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一天机不可泄露
冯艳被刘三强奸之后找的第一个人是安南,具体是哪一天安南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那件事情发生在九八年冬天的一个傍黑时分。 冯艳之所以找安南是因为她的老公与安南是关系十分密切的战友。 冯艳的老公叫马强,九三年从通阳市武警支队退伍之后,马强没有回河北的老家,而是凭着自己一身过硬的功夫应聘到了通阳市建设银行做了一名保安。马强的老家很穷,他自己不说安南也知道,都是从农村出来的,相互之间的情况应该差不了多少。而据冯艳说,他们的老家比想象中的还要贫困,一家人辛苦一年最多只能有将近两千元的收入。冯艳与马强是一个村里的,他们的那个村庄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甘泉河。 马强与冯艳租住的房子在通阳市郊区的一个农家大院,极小极简陋的一间平房。 冯艳是九六年跟着马强来到通阳市的,那是她新婚之后的第一年,她在那间毫无生气的小屋里度过了一个极其平淡极其乏味的四季。九七年的时候,马强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给冯艳找了一份工作,在通阳市的中级人民法院做了一名清洁工,每月工资三百元整。两个人都有了工作,日子就过得相对轻松了一些,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应付简单的生活已经是足够了。日子一天天地继续着,然后就到了九八年的那个冬天,到了那个有雪的傍黑时分。 冯艳找到了安南,她的刚刚流了不少眼泪的两个眼圈红红的,头发也非常的零乱,就像是被大风吹过的一样。 冯艳一见到安南就又开始流泪了,止不住的流。 这个时候正是饭店上客的高峰期,身为前厅经理的安南把冯艳带到了二楼的一个小包间里,又吩咐服务员去取热毛巾,然后自己亲自给冯艳冲了一杯茶水。 安南想好好地与冯艳坐坐,他在心里一直就对战友的这个老婆异常的喜欢,或者说是垂涎,所以冯艳的来找让他感觉十分的高兴,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有着风雪的夜晚。冯艳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虽然不漂亮,但是绝对的饱满且性感,是让任何男人一见之下立马就可以联想到床第之事的那种。安南当时在心里想,马强你他妈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娶了这样的一个宝贝还不当回事,你还想咋的? 我被刘三强奸了,安南。冯艳说,我不想活了。 冯艳把头伏到了桌子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伏在桌面的冯艳没有看到安南的脸上在突然之间显现出来的那种惊乱。强奸的事让安南吃惊,而刘三的名字却让安南在心里不可控制地感到慌张。 如果你了解通阳,如果你生活在一九九八年的通阳市,你就会特别地理解安南心里的那份慌乱,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换了谁都一样,没办法,因为你面对的是刘三。 通阳市不大,据人口统计部门在报纸上的公布,整个城市约有二百七十万人。而刘三,就是长期以来一直压在这二百七十万人心头上的一座大山。 在这个不大又不小的城市里,刘三的名字就是一个象征,象征着财富与权力。不光这些,你还可以把另外的一些词汇运用到他的身上,比如一手遮天、黑白道通吃、横行霸道、五毒俱全、肆无忌惮、胡作非为等等等等。其实这些话用在刘三的身上并不是十分的贴切,真正贴切地说,刘三更像是代表了这个城市的法律,他的意志完全可以体现整个通阳市人民的意志。 安南了解刘三,不光是刘三的现在,还包括刘三的过去。他对有关刘三的一切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手指一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身单力薄的男人独自在这样的一个城市里讨生活,他可以不关心谁比自己更差或者说是更弱,但是他必须得时刻关注谁比自己更强大更有力量,否则的话,自己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被人给灭了都不知道。所以说像刘三这样的人是许多类似安南一样的外来者必须了解的一个课题,尽管他们绝对不会去招惹这些庞然大物,更不会妄想着通过什么特殊的方式与其搭上一些可有可无的交情,但同时他们也必须得尽一切努力避免受到这些巨兽的招惹与伤害。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是你在人行道上走着但并不一定只会与行人相撞一样,你还得预防着马路上奔跑的车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那么一辆朝着你横冲过来,你遵守规则是你自己的事,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受着规则的限制。 冯艳依然伏在桌面上哭,而且哭得更加的厉害了。 安南说你还是回家吧,我送你,别跟马强说这事。 安南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挺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儿对不起冯艳,包括对战友马强。但是他只能这么说,谁让对方是刘三呢?更让安南感觉到不是滋味的是,他居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在心里产生对刘三的恨意。安南还把这件事放到自己的头上设想了一下,设想的结果是:能忍则忍,忍不了就躲,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你吗? 冯艳出门的时候依然不断地抽泣着,安南看见风雪中的她的背影显得十分的孤单无助,而她的那一头漂亮的黑发,又仿佛是在霎时之间就变得像雪一样的洁白了。 五年的光阴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应该算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而在具体的生活当中,又似乎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就是在这一瞬之间,时光已经走到了二00三年。 五年过去,安南早已把九八年冬天的那件事情彻底地忘记了。他现在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写书是最重要的,因为这关系到一家三口的生计问题。这问题一直在困扰着他,每每一想到这个,他都会有一番犹豫,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再重操旧业,再度回到那个他早已厌倦了的娱乐服务行业。自从几年前决定要做一个职业作家以来,他一直都在苦苦地支撑着,整夜整夜地伏案写作,渴望着能够在突然之间一举成名,时来运转。这似乎是像他一样以写作为生的人都有的梦想。写作的成绩倒还是有的,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拿了不到五万元钱的稿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收获。有好几次他自己都想收手不写了,一方面是因为钱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来自于一些同行对他的作品的评价。评价最集中的一点是,他的这几部作品都显得过于的平庸,就像是菜市场上的大白菜,虽然人人都可以食用,但是没有一丁点儿的营养价值,怎么摆弄也成不了精品更别指望搬上豪华的台面。 现在是二00三年的三月,安南刚刚从老家回到通阳。 通阳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城市,在S省的最北端,是全国有名的煤都。 三月份的通阳市风依然很大,尽管从时间上来说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是通常人家的室内还是感觉十分的阴冷,再加上刚刚停止了供暖不几天,这种阴冷的感觉就更加的明显,尤其是在早晚期间。几天前玲曾与安南有过一番商量,商量能否买一台空调,哪怕是旧的也可以,不是为了自己享受,主要是为孩子考虑,这种时候孩子最容易生玻安南心里说我当然愿意有一台空调,即使不为孩子考虑我也愿意,有一台空调多好啊,好到你呆在屋里根本就感觉不出四季的变化。他这么想着,嘴上说的却是:小孩子都不中惯,你看看我们村里,有哪一户人家使用过空调,又有哪一家的孩子不是壮得跟小牛犊似的?