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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再受训和过境搜集情报
因为我不在家,瓦丽娅临产,她就把妈妈接过来照顾她。岳母见我回来特别高兴,在过道里悄声对我说: “哎——哟——,你‘克’(可)回来啦!瓦丽娅呢,‘求’(就)怕生孩子的时候呃,你的不回来,‘塔’(她)的呢,‘草’(着)急的呢,天天的哭啊。” 瓦丽娅躺在床上满脸泪水,却笑着伸出双臂把我的头紧紧地搂在她的怀里。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喃喃地说: “你可回来啦,你可回来啦!这些日子我提心吊胆的担心你,怕你在外面出事。你不在家我就没了主心骨,可想死我了……” 我说: “这些日子我时时刻刻挂念你,梦见你在医院里生孩子难产,把我急的直跺脚,哭着跪在医生脚下求他救你……常言说人生难得一知己。难就难在遇到知己不容易,认识知己更难;认识要有一个磨难检验的痛苦过程,并且双方都得有坚定的互信和自愿为对方无条件献身的精神。不是知己也可以成为同床异梦的夫妻,这种夫妻必定是痛苦的人生、不幸的家庭。即是知己又是夫妻那才是美满的姻缘,哪怕是过着吃糠嚥菜、提心吊胆的苦难生活,他们的心灵也必定无时无刻地在阳光照耀下欢乐地跳动着。我对这次过境的经历感慨颇深,我们的未来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险和不测,我必须把我的家乡住处,父母和姐姐的姓名、年龄、相貌告诉你,万一我发生什么意外,以后在需要和有可能的时候你可以去寻找他们。即或现在用不着,待孩子长大以后也要告诉他们,在条件允许的时候好去认祖归宗。” 在我把有关情况告诉她以后,又认真地告诉他: “我的真实姓名叫‘冯富’,在伐木村的名字叫‘汪洋’,克格勃给我起的秘密代号叫‘杨柳’,这几个名字都是绝对要保密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对我的公开称呼,还是继续叫爱称‘米沙’好了,不必改变。” 没过多久我的妻子就生下了一个女孩儿,清秀俊美很像她的母亲,哭叫的声音也很甜润。她是我们俩人爱的结晶,给我们增添了无限的乐趣。瓦丽娅的母亲因为有了外孙女也变得年轻了许多,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帮助我妻子把孩子伺弄得干干净净。孩子娇嫩的啼笑声,大人逗弄孩子的“咦、啊”声,都变成了音符飘荡在我的居所。有了孩子使家庭充满欢乐,无形中心里的郁闷和忧愁被一扫而空。 平静和谐的生活没过多久,鲍力雅就把我送到一个特殊的营房去受训。开始由一位教官像训练新兵那样,让我在操场里跑步、跳高、跳远、爬越障碍、过独木桥、匍匐爬行,做各种提高耐力、攻防技巧等基本动作,像是检验我的体能和智能是否符合某种标准,有无训练价值。经过这一阶段检验以后就开始了正式训练。每一个科目的训练都有专门教官。我这次接受的训练内容有: 1、机动车驾驶。 在开始训练的头一天,鲍力雅陪同一位上尉军官来到训练营向我介绍说: “这是请来专门教你驾驶的教官,你称他教官或者老师都可以。” 然后他面向教官,指指我说: “你就叫他小伙子吧。” 我向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伸出手去握握他的手说: “老师您好,让您受累了,我一定认真学习,请多赐教。”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 “好小伙子,我一定把你所需要的东西都告诉你,有不明白的地方你随便问好啦。” 说话间我注意打量了这位教官。他是典型的俄罗斯族人面孔,在军官大盖儿帽沿儿下面,有一双深陷又不停转动的蓝色眼球,眼眉和睫毛都长长的而且白中透黄,高高的尖鼻子下面的那两片薄而又小的嘴唇呈酱紫色,有点发黑的面庞上长满了汗毛并有多条深浅不等的皱纹。两手粗糙又带油污,身形单薄,背微驼,腰带扎得松松懈懈,皮靴上油渍斑斑。走路时上身微微摆动,酷似俄罗斯工人的形态。