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虹在办公室值班，凌晨两点左右连着接到两个电话：第一个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是让她帮忙叫一下Ｓ中的同学，她狠狠地批评了这个人，说等天亮了再说。对方说，请你立即转告一下，我们学校的高大雷通知，让他们立即到团部集合，有重要行动。她一下惊醒了，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她正在考虑应该怎么办，第二个电话响了，是王小兵打来的，说了两个意思：一是臧世刚被人打伤了，二是高大雷正在团部聚集知青闹事，请她立即来团部。

　　常虹到达团部的时候天已大亮，这里的场面让她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上百名知青矗立在机关前面的空场上，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高大雷高高地站在人墙的后面，就像《沙家浜》中十八棵青松里的郭建光。对面公路上，不知那里来的民兵列队成排，他们个个手端三八大盖，枪口对着知青。外围更多看热闹的农工和家属们把所有通道围个水泄不通。现场有些人山人海的意思，但却异常安静，人们都在那里静静的矗立，默默地僵持。

　　常虹的到来使现场有了一丝波动，王小兵从民兵后面钻出来，凉爽的早晨他头上竟冒着热气，似哭似笑的张着双手跑向常虹：“你可来了常指导员，你看看，你看看，快过去劝劝，现在大雷就听你的了，告诉他有事坐下慢慢谈。”

　　常虹没理会王小兵伸过的手，指着旁边的民兵说：“这是干嘛的？”

　　王小兵擦了把鼻尖的汗说：“现在不是非常时期吗？我怕出事跟县公安局打了声招呼，早上他们自己就过来了。”

　　“显得你认识人多是吧？说，怎么个情况？”常虹向高大雷那边望了一眼，显然高大雷也看到了她，正从人墙后面挤过来。

　　王小兵指了指四周说：“人越来越多了，要不这样，让大雷把人带到礼堂去，先恢复秩序，咱再细谈怎么样？”

　　“我连情况还不了解呢，怎么答应你？”看高大雷已经走近，常虹对王小兵说：“你回避一下。”

　　高大雷从人群中穿过，就像当年走向学校红卫兵誓师大会的舞台。但这会儿他完全没有当时的兴奋和激情，表情格外严肃和愤恨，他目不斜视，直奔着常虹而来。他现在只想见常虹，也只看到了常虹，他必须要和常虹商量，必须要和常虹共同作出决定。

　　常虹看着他，刚刚离开一天，他眼圈青了，眼球红了，鼻孔在微微的煽动，嘴角在隐隐颤抖。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他的样子让她心疼得要命。不顾周边几百束目光，常虹一把抓住了高大雷的双手。这是双冰冷的可以一下击穿她心脏的手，是一双抖动得想立即拽入怀抱的手。高大雷的嘴在蠕动，里面吹出一股烈火，嗓子在吞咽一片沙漠，一阵发自喉咙的轰响振动出几个混沌不清的话语。

　　“你说什么？怎么了？”常虹扭头冲着不远处的知青喊道：“拿水来！”

　　高大雷一口气灌下一杯水后，努力咽了口吐沫，声音似乎好了一些：“我对不起司令。”一句沙哑的话刚刚出口，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五官，眼里、鼻里，嘴里顿时四溢出滚滚的洪流，嗓子眼里撞击出一声声干咽。

　　从来没有人看到过高大雷的这个样子，常虹流下了泪，尽管她对情况还不清楚，但高大雷哭了，就一定值得哭，她相信高大雷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但她立即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因为她相信自己的每一举动，都会影响高大雷的情绪，她必须客观和镇静：“大雷，我们先把人撤掉好不好？”

　　高大雷摇头反对。

　　“这样没法解决问题。”常虹看了看四周：“你看，各连的领导也陆续来了，他们马上就会劝各自连队的知青回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现在到底不是当年造反的时候了，到时咱们收不了场，受人以柄就更被动了。”

　　常虹的话有理有节，不能不让高大雷认真思考。是呀，折腾一宿了，高大雷经历了疯狂、冲动和绝望，现在已经精疲力竭了，说不出话了，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但还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全团几百名战友已经到来，有些是步行数十公里从大山里连夜赶来的，他们大多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还不能倒下，他应该对自己的战友对自己的司令有个交代。

　　“臧司令被打了。”高大雷的话来自肺腑深处。

　　这事常虹已从王小兵口中听说了，并没有显出惊奇：“他在哪儿？”

　　“他们说送县医院了。”

　　这回常虹感到事情可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昨天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臧世刚伤得一定很重。否则，高大雷不会这样冲动，臧世刚不会被送到县医院。

　　常虹的心在倒海翻江，有些乱、又有些毛。但她强作镇定的笑了一下，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她像个男人一样横起胳膊甩了高大雷大臂一掌：“大雷，既然我来了，臧世刚又是我未婚夫，就听我的吧。”见高大雷没有吱声，她扭头向一直用眼膘着他们的王小兵摆了下手说：“把冯政委叫过来。”

　　冯友清就在人群后躲着，这会儿他像个听话的学生，一路小颠地跑了过来。

　　常虹看了高大雷一眼：“你嗓子说不出话了，还是我说吧”她看着王小兵却叫着冯友清说：“冯政委，我和高大雷商量了，咱们下去解决。如果解决不了，还有上级，行吧？”

　　“行行行“冯友清一个劲儿的点头。

　　“那好，你们立刻把民兵撤了，我去和知青们谈。”常虹像是这里的最高领导。

　　“行行行”冯友清和王小兵一块点着头，立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