再说了,你见过有几个英才是从温室之中培养出来的?根本就没有!玲其实知道安南心里的真实想法,家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仅够维持几个月的粗茶淡饭,这种时候谈空调确实是有些不合时宜。 这是真的。 从村庄回到城市的安南现在又一下子陷入了以往的挣扎之中,生存的危机感逼迫得他在刹那之间就忘记了故乡村庄给予他的那份短暂的温暖。 安南已经在这个城市里挣扎了十多年,现在他还必须得继续挣扎下去,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活着,活在城市里。所以安南不会去关心美国与伊拉克的战争,甚至不去理会愈演愈烈的“非典”风暴。对于他来说,如何活下去如何活得更好才是最重要的事,哪怕仅仅是为了儿子的空调,其余的通通都与他无关。不过玲并不同意安南的说法,她说没钱你就想办法去挣,闲坐在家里能生出钱来!玲这么说的时候安南已经打开了电脑,安南说你别逼我,“非典”时期,我哪儿也不能去,就想坐在家里把书写好,你等着吧,总有那么一天,我的作品一下子火了,别说一台空调,只要你愿意,我给你建一家空调厂都可以。玲不理安南的胡言乱语,扭头走了。安南坐在电脑前,脑子里是一片茫然。 三月里的这天下午安南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一个叫冷玫的小姐打来的,操着满口的东北话。冷玫说连哥,我就要回老家了,晚上一起吃顿饭吧?你千万别拒绝我,我主要是想再见你一面。安南一边接听一边在记忆中搜寻有关冷玫的印象,说,见面可以,吃饭就不必了,让你掏钱我不忍心,我自己有心但是又没有这个能力,你说呢?冷玫说连哥你这么讲不是等于打我的脸吗?无论如何我都得请你,你要是不来我就到你家去请你。安南只好答应,说,那好吧,天黑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另外一个电话是马强打来的。马强说老连,你在家就好,兄弟我遇到大麻烦了,你现在哪儿也别去,我这就去找你,千万千万得等着我。 安南每天的写作一般都是从下午开始的,但是因为这两个电话,他的思绪一下子就乱了,再也无法在电脑跟前安坐。他给自己冲了一杯浓茶,然后就站到了窗前,等待着随时响起的马强的敲门声。 马强这几年混得不错,用马强自己的话说就是:兄弟我的运气来了,感谢老天爷的开眼。事实也证明马强的运气确实是来了,但是他应该感谢的不是老天爷而是他效力的那家银行的行长。那个姓胡的行长对马强的好不是能用“不错”两个字就能概括得了的,用安南的话说简直就是宠爱。在胡行长的宠爱下,马强不光是与银行方面签定了长期的聘用合同,而且还挂了一个保安大队副大队长的职务。马强的这个职务是个虚职,因为他不用在保安大队上班,两年以前他就成了胡行长的专职司机,每天开着黑色的“奥迪”载了胡行长出出入入,不仅自己面子上跟着风光,而且还能得到许多这样那样的实惠。冯艳也早就不在法院打扫卫生了,由于胡行长的特殊关照,她在市内最大的“林华商厦”承包了一个位置极好的柜台,专卖儿童服装,收入十分可观。就是在年前的时候,马强还给在老家的安南打过一个电话,炫耀似地对安南说兄弟我又有喜事了,胡行长已经主动给我说了,要在近期帮我解决冯艳和腾腾的户口问题,不用我花一分钱。马强说的腾腾是他的儿子,四岁多了,大名叫做马龙腾,是安南帮着起的。马强现在居住的条件也比安南好,是一套两居室,而且还是装修过了的。房子距离银行不远,月租金三百元,马强说这点钱不算啥,根本用不着自己掏生本,随便从那里鼓捣一下就把这点钱给打闹出来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些,马强不再像几年前那样经常不断地给安南打电话了,用玲的话说就是:别看是战友,还不是照样的人一阔脸就变。安南当时对玲的这种说法倍加反感,他说马强一家有这样的变化你我应该跟着高兴才对,他在我跟前张狂那就对了,说明他还是把我当作他知跟知底的战友,要不然他哪里会这样?按照安南对马强的了解,马强虽然功夫不错,但是为人很低调,极少有张扬的时候,再说还有胡行长的面子,一般人哪里还会去惹他的麻烦? 那个叫冷玫的小姐安南此刻也彻底地回想起来了,安南在“王朝大酒店”担任康乐部经理的时候,冷玫就在他所管辖的歌舞厅做三陪,因为她自身条件比较差,所以很少有客人光顾,什么时候见了她都是愁眉苦脸的,像是个怨妇。有那么几回,安南对她心生怜悯,有熟客叫小姐外出服务时他就首先把她推荐出去,并特别叮嘱她态度一定要好,能够争取到回头的客源才是一个长远的办法。也就是因为这,冷玫才对安南心存感激,一直要找机会对他表示表示,吃顿饭或者是送几条烟。冷玫说的这些安南都拒绝了,她就说,领导你要我不?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可送了,我把话放在这儿,你要是哪天有了兴趣,我管保随叫随到。离开“王朝大酒店”好几年了,安南再也没有见到过冷玫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在他的心里,根本就不会有一个存放小姐的位置。所以说冷玫这天下午的电话让安南感到有一些突然,突然到他心里奇怪地产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门响了。 门一打开安南就怔住了,门外站着马强的一家三口,除了腾腾以外,两个大人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尤其是冯艳,脸上有明显刚刚哭过的痕迹。看到这种情况,安南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两口子一定是因为什么家庭问题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再一细想又觉得不对劲,马强对冯艳的那份疼爱是人所共知的,即使是两个人真的产生了什么矛盾,依照马强的个性,他也不会把这种矛盾轻易地在战友的面前展现,特别是面对安南展现。 马强推开安南跨进屋里,头也不回地对安南说,别理他们,你过来,兄弟这一回真的是被逼无奈了,你帮帮我吧!一边说着,一边就哭开了,哭声很大,狼嚎一样的。 安南到达“彩虹大酒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在酒店外面等候安南的除了冷玫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车刚停下,冷玫就急奔过来给安南开车门,而那男子,则一声不吭地递给司机一张纸币,然后就把脸朝向安南,盛笑着说连哥你好,来来来,楼上请。 冷玫在酒店的三楼定了一个包间,是可以坐十个人的那种。 冷玫强拉着安南的胳膊,一定要安南坐正席。冷玫说连哥,明天我们就要回老家了,我跟我家老公思谋了好几回,送东西你肯定不会要,所以才决定在这里敞敞亮亮地请你一回。 那男子听冷玫说到这里,就笑着朝安南点头,说,连哥,我姓叮 这样的老公与老婆安南见得多了,所以安南并不觉得奇怪。 安南说你请我吃饭我来就是了,但你不该弄这么大的一个房间,浪费。又说,小丁,咱俩喝白酒吧,我酒量小,你多分担一些,都随自己的量,关键是别喝多。 冷玫说还有我呢,我也要喝白酒。一边说着,一边朝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挥手:去,先拿两瓶东北产的“黑土地”上来,要高度的。 还没怎么喝安南就感觉有一点儿晕了。 头一晕安南的话就多了,这是安南快要喝醉酒的惯例。 安南说小丁啊,你们有孩子吗?有几个?男孩还是女孩?几岁了? 小丁说连哥我们有两个儿子,都上小学,要不是因为这,我们也不会出来挣这种钱。 安南说有儿子好啊,我也有儿子,来,为咱们的儿子干一杯。 满满的一桌子菜几乎没怎么动,主食也还没来得及上,安南就彻底地喝醉了,眼睛直愣愣的,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又不住地咳嗽、吐痰,让旁边坐着的人都替他感到难受。 冷玫与小丁搀扶着安南下楼,不断地说些感谢的话。安南却好像充耳不闻似的,只是一个劲地问:小丁,你给我说说,你敢不敢保证,保证那两个儿子都是你亲生的? 安南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来。 玲已经做好了饭。 儿子含天在地上玩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片。 头还是有些发痛,一阵一阵的。安南靠着床,两眼直盯着墙壁,好像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事情。 玲说你也不知道图的个啥,每次都喝多,酒是别人的,身体也是别人的?怎么,现在又后悔了吧?你总是这样,怕喝酒误事可又回回控制不了自己,狗德性。 玲说的是事实。 安南的好酒在熟人中间是出了名的,好酒不是什么大错,问题是他本身不胜酒力,沾酒就醉,而且一醉就在酒桌上疯言疯语的,扫大家的兴致。