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已经开学了，最近他整天在学校里忙，很晚才回来睡觉。一天晚上，我和雨若看电视看得很迟，听到楼下的他在叫我。我跑到楼下，看见他在大门外，一辆出租车停在他旁边，我走到他身边，他朝我说：“看你房间里还有灯，知道你还没睡，请你下来帮我搬一下书，太重了。”说完他一指出租车里的一麻袋书。

　　我跟他把书搬进了他的房间。王建一边说谢谢，一边递给我一根烟。我们就在客厅里抽烟。

　　王建说：“现在刚开学的时候，我们学校附近的书店都发了，学生买书的特别多，那利润高达百分之五十。”

　　我没插话，只是听他说。

　　他又说：“刚才我带回来这些书是我的一个同学批发的，准备到各个宿舍去推销，就算他便宜点买，这次也要发了，不过学校里他不敢放，学校是明令禁止不许学生做营业性生意的，所以他请我带放这里来。”

　　我以前念大学的时候也有人搞这种生意，所以我不觉得惊讶，我蛮佩服他们的，我说：“他还真有头脑，真会赚钱。”

　　他说：“是啊，不过他们也要有胆魄的，他们投入的是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万一卖不出去，赔了，那就有他们受得了。”

　　我说：“这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转念一想，我怎么就不能成为胆大的呢？我怎么就不能去做生意呢？

　　那边王建还在说：“我就不敢，我现在也缺钱花，不过我只敢去给人家打工。”

　　我说：“难怪现在每天都很晚才看到你，你出去打工了？做什么工作？”

　　他说：“那里啊，最近是学校忙嘛，刚开学，什么时候都要干，再说，我还是一个社团的头头，当然就更忙了。”他接着又说：“不过我打算过段时间出去打工，我跟一家KTV练歌房联系了，下个星期去给他们当服务生。”

　　那天夜里，我和雨若一夜没睡，因为我突然明白我不能在找工作这一棵树上吊死，我还可以自己做生意。我们还有四万元左右的积蓄的。可是做什么呢？我们商量了一夜。虽然疏远了文学，疏远了书籍，我的骨子里还是有种舍它其谁的潜意识，再加上刚才王建的一番话，我决定也开一家书店，这样还可以卖我自己的书。雨若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她只是高兴她也有事干了，她更高兴她终于不要做她所恶心的小姐了，也不要受那恶心的工作威胁了。她现在可以体体面面地工作了。

　　说干就干，我们在学校的附近租了一上一下的两层小楼房，楼下卖书，楼上辟做阅览室，供那些爱书的人泡书海，与书厮守。

　　这期间陶卉也常来帮我出谋划策，布置书店。

　　一天陶卉发个消息跟我说，她要过来给我帮忙。我说还是别来了吧，雨若看见了不太好。她说她无意插足我们的家庭生活，不会让雨若觉察到我们的关系，当然我要分一点点的爱给她。我答应了。我原本可以不答应的。可我为什么就答应了呢？也许陶卉跟我一样在理智上也知道在这场合还是不见面的好。

　　她们见面时，陶卉做的很自然，而雨若则当她是我的朋友，很热情。我给她们互相介绍。我对雨若说，陶卉是我高中同学，因为高考不利，复习了两年，所以现在还在读大学。雨若照例对我的话没有半点怀疑。

　　那段时间，我的心里特美，特满足，两位爱人同伴身边，事业又看到了曙光。在过了一段郁闷的日子之后，现在的我终于拨云见天日了。我快乐的甚至忽视了我现在是个性无能者，更忽视了我们的房子是有异怪的，而且我也没有觉得它再有什么异常。

　　茵茵开学没多久就又来了一次，这次王建跟她又像以前那样不出房门半步，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东西。茵茵走后，王建告诉我说，茵茵上次走的时候发誓说再不回来了，他们必须分手，可是到学校不到两周，她就没有办法接受相思的煎熬，不管什么誓言不誓言的就跑来了。王建说着说着笑了。虽然他已经经历了不少的事情，但是还是那样的喜怒泄于言表。

　　所以王建最近的心情是无比的开心，王建现在又去了一家KTV做服务生了，每晚很久才回来。有的时候碰见他，他都哼着小调，很悠哉。我不由得想起他搬来后，经历的几次挫折，每次他都很颓废，似乎再看不见了希望。可是他每次都战胜了自己，克服了心理的低潮，向生命再出发了。

　　这个秋天啊！金风送爽，云洁天阔，身心舒畅。

　　书店布置好后，我就去书市进书。在此之前，我向附近的另外几家书店老板取经，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我这个竞争对手的出现，反而很耐心地告诉我该到哪里进货，进什么品种的书好卖。我觉得他们说的真的很有道理，便照他们说的做了。很快一卡车的书就运回来了，我把它们一本本地摆上书架，再把自己的书也一本本堆进书屋，书屋就算正式开始营业了。这个初期投资我花了近三万元。

　　开业的第一天上午，我请陶卉站在门前拉小提琴，轻柔的琴声弥漫在屋子里，书屋高雅的气息越发浓重了，这种让人神定气闲的氛围，真正爱书的，有修养的人，谁不喜欢？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吸引众多有知识，有鉴赏能力的大学生。哪知，他们更热衷的是我的书能打几折。我大失所望。

　　下午我让陶卉歇一歇，换王建拉小提琴。纵然那些急功近利的大学生已经浮躁得无心留恋如此美妙的意境，我也不能让我的书屋变成俗气的商品交易市场。他们拉累了的时候，我换上CD，让这音乐和书籍一起洗涤空气中的俗尘。

