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建聊完后，到楼上去，雨若躺在床上睁两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注意到我来了，她说：“工作谈妥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然后躺到她身边抱着她，她也一把抱着我说：“下午，你不在我身边，我好怕。”

　　我一下子内疚起来。难道我跟陶卉幽会的事情被她知道了？但是我又一想，她是知道我现在不行的，她根本不用怕我做对不起她的事情，那她怕什么呢？难道是怕这房子？

　　我问她：“你怕什么啊？”

　　她说：“我也不知道，怕你离开我，又怕你出事。”

　　听她这么说，我提起的心放下了一点，她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就好。我跟她说：“你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了，我还要跟你结婚，还要跟你生孩子呢。”

　　她幸福的笑着说：“不知道我的祖先积了什么德，让我遇上了你。”

　　我心想，还你的祖先积德呢，大概是缺德，才害得我们这些住进这房子的人都这么倒霉当然我没有这么说。

　　她又昂起头说：“明天有事吗？我们去给父母烧点纸钱吧。”

　　我点点头。

　　雨若说她祖先积德，我却隐隐觉得这房子不干净，我也越来越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还是那片陵园。旺盛的树木把当空的热日遮住，也把胸腔里的一颗心遮得有点阴暗。纸灰乱七八糟地在头顶盘旋着，我的思绪也在乱七八糟地纠缠着。但我到底在想什么问题呢？我又不知道了，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世事大概只有等它像这纸钱要烧成灰才能明白它的价值。

　　回家的公交车上，雨若依在我的肩膀上，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说。我摸着她的柔顺长发，那丝丝柔发随着车身的摇摆在我的手里不停地颤抖着，像是心脏一样有节奏地跳动。我突然想起了点什么。

　　我问雨若：“你家怎么没有亲戚来往啊？”

　　她还是没有抬头，在我怀里说：“本来亲戚就不多，我爸妈走后，他们基本就不和我来往了。”

　　她答的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我想知道不是这些。

　　我又问：“那平时你们印家没有什么长辈做喜事或者丧事吗？你不要参加吗？”

　　她说：“我的近亲只有一个叔叔现在住在北京，我都没见过面，爸妈说叔叔年轻时就去了北京，别的都是远亲，到我这一辈就不再往来了。”

　　“哦！”我说，“那你知道你的祖辈从什么时候开始住我们现在住的楼房的？”

　　我终于问出了我最想问的关于祖宅的事。

　　“我也不知道从那一辈开始我们就住在了这祖宅里。”她把身子直起来，用一种异样的眼睛看着我说：“你怎么问这个问题的？”

　　我有点惊慌地回答她说：“没什么的，我快要成为这房子的主人了，我当然想知道它更多点。”

　　她说：“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爸妈说，当年祖辈选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是风水宝地，你不觉得吗？”

　　还风水宝地呢，我差点要说，比路坟场都不如，整天总是吓人，神秘又恐怖。她见我不再问她话了，把头埋进我的怀里。

　　其实我哪里是不想问，但她回答这些话，我实在没办法问她“你不觉得这房子异怪吗？你不觉得你的爸妈常来骚扰我们吗？”

　　我知道我刚才问话的水平确实不怎么样，正打算再想好的理由问时，怀里的雨若反问我：“你最近有没有发现我们的房子光线有点昏暗啊？空气好象老是没得流通。”

　　她叹了口气又说：“可能四周的高楼太多了。”

　　她的问话，让我更加坚信这个房子肯定有古怪。同时也确信她是不知道房子的古怪的。

　　我说：“那里有啊，你不是说了这房子是块风水宝地，风光好，空气更好 ？你一定是太敏感了。”

　　她听我说没有，似乎放心了点，然后把头往我怀里更深埋了点。那柔顺长发一下子竟变得温暖起来。

　　晚上吃完饭，我就在想我该如何找出这房子的异怪之处。初秋的夜还是很热的，没有风，我能感觉到的所有空气流动只有身边飞舞的蚊子和我的呼吸。我推开窗子，还是没有风，我的胸口一阵郁闷，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仿佛这一刻什么都停止了。还好，对面的楼房的楼房有一间间的灯光，那些灯光告诉我，那里有人存在，说不定此时正有一个人站在窗前像我看他一样看着我。

　　我想象着，感觉着，那窗子一下子真的变成了眼睛。谁有这么大的眼睛？雨若父母的那双眼睛。是的，是那两双眼睛，他们一直跟着我，跟着我钻进我和陶卉抵死缠绵的旅馆，跟着我游荡在四处碰壁的大街上。他们看着我，看着我放弃了我执著了那么多年的文学梦，看着我觉察到他们又找不到他们的恐惧。他们笑了，那嘴角上扬着，上扬着……

　　我不敢再想，赶紧关了窗子，跑去卧室抱着雨若睡了。

　　早晨起床，雨若说她头疼，我看了她的脸色，真的很苍白，我想起两个月前她也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况，不过那次我们烧了纸后，她的身体就好了，这次又是为什么呢？我要送她去医院，她说可能是夜里着凉了，睡半天再看，我没有坚持，上次去医院也没查出什么大问题来。