他的这点毛病朋友们有个概括的总结:喝两分钱的酒,出两毛钱的洋相。对于这点狗改不了吃屎的恶习,安南自己本身也清楚得很,并且在每一次酒醒后都悔恨交加,自责不已,一边自责一边努力回想自己在酒桌上面说过什么样过头的话,再然后就打电话给一起喝酒的战友,说哥们我昨天说错了什么话没有?那个什么什么的处长不会对我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吧?要不,你再帮忙约他一次,我回请他一顿。战友没好话:球相,你以为是个人就跟你一样那么在乎一顿酒?再说了,人家根本就没有把你看成是一盘菜。 不过这个中午安南醒来后想的并不是自己昨天酒醉的事,他想的是马强的一家人。他现在的脑子里全都是马强与冯艳说过的话,那些叙述从昨天开始就进入他的神经了,可是一直到现在才开始发作。 马强说这事我就只能给你一个人说,兄弟我是被人逼上梁山了,我给你说完了我就拿刀去宰了他,大不了一命偿一命,反正他的命比我的命值钱。 冯艳流着泪说我以为这事早就过去了,哪想到还会有今天这样的麻烦,我也不想活了。 马强说你现在就去死吧,我肯定不会拦你。 其实安南从看到冯艳泪痕的那一刹那就有了预感,预感到马强真的是有了大麻烦,而且这麻烦是与刘三有关的。 刘三强奸冯艳的事马强不知道,冯艳说过去了好几年,连我自己都快要忘了。冯艳的泪刷刷地流,她说这个该死的,他居然敢找上门来,要带走腾腾,他说腾腾是他的儿子。 不过事实上情况并不是冯艳说的那样,刘三不是专门找去的,他只不过是在“林华商厦”陪着一个外地的朋友闲逛时很偶然地碰到了冯艳,如果仅仅是冯艳也就罢了,问题是刘三还看到了腾腾。其实刘三也差不多把几年之前的那件事忘了,就算是有印象他也不会怎么地,凭着他现在的身份与影响力,他根本没必要也不会再去纠缠冯艳,但是他看到了腾腾。 马强不了解刘三,他肯定听人说起过但是肯定没有在意过。这一点安南比他强得多,所以安南知道刘三为什么会看到腾腾之后就挪不动脚步了。 刘三现在是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副院长,在一个地级市里,这并不是一个十分显赫的官职。换了别人也许确实是这样,但是放在刘三身上就不同了。每一个认识刘三的人都清楚,他的那种收放自如的能量即使是市长也无法与之相比。刘三曾经当过兵,二十多年以前的刘三是一个很有想法但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农村青年,他的农民父亲软弱无能,不仅无法让刘三展翅高飞而且连自己的妻子被村支书长期霸占也不敢高声一句。刘三之所以能够顺利到了部队完全是村支书的功劳,那时候当兵很不容易,尤其是在农村。但刘三是带着仇恨走的,所有了解刘三的人都清楚刘三之所以能够有今天的这一切完全是仇恨的力量所造成的。刘三的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不缺少聪明,而且相貌堂堂,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很努力。聪明加努力使得他在部队的第一年就成了省军区首长身边的公务员,更确切地说是他成了军区司令员家庭中的一员,负责司令员一家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琐事。当兵的第四年,刘三直接提干。第七年,刘三娶了司令员的女儿做妻子。司令员的女儿也是军人,是军区医院政治部的宣传干事,部队上有名的风流人物。但是这一切刘三都不在乎,司令员的女儿在他们结婚的头一天晚上还和她以前的相好叙旧,刘三就在跟前,听他们在电话里说着这样那样的很肉麻的情话,不仅不生气,而且还不断地给妻子的杯子里续水,表现得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第九年,刘三提出转业,那时候司令员也面临着离休,所以对刘三的请求完全答应而且许诺大力支持,但条件是必须留在省城。刘三不同意,他坚决要求回老家,回他的老家通阳市,否则的话他宁愿离婚。司令员有想法但他的女儿却态度不明,有一点做父亲的可能不会知道,他的女儿天生没有生育能力。女儿没有意见做父亲的就只好答应,并且依照刘三的要求动用自己的关系把自己的女婿安排进了法院。刘三的聪明就在于,他非常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什么才是自己最需要的。他明白以后的发展完全要依靠自己,他渴望权力但他又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仅靠着工作上的努力往上爬的高度是很有限的。所以刘三想到了先解决经济问题,他在那时候就特别明白经济是解决其它问题的最根本,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情况来说。那一年是一九八七年,司令员已经下台了,刘三找到自己的老岳父,求他帮忙购买军区运输处的一批即将淘汰的解放车。那时候还是一个讲究人情的年代,靠着司令员的老面子,刘三半买半赊地从军区弄走了十几辆汽车。这十几辆汽车后来成了刘三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的工具,他把汽车全都用在了煤炭运输上,并且不断的扩大。九一年的时候,刘三已经成了这个城市的运输大亨,他所拥有的车队的汽车高达三百多辆,不说这些车辆带给他的利润,仅是车辆本身的价值就让人无法估量。刘三的凶狠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显现的,他一改以往的沉稳与低调,出入每一个可以出入的场合,结交任何一个可以结交的人,用他当时的话说就是:我要让尽可能多的人认识我,记住我,害怕我。有一件通阳市市民人所共知的事情,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九九二年,市纪检委书记上高中的女儿在放学的路上被人强奸了,作恶者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街痞。当时人们都说街痞这一回肯定是彻底完蛋了,不是死刑也得判个十年二十年的;就连街痞自己也觉得作恶到了头,有此报应实属老天有眼。但是与街痞毫无关系的刘三却说什么也要插手此事,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要用实际的行动告诉人们他刘三可以在这个城市里做成任何事情,只要他愿意,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拦。所以街痞在关押了半个月之后就被无罪释放了,原因是证据不足。之后街痞得知此事也有些困惑,不解刘三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帮他,就再三地上门致谢。刘三烦了,说你这种人渣怎么可以和我一样呼吸自由的空气,你应该到你应该到的地方去。所以街痞就又进去了,这回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一直到现在。许多认识刘三的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刘三对他们说很简单,我就是想通过这件事告诉人们,在通阳市这块土地上,我刘三想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祝还有一件少为人知的事情发生在九一年,刘三给年近七十岁的村支书发了一个通知,通知的内容如下:从你看到通知的这一刻算起,三天之后我不希望再在通阳市的这块土地上再看到你,包括你的一家人;还有,你一定告诫你的后代千万不要记恨我,因为这已经是我给你们的最好出路。村支书的一家在一个看不到太阳的早晨离开了几十年生存的村庄,据听说,五、六年之后,有人在包头市的郊区看到了村支书的长子,开了一个杂货店,有吃有喝的,日子还算能够过得下去。 是的,有关刘三的事情安南可以不断地讲上好几个晚上,而且保证绝不重复,绝对真实。有的人就因此说他比刘三本人还熟悉刘三,安南也不否认。他说确实是这样,我熟悉他就像是熟悉我自己的手指头一样。正因为如此,安南才知道刘三的本意并不在冯艳的身上,就算是发生在那年冬天的那次强奸,他也可能早就不记得了,经过他或者说他经过的女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区区的一个冯艳根本就不会争取到他的一丁点儿的记忆,倒是冯艳有可能一辈子都会抹不掉刘三留在她心中的痕迹,所以说即使是五年后的今天偶然地碰上了冯艳最多也只能带给刘三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果那天冯艳不是带着腾腾,如果腾腾不是长得就像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刘三,也许就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情。 