看样子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 教官先讲理论,即机动车包括的车辆有:两轮摩托、三轮摩托、四轮和四轮以上的轿车、吉普车、中型卡车、小客车、大客车、大货车、重型货车、槽车、牵引车等其他各种专用车辆,不论是轮胎式还是履带式的,凡是以燃油为动力用机器开动的车辆都属于机动车。因为车辆的用途不同,它的规格、构造也不完全一样。但是油路、电路,传动、走行、操纵、刹车、显示等系统却是基本相同的。教官在不同车型的图纸上分部分展示、讲解该部分的结构、功能、与相邻部位的关系等等。对社会上常用的车辆易于发生故障的部位、部件,以及排除故障的方法、应急措施,都作为重点讲得特别详细,其他车种则作为辅助内容讲得非常简略。每当讲完一个问题,他总是用慈祥的目光盯着我问:小伙子你听懂了么?你把我讲的要点复述一遍。当我回答完整正确的时候他就高兴地笑着不断点头连连说:很好,很好。我回答不准确或有错误的时候他也不生气,就重新讲给我听。然后还问我:小伙子,你听懂了么?把我讲的要点再重复一遍。甚至有时因为我回答的不好他就多次反复提问,耐心倾听,不断提示,直至我完全理解弄通为止。从来没有不耐烦,对我冷言冷语的时候。 课堂上讲完以后,就进行实际操作训练。训练的次序是先两轮后三轮,再后是四轮和四轮以上的车辆。首先由教官对机械发动、挂挡、给油、启动、转向、换挡、加速、减速、刹车等一系列操作过程逐一做出示范,然后再由我循序渐进地实习操作,直至纯熟为止。在能够熟练驾驶之后,便提高了训练的难度,教了一些特技动作。如突然加速、突然停车,急转弯、急掉头,上下坡突然加速、突然停车,过独木桥、过沼泽地、过路障、过陷坑等等。在训练过程中教官还不时地暗暗在车辆的某些部件里放置障碍物,使车辆失灵、失控,让我寻找原因恢复正常。操作训练的重点是对摩托车、小型客车、大货车的驾驶和故障排除。训练场地很大,所需设施一应俱全。 在场地训练完成以后,教官又把我带到训练营附近的公路上进一步实习训练。可能是边防公路的原因仅有极少军车通行,几乎见不到民用车辆,很适合实习训练。教官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面监督指导我操作,一面向我讲解有关交通规则。还特别地教我如何发现特定目标并隐蔽尾随,怎样发现、观察对我跟踪、追逐的车辆和甩掉、冲撞它们的办法等等。 在这个科目全部训练完成的时候,教官嘴上叼着“马合洛”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小伙子你的课程全部完成了,你很聪明,理解能力很强,我很喜欢你。” 随后拍拍我的肩膀说: “小伙子,祝你好运。希望以后我们还会见面。” 他亲切地注视着我的面孔,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摇晃好一会儿才松开,上身一摇一摆地走向他的汽车,打开车门后又转过身来向我招手。我快步跑过去紧紧地和他拥抱在一起,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咕咕囔囔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双手搭在我的肩上,面无表情地打量我,嗫嚅着把手收回,钻进汽车加大油门,疾驰而去。我泪流满面两眼模糊地站在那里许久,许久…… 2、 枪械使用。 这个科目的训练教官是一位三十左右岁的年轻上尉,他瓜子儿脸,高挑个儿,肩头平平,昂头挺胸,典型军人气派,对训练要求非常严格。 也是先从理论讲授开始。在挂图上讲解各种手枪、步枪、冲锋枪和机关枪的结构,各部件的名称和它的作用。如手枪的枪柄,是握枪、装弹夹用的,弹夹是储藏子弹用的,枪膛是供发射子弹用的,准星和缺口是射击瞄准用的。枪弹是由药筒、底火、发射药、弹头构成的。弹头的射出,是由射击人扣动扳机,击打撞针,撞针击发弹壳底火,引发药筒中的发射药把弹头推入枪管,在来复线的作用下,使弹头由枪口旋转喷出,以增加射程和命中率等等。然后拿出实物逐件分解,再逐一组装起来。在教官做出示范之后再由我对所讲解的武器逐一分解组装。