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安翔之如此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小芳又窘迫起来了。

　　陌生男女之间的交往有时真的很奇怪，一般的交流，谁都表现正常，但是，掺杂了感情的成分在里面，谁都有可能失态。恰如走钢丝的表演者，在无人观看的时候，来去自如；在真正表演的时候，因为压力巨大，所以常常出错。这不，小芳见到安翔之如此怔怔看着自己，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小芳脑海中突然闪过小慧曽经跟她说过的话：“那个安翔之是个城里人，为什么一定要到咱农村来找人家？他是个国家干部，肯定读过很多书，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初中水平的人家？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那么久才谈人家？他年纪那么大，你比他小整整十二岁，凭什么与这种人谈人家？……”

　　一丝恐惧掠过全身。

　　小芳知道，既然自己硬着头皮来了，就要硬着头皮与人家说清楚。藕断丝连会害人也害己的。她鼓起勇气，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来：

　　“其实，我……我……”她想说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但停顿了一下，竟然没有说出来。

　　“啊？”安翔之突然回过神来，“其实你怎么啦？”

　　“我……我很想了解你的过去。”小芳鬼使神差，竟说出这样的话了。

　　“你……听到什么了？”安翔之似乎也有些紧张了。

　　“没有。”小芳说，“我……只是好奇。”

　　小芳说的是实话。她不可能从月婶那儿得到什么不利于安翔之的信息。但安翔之以为小芳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一时间轮到他窘迫了。

　　“唉，”安翔之叹了一声，“其实，婚姻有时又曲折又坎坷呀。我的家庭条件很好，这是事实，但我的婚姻经历却有些不好。”

　　小芳没想到，安翔之开始讲述他的爱情故事了。

　　“我是个读书人，我不太相信命运。但是现在我信了。”安翔之似在自言自语，“曽经有一位算命先生说我的婚姻经历很曲折：要成三次家。我以前不相信。但事实上，我已经离过两次婚了。”

　　小芳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位家底殷实、风度翩翩的帅哥竟然已经有了两次婚姻！

　　“我的第一次婚姻很美满，没有任何的遗憾。”安翔之开始从头讲述。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是离了？”小芳禁不住追问着。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安翔之沉浸在往事中，“我们大一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了。四年大学，我们从相知相恋，到相爱，可以说都很顺利。我们彼此海誓山盟，终于在毕业那一年，我们如愿以偿，走进了结婚的礼堂。我曽经起誓，我这辈子不会爱上别人了。”

　　“但是，现实生活不是诗。我们最终还是分手了。我是独生子，我不可能离开我的父母去到别的地方创业。而她，也是个独生女，她也不想远离她的父母。”

　　“她是哪里人？”小芳好奇地问。

　　“她是广东阳江人。离我们这里太遥远了。与她生活一年多，我真的很幸福。生活就像蜜糖一样甜。但是，她对她父母的思念与日俱增，那种思绪越来越流露出来了。终于，有一天，她说：阿之，我们分手吧。就这样，没有别的原因，没有别的理由，我们就默默分手了。”

　　说到这里，安翔之显得很失落。

　　“我们深爱着彼此，但却落得个无缘的结局。我们没有任何责备对方的意思，因为我知道，我走进了她的生命，她也走进了我的生命。我们的爱情没有遗憾，遗憾的是我们都没法满足对方孝敬父母的心愿。她的父母不可能来我们这里，而我的父母也不可能去广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无奈地选择了分手。有一首诗，被我改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孝心故，二者皆可抛。我们两个人，都是孝敬父母的人，但我们两个人都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爱情与孝心不能两全，所以，我们只能都选择了后者。”

　　小芳没有想到，他们分手的原因那么简单：因为爱走到了一起，因为孝而选择了离开。他们的爱情竟如此真心真意，他们的分手竟如此无怨无悔。小芳突然觉得安翔之真的很伟大。在这种421（四个长辈两个夫妇一个小孩）模式中，孝心与爱情往往冲突得很厉害。他们没有盲目地选择爱情，而是理智而痛苦地选择了孝心，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牺牲。

　　“你们真了不起！”小芳由衷地说。

　　“如果说第一次婚姻失败是因为空间上的距离，那么，第二次婚姻的失败，则与空间距离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安翔之对小芳的评语没有反应，而是继续喃喃自语。

