得迷人，谈吐变得引人了。

　　安翔之怔怔看着。对小芳的强烈好感不知怎么地，竟如洪水决堤，激情迸发于内心深处，不知不觉已让他有些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