刘三看到腾腾之后具体有什么表现冯艳没说,安南也无从猜测,但冯艳说刘三当时讲的一番话安南却相信是真的。刘三说这是我的儿子,你结婚了没有?如果是,你就回去跟你的老公商量一下,我要把儿子带走。我给你们最多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过你一定要给你的老公说,儿子我不白要,我给报酬,一百万,不行我还可以再加。冯艳说刘三讲完之后还蹲下身来亲了一下腾腾的脸,又拥抱,走出好几步远了仍是再三的回头,完全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刘三的这些话冯艳没有给马强说,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她心里最希望的是刘三仅仅是这么一说,这件事能够尽快地掀过去,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她又有一种预感,预感到这种希望是极其渺茫的。 忐忑不安了一夜之后的第二天,冯艳一去到商厦就看到了站在柜台前的商厦的老总。 老总表现出了异常的客气,说,小冯你好,麻烦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于是冯艳就只好跟着去了,跟着去了之后就看到了在办公室里端坐着的刘三。刘三对老总说你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打发你的部下送一瓶红酒进来,要最好的。这是刘三不变的习惯,除了在家里,其它的场合只要是有另外一个人在场,他都要喝酒,而且只喝红酒。 老总出去了,刘三对冯艳说你不要害怕我,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冯艳哭了,冯艳说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刘三说你回答我,是不是我的儿子? 冯艳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刘三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长得那么像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安南不是女人,所以他也搞不清冯艳的回答到底是真是假,不过要是单从长相上看,说腾腾不是刘三的儿子还真的是不会让人相信。 刘三后来说,你既然说你自己也不清楚,我也不会硬逼着你承认,再说这也不是逼迫的事,这样吧,我们到北京去鉴定一下好不?这样对谁都有好处,如果儿子是我的,那么你就应该替你的老公想想,这事对你的老公有多么的不公平;如果不是我的儿子,你让我花一百万养一个别人的后代我也不愿意,疯子才会去那么做。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如果同意,我就来安排这事,避开你的老公,去北京打个来回最多也就是半天多的工夫。假如不是,那咱们就从此不再提这事,我向你保证;假如是,那我就要找你的老公认真地谈谈,我相信他会同意的,一百万虽然不是个大数目,但绝对比养一个不是自己的儿子更实惠。至于你,我想你不再会有跟他再在一起的可能,你愿意他也不愿意,所以我会给你足够的钱,一百万不够就给你二百万,有了钱什么样的男人你找不到,不仅能找到而且还可以再生出一个更加聪明漂亮的儿子来。所以我觉得这对你们夫妻来讲应该是一件好事,尽管一开始会有痛苦,但是不会太长久,我相信。在刘三不断地言说的过程当中,冯艳一直在哭,不出声地抽泣,直到最后刘三拉门离去。 事实上冯艳还真的是在心里思谋过去北京做鉴定的事,如果不是很偶然地碰到刘三,她也不会想到腾腾会与刘三长得那么的相像,所以应该说是刘三提醒了她。这个问题在刚刚碰到刘三之后她就开始考虑了,考虑腾腾到底是谁的儿子。要是从时间上来讲,不论是谁的都有可能;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她后来最担心的不是刘三而是马强,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曾经想到过,腾腾如果真的是刘三的儿子并不是什么坏事。这个一晃而过的想法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可耻与可恨,这种可耻与可恨的感觉是在她碰到刘三的第一天时产生的。第二天的夜晚冯艳就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想刘三的说法也许是对的,刘三所提出的条件也是可以接受的,她甚至觉得刘三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这个畜生一样的男人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想到了。 刘三等了冯艳三天。 三天过后,刘三又来了。 刘三说你不能再让腾腾到人多的公共场所,感染了“非典”谁负责?刘三说腾腾的名字是谁起的?太俗,比我的名字还俗,要赶快改。又说,你到底决定了没有,什么时候去做鉴定?我可是等不及了。 这时候冯艳已经能够直面刘三了,冯艳说就算是你的儿子,可你总不能说他不是我的儿子吧,你说领走就领走,你以为他是什么?! 刘三说我不管,你要是再拖延时间我就直接去找你的老公谈判了,那样对你有什么好? 冯艳说你别逼我,逼急了我就带着腾腾回老家去,我怕你了,这样行不?惹不起你难道我们还躲不起你? 刘三说你别跟我瞎扯,只要是在中国,你就跑不到哪里去,随便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把你给找出来。我再提醒你一句,我给你的时间是一个星期,你最好给我记住了。 冯艳不知道如何跟马强开口,她说她曾经想过让安南帮忙,但是后来她又改变了主意,这事跟安南也无法提起。那一天夜已经很深了,冯艳叫醒了酣睡在梦中的马强,讲一句断半句地说马强咱们回老家吧,我不想再呆在这个城市了。刚开始马强都没有听清楚冯艳在说什么,可是冯艳不断地说,马强就坐起来了,问,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一问之下冯艳的泪就下来了,冯艳说老公啊,我是真的对不起你啊! 那一夜马强整夜没睡,一直到天亮,他问冯艳的话大都是围绕着这样的一个问题展开的:是不是真的是强奸?是不是只有一次?从那以后有没有再来往过?为什么当初要隐瞒?冯艳据实回答,回答完了她就反问:你为什么只关心这个?为什么不问问腾腾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一夜没睡的马强在法院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刘三。 是在次日的上午。 马强是带着匕首去的,他对安南说我想宰了那个狗日的,其它的我什么都不想。 安南说就凭你的功夫,要说单打独斗,两个刘三也不是你的对手,还用得着带家伙?你是不是怕了? 马强说我是有点怕了,我一站到他的面前就开始心虚了,好像理亏的是我而不是他。他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给我烟,让我坐,又给我倒茶。他说你找上门来最好,你要是个男人的话,咱们就面对面地把这事给解决了。他对我说你也看出来了,我对你的态度是诚心的,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你,所以我才会给你点烟,给你倒茶,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刘三给什么人做过这样的事?当然烟和茶都算不上什么,我也是男人,所以我很了解你现在的心情,换了我也一样。你当过兵我也当过,你是从农村来的我同样也是从农村来的,所以我不会在你面前说谎。我想当面向你道歉,说一声对不起,想跟你说说赔偿的事,可我又害怕伤害了你的自尊,我不能这么做,这是因为我了解一个农村人在外地生活的苦处。我要告诉你,那件事真的是在我迷迷糊糊的情况下才造成的,我现在很后悔,那不是你妻子的错;你到外面去问一问随便哪个认识我的人,我刘三确实是不缺女人,但是我却从来都不会去勾引良家妇女,即使是有的女人主动来勾引我,我又看中了,我也会给她说清楚,要钱可以,谈好价钱一次一结,但是千万不要跟我谈情,也不要牵扯上另外的一个男人,随便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不行,否则一概免谈;我所找过的女人几乎全都是小姐,我与她们是各取所需,这一点在通阳市应该是人尽皆知,包括我的妻子;我这么给你说是想向你表明,那件事确实是一个意外,你不要去责怪她。