特别是对后来让我携带的那种手枪,直到把我眼睛蒙上也能用手摸着,拆、装的熟练程度才停止分解、组装训练。 在讲解各种枪支的不同性能、用途和对枪支的分解、组装训练之后,就开始了射击训练。这个营区里有个地下射击训练场,靶场里设有固定和游动的人体靶,靶场外面还有弯曲、交叉的走廊,在走廊的两侧有多个关着门的房间,初次来到这里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在射击训练时,先由教官作示范装弹、子弹上膛、瞄准、扣动扳机等动作,然后再让我操作。在这一段训练中要求特别严厉 如:没有指令不准动作,枪膛里只准装进三发子弹,臭弹必须立即退出不得再用,特别是持枪时枪口必须朝下,没装进子弹枪口也绝对不准对人。教官重点训练我手枪射击:侧立,举枪,瞄准缺口、准星、靶心三点成一线,闭住呼吸,徐徐扣动扳机。射击三发子弹后就检验一次靶子,指出我在射击动作中的缺陷,然后再打。在我射击动作熟练、命中率较高之后,就教我打各种游动靶子了。打游动靶子与打固定靶子的要领基本相同,只是更灵活更自如些,提高了一个层次。 游动靶射击训练结束以后,就开始了模拟实际训练。先是教官领我到走廊边上的一个房间,里面放着两个模拟人形靶子。他告诉我在他暗中把人形靶子的位置变动以后,让我进到房间迅速发现人形靶子,立即向头部开枪,既要快,又要准。在达到他要求的标准以后,又让我到有套间和多个房间的单元里去,向在不同位置藏着不同姿势的人形靶子射击。经过反复训练,直到我能做到出枪快、射击准确率高、转移迅速、不留痕迹时为止。 整个训练期间,教官没有露过笑脸,总是用鄙夷眼光瞟视我,经常用训斥的口吻命令我,趾高气扬,大国沙文主义作风严重。在训练结束的时候,他理了理油光光的黄毛卷发,擦了擦锃亮的皮靴,拉拉衣襟,整理一下武装带,像没有看见我这个人一直站在他身边为他送行一样,便昂首挺胸迈着军人的步伐离我而去。 3、 格斗。 这个科目没有理论课,一开始就到一个训练厅里换上服装,戴上头盔、护具,由教官一边操练一边讲解。整个科目归纳起来有两大部分: 先是教进攻击打和防守退避。击打的要害部位是太阳穴、双眼、鼻、口、下颏、心窝、两肋、小腹、前裆、膝盖、小腿、踝骨。打击的要点是,出手要快、击打要准、爆发力要强、动作要狠、身体要稳。防守退避的要领是,手疾眼快,步法灵活,回避正面,顺势侧击,有搪、档、拨,退中有进,防中有攻。跟拳击差不多,但可以用脚踢、踹、绊。 随后教摔跤和爬、摸、潜行。摔跤的要领是,抢先抓住对方的薄弱部位、设法使对方失去平衡、巧妙利用对方的发力,顺势推拉,施以压、抗、背、绊、摔,等技巧制伏对方。爬、摸、潜行的要点是,准确把握前进方向,灵活利用地形地物,体位越低越好,动作敏捷利落,蹑手蹑脚不出声息,注意听、察周围动静,反映快速等等。 这个科目训练讲解的比较少,主要靠交手演练来提高手眼身法步的技巧。一个动作要经过多次交手、摔打才能体会到技巧的所在,熟练掌握其要领。中等个儿胖墩墩的教官,从来不穿军服,待人和气,寡言少语,善于用动作教我领悟其中的奥秘。在摔打中多是点到为止,经常帮扶我,特别注意我的安全。 这次训练结束以后我又回到厂里继续干我原来的工作。到转年也就是一九六九年的春天,气候已经转暖的时候,鲍力雅急匆匆地把我带到边防哨所的一个办公室里对我说: “现在中国在两国界河间的一个岛子上挑起事端,他们要强占属于苏联一方的一个小岛,局势非常紧张,很可能由小的交火演变成一场相当规模的战争。现在派你到中国去,收集边境一带的军事调动和部署情况,老百姓的动态和社会治安状况。因为情况紧急所以你的行动要快,又因为你收集的情报很重要所以一定要准确。现在中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边境上一定查验很严,你到中国境内不要随意打听情况,要多听多看。在一个地方不要停留时间太长,以免引起怀疑。要注意掩护自己的身份,安全第一。我等待你完成任务顺利归来。” 我按照事先与鲍力雅商量好的方案,经过上次潜越国境的路线在那个小火车站混上火车。虽然在火车站和客车上对旅客查验得比上次更严格,但是由于我有了前次潜入的经验,胆子壮了,对查验人员能够应对自如,便安然地坐上开往内地的火车。