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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座楼房里已经有了妓女和作家,我没想到又进来了一位音乐家。

  音乐家来了之后,我的心头老有种这样的感觉:一个痴子和一个傻子坐在电视前看一部生活剧,本性的傻笑着,这时又挤进一个神经病,他也不知道电视里放的什么,但他却煞有其事地向痴子、傻子讲解,痴子、傻子静静听着,虽然他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场景里,三人都很满足,很陶醉。

  其实他们都没有能力理解生活的秘密,但他们都进入了角色。

  一天下午,我御笔神游在自己构建的虚拟的纸上世界里,突然听到一阵鼓声,鼓点苍劲而有节奏,像是马蹄翻飞,像是万丈坠瀑,像是我脑中一个个颇具震慑力的故事情节。胸中淤积的,凌乱的字句都被震的通顺了,顿时灵感泉涌,我看见了自己小说里的苍天、大地,他们都是五彩的,鲜活的,有着生命,更让我欣慰的是他们都听我的驾驭。

  可就在我要用笔泼墨挥毫的时候,鼓声嘎然而止,小说的天空重又一片混沌,万物僵死在原处。我猛然惊醒,那鼓声是楼下的敲门声。我赶紧跑下楼去开门。门外有一青年正准备离开。

  “是你敲门吗?”

  他朝我看了看,笑着点点头,想开口说话,我却迫不及待的问他:“你刚才在门上敲的是什么曲子?”

  “你能听出我在敲曲子?”他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是唐玄宗的《秋风高》,我看你的门太有古味了,一时兴起就……”

  “有事吗?”

  “你们这里租房子吗?”

  他叫王建,瓢城大学艺术系师范类的学生,主修钢琴,辅修小提琴。他长了很秀美,弯眉,大眼,隆鼻,洁齿,身材修长,像是个大骨架的窈窕女子。就这样他搬进了我们的房子,成了房客。

  他搬来的第二天早晨,他的小提琴就像是在锯着尸骨似的,发出刺耳的声音,我骂了句神经病。雨若打了两个哈欠,看了一下时间才五点半,便又把头埋进被窝,抵在我的胸口又睡了。楼下的锯骨声一声比一声刺耳,我没法睡觉,忍无可忍,套上拖鞋,冲楼下大嚷:“兄弟,给条生路吧,让我们再睡会。”他分开了弓弦,连声抱歉。我又爬上床,抱着雨若睡了。隐约听到他开门出去了,我想他可能去楼外的树林里去拉他的小提琴了。

  我不睡觉的时候我能用心去欣赏他的每个音符,我认为他是个艺术家,最起码和我一样是个真正有天分的艺术家,所以和他不免惺惺相惜。而雨若则任何时候都不喜欢他的音乐。但她从来不说什么。只是当他练琴时,皱一皱眉头,然后戴上耳机。她就是这样一个随和的女人。她的性格怎么也不能和她的职业联系在一起。其实我知道她平时在欢笑场上做足了欢颜,回家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守着一个家,享受一个女人的乐趣。她的小小愿望,我还是能满足她的。我跟王建说,你以后把练琴的时间放在下午雨若上班后。

  他的课不是很多,经常在楼下自己的房间里待着,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有时我写作写累了,或思绪全无,一片混沌时,我会敲他的门,请他为我弹奏两首曲子来听。他便会洗干净手,坐在凳子上,很虔诚的打开琴盖,试两个音,然后闭上眼睛弹起来,随着旋律他的身子跟着轻微起伏。

  那音乐总像是穿过幽深林子的溪流,很清澈,很纯净,渐渐让人忘了世俗,忘了烦恼,感觉自己就躺在小溪旁松软的草地上,享受大自然的宁静安详。琴声在流,小溪在流,我闭上眼睛,看见头顶漏下几缕阳光,有几片树叶飘在我脸上,吻着我,把澄清从我嘴里送入我的灵魂……我忘记了我的写作,我的雨若和这座楼房。

  跟王建一天天熟悉了,我问他为什么不住校园里,而要住我这里。他说这是被城市遗忘的一块田园,很美,这里什么都透出一股灵气,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这块圣地后,他就深深着迷了,向往着能在这里生活,能在这里升华音乐的境界。他还跟我说,那天他第一次看见这房子时,刚好夕阳把最后的一缕光从树梢上滑到屋顶上,他好象看见了金光四溢的佛租端坐在这里,他立时跪在地上顶礼膜拜。

  他说这话时,我想起我也曾经给这房子磕过头。心里不免有种毛糙感。

  难道这房子真有什么异怪?

  后来我知道这房子真的是有异怪的。虽然我们一开始就有所感觉,但是我们还是看走了眼。我们低了头,曲了膝。从故事的一开始,我跟王建的结局就被注定了。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王建远在外地读书的女朋友回来看他。当时我刚好坐在楼梯上抽烟,一阵敲门声传来,我还没来的及反应,王建就从房间里冲出来,一个箭步穿到门前,拉开了门。门一开,他就把门外的那个人抱着旋进屋内。

  那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因身体的旋转跟着飘逸的长发下有一张俏丽的脸庞和一双清澈的双眸。他们旋转几圈后才发现我的存在,他不好意思的把她放下来说:“这是我女朋友,叫茵茵。”我再不好仔细去端详别人的女朋友,只注意到她脚上穿了一双粉红的小皮鞋,很秀气。“你们继续!”我站起身回楼上去。他们的房门“砰”的关上了,我坐在书桌边抓起笔,满脑子想的却是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那天晚上我给我的小说结了尾。当写到男女主人翁在临死前互吐情爱时,我自己都感动得差点掉眼泪。终于写完了,雨若还没有回来,我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夜一下子涌进瞳孔。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看不到四周林立的高楼,也感觉不到树林的存在。时间好象在这一刻死亡了,把世界遗忘在这片漆黑里。突然一阵冷的风迎面吹来,接着耳朵里传来树林发颤的“呜呜”声,我不由得打了一个抖,那种因王建到来而被压制住的恐惧又窜上心头。我赶紧关上窗子,拉上窗帘。转过脸来,房间在灯光下亮如白昼,可那恐惧却像是我墙上的影子,虚假的逼真。我想下楼去敲王建的门,两个人在一起就不怕了,可是我怎么能搅了他们的好事?

  雨若呢?这次我需要她时,她怎么没有出现?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顾不上恐惧,飞身下楼。在客厅里换鞋子时,偶一抬头,我发现雨若的父母在遗照里看着我笑,那嘴角上扬着,眼珠好象还在动。我吓得差点大声叫出来。再定睛看,那原来是日光灯照在遗照相框玻璃上产生的错觉。她的父母遗照平时我没有留意看过,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笑着的。我不敢再想,拉开门,把自己融进这无尽的夜里,身后那恐怖的楼房离我远了。

  我一口气狂奔,可总不能摆脱这黑夜,听着耳边跑起来的风声,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黑色的林子中间,我低一脚深一脚的想把恐惧甩在脑后!好不容易跑到马路上,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往雨若所在的浴城开去。

  到了那里,我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刚好看到雨若穿着一身性感的紧身衣走出来了,我跑到她身边,一把抱起她,学着王建抱着茵茵的样子旋了两圈。因为此时我不再害怕了。而雨若却嗔怪的说了一句:“想吓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