还有一点我也应该对你说明,我的妻子是不能生育的,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后代,你如果对我有一点了解,你就应该清楚,依照我的实力或者说是势力,我找一个女人给我生一个儿子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但是我没有这么做,这并不是说我有多么好,而是我从小就留下来的心病,我不愿意跟任何一个不是我妻子以外的女人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咱们就谈正题,那天我是偶然碰到你妻子的,要不是因为腾腾,我肯定不会认出她来,后面的事就是你所知道的了,我提出的条件你也应该清楚了,那么你现在能不能给我一个回答,你想要如何解决这件事? 马强对安南说我真是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那个球相挺能说的,而且似乎又很有道理,所以我不平静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了,我想着确实是应该平静地把这事解决掉,继续耗下去吃亏的只能是我。他看我不言语,又开口了。他说现在的关键是首先要弄清腾腾是谁的儿子,是我的咱就谈条件,直谈到你满意为止,相信你不会明知是我的儿子还要再替我养下去;如果是你的儿子,咱也得谈条件,谈谈因为我的行为而给你们一家人所带来的伤害如何进行赔偿,我先前说过的话算数,假如你不同意,我还可以再往上加,谁让我要做了错事呢,不过从此以后你我再无任何瓜葛,我这么说你看行不?你回去考虑考虑。 安南说你后来答应了没有?你是怎么回答的? 马强说我这不是找你来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强说的确实是实话。 从刘三那里离开之后,马强愤怒的心情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烈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动刀子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那样做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安南了解马强。 马强是一个懦夫,尽管他长得人高马大的,武功又好,但他就是怕事,这是一个人与身俱来的性格所决定的。举一个例子,如果马强与一个男人对决,在出手之前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胜负,不是如何才能把对方击倒,而是担心会不会把对方打伤,假如把对方打伤了应该怎么办,这种想法会限制他出手的力量,并直接影响到最后的结果。就因为他考虑的太多,所以说孤注一掷的举动根本就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不管他带不带匕首去结果都是一样的。 安南却不同,瘦小的安南心底里有着非同常人一般的凶狠。是的,他也害怕受到伤害,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他想到的是如何才能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与自己的一家人;但是在不能退缩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后退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他的性格。 安南对马强说这事我也帮不了你,因为我也惹不起刘三,不过我可以帮助你参谋一下。安南说首先你绝对不要去找那位姓胡的行长,我敢保证,你要是去找了,你就会在最快的时间里从行长的身边离开,变得跟几年前一样的没有着落。其实刘三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你应该带着腾腾去做一个鉴定,如果真的是刘三的儿子,你就还给人家;如果不是,你就考虑一下以后是否还有与冯艳一起生活下去的可能,假若你有忘掉一切的胸襟,你就最好把这事忘掉,像以前一样完成你们接下来的生活。不过你别指望刘三真的会给你那么多的钱,他可能会给冯艳但不会给你,即使要给,二十万也就到头了,他口袋里的钱也不是凭空得来的。 马强说他说过要给我们一百万的,而且不满意还可以再谈。 安南说你真是傻得可以,一百万他会给,但前提是腾腾是他的儿子,有了这个前提,别说一百万,再多他也会答应。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他还会再容你去跟他谈判?你做梦去吧。 马强说哪我就只能认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我还做不做人了?我还怎么再在通阳市混? 安南说你必须得认,再说了,这事就是传遍了通阳也没有人会在意你,就像你这样的小角色,连别人说你闲话的可能都不会有。如果你真的想表现得像一个男人,你就拿刀子去把他杀了,可是你又做不到,你还想怎么地?要是照我说,你最好是听天由命,该上班还上班,刘三想怎么做就让他做去,反正最后都会有一个结局的。 马强说你他妈的,这事要是落在你的头上你也会这样?! 安南说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换成是我,我就会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送上西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忍他个三、五年的怕啥?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多数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说不定哪天就突如其来地一命呜呼了,你要相信老天爷是有眼的。 马强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安南说你千万别这么讲,你要是愿意,咱俩今晚就去找他,一人一把刀,结束他的狗命,你敢不敢?我肯定不草鸡。 贵州人穆长青带了两瓶“茅台”来找安南。 穆长青是安南的邻居。他是在春节前住进这个小区来的,在三楼租住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安南在院子里碰到过穆长青几回,四十多岁的穆长青客气得很,每一回都主动给安南递烟,还点火,像个下人似的。碰到的那几回没话找话说的都是穆长青,他说他是做厨具生意的,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以后免不了会有事求到安南的头上。 那天晚上穆长青不光是带了酒,还带了几样小菜。 安南说喝酒可以,但是在开喝之前你得给我说清楚喝酒的理由,要是没事,咱就放开喝,下一次我再回请你一次就是;要是有事,你就先说事,千万别套我,我有多大的能量我自己清楚。 穆长青没料到安南会说得这么直接,就只好说,有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能帮得上最好,帮不了也无所谓,咱边喝边谈。 两个人就喝开了。 青年路正在装修的那个大酒店安南是知道的,老板是从省城来的,投资了一个多亿,要在通阳市建造规模最大的四星级酒店。 穆长青说的就是这个酒店的事,他想把这个酒店的厨具生意揽下来。 安南说这是上百万的生意,我只能答应给你问问,看看我的战友中间有谁能说得上话,结果如何我可不敢给你打保票。 穆长青说你能不能引见我认识刘三,有他说话这事肯定能成。 安南笑了,说,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这事要想十拿九稳,你还就得去找刘三,不过最好是你自己去,这比你绕圈子托任何人都强。 可是他不认识我啊,穆长青说,我一个外地人,他能答理我? 安南说你说对了,刘三最好答理的就是你这样的外地人。 严格地来说,刘三还真的算不上是一个恶人。他拥有大把大把的让人无法估量的钱财,但那都是他通过正当手段挣来的,要说不妥当,最多也只能说他不应该以官经商。真的是,刘三除了煤炭运输外,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去涉足那些暴利行业,比如色情娱乐、比如经营赌尝比如放高利贷等等。不光如此,刘三在社会上的形象也很好,虽然既嫖且赌,但是他遵守嫖赌的行规,从不拿自己的权势压人,而且还维持公道。毒品他是丝毫都不沾边的,他常说那才是真正害人的东西,会把人彻底毁了的。所以说他是市民们心目中绝对的社会大哥,不论黑道还是白道,不论是在任何场合,刘三都是永远的主角。有关刘三欺男霸女的事人们几乎没有听说过,横行霸道倒是真的,但他却只是针对那些自以为比他更强更有权势的人,对待普通百姓,他有着的只是无偿的关心与帮助。