　　她又睡着了。为了防止有什么突发事件，我不敢出去找工作。可是在家里电视不想看，又无事可干，我有点坐不住了，楼上楼下地晃悠，最后晃到了我的书房里。看着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书，突然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坐在我的椅子上，看见了上次安拉给我的他的文章，我把它们扔在这里都忘了看了，当然我也没真心想看过。而现在我无事可干了，刚好可以看看。

　　他的文章文辞很优美，可惜因为他阅历的局限，写得很肤浅。看了两篇散文，我便不再想看他的文章了，就把那一叠稿件放回原处。我又抽出我的《凶宅》，《凶宅》像是一部没有了油的汽车，停在那里，再没有办法往下写了。为什么写不下去了呢？难道是我没有时间再碰它了吗？也可能是我想不到这小说到底该怎么结束，甚至我没有办法按着里面的人物的性格往下写，他们都是躁动的，在“凶宅”里他们没有办法本分地走下去。他们总是向往着“凶宅”外面的风光世界，可是他们又逃不脱“凶宅”的魔咒，可是这魔咒到底又是什么呢？我想我最看不清楚的也许是我自己吧。所以我现在就算我再怎么想动笔写作，我都没有办法写好，我没办法抹去《凶宅》留给我心理的阴影。

　　放下《凶宅》，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有种想哭的冲动。我为什么要哭呢？我问自己，却又找不到答案。我走出书房，又来回晃悠。

　　楼下的大门开了，王建走了进来。他看见我，朝我招招手，我向他走去。他递给我一根烟，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真不好意思，我这个月的房租能不能下个月一起给你？”我以为是什么重大的事情的呢，自然说没事的。

　　他向我解释：“刚才去银行拿了我爸爸寄给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他这次只给了我半个学期的生活费，而以前都是一个学期一起给的。”

　　我说：“哦，没事的，我们是兄弟嘛，你不要担心我会跟你要房租，你就是一辈子就这么住在这里不给钱，我都不会撵你的。”

　　但他显然还是有点愧疚，他说：“房租我是肯定给的，不过这次我要先买一把小提琴，以前的那把，你也知道它已经坏了。”

　　我又拍拍他的肩说没事。

　　中午我烧好饭，端给雨若吃，雨若费力地挣扎着坐起来，我用手一摸她的额头，我的手像是烙铁烫了一下，她在发高烧。我吓坏了，赶紧抱着她去医院。

　　医生说她是重感冒，开了两瓶水给她吊。吊完了水，她的脸色好点了，我的心也放下了一点。可能雨若夜里是真的着了凉，并不是我想象的中了邪。

　　下午，雨若又睡了一觉，脸色看起来已经有点红润了，而且精神也好了很多。我什么地方也没去，只是在家陪着她。

　　等她这一觉睡醒时，我问她：“感觉好点了吗？”

　　她点点头说：“好多了，只是还是觉得没有力气。”

　　“那是自然的，刚刚恢复嘛。”

　　她喝了一口我端给她的热水，不说话，似乎是在想什么问题。我看她的深神情又有点紧张了，她该不会又碰到什么异常的事情吧。

　　她突然说：“老公，这两个月，我真的很幸福，但是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没事可干，我很孤单，你能让我出去工作吗？”

　　我想起上次她也跟我讲她要出去工作，我没同意。那是因为她什么也不能做。这社会连我都找不到工作，何况她？难道我还要让她在浴城里做小姐？我把她从火坑里拉上来，我就再不能把她推进去了。因为我是男人，我是她男人。我可以不要我的事业，不要我实现我多少年来的梦想，但我要我的女人，我要我的尊严。可我也不忍心把她不快乐的关在家里。我说：“好的，你这两天在家养身体，我给你到街上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工作。”她听了这话很开心，拉过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用力的吻了一个。

　　我又陷入了找工作的困境中。现在不但是我要找，而且还要给雨若找。大街上的除了招服务员的告示牌外，什么也看不见，我不想让雨若做，我不想让雨若跟服务行业再沾半点边，这是我的心病。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那次满足了那个老太婆，说不定我现在就不用这么狼狈。雨若能为我忍受凌辱，我为什么就不能为她放下尊严呢？不过每次这样想后，我又觉得我自己可耻，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

　　有的时候我会想现在北大都有毕业生在西部卖肉，我就不能从最下层做起？更何况我已经做过那最下层的粉刷工了。那时我还真想给小餐馆刷盘子、拖地，一个月混几百元钱养家糊口，可是当我看到那些衣衫褴褛的农民工为了争这么一个干粗活的机会大打出手的时候，我退缩了，这是他们的工作，我不该再抢了。

　　这两天，走在大街上，我比以前更没有自信，我没有勇气去任何一家公司去应聘。我在网上也发了很多求职的帖子，可是很奇怪从来没有一家公司回帖要我去面试。是不是老天在玩我？又或者是这房子给我带来了满身晦气？我很沮丧，有的时候我只是在马路上游荡，没脸回家。

　　可是家还是要回的，因为雨若还在那里等着我。每次我回家，她都笑眯眯的坐在餐桌上等我，她从没因为我的无能而面露怨色，她只是用她的饭和她的殷切关怀，这种女人最简单的方式来安慰我，支持我，鼓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