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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黑土(三)

  高大雷出来了,一晃进去四个月,这期间他几乎与外面断绝了一切消息,没人知道他的一切,当然他也不知道外面的一切。在里面他每天除了劳动学习,就是吃饭睡觉。他试图逃跑过,回团看看臧世刚的伤怎么样了,找没找到打他的凶手,韩立春的事有没有结果,是什么结果,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来龙去脉又是什么等等。就在他做好逃跑准备的头天晚上,师保卫部部长突然找他单独谈话,说是受朋友之托转告他一个意思,就是告诉他,师劳改队才是他最安全的地方。高大雷马上判断出这托人转话的一定是常虹,尽管他不知道安全到什么时候,但他知道了自己不再是孤军作战。他可以想不明白,但他必须听常虹的。他最终放下了逃跑的念头,一直等到了今天,一直等到了师里紧锣密鼓地把很多过去有严重问题的人一个个解放。

  告别了师劳改队,高大雷兴冲冲的启程了,他恨不能腾云驾雾飞回团里,那里让他牵挂的事,牵挂的人太多了。

  从师里到县城的路上,他看到了沿途墙上贴着的一条条崭新的大标语,听到车里司机一遍遍地播放着“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他才知道国家原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兴奋,觉得道路宽了很多,房屋高了很多。

  他赶到县城团办事处时已近傍晚,正好有辆回团的货车,司机是个十分健谈的哈尔滨知青,看到高大雷就像见到了老相识:“你是高大雷吧?”不等高大雷回答,他马上接着说:“我一搭眼就看出来了,不说你失踪了吗?透露透露,干啥去了?”

  高大雷点点头,算是对他关心的感谢:“父亲病了,回北京呆了些日子,团里还好吧?”

  “好啥好,滥套了。”他一边开车,一边把车窗摇上,使车内安静一些:“你和九连的常指导员不送臧世刚上县医院了吗?结果都不回来了,知青可不干了,跑到团部集了一次会,让团里交出你俩”。

  “常虹也一直没回来?”高大雷着急的问。

  “回来两次,协助师保卫股调查,结果啥玩意也没调查出来,后来刘团长派常虹专程把臧世刚送北京治病去了。”

  高大雷歪头盯着司机静静地等待,司机紧倒方向盘,连着拐了两个大弯道,等车平稳了,才说:“保卫股那半拉屁股一只眼的那人说,原来那个王股长,对了,也是你们北京知青,说他走了,真牛,直接办返城回北京了。”

  “返城了?”高大雷心里一紧,这可出乎他的意料,王小兵的离去,会给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带来更多困难,他急忙问:“案子还没破,他凭什么走?”

  “老破不了也不能老不让人走不是?。”

  高大雷知道话是这么说,但当事人都走了,这就预示着案子已经成了死案。他又想起了冯友清,问:“冯政委现在干什么呢?”

  “病了,到什么地方疗养去了。”司机可真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嘻嘻笑了一下:“真有意思,他媳妇冯寡妇从监狱里一出来,直接就去了他家。他说‘咱都离婚了,你上我这旮算干啥的?’冯寡妇一句话就给他噎回去了‘这也是我姑娘儿子家’反倒把他轰出去了,结果第二天就疗养去了,其实大家都明白,说是疗养,其实是上边正查他呢。”

  汽车绕了个弯,爬上了盘山路,眼前顿时黑暗起来,树木变成了影子从车窗边扫过,山崖像一堵堵墙来回阻挡着前行的方向。司机打开远光灯,灯光随颠簸的车头上下左右蹦跳着胡乱扫射,一忽探向无垠的夜空,一忽摔向眼前的路面,一忽直冲断壁悬崖之中,一忽腾跃沟堑树梢之上。司机不再说话,他紧紧地把住方向盘,两眼盯着前方,高大雷知道到了那个叫“鬼召魂”的地方了。向外看,车轮像是在树梢上行走,让人眼晕,向里看,车身紧贴着山体,好像随时都要撞在上面,令人心惊,所有人到了这里都会紧张地抓住车里的把手。但高大雷并没感到有什么可怕,因为越是危险的地方,司机越是小心谨慎,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他有意地轻轻哼着小调,还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他听司机长长地出了口气:“可真有你的,刚才那旮你紧张没?”

  “有你替我紧张着呢,我紧张干嘛?”高大雷笑了笑。

  司机把车窗摇下来一点,一股细细的清风绕了进来:“你真行,我就怕别人在我耳边一惊一乍的,可偏偏一百个人得有九十九个不消停,在你旁边一通的叫唤,一通的指挥,弄得你汗毛孔直扎扎。其实自打上回出了事以后,我一走转盘道心里就哆嗦,你刚一哼哼小调,我马上就放松了。”

  “你出什么事了?”高大雷好奇的看着司机。

  “咳,上次去二十一连送俩人,在山口把人晃下去了,一死一伤。当时把我吓得跟那啥似的,幸亏摔下去的是俩劳改,最后鉴定又不是我的责任,要不我这辈子我也甭想摸方向盘了,那还让我停职了三个月呢。”

  “摔的是什么人?” 高大雷觉得自己有些惊慌,马上又放下语速说:“我就是二十一连的。”

  “哦,好像有印象,对对,你是二十一连的。”司机突然兴奋起来:“那个王股长和押车的白什么玩意还提起过你呢。”

  “那俩人叫什么名字知道吗?”高大雷语言平淡,其实早已如坐针毡。

  “参加了那么多次批斗会了还不知道,摔死的那个叫陈晋环,坏分子。摔傻了的那个就是早先你在台上救过的那韩……”

  高大雷的脑袋“轰”地被炮弹击中,眼前一片金花,耳鼓一阵轰鸣,胸膛一团烈火。司机又说了什么,他一声也没听见,只感觉车子腾空而起,冲上树梢,撞进林海,在纵横交错的枝杈茂叶中颠簸,翻腾,他恶心,他要呕吐,他挣扎,他要窒息,脑子里杵进一堆杂枝烂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