有人曾经说过,在通阳市经商的,不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加起来至少也有几十万,这几十万人中间,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接受过刘三的帮助或是恩惠。刘三帮助人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如果你是下岗的职工,而且你又摆了一个这样或者那样的小摊来维持生活,那么刘三就不允许任何一个国家部门的人来骚扰你,更不允许你受到地痞流氓的欺负,谁要是敢这么做,只要是刘三听说了,那么倒霉的就只能是你自己。如果你是一个外地来的客商,不管你的投资大还是小,相关部门让你请吃一顿饭,拿几条烟是可以的;假若除此之外还有人想用权或用势来卡你的脖子,那他就是自讨没趣,没趣到他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得吐血。安南在这个城市十年了,十年来安南在好几家酒店做过,无论在哪个地方见到刘三,刘三都是笑容满面,谦和而且宽容。这是刘三的风格,他就像是这个城市里的帝王,每一时每一刻都忘不了用他的微笑对待他的臣民。但安南知道这微笑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也许对于那些顺从他的人来说,他愿意而且乐于献出他的微笑,并且尽可能地给予一些必要的帮助。而他所需要的回报,就是希望那些接受过他帮助的人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都能够微笑着面对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八个字的含义在二000年之后的刘三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这个时候的刘三已经感觉不到有什么对抗他的力量存在了,他不希望有人会无视他的权威并且发起无所谓的挑战,即使是再细孝再琐碎的事情,只要是不合了他心中的本意,也会让他感觉到特别的不舒服。“川妞火锅城”的老板赵海就是在二000年的夏天来到通阳市安营扎寨的,投资五百万元兴建他在北方城市的第十三个分店。三十六岁的赵海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几千万的资产就是他成功的应证。赵海的第十三个分店开得十分的成功,这不光得益于他以往的经营经验,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得力的合作伙伴。赵海的这个伙伴是土生土长的通阳人,现任通阳市城区人民政府的区长,而他的父亲,十年之前就是通阳市的一把手,有着非同一般的铁碗能力,现任的好多市级领导都曾经是他父亲的部下。赵海对区长的承诺是,区长不需要投入一分钱,也不需要挂名,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能够给予一定的帮助让他把火锅店顺利地开下去就行;只要保证了这一点,他就愿意拿出全部经营利润的百分之二十来作为回报。刘三等了赵海很久,从他知道赵海租下城南那栋旧楼的时候他就在等着了,一直等到火锅店建成开业,他也没有等到赵海上门。给刘三的请柬是区长的司机送去的,同时区长还给刘三打了一个电话,区长说刘哥,开业那天你一定要去,咱俩坐一桌,我陪你好好喝。刘三没去,开业的那天刘三去了一家经营本地火锅的小店。刘三对小店的老板说这顿饭就由你请我了,外加一瓶法国干红,行不?六十多岁的老板对刘三的要求从心底里感到荣耀,他说别说是一顿,刘哥你天天来我都高兴。刘三说我不白吃,今天新开的那家火锅店你知道不?投资五百多万,规模还算可以,你准备一下,我想让他在三个月之后转让给你,最多三个月,我保证让你做成那里的老板,这就是我对你请我吃这顿饭的回报。不过转让的资金你还是得掏的,不多,三十万也就够了,再多了你也掏不起。赵海的火锅店风平浪静地开了一个月,每一天都是顾客盈门,财源滚滚。刘三就是在这个时候光临了赵海的火锅店,那一天是中午,刘三占据了一楼大厅紧靠门边的一张桌子,对每一个进来跟他打招呼的熟客说这店不错,味道好,装修得也上档次,不过我是第一次来,以前怎么就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好的地方?这地方是啥人投资的?看这阵势,老板的来头一定不校又说,这么高档的地方我可不敢常来,今天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咱们要是再想要碰面喝酒,从今往后只能到其它地方去了。刘三这么说就像是下发了一个通知,这个通知的意思是,这地方没有把我刘三放在眼里,一个敢于不把刘三放在眼里的人就是刘三的敌人,既然是刘三的敌人,你要是再去捧场你也就是我刘三的敌人,你也没有把我刘三放在眼里。没有人愿意做刘三的敌人,至少在通阳市是这样的。而且没有人会不相信,刘三有了这样明显的态度,这火锅店还能够再继续开下去。这事说起来给外地人听了很可能就像是在听一个笑话,在中国,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一个共产党领导下的地市级城市,仅仅是因为某一个人的态度问题,一句话,就能彻底地摧毁一个中型的私营企业。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不管是笑话还是传说,它都确确实实地发生了。赵海的火锅店在刘三去过之后的当天晚上就开始大批量地减少客人,到第三天的时候,店里的冷清程度就只能用门可箩雀来形容了。赵海是在开业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走的,当然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些故事,不过无论是啥样的故事都没有改变最终的结果,而且也不可能改变。没有人会关心赵海的去向,赵海不属于这个城市,尽管他给这个城市留下了一个价值五百万的店铺,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在通阳市的人民看来,一切都是应该的,花五百万元买一个教训,对于他那样一个有着几千万身价的人来说绝对值得。应该掀过去的那一页早就已经掀过去了,现在通阳市的人民生活得很好,刘三与区长当然更活得不错,还像以前一样的称兄道弟,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像山一样让人不敢面对的刘三; 像山一样沉重地压在通阳市人民心头上的刘三; 像强盗一样地逼迫着自己的战友的刘三; 你为什么还不死?! 安南在寂静的深夜里一遍遍地思想着刘三的时候,同时他还在想:我不应该恨他,不应该诅咒他,因为他曾经而且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其实,能够像刘三那样自由地活着是许多人一直渴盼的,在大多数的日子里,刘三是我们崇拜的对象也是我们不断向上攀登的动力,因为他让我们真切地看到了,这世上真的还就会有像他这样的人,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活着,而他的当初,也正和我们一样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当然了,没有谁会甘愿让另外一个人向我们强取尊重,即使我们真的生活得非常的差劲,即使那个人真的如帝王一样的高高在上,即使他是乐于助人来者不拒的刘三。但是我们心里也非常的清楚,要成为刘三那样的人,绝不是易事,通阳市的二百七十万人里面,也只出了一个刘三,所以类似于我们这样的大多数人,这一生注定了只能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所以我们不希望类似刘三这样的人存在,我们仇恨为富不仁的富人,我们仇恨贪婪无耻的官僚,但是我们更加的仇恨强权,因为我们不愿意屈从。 安南接了好几个电话。 穆长青说我找到刘三了,那件事也办成了,刘三当着我的面打的电话,他一句话就把事情搞定了。 马强说鉴定已经做过了,腾腾姓刘。 冯艳说刘三正在给腾腾办理北京市的户口,还给腾腾联系了一个国务院机关的幼儿园,他说他要让腾腾从小就受到最好的教育。 穆长青说刘三真伟大,我也真有福气,一分钱不花就揽下了上百万元的生意,我都幸福得不知道该怎么去感谢他了。 马强说钱已经给了,一百五十万,不过他还有一个要求,他让我和冯艳在三月底之前离开通阳,并且保证以后也不在他的面前出现。 冯艳说腾腾我是留不住了,你能不能跟马强说说,我可以把钱全都给他,只要他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不想离开他,这是真话。 安南说你考虑得多了,马强不会离开你的,他是一个好人。你千万不要在他跟前提钱的事,他已经够伤心的了,你们还是想想以后的事吧,告诉马强,今后不管去了哪里,一定跟我保持联系。 