　　因为是开业之处，我让利很多，生意一度火暴，可是这种薄利多销的手段，只能勉强付个房租，赚钱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在我大打折扣的时候，别的书店也同样把价格大幅下调，甚至有的时候在亏本卖。我这才知道他们在联着手对付我。他们的手里早有很多的积蓄了，就算现在不赚钱，他们也饿不死。而我就不行了，我是倾其所有，孤注一掷了。真是无商不奸，他们这叫把我吊起来打，我连退路都没有。想他们一开始一副笑脸，现在全都翻脸不认人，太歹毒。

　　这生意为什么不能大家做呢？难道是我还不配做跟他们一起做生意。等我这个书生明白这一点的时候，秋季已经接近尾声了，我的店里积压的各种当年的英语四、六级以及别的科目的考试用书，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废纸，再没人要了。因为半年后又有各种最新版本的考试用书了，自然就没人要旧的版本了。 我只能把我的书低价折旧卖了。这次又亏了一万元。

　　可就在我损失惨重的时候，王建却春风得意。他又恢复了他多情风流的本性，常从KTV里带他的服务员小姐来家里玩。看着他开心地做在客厅里跟那些女人天南海北的神侃，侃累了就坐在钢琴前，让钢琴的旋律代替的他甜腻的嘴巴。他早说过爱情是心灵上的忠诚，而不是肉体上的。他还说过，肉体就像是一个宠物，必须喂饱它，它才听话，而爱情则是一种思想的升华，是与肉体无关的。

　　有的时候我会反驳他说：“那要是茵茵有你的这种想法，在外面给你戴绿帽子呢？”

　　他很自信地说：“那不可能，这理论在她那里是不适用的。”

　　有空时，他还去我店里拉小提琴，说是免费给我服务，其实是想多认识几个漂亮女孩子。每次有漂亮女孩子到店里时，他都会充当导购的角色，然后再带她们到我这里寻求更多的优惠，我顾及到他面子，在不赔本的基础上给她们打最大的折扣。那些女孩子在用不可能的低价买到书后，笑逐颜开，心情愉悦，对王建自然感激不尽。而王建乘机要下她们的手机号码。之后，他就用他的才华和容貌把她们征服在床上，然后再找个借口把她们一脚踢掉。不过我一点也不为这些女孩子可惜，她们是自己把自己引向痛苦的深渊的。要是她们不贪图蝇头小利，王建也无机可乘。

　　我最佩服王建的是，每个被他玩弄的女人都不恨他。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让她们相信他爱她们，但又不能不跟她们分手。有的时候我问他诀窍，他故作神秘地说：“每个女人都有她的缺点，你只要找到了她的这个缺点，什么都好办。”

　　“这不等于没说吗？”

　　他笑笑又说：“你要用心的。”

　　雨若现在有点坐不住了，有的时候，她坐在柜台里只是打哈欠，只有陶卉来的时候她才开心点，因为她们总好象有很多的话要说，当然那也是女人之间的话。看到她们这样，我真不知道该喜该忧。

　　生意太少了，开门一天，各项开销扣除，基本没有赢利。所以现在是开门就赔钱，不开门也赔钱。而赔的每一分钱都是雨若受尽凌辱，用命和尊严赚来的。我很心痛。可是我又不能就这样关了这个店。我还是想盘活这个店。这是我们的希望。我们不能没有了希望。

　　夜深了，回家后的雨若一脸疲惫，很快就在我的怀里睡着了。而我则依在床头靠背上，怎么也睡不着。我现在不能不想啊。我一根一根地抽着烟。眼前不时幻现出一捆捆的书和一叠叠的钞票。烟雾袅袅中，书的封面上的各种经过特殊处理的人像和百元钞票上的老人头漂浮在眼前。他们忽而上，忽而下，腾挪跳跃在一片虚无中。我闭上眼睛，想让那些幻景消失，可是一片漆黑中，我看见了雨若和陶卉，她们时而携手嬉戏，时而大打出手，再后来就只能看到她们拳脚相加了。她们的衣服破了，脸皮破了，渐渐分不出她们的模样。突然她们同时转身朝我走来。不！不是她们向我走来，是雨若的父母向我走来。他们的脸上流着血，模样可怖，那大睁的眼睛里尽是怨恨和嘲讽。他们逼视我，逼视我。我这次却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他们，可能是我见得多了，也不再怕了。

　　我朝他们说：“有什么好看的？看见我落魄，你们开心？那你看见你们的女儿痛苦，你们不觉得内疚吗？”

　　他们一下子消失了。我睁开眼睛，烟散了，昏暗的灯光下，风把窗帘掀起又放下，在这一起一落间，阵阵寒意袭来，我打了个颤。秋意萧瑟。

　　文人悲秋，而我在这失意之即想到秋的时候，心中一股怨愤充塞胸腔，不吐不快。我连忙下床，摊开我久违的纸笔，续写我的《凶宅》。文到伤情时便真。萧瑟秋风吹得眼眶有种“怆然而涕下”的酸楚。文章里的“我”却在痛哭流涕，“我”在控诉，向上帝控诉这世界比充满鬼魂的“凶宅”还险恶。

　　写作时，我找到了那种久违的快感，我一生也离不开的感觉。它和雨若和陶卉一样，在我的生命里是不可以缺少的。它可以让我暂时忘记自己的烦恼，或者说要发泄心中的烦恼。那时的我是万能的，我是伟大的。

　　那夜停笔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四周一片寂静。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又要回去现实中去面对我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