我拿着从售货员那里买来的《解放军画报》凑到几个高谈阔论的小伙子附近坐下,假装津津有味看画报的样子窃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一个高挑个儿,大眼睛,高鼻梁,一身工人装的青年,面带愁容说: “现在中国和苏联两国的关系紧张到了极点,眼看着就要开战了。要是真的打起来可就毁啦,像咱们住在边境上的老百姓可就倒了血霉。这大国沙文主义的老毛子实在是太可恨,简直把人都欺负到家了。” 他边说边握紧拳头,握得手指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满脸怒气两眼喷火。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穿着铁路制服,面庞白皙戴一副金丝眼镜,举止文静的人说: “对于当前引起边境局势紧张的原因得从头说起。沙皇时代我们在界江那边有大片领土并设立了官署,俄国派来骑兵哥沙克把我江东六十四屯的老百姓用铁丝穿上,在刺刀和子弹的驱赶下投入江中,无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鲜血染红了江水,同胞们的尸体在江面上沉浮。由于满清政府的软弱无能,江东大片领土被沙俄强占去了。” 一个带狗皮帽子农民模样的中年人抢过话题接着说: “俺爹说老白毛子党那个时候修这条铁路是一步一个卢布,一个卢布顶咱们“关贴”钱十来块。在铁路道班上干活一个月开六十个卢布,买一袋儿沙子面用咱们的“关贴”才一块钱,待遇可好了。道班工人挣够了钱把上班的挂牌儿一卖,由别人拿这个牌儿顶他上班干活,他就可以拿着钱,回老家治房子治地享清福去了。那时候的老白毛子党,比现在的红毛子党,可强多了。” 一个背着绿书包、头上扎两个小辫的女中学生白了他一眼说: “同志,你说的不对。满清的时候慈禧太后祸国殃民遭致八国联军进北京,当时的世界列强要瓜分中国。沙皇俄国为了独霸东北、掠夺中国资源,派兵进驻东北各个军事、政治战略要地掌管地方政权、保护修建所谓的“中清铁路”。这条铁路北起绥芬河南至大连,中起哈尔滨西至满洲里。所说的一步一个卢布,那都是沙皇俄国掠夺中国老百姓的血汗钱,是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给外国人修建铁路,外国人再用这条铁路运兵来侵略中国,并用它运回从中国掠夺的物资。这才是无可争辩的、铁的、中国屈辱的历史事实。” 姑娘的话音一落便响起一片掌声。人们都用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位中学生。那个戴金丝眼镜、举止文静、穿铁路制服的人又接着说: “这位同学说的很好。沙皇俄国是侵略成性的国家,在历史上给中国造成过极大的损伤和威胁。沙皇俄国不仅在中清铁路沿线各战略要地开商店,设银行,修教堂,建工厂,筑兵营,立衙门,还在旅顺口修建了永久性的海军基地。他们所到的地方都有供家属居住的洋房,度假休闲的别墅,游泳嬉戏的场所,歌舞餐饮的酒吧,骑在中国老百姓的头上,过着奢靡的生活。他们的官员可以管理所在地的中国地方事务,不亚于国中之国。这些都是老话,是沙皇时代的事情。 苏联十月革命成功以后大谈国际共产主义无私援助,后来又有了社会主义阵营,牢不可破的友谊,磐石般的团结等等高尚的词藻不一而足。其实都是从他们本国的利益出发,援助是形式,控制是目的。抗日战争期间苏联和日本签有互不侵犯条约,在抗战胜利大局已定,它才对日宣战出兵东北。苏军受降日本在东北的关东军后,不光把日军的军事物资运走,还把我们的大量工业设备,社会物资都作为战利品运走了。也并没有立即主动把沙俄时代强占中国的旅顺海防军事要塞、中东铁路无条件地归还给我国。在中国搞建设的时候,他们给予的技术、设备援助也并不都是上乘的,更没有尖端的。甚至把一些陈旧的机器表面喷涂一下,也拿来‘援助’给我们。在我们不同意他们提出的,中国应当在‘社会主义大家庭’中分工生产农产品提供给他们,用以换取他们的工业品、以共建联合舰队的名义在我海军基地设立长波电台、他们的飞机可以在我们领空飞行等等损害我国主权、利益的军事、经济、政治要求以后,便单方撕毁对中国的援建合同,撤走专家,施压要挟。抗美援朝期间苏联所提供的军事物资,都要由中国来按价清偿。