冯艳说我们准备回老家的县城,暂时还没有想到做什么合适,一切都随马强,只要他高兴啥也不做都行,反正这些钱足够我们下辈子花了。冯艳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肯定是这样的,安南在电话里听出她说话的腔调变了。冯艳说我也早就想回老家了,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家人。 安南心想女人说到底还是不如男人实在,你都无法面对了哪马强又怎么去面对?腾腾不管是姓马还是姓刘,都是你冯艳的儿子,可是马强呢,他有什么?一个人在他乡苦心经营了整整七年的时间,现在却一下子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且不说,还有腾腾,缠绕在他身边五年光景了,可是这个时候却有人告诉他那不是他的儿子,对他说我给你钱,拿了钱你就滚得远远的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五年的时间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有多少个白天与黑夜,有多少为家庭为妻儿艰苦奋斗的快乐与泪水?有多少夫妻间的欢爱又有多少的舔犊情深?可是他所无比珍视的这一切现在却都已经不可再续,而且终将成为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是的,作为一个长大了的男人,我们需要钱,需要钱来维持家庭,让我们的亲人尽可能地活得不比别人差,但我们从不做一夜暴富的美梦,我们脚踏实地,只要是人干的活我们都会去干;我们甚至不会在意自己的尊严与人格,我们忍受着可以忍受的一切,就是为了换取那一点点少得不能再少的报酬,为了家里亮着的那盏灯与灯下的那些许温暖。尽管这样,我们也没有抱怨过什么,我们不怨天尤人,不仇恨社会,但是为什么厄运总是要降临在弱者的头上?为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强权者要把他们的意志强加给我们?他们为什么不去死? 安南对马强说回老家也没有什么不好,拿那些钱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再生一个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几天你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一下,咱哥俩好好喝一顿,以后再见面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你说呢? 马强说我不想喝酒,我现在什么事都不想做,连话也不想说。 安南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把儿子含天叫到跟前,说,叫爸爸,叫我一声爸爸。 再过几天就是三月二十八日了。 在过去的几年间,每当到了这一天,安南都要费些心思,向刘三做一点表示。 不光是安南会这么做,通阳市有许许多多的人也都记挂着这一天,生怕自己会疏忽了。 其实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这一天是刘三的生日。 安南从知道刘三生日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忘记过,安南后来仔细地想过,在他所熟悉的人里面(这些人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战友、他的同学同事),能够让他记住生日的,除了儿子含天之外就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当然就是刘三。 三月二十八日这一天对于像安南这样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们可能不会给刘三带去什么钱物,但是他们必须要去公开地露一面,向刘三表达他们的友谊,并向在过去的日子里刘三所给予的帮助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每一年的这一天刘三都是最为大度的,他接受着人们的笑脸与不尽的祝福,答应每一个人提出的这样或者那样的求助。 他总是说,在通阳市,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不来找我刘三那你就是看不起我。 几年前的安南就是在刘三生日的那一天接受了刘三的帮助,那时候安南急需要一份工作,他想要到一家新开的大酒店去做管理人员。刘三当时就微笑着说我记住了,后天,后天你就去上班,上班后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去给你捧常 刚开始的时候安南确实为自己能够受到刘三的帮助感到荣幸,但是慢慢地,这种荣幸就变成了他的负担,因为他必须得时刻不断地向人们表明:我安南是刘三的人。对于安南来说,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一点,可是刘三所需要他做的,也正是这一点。在那以后的每一年,安南都会在刘三生日的那一天十分准时地出现在刘三的面前,像个小弟一样地说说自己工作上的事,再讲讲目前的生活现状,最后就是祝愿刘哥健康长寿。 每一年的景象都是相同的,三月二十八日那一天在刘三过生日的那家酒楼出现的人很多,几乎涵盖了通阳市的每一个行业。在这些人中间,有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有公检法的一把手,有企事业单位的头头脑脑,这些人都是可以坐下来与刘三一起推杯换盏的;另外还有一大部分人,他们是商户、包工头、各个宾馆酒店的老总等等。这些人跟安南一样是专门跑来露一面的,不是刘三请不起他们一顿饭,而是他们自己觉得配不上跟刘三的那些贵宾们坐在一起。酒楼一进门的大厅里摆有一张接待台,负责接待的是刘三的司机;台面上摆有顶级的烟酒,烟是整盒整盒的,酒却是打开了的,而且旁边还有一排溜的酒杯。这已经成了一个惯例,每一个来的人都可以带走一包烟,必须要喝一杯酒。刘三会看着你把烟拿走,陪着你把酒喝掉,然后才会对你说一些感谢光临的话,说我们是朋友,是可以交一辈子的朋友。这样的烟安南已经拿了七盒,这样的酒安南已经喝过了七次。 今年应该是第八次了。 今年刘三的生日宴会定在通阳市最豪华的酒店———龙腾国际酒店。 据说,刘三把酒店的整个中餐厅都包下来了。中餐厅一共有三层楼,可以供一千人同时进餐。 今年还是刘三的四十八岁生日,四十八岁绝对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鼎盛的时期,换了别人也许不是,但是对于刘三来说,却是千真万确的。 四十八岁的刘三就像是正午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通阳市的上空,向人们昭示着他的非同一般的浑圆与不可抗拒的万丈光芒。所以刘三才会在这个“非典”时期把这一次的生日宴会搞得不同与往年,所以人们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场面的热烈与盛大。 也许只有安南才清楚,刘三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要向人们炫耀什么,在通阳市,他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刘三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遗憾的了。 但安南却觉得这不是一个吉年。 美国倒是足够强大的了,可是偏偏就有伊拉克跟他较劲。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在这个世界上,不论你有多么的强大,总会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这还说明了,再卑微的人也有机会向那些强权者叫板甚至是施行报复。 人民生活正在蒸蒸日上的时候,恰恰就来了这么一场牵扯全球的“非典”。这又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不可预见的,也是无法阻拦的,要不然怎么会有“天灾人祸”这样的话? 安南尤其觉得这种不吉是针对着刘三来说的。 安南觉得三月二十八不是一个吉祥的数字,328,加起来正好是13,13本身已经带有厄运的兆头了,偏巧又是刘三的四十八岁生日,48,这两个数字用中国话说就是:死吧。 没有人知道安南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地玩味这几个数字当中所包含的隐意,以及他在玩味之时心中的那种不可言说的快乐。 天机不可泄露。