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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参加地下“国民党
因爸爸被关押、批斗,我受到邻里儿童们的歧视和侮辱,在我幼小的心灵上打下了一个无形的、重重的黑色烙印,在潜意识中种下一棵隐蔽而我自己又毫无察觉的敌视中国现政权的种子。我的父母,从小就给我灌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学而优则仕”的思想,总想长大了当大官,掌大权,发大财,过上天堂一般的生活。不想像父亲那样“面对黄土背朝天”当一辈子农民,过一辈子困苦生活。我向往杏树沟里煤矿工人特别是职员,在秀丽山区的洋房里过着舒适富裕的生活。可是,当我真的到杏树沟煤矿当上工人以后,却感到我的奋斗目标已经化为泡影。矿区职工的工作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轻松,他们的生活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富足美好。于是我失望了,情绪低落了,工作也消极了。就在我思想消极低沉的时候,有两个人在我不知不觉中靠近了我。 其中一个是高级工程师,他有文化修养,俄文很好,技术水平高。但他总以过去白俄矿主对他的器重和给予他的优厚待遇与他的生活现状相比,大有今不如昔之感。对矿领导不满,对现实生活不满,对社会制度不满,消极怠工。当时我很幼稚,只看到他有学识,待人和蔼,讲义气的一面而盲目对他崇拜。他经常把我领到他的单身住处去,请我喝葡萄酒,吃西餐,讲一些历史故事和他以往的花天酒地生活。听得我心馳神往,痴迷幻想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另一个人是会计师。他的父亲是有几百垧土地的地主恶霸,在土地改革中被镇压,土地和家产都分给了贫苦佃农。于是,他就由公子哥儿变成了衣食无着的流浪汉,为了报家仇和寻求生活来源,由解放区逃窜到当时的国民党统治区,当上了国民党军队的事务长混口饭吃,同时也学了些会计知识。后来他所在的部队向解放军投诚,他变成了解放军军官。在部队精简时转业到杏树沟煤矿,经培训成为会计师。他表面上工作积极,为人和气,内心里却对共产党怀有刻骨仇恨。他主动靠近我指导我学习会计业务,为我讲解古文和诗词,赢得我的好感。当他得知我家在土改中被斗争过,便逐渐地向我透露他的家庭身世,宣扬国民党制度如何好,军队待遇如何高,老百姓的生活怎么富裕。开始对他所说的话还持怀疑态度,经他一再灌输我便坚信不疑。增加了我对现实的不满情绪,加深了对他的感情。 有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高级工程师偷偷告诉我下班后到他住处去一趟,我以为又是请我喝酒给我讲故事呢。可是,一进他的房间就看到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与以往请我喝酒大不相同。在我落座之后,会计师和另外三个我不认识的人都陆续单独地来了,看样子是要举行一次小型酒宴,我感到很意外。虽然是在高级工程师住处举行酒宴,会计师却成了聚会的主持人。在略作寒暄之后,他扶正眼镜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一下每个人,一句一顿地说:“据可靠消息,台湾的‘国军’已经作好了‘反攻大陆’的充分准备,很快就要行动了。到了那个时候美国会出兵援助‘国军’,我们等待很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我们要组织起来行动起来,与‘国军’南北呼应,遥相配合,为‘党国’建功立业。等到大陆变成‘青天白日’的时候,我们就都是有功之臣了,不仅能光宗耀祖而且还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兄弟们,让我们举起酒杯预祝那一天早日到来!” 他们五个人都异常兴奋,把酒杯碰得叮当做响,然后就争着发议论表决心,话越说越多,声调越来越高。会计师连忙发出警告说:“兄弟们要特别注意!我们是要在共产党的统治下干推翻共产党的大事,是干的犯法有罪的勾当,所以我们的言行绝对不能让外人察觉,如果哪位不注意泄漏了秘密,我们就会招来坐牢甚至杀头的大祸。今后,你们之间不能发生横的联系,任务由我对你们单独布置,你们有事也要单独地秘密找我来谈,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特别保密。这是一条纪律,每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守不得违犯,谁要是违犯了别说我对他不客气!” 他一反常态,凶狠狠地发一通威以后,傲慢地将头往椅背上一仰,轻轻地举起一只手臂,用长长的小拇指甲理理秃顶周围的长发把秃顶盖上。翘起二郎腿,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当时很少见的黄色金属香烟盒,一按钮簧盒盖自动张开,从中取出一支过滤嘴香烟叼在嘴上,只听啪的一声从打火机里穿出一缕火苗,他慢条斯理地把火苗送到嘴边点燃了香烟,随后就从嘴里吐出一串白色烟圈。 待屋里的这几个人都肃静下来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的时候,他缓慢地从每天上下班随身携带时刻不离身的小提兜里拿出几张纸来,像捧读“圣旨”一样拉着长音读“宣誓书“:“我们自愿组织地下‘国民党部’,誓死效忠‘党国’配合‘国军’反攻大陆,严格保守秘密,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 他读完了“宣誓书”以后,把“宣誓书”的最后一页放在桌子上,让每个人都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捺上指印。