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春累得像散了架的豆角秧七零八落，连吃饭都懒得动嘴，尽管她一天一声没吱，拼了命地装卸沙子。但她特别想唱歌，特别想找人把自己对高大雷的赞美宣扬出去，她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尽管她一直不敢奢望自己还能有爱情，尽管她根本不可能把自己和高大雷联系起来，但当一切突然挑明并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像早有准备一样，一下子就接受了。她知道了他的心，她知道了他爱她，知道了自己是被一个最最出色的男人爱着，仅这一点，让她立即死去她也不会打喯的。与此同时，她又特别想哭，特别想找人把自己压抑的心情倾诉出去，她要比高大雷理智，要比高大雷清楚当前的处境，她绝不能答应和高大雷结婚，但她却很想让高大雷知道，她的心早已是他的了。

　　月亮已经挂上高高的枝头，韩立春坐在门前，她要把心里的幸福再从头到尾地捋一遍。突然一块石头落到脚下，她抬头望去，几十米外一个黑影在向她招着手，看着那斜斜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了刘守一。

　　她恨他。当初就是这个人帮狗吃屎，和冯友清一块陷害自己。上次被野猪咬掉半个屁股，差点没丢了命，她高兴。后来听说是高大雷救的他，她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埋怨高大雷。她拼命地把头仰向月亮，不去看那个讨厌的影子。

　　“小韩，小韩——”虽然是压着声音，韩立春还是听出了这是在喊她。

　　“……高大雷……”什么都没听清，只有高大雷三个子突突突地撞进她的耳鼓，她猛地站起身，抖动起精神，几步窜到自己讨厌的人身边。

　　已经很久没见过刘守一了，月光下，他形如骷髅，窄条的脸在月光的反射下像是一只来回摇晃的鞋垫。刘守一摆摆手，向远处走去，看着刘守一在前面摇摇晃晃的走态，她想起上次刘守一路过他们工地时，宋子治边学他走路，边唱的那套打油诗：“远看金鸡独立，近看累马歇蹄，走路风摆荷叶，躺下长短不齐，坐着好人一般，站着是半导（倒）体。”想到这，她“噗哧”一声笑了。刘守一奇怪地回头看看，然后回应着“嘿嘿”了两声说：“咋啦？笑我走道呢吧？这孩子。”

　　这是韩立春第一次听到刘守一用这样亲切的口吻和她说话，她不禁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这旮吧”刘守一站住脚，像只独立的金鸡：“刚刚我见着高大雷了，他让我转告你几句话。”

　　韩立春闪着警惕的眼神问：“我干啥信你？”

　　刘守一收回金鸡独立的姿态，把身子半倒过去：“小韩，过去叔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高大雷，高大雷救了我的命，你和他都是好孩子，我现在真是寻思帮你们。”刘守一又换了个姿势，把那条吃不住劲儿的右腿跟翘起老高，就像长路的累马歇着蹄子：“他说让你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一定等他回来。”

　　韩立春懵了：“他咋的啦？又要回北京？”

　　“不是，听说冯友清手里有一本反动诗集，是从高大雷那旮搜出来的，今晚要抓他。”

　　“啥？”韩立春的头顶像“嗖”地落下一块砖头，砸得她晕了片刻，她一把抓住刘守一使之不让自己倒下：“那还不让他快点跑？跑回北京不回来不就成了吗？”

　　“我也这么说的，他犟，现在还在马号那旮等着呢。”

　　韩立春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她扭身就要跑，刘守一一把抓住她问：“你给我回来，干啥去？”

　　“我去告诉他，就说那什么诗是在大街上，对，就说是在火车上捡的不就完了吗？”

　　“没用”刘守一死死地抓着韩立春说：“上面全是他写的字。”

　　刘守一千叮咛万嘱咐地走了。韩立春汗如雨下，她不知该怎么办，没想到幸福会是这么短暂，这么脆弱，她还没来得及和高大雷见上一面，就要天各一方了。她脑子飞转着，就想用什么方法能让保卫股把她也抓起来，那样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了，他和高大雷都在劳改队，就他们两个人，一块出工，一块吃饭，就是押一辈子，她也心甘情愿。

　　她想去放火，烧哪呢？烧死人怎么办？她想去抢，抢什么呢？抢谁呢？她又想到偷。偷什么呢？偷谁呢？她突然脑子一亮，像是一道闪电掠过，偷，对就去偷那份高大雷写的东西，只要没有了这个证据，谁还能把高大雷怎么样？她为自己脑子里突然闪现出的办法而心跳，她必须立即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