安南每一次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总是升腾着一阵又一阵的激动与冲动。 老天有眼。安南每一次这么庆幸的时候,心里总是在不断地琢磨:那个置刘三于死地的人,他到底会是谁呢? 冯艳没哭。 马强也没哭。 安南当然就更不会哭。为着那件天机不可泄露的事,他想笑还来不及呢! 刚开始吃饭的时候,三个人都默默地,没一个人做声。不是无话,而是遭受了这样的变故,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吃饭的地点是火车站旁边的一个小店,也许是因为“非典”的原因,小店里吃饭的人很少。 一瓶酒。四碟凉菜。围着一张小木桌的三个人。 这是我去年写的两本书,安南说,等你回去了,安静下来之后,有空的话就随便翻着看看,书里面有好些事情都是你所熟悉的。 冯艳倒了满满的两杯酒,通阳市的特产——梨花醉。 我今年三十四岁了,马强说,我从老家出来的时候是两个人,现在还是两个人回去,要说多了点什么,也就是你的这两本书,还有你这个战友加兄弟。 安南说兄弟,你何必要说得这么凄惨呢?祸福原本就是相连着的,谁敢说你的今后不会是一帆风顺?我倒是想回老家,可是我能回得去吗?从当兵到如今,快二十年了,从老百姓到军人,再从军人到老百姓,就这么一个来回,一生中的二十年就没有了,我却还是在原地穷折腾,你说我折腾出了个啥?既没当官也没发财,既不是纯粹的农民也不是完全的市民,这还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我心里装满了崇高的伟业,干着的却是鸡鸣狗盗的恶心事,外表还得装扮出一副快乐的模样,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你好歹还可以回家,从头再来,我呢?你的将来肯定会比我好的,所以你要记住了,等到你好起来的那一天,一定别忘了给我打一个电话,让老兄我去分享一份你的幸福。 杯中的酒就快要见底了。 满上。马强对冯艳说。 冯艳默默地把酒满上了。 冯艳从下午开始起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他们带回老家去的东西很少,只有两个黑色的皮箱。 马强苦笑着说原本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该卖的卖了,该扔的扔了,所有带有通阳市记号的东西我都留在通阳了,从此以后我跟这个鬼地方谁也不欠谁的。 安南说你做得对,换了我也会像你一样这么做的,把钱拿在手里才最踏实;再说了,一个令你伤心悲痛的地方,也没有必要拿什么东西回去做纪念。 安南也曾试图跟冯艳说上几句话,无奈冯艳根本就不看他,他也就只好作罢。安南理解冯艳此刻的心情,他知道她的心情很糟,无论如何她都是一个母亲,一百五十万怎么能一下子买断母亲与儿子之间的那种血肉相连的牵扯之情?也许以后她会慢慢地淡忘,但是在这一刻她做不到,换了任何一个母亲都做不到,她的心里在这个时候除了儿子之外再也装不下别的事。 又一杯酒快要见底了。 马强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马强说这城市真他妈的了不得,连酒也这么呛人,狗日的。马强一边说着,一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主食端上来了,是一盘水饺。 马强一看见水饺就笑了,说,老哥不够意思,你请我吃这个,咱部队上给退伍的老兵才吃这东西,这叫滚蛋饺子,你做得不赖,我是该着滚蛋了,吃完了这盘饺子我就滚蛋,从今往后谁要是再跟我提起这个鬼地方我就跟他急。 马强终于还是落泪了。 冯艳看表。 安南招呼服务生过来买单。 就这样吧,安南说,别再喝了,我送你上车。 冯艳已经把两个皮箱提在了手里。 因为没有办理“健康证”,进站的时候安南被警察拦住了。 你俩走好,安南说,我只能送到这里了,你保重,兄弟! 马强返回身来与安南紧紧地拥抱。 再见。 再见。 距离刘三的生日越来越近了。 那个不祥的日子安南就快要看到了。 安南知道,那一天必定就是刘三的死期。既然你活得就像是个太阳,那么你就得去死,尤其是正午的太阳,因为正午过后太阳就要落山,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阻挡。 玲看出了安南心中的兴奋,却搞不清他兴奋的缘由。他的那种兴奋就像是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的压抑着不敢声张,又像是隐藏了某种秘密的小孩子一样的面带着让人无法揣测的神秘。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安南对玲说,天机不可泄露,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玲不屑一顾地说,无非是哪个不幸的小女孩又迷上了你的狗屁文章,除此之外,你还能有什么能耐?! 胡进的人又被抓了。 胡进的手下有十九个人,是汇集了三省八市的年轻小姐。 这十九个小姐都在胡进承包的美容美发厅上班,名义上是按摩技师,实际上做着的却是纯粹的皮肉生意。 胡进说打从过完年之后生意就不是很好,现在又赶上了“非典”,生意就更差了,有的小姐一天都揽不上一个活儿。可是就这也得坚持,干这行的谁都不愿意吃老本。无奈宾馆里住的客人实在是太少,没办法,就只好通过熟人四处拉客。 这就出事了。 领走小姐的那位男子是胡进的朋友的朋友,这位朋友岁数已经很大了,又穷,穷得连开房间的钱都掏不起,而且还要胡进给他打五折。 胡进不愿意,不是不愿意打折,而是不愿意让他把人带出去,怕出事。 小姐却愿意。小姐说只要给钱,去哪里都行。 胡进只好同意,于是小姐就跟着那穷鬼走了。 说起来让人觉得好笑,那穷鬼是骑着自行车把小姐带走的,趁着天黑,他把小姐带到了城东刚建好的大桥底下,然后就开始操练。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接触过女人的缘故,操练的过程仅仅进行了不到十分钟。穷鬼就觉得有些亏,要求再来一次。小姐说再来一次可以,你先把这次的钱结了,咱俩再说下一回的事。穷鬼不干,说你他妈的,是不是怕老子没钱?小姐说就是,我就是怕你没钱。穷鬼就恼了,说你到底干不干?你要是不干一分钱都得不到,贱货。穷鬼的这句话把小姐说得很火,也许正因为她做的是下贱的营生,所以她才最不愿意有人这么说她。小姐说你坚持要做也可以,我带你去找一间房子,咱们敞开了做,一直做到你满意为止。 安南说你别给我叙述过程,直接说结果,最后怎么了? 胡进说小姐后来带着那穷鬼到了她租住的房子,又打了一个电话,叫来几个社会上的小混混,把那穷鬼暴打了一顿,搜净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一共也就二百来块。不光如此,那几个小混混还把那穷鬼的自行车也给砸烂了。穷鬼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就报了警。 安南说哪的人抓的?分局还是市局? 胡进说出警的是朝阳街的派出所,属分局管。 安南说派出所是什么意思? 胡进说我也是刚刚才接到小姐的电话,小姐说派出所的所长说了,卖淫罚款五千,暴力殴打罚款五千,三天之内,只要交齐了这一万,就啥事都没有。 安南不语。 胡进说我倒不是垫付不起这一万块钱,我就怕那小姐出来之后要溜,又不能时刻盯着她,她要是一跑我可就吃亏大了。又说,可是不管她又不行,要是不交钱,她就得劳教,那她还不得把我给供出来,我总不能扔下摊子跑路吧? 安南说你对小姐讲,让她别担心,最晚不过明天下午,不用花一分钱,这事就能摆平,我保证。 胡进说多少总得花费一些吧?能够少交一半我就满足了,你是不是认得那所长? 安南摇头,说,所长我不认得,我认得刘三,明天就是刘三的生日,我会去跟他喝酒,恳求刘三帮助办这件事,你放心,无非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在你我跟前他可能是个人物,在刘三跟前他算啥?一个小角色而已。 故土。 故土就是故乡的土。 安南的家里就有一块故乡的土,用好几层红布包着,锁在衣柜的最底层。 这是安南他们老家人特有的习惯,在外谋生的人不论走多远,离家时都要带上故土才能出行,哪怕是一小撮。 安南的母亲是这么说的:带上它,它就会时刻保佑你平安,还会提醒你不要忘本,不论你活得好还是不好。 二00三年三月二十七日的这天深夜,安南在灯下抚摸着属于他的那一块故土。 这种情况以前没有过。 以往,只有在春节或是中秋的时候,安南才会这么做。 现在,他可能是想家了。 明天就是刘三的生日了,也许是这个日子让安南犯了愁,他不知道应该带一份啥样特殊的礼物去朝拜太阳一样灿烂逼人的刘三。 也许啥原因都没有,除了安南自己,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夜晚安南对着故土想了些什么,永远没有人会知道。 要是有人知道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