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高大雷故意说的，他必须这样做，他不能不承认他喜欢小雨，喜欢她的形象，喜欢她的性格，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看自己时的眼神。从上次老家的土炕上开始，他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常常思念起她。每到这时，他心里就痒痒的，身体就热热的。

　　他大脑有些懵懵懂懂，动作有些身不由己。小雨伤心了，自己的心也同时被刀剜了一下，她要向小雨解释，向小雨道歉，甚至有了一种想和小雨温存的冲动。

　　徐小雨趴在床上哭了，今天她终于亲耳听到了高大雷的真心告白，他让她去和郝志平好，没有一丝的犹豫和伤感。她很伤心，如果可以把珍贵的东西随便推让的话，那这个东西原本就不是珍贵的，她没想到高大雷对自己竟是如此不屑一顾。多少年来，她对高大雷的冷漠有怨气，但从没想到他冷漠的背后竟是绝情，他会把自己谦让给郝志平。这是侮辱，是嘲弄，一腔怒火化作泪水，但这毕竟是徐小雨，她发怒了，愤恨了，但她发作的最高颠峰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状态。

　　“小雨，小雨”门外高大雷的声音怯怯的：“咱们好好谈谈不行吗？”

　　小雨决不忍心不理高大雷，她鼻子齉齉的：“听着呢。”

　　高大雷不奢望小雨会开门，但他还是试着推了推：“小雨，你误会了，其实，其实”高大雷有些犹豫，话迟钝起来：“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从小到大你一直维护着我，为了我，你和你爸爸几乎闹僵了；为了我，你像亲生女儿一样伺候我妈妈就；为了我，你不和任何男性交往，我很矛盾，失去你我会十分难过。”说着说着，高大雷真的难过起来：“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不想回兵团了，就是那次你救了之后，我特别想守着你。可是不行呀，那次我是私自跑回来的，我不能让人认为我是逃兵，认为我是害怕艰苦，不能让那里需要我的朋友、战友们失望。所以我只能强硬着心肠离开你。小雨，你好好想想，我现在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战士，你是首都北京的工人，咱们现实吗？你能去吗？我能回来吗？郝志平真是个好人，方方面面都比我优越。听我爸爸说过，他对你几年如一日，忍受你爸你妈的轻蔑，忍受你对他的冷淡。其实他真的配得上你，你跟他一定会幸福，我也最放心……”

　　门突然开了，虽然突然，却是轻轻的。徐小雨满脸泪痕的出现在大雷面前，她把头靠在门框上，起伏的胸脯几乎挨上了大雷的臂膀：“就因为这，你回来不想见我，也不想理我？”

　　“不，是不敢见你，不敢理你，我知道我不坚定。”

　　徐小雨嘴角惨淡的翘了一下，她想笑，但发出的却是一声叹息。她连忙低下头，漂亮的脸蛋顿时被遮挡在垂落的长发里，显现出一种凄凉的美丽：“那个在风雪夜救了你的女反革命是怎么回事？”

　　“不许你这么称呼她。”高大雷突然提高了调门，声音大大的。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的咳了一声，强压着声音，但有些颤颤的：“小雨，别这么说她。”

　　小雨吓了一跳，这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她把身子闪了一下，依旧轻轻的关上了门。

　　“开着门说话不行吗？”高大雷轻轻的敲了两下门。

　　“还是这么说吧，免得你激动。”徐小雨声音小小的、远远的。

　　高大雷索性坐到了地上，他陷入了沉思，他激荡起感情，声音低低的，像是来自遥远的边疆：

　　“小雨，她叫韩立春，是个比咱们还小的姑娘，。她母亲在监狱里关押着，父亲就是我们团的政委，她的反革命帽子就是在她十六岁时被他亲生父亲给扣上的。原因你听着可能都荒唐，就是因为这个畜生想霸占她。但谁会信任她呢？她被无数次游街，无数次批斗，从来没人愿意，也没人敢替她说一句公平话，她连绝望自杀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因为领导安排我上大会去批判她，见了那个场面谁都会心颤的。她脖子上挂着拴着砖头的大牌子，铁丝勒进了脖径，几天前自杀时撞破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她的头高高地扬着，嘴里喊着自己没有反革命。”

　　“在劳改队，她要干和壮男人一样的苦活累活，她不吃饭，拼命干，她一心要把自己活活累死。劳改队里有个坏蛋，成天缠着她、欺负她、调戏她。小雨，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能无动于衷吗？不能，我开始照顾她，保护她，为她我搅了批斗会的场子，教训了欺辱他的坏蛋。甚至为她我被隔离反省过，都说我做得不值，但我知道，韩立春现在不想死了。”

　　“女反革命？”高大雷扬起头陷入了远远的沉思：“听栓子说的吧？多可怕，他说没说我们还在一起呆了整整一夜？小雨，我们不也曾有过相同的经历吗？我感谢你，赞叹你，也喜欢你，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可我现在不是北京人，只要你亲身经历了北大荒，你就会明白我的心为什么会扔在那里了，我为那里的人撕心裂肺和牵肠挂肚。”

　　“是为她吗？”门缝钻出小雨的声音。

　　“我说不清楚。”高大雷真的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