　　“第二个她，是个城里人，仅与我隔着一条街。她很精明，——也许太精明了吧，我很不适应。”安翔之流露出不满了。

　　“她刚与我结婚不久，就跟我闹了。她要我和我的父母分家，让父母在旧街住，我和她在新街住，——在城里我家有两幢房子。她要建立一个小家庭，不想容纳我的父母。而我是不能容忍这种自私的做法的！”

　　说到这里，安翔之咬牙切齿。

　　“后来呢？”小芳在听着，仿佛一个低年级的学生在听老师上课。

　　“后来不说你也知道了。我们矛盾不断地激化，终于覆水难收了。我们分手了。我送给她一笔钱。但她不满足，想瓜分我家的房子。我没有让她得逞。那是老人的财产，属于婚前财产，她没法动的。”

　　“哦。”小芳听得有些入神了。

　　“后来，很多人为我介绍了一些城里的女孩。交往不久，我就发现她们都是冲着我的财产来的。这也没什么。但是，我多次试探她们，发现她们对老人的态度，都很冷淡，甚至很冷酷。我对城里的女孩失望了。”

　　小芳没有想到，安翔之的婚姻变故全因为孝心。这样的好人，何处寻觅？这样的孝心，何人堪比？小芳本来就是一个很有孝心的女孩，为了减轻母亲的沉重负担，她自愿辍学回家了；也为了不让母亲失望，她答应母亲前来与安翔之相亲了。“夫孝，始于事亲也”，做人就要懂得知恩报恩，否则人生意义大打折扣呀。

　　“我懂了，”小芳对安翔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感，“原来你要找农村女孩，是因为你见城里的女孩太鬼精灵了。”

　　“对呀。”

　　“你怎么知道农村女孩就不鬼精灵了？”

　　“凭感觉呀！”

　　“其实，农村女孩，有纯朴的，也有鬼精灵的。就像城里的女孩一样，肯定有鬼精灵的，也有纯朴的，只不过你还没遇着罢了。”小芳分析着。“你不应该降低你的条件找农村的女孩，因为你的条件很不错，你完全有条件找一个文化高、涵养好的城里女孩。我相信你的孝心会感动上天，让你找到一个爱你、也爱你父母的城里女孩的。”

　　小芳想劝说安翔之，好让他把他的爱情条件升高，也好让自己从中摆脱出来。

　　但她不知道，安翔之已经心仪于她了。安翔之很惊讶，小芳只是初中毕业，却如此谈吐不俗。其实，小芳很喜好文学。尽管已经务农在家，但她却很少像别的女孩一样闲来无事；她经常在茶余饭后啃着书本，独自哭笑，独自痴狂。

　　“你说的没错。”安翔之说着，“这个世界，哪里都有两种人：好人和坏人。男人如此，女人也一样。找个好女孩，真的不容易，但我相信，我已经找着了。”

　　“是吗？”小芳高兴叫了起来，“是城里人吗？”

　　“不是。”安翔之神秘地看着她，“是个善良的乡下女孩。”说着，他深情地看着小芳。

　　小芳明白安翔之的意思了。她的脸颊刷的红了起来，不敢抬头看他。

　　“我……”小芳急了，“我……不能答应你。”

　　“因为我年纪比你太大了？”

　　“不是。”

　　“因为我结过两次婚了？”

　　“不是。”

　　“因为我的条件不好？”

　　“不，不，都不是。”小芳急着摇了摇头，“你为人很不错，孝敬父母，心地又好，我很赞赏你，真的。你的条件实在太好了。”

　　“那……”安翔之有些糊涂了。

　　“其实，我不该来跟你见面的。”小芳鼓足了勇气说。

　　“意思是：你已经名花有主了？”安翔之很失望。

　　“名花说不上，”小芳已经豁出去了，“但我的心已经被人偷走了。我原本不想来跟你见面的，但我不想让我妈失望。她从月婶那里了解到你的家庭条件，希望我能找个好人家。但是，我……”

　　小芳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一阵沉寂无声。两人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粗促的呼吸声。

　　原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不，更贴切地说应该是，落花已有它意，流水已无法领情了。安翔之感到眼前的女孩尽管美丽，尽管年轻，却似乎已经渺远在天边了。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对不起。”小芳恳求说，“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

　　小芳几乎要哭了。

　　“没事的，”安翔之嘴唇动了一下，“你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不怪你。”

　　毕竟是经历过两次婚姻的人了，他知道，感情的东西是不能勉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