不仅在中国困难的时候,他们卡我们的脖子,落井下石,而且还拉拢帝国主义国家意欲以原子武器偷袭中国。大家想想看,他们所说的和所做的根本是两码事,就是以欺骗、威胁、甚至政治流氓的手段,要把中国纳入他们的统制之下任其摆布、压榨,就其本质而言与新、老帝国主义没什么大的区别。 无庸讳言,在斯大林执政时期对中国的态度还是比较好的,给了一些切实的援助,有一些军人为了中国的解放事业牺牲流血,有些专家真心实意地帮助中国,苏联人民对中国的友谊我们是不会忘记的。国际共产主义援助是相互的,中国人民在苏联的十月革命和反法西斯的卫国战争中也曾做出过应有的贡献,我们把它视为义务。” 满车厢的人都被这位的精彩演讲所打动,先是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随之便有一个青年站到坐席上挥拳舞臂高喊:“反对侵略”!“保卫和平”!“保卫祖国”!“打倒苏修”!等口号,群情激愤齐声和之。我也情不自禁地随之振臂高呼。 我乘车首先到了离边境较近的中等城市彤江市。在市区中心一家比较讲究的旅馆办理完住宿手续以后,就立刻出去走街串巷,逛商店,游公园,特别是到那些能反映城市治安状况的交通枢纽、物资仓库、工厂、医院等地去观察。结果出乎我的预料,市区秩序一片井然,街上行人从容不迫,物资供应充足,公园游人怡然自得。除了在铁路与公路相交的立交桥下布设多门高射火炮外,在其他地方没有看到任何军事布防,街上也几乎看不到军人。在立交桥边上有几个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我装作散步的样子凑了过去,偷听他们说些什么。一个身着黄军装斜跨背包腰束皮带的小伙子很不服气的样子说: “你说的没道理!我们现在海陆空军种齐全,国防力量强大无比,怎么能允许苏修的军队越过界河跨入我们领土一步!告诉你吧,不大打则已,要是大打,我们不是把他们的军队消灭在大江里喂甲鱼,就是我们打过去把江东六十四屯全都收复回来。别看苏联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对中国虎视眈眈,它是个纸老虎不堪一击……” 这个小伙子越说越来劲,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但他所说的话大都是没有根据、不切实际的。他的爱国热情很高,斗争性很强,值得赞佩。显然他是个涉世不深,不懂历史、不了解国情、对世界斗争形势一无所知,满脑子文化大革命口号的初中学生造反派。他说的这番话显然是对某一种观点的反驳。 方才没说完话的那个中年男子耐心等待青年大发议论之后,吸一口烟,理理整齐的分发接着说; “如果中国与苏联交战的话,可能有三种形式,那就是大打、中打和小打。要是大打,论综合国力、综合军力和尖端科技我们不及苏联,但是我们在某些个别领域并不亚于它。特别是我们有经过战争考验和训练有素的军队,刻苦勤奋的十亿人民,广袤的国土资源,英明领袖毛主席和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与苏联交战取得最后胜利是不成问题的。在朝鲜战场上打败以美帝为首的联合国军队就是明证。不过要是打起大仗来绝对不会像小兄弟方才说的那样可以一鼓作气地打到苏联内地去。需要经过较长时期地坚苦鏖战,战线可能犬牙交错,有进有退,有得有失,变化无常,将成为抗日战争式的持久战,但与抗日战争又有所不同……如果中打,那战场可能只局限在中国的东北和苏联的远东。中打的本身就说明两个国家都不愿意打持久的消耗战。这是一种常规战的打法,可能很激烈,但是打到一定程度,达到某种条件,战争就会停止。现在这种状态就是小打,在边境上双方边防部队不断发生磨擦,紧张一阵,松缓一阵,有时还打得很激烈,但交火的范围仅限于边境线上,不扩大战斗的范围。究竟能出现哪种打法,受国际和交战双方国内诸多条件、因素的影响与制约,情况复杂,可变性与偶然性并存,我们一般群众是难以分析预料的。” 这个中年人的议论,吸引一些过路人驻足旁听。许多人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其中有一位须眉皆白,两眼炯炯有神,拄着一根黝黑发亮的手杖,身着一套已经洗得变成淡青色吊兜干部服的老人,接过话茬慢条斯理地说: “依我看呐,这个仗打不起来更打不大。