然后他举起这张纸在大家面前一晃说;“这就是将来我们向党国请功的重要凭据。大家好好干吧,将来都前途无量!” 有一天会计师约我晚间秘密到他的住处,又和以前一样请我喝酒还讲一段“国军”在抗日时期与“地工”相互配合打了胜仗的故事,并鼓励我跟他好好干,以后他会培养提拔我。同时他还向我了解经常与我接触的人员情况。聚会那天他已经把他假慈祥真狰狞的面孔暴露无遗,使我对他产生极大的恐惧感,所以对他提问的情况我在草草应答以后就借口有事想要离开。他可能察觉到我的思想变化,立刻把脸沉下来,狠狠地按住我的肩头说:“我警告你,今后对我要老实点,执行我的命令不准有一丝一毫的折扣!如果我发现你欺骗我,那我就要毫不客气地对你执行纪律决不宽容!你现在已经是地下‘国民党’组织的成员了,是共产党的敌人——反革命分子了,你应该明白,你如果落在共产党的手里该是什么样的下场。只有坚决地跟着我干才有出路,未来才会有光明前途。”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纸和一瓶浆糊递给我说:“这些标语,内容都是宣传‘国军’即将‘反攻大陆’号召矿工以消极怠工、破坏生产的行动起来配合的。你要把这些标语都贴到重要道口等人多的地方。行动要隐秘,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万一出了事,打死也不能承认,更不 能泄漏我们的秘密。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如果任务完成的好,将来给你记功。我祝你成功。” 我只好唯唯诺诺地接受他交给我的任务。在一个黢黑的深夜,我战战兢兢地拿着浆糊和反动传单走向一个坑口,远远地看到坑口处灯火通明,工友们在挑灯夜战。我蹲在那里怕得心里打颤,头冒冷汗,腿肚子抽筋,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最后我稀里糊涂,一边晃晃荡荡地往家走一边把标语团拢团拢扔到路边去了。 没过几天就听人说,矿区里有人散发反革命传单,保卫科正在侦察。工会小组接连召开座谈会,让大家谈认识、回忆反常情况、与坏人划清界限。在这样的气氛中使我整天六神无主,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有一天我托病呆在家里,妈妈问我:“富子,这几天你怎么老是无精打采的,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啦?别老搁心里憋着,跟妈说说妈好帮你破解破解。” 我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上的话咽回去了。怕把参加“国民党”的事告诉妈妈会吓着她老人家,让她提心吊胆地为我担心。妈妈看我想说又不愿说的样子,用怜爱的目光看着我摇摇头叹息说:“你人长大了,可是你的心还没有长成啊。不要以为你妈光会做饭看孩子对外面的事都不懂,就有不痛快的事装在心里不告诉你妈,让你妈心急火燎地干着急帮不上你的忙!” 妈妈对我从小就特别疼爱,我有什么委屈的事都向妈妈诉说,可是现在这件事我实在是难以告诉妈妈,怕伤了她老人家的心。我心里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怕妈妈看见我哭为我担心难受,就躲到屋里趴在炕上偷偷掉泪。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与我妈妈对话说:“这是冯富的家吗?“是啊。”“他在家吗?”“在家。你们是谁呀,找他有事吗?” “我们是矿里的,他有病没上班我们来看看他。” 随着话音就进屋里两个人。我从炕上坐起来一看,是保卫科的两名干部,我的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子,估摸是参加“国民党”的事情暴露了。其中一个干部问我: “你是冯富吗?”我说:“是。”他打开黑色公文包拿出逮捕令让我看了,并向我宣布: “冯富犯有反革命罪,经上级批准执行逮捕。” 让我在逮捕令上签字,捺上指纹。随后就把一副冷冰冰、硬邦邦、溜光锃亮的手铐扣在我的两只手腕上。这时已经有几个身着蓝色警服、头带大盖帽的民警对屋里屋外进行全面搜查。我妈多少年来基本是足不出户,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所以站在屋角里吓得面无血色战战兢兢。 搜查结束警察要带我走的时候,我挣扎着到妈妈面前双膝跪倒磕了三个响头痛哭流涕地说: “妈妈啊——孩儿不孝哇,犯了罪,给家里带来了塌天大祸!妈妈,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把我忘了吧……” 妈妈楞楞的、呆滞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映。两名警察命令我站起来把我押到院外上了停在院门口的美式吉普车。这时我听到妈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汽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妈妈撕心裂肺呼喊“富子”的哭叫声,一声接一声响在车外,汽车越走越快妈妈的喊声也越来越弱。我扭头透过车窗看到妈妈在很远的地方,举着双手跌跌撞撞地追赶着我乘坐的吉普车。 接着就是我被关押在监所里,接受连续多次审讯,最后法庭以反革命罪判处我多年徒刑,投入劳改农场接受劳动改造。 我就是这样,在国民党叫嚣反攻大陆的一九六一年参加了自发组织的地下“国民党”,犯下了反革命罪行。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会计师和高级工程师这两个人的确切身份和真实的政治背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