大家都用不着心慌。根据是什么呢?我以为:首先,我们中苏两国人民是友好的,是热爱和平反对战争的,老百姓的意愿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都不能违背。何况我们的人民政府是一贯维护和平不主张用武力解决争端的呢。这次边境冲突是由苏方挑起的,相信在他们冷静之后是会停止动作的。其次:中国和苏联都是共产主义国家,虽然现在有很大分歧,毕竟信仰的都是马列主义,在理念上仍有许多共同点和相通之处,难以一下子就反目成仇,而且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还在生效,它会对两国动武起到一定的制约作用。第三,现在世界处于冷战状态,美帝国主义要当世界宪兵独霸世界,社会主义阵营是它的障碍,苏联要与它争雄。目前就苏联来说,苏美之间的矛盾是主要的、突出的,中苏边境争端是小事一段,所以它绝不会因小事误大事扩大中苏边境的武装冲突。第四,中苏两国的经济实力都不够强,对内还不能最大限度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对外还不具备压倒一切敢于来犯的强大敌人的军事实力。都需要努力发展生产,不断增强国力,逐步改善人民生活状况,迅速提高军事科技水平,以应付变幻莫测世界形势的风云突变。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粗浅见识,随便说说不足为凭,错误的地方在所难免,请各位多多指正。” 这个时候一个人指着在公路桥下的铁路上徐徐通过的一列军车说: “你们看,那是什么武器?” 大家顺着他指的那辆平板车远远望去,果然是一件与众不同的火炮。至少有六层,每层有多只炮管,管身长有一米多,口径约十厘米的集束发射装置。有人说它是新式喀秋莎,也有人说是多管火箭炮,还有人说是导弹发射器,胡乱猜测,争论不休。而我则把精神专注在对军列的观察上。这趟军车上载有载重汽车、重炮牵引车、远程重炮、喀秋莎炮车、四管高射炮,探照灯等炮兵所需的各种装备器具。显然这趟军车运载的是一支装备精良的炮兵部队。这正是我所要收集的军事动态和军事装备质量方面的重要情报。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议论的时候,有一队佩带值勤袖标的红卫兵,迈着整齐步伐,手擎《红宝书》,高呼“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打倒美帝”、“打倒苏修”等口号来到近前。领队的对着大家把手一扬以命令地口气说: “走开,走开,有什么好看的!这是军事要地,以后不准靠近!” 在这观看、议论的人们便立刻不声不响默默地四散离去。 为了了解到边境上中国军队的运动和布防情况,以及住在边境地区老百姓的动态和当地政府所采取的措施,我必须冒最大危险潜入到边境地区去。 我提前在旅馆退了住宿,来到候车厅的长椅上坐下来,一面与身边的旅客攀谈,一面仔细观察候车室里面的各种动向。候车室里的人熙熙攘攘,人声嘈杂。去内地的售票窗口前面买票的人排成长龙,去边境方向售票窗口前买票的人则很少。值勤的警察增多了,还有红卫兵帮助维持秩序。临到去边境的客车还差十五分钟开车的时候,我快速走到专卖去边境车票的售票口,买一张去口岸站的火车票。售票员迅速从票箱里抽出一张客票在“日付机”上打上日期,连《边境居民身份证》都没打开看一看就扔出窗口说: “都快开车了还慢慢腾腾的,赶不上这趟车今天就走不了啦。” 在通过剪票口的时候,民警看见我手里举着边境证便一摆手说: “快剪票上车,再晚一步就开车了。” 就这样我顺利地登上了去边境的客车。 车厢里的旅客稀稀落落,我选择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人对面坐下。车开以后我主动与那个农民搭话: “你到哪儿下车啊?” “我到口岸站下车,你去那里?” “我也是。你家住在边境吗?” “是。” 他用报纸和黄菸沫,卷一支纸烟,划根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卷烟头部由暗红变成火红一闪,又变回暗红色,同时有细细一丝白烟儿,从烟头处轻轻升起。旋即从这位农民口中喷出一股烟雾吹散了卷烟头上的烟灰,强烈的老黄菸辣味儿钻入我的鼻腔,刺激得我咳嗽不止。他浓眉下的两只大眼隐含笑意地眯缝起来,向我点点头表示歉意,并用两只大手搧散他喷出来的烟雾。于是我就笑一笑点点头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吸烟,不过我吸的烟,没有你的烟那么冲。” 我边说边从挎包里拿出几本从彤江市买来的卷烟纸放在靠他那边的茶桌上。这种卷烟纸,是用烟厂制作香烟时,裁掉的纸边子做的。随后我又从挎包里拿出铁烟盒,从中捏出一点云南烟丝和蛟河黄烟沫混合成的烟料,放在一张卷烟纸上递给他说: “大哥,你尝尝我这菸,它有劲儿又不冲,比香烟都好抽,价钱还比买香烟便宜得多。” 他立刻显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连连摆手说: “谢谢,口重的菸我抽惯了,别的菸我抽不来。” 他虽然嘴里这么说,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在我递给他那金黄色的菸料上。我又把菸往前递一递说: “大哥,别客气,我们能坐在一块儿就是缘分,更何况菸酒不分家呢!尝一尝又有什么关系。” 他推辞不过就把手里的菸掐掉,双手往裤子上蹭两下擦掉沾在手上的烟灰,一边伸出双手把菸接过去一边连连点头说: “真不好意思,那我就卷一棵菸尝尝了。” 他麻利地卷好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眼睛闭住气品烟味儿,然后缓缓地把烟吐出。慢慢地睁开眼睛笑笑说: “好烟好烟!香味儿特浓,又没有邪味儿。抽到嘴里特别绵软,挺有劲儿的。抽了你这烟,真是有口头福哇!” 他显露出特别高兴的样子,话也多起来了。我借机送给他一些卷烟纸和烟沫与他拉近关系,以便从攀谈中套取情报。 在谈性正浓的时候,他突然指指车窗外说 “你看这家伙像个大面包,是拉大炮的,可有劲啦,怎么停到这了?” 我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远处与铁路并行的公路上停着一辆大型牵引车。他接着说: “你别看它外皮漆的花拉呼哨的,它还是从法国进口来的呐,人们都管它叫‘戴高乐’。我看到很像戴高乐那个‘大酱块子’脑袋的样子。” 说完这话他脸上的沉重表情竟然一扫而光,并且还诙谐地呵呵笑出声来。他用我的烟纸、烟沫,卷棵烟吸着后,指着车窗外公路说: “最近这几天夜里这条公路上可忙啦,解放军的汽车、炮车、坦克轰隆隆地不断条地过。车都不打开灯,天漆黑的又不能靠前,光能在远处看个抹抹糊糊的囫囵个儿外型,反正是过了不少兵车。兵车这么一过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主心骨了。前天公社下来通知,说是打起仗来这一带可能变成前线,叫家家准备够三天吃的干粮和喝的水好在逃难的时候用。可是老百姓都不听,相信解放军能够打败老毛子兵。不少年轻人都想在打起仗来的时候去前线给解放军运给养,岁数大的人多数想守着家死也不愿离开一步”。 说到这里他又指着窗外远处公路说: “你看跑得有多快呀!”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有一辆中型坦克正在全速疾驶。在它后面留下一条长长烟尘。我看到的坦克和重型牵引车完全可以证明这位农民所说的情况是真实可信的。 火车进口岸站的时候走得很慢,轨道两旁和站台上挤满了扶老携幼,背扛行李、衣物的人群。站台上寻找伙伴、呼亲唤友、儿童啼叫、维持秩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但人们之间都很友好,没有争吵、斗殴的现象。 这趟车在口岸站停一会儿就掉头往回返,所以我没有下车。在混乱中,我把座位换到来时的另一侧,靠窗坐下,以便在回程时可以观察到铁路另一面的情况。车厢里的人挤得满满的,都是怕发生战争遭遇危险,去内地投亲靠友躲避灾难的。 列车返回时在离口岸车站不远的地方,我看见山口后面的山窝里有军队搭起的行军帐篷,还隐隐约约看到山窝深处有炊烟袅袅。过了山口就是一小片开阔地,在开阔地上插着密密麻麻的小红旗,还看到有工兵在插红旗的区域挥镐刨坑,可以肯定这是一处有军队驻扎的布雷区。在通往大山深处的山间公路上有军车往来。我所听到和看到的情况,都说明中国是在认真准备打一场抵御苏联入侵的防御战争。中国老百姓,特别是青少年,都对俄国在历史上对中国的侵略和现代苏联对中国的虚伪、欺压,早已义愤填膺。如果苏联真的在边境上挑起战争并进军中国,必将遭到中国军民同仇敌忾的奋力反击,其结果失败的必定是苏联。我虽然已经投靠了苏联,但对生我养我的祖国能有今天这样强大的军队和团结一心的人民,使我不由自主地在内心中出现一种无可名状的骄傲与自豪。转而,又思绪混乱,心乱如麻,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正在这时听见后面车厢里传出: “各位旅客,现在开始验证了。因为旅客特别多,为了加快验证进度,请都把证件准备好。” 这声音像有人用木棒猛击我的脑门儿一下,顿时使我从‘梦’中清醒。仔细一看,火车已经进了我要下车由此过境回苏联的那个小站。我赶紧迎着验证的人往车厢后面走去,同时从背包里取出我的假《边境居民通行证》擎在手上挤向车门口,这时列车已经停稳,列车员打开车门,我把假《边境居民通行证》在列车员眼前一晃就下了车。同我一起下车的有三四个人手里都拿着边境居民通行证,车站收票验证的人以为我们都刚在车上验完证,就看也没看地把我们放行了。 在我顺利地回到苏联边境一边以后,鲍力雅立即把我接到就近的一所公寓里听取我的汇报。他听得特别认真并对一些重要细节反复询问直到彻底听懂弄清为止。同时对中国边境的驻军、布雷区及彤江市高架桥下的高炮阵地等处所,都一一让我画了详图还在图下注上说明。他让我在公寓等了两天,第三天回来对我说: “你带回来的情报很有价值,领导机关很满意。让我陪你到疗养院去休息些日子再回工厂上班。” 同时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厚厚一叠卢布递给我说: “这是上级对你的奖励。” 鲍力雅带我到了一个海滨疗养区休养。疗养区是在一个大海湾里,陆地三面由高高低低的丘陵环抱,面向大海的一面约有一公里长月牙型的大海滩,滩上都是软软的细沙缓缓地伸向海底。天气好的时候,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恨不能把天上漂浮的片片白云都清晰地映照出来,在远远的一条线上与蓝天融为一体。涨大潮、刮大风下大雨的时候,大海则变得咆哮澎湃,一排排卷着白珍珠般的巨浪呼啸着从神秘莫测的深海涌上海滩,激烈地拍打岸边发出嘭、嘭响声,海滩上空空荡荡,一片迷茫,即或见到几个人影也来去匆匆,惟有海鸥在浪尖上展翅盘旋,发出欢快的鸣叫声。天气一旦转好,来这里游泳、日光浴和观光游览的人们立即蜂拥而至,幽静的沙滩立刻热闹起来。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大海,更是第一次在这样优越的环境里休养,真有乐不思蜀的感觉。大海使我胸襟大开,忘却了一切烦恼。我经常独自一人站在海边远眺太阳从海里喷薄跃出,朝霞映红海面的景色。我也经常躺在沙滩上把自己埋在细沙里一面沐浴阳光,一面观赏蓝天下不断变幻形状的浮动白云,自己的思绪被融入童话世界中像一匹野马在美丽无垠的草原上任意驰骋。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和伙伴儿们在河中游泳嬉戏,而今身临大海怎能不投入她的怀抱尽情畅游。所以除了天气不好以外,我几乎天天泡在海水中尽情地享受着大海对我的爱抚。我在海中时而奋力畅游,时而仰卧在水面上闭目小憩,特别是在微风乍起卷来层层小浪的时候穿游在波峰浪谷之间则别有一番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妙趣。 我虽然在这里吃的好,玩儿的痛快,休闲自在,但是因为挂念瓦丽娅和孩子,就提前结束疗养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