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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立春(二)

  听到声音,韩立春缓慢地扭转脖子,用目光直直盯着于凤兰的眼睛,甚至连眼皮也没了眨动一下。那是一双怎样的目光啊,哀怨无助又惊恐愤懑、冷落压抑又激愤冲动,像是一副画,一塑雕,直看得她有些发毛,有些胆颤。

  “你是韩立春?”

  看到对方没有反映,于凤兰试探地向跟前凑了凑:“不好意思,不知道你有病,什么也没带。”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一样赶紧自我介绍说:“哦,我叫于凤兰,是高大雷的姨,刚刚到的。”她似乎看到对面的眼睛向这边瞥了一下,赶紧追问:“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从窗帘的缝隙里甩进一缕光线,掀动起韩立春眸子中的一点光亮。

  “能听懂,有什么你就说吧。”韩立田说。

  “那好,你也帮忙听着点。”于凤兰把身子向炕里挪了挪,把胳膊肘拄在炕桌上,来回扫视着面前的两个人,气虚浅浅的,声调低低的:“我这次来是受高大雷父亲的委托带高大雷回北京的,当然还要等着办好多手续,但一旦走了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你们可能知道,高大雷出身于革命干部家庭,他爸爸虽然前几年受了点冲击,但现在没事了,恢复职位了,是北京一个大厂子的一把手。前几年大雷的妈妈去世了,他爸爸就剩下大雷这么一个亲人,如今他岁数大了,身体差了,特别希望大雷回到他身边。可大雷这孩子可能在这边呆习惯了,好像不太愿意回北京。他爸爸工作离不开,所以特意让我来过来看看,一是看看他在这里工作生活的情况,二是想了解一下他回北京到底还有什么问题,结果听说了你们的事,我就过来了。”

  虽然韩立春依然没有反应,但于凤兰感觉到了她在听,她干脆把炕桌挪开,把身子靠近她,伸手抓起她的一只手,在手里来回搓揉着:

  “滋滋,多娇嫩的手呀,长得可真白净。”

  “可不咋的,在屋里捂了好几个月了。”韩立田递上了一杯水。

  “那也是因为你姐姐天生底子好。”于凤兰已完全放松了心情,她轻轻的拍拍韩立春的脸颊对韩立田说:“真不是说的,高大雷可真配不上你姐姐。”

  “你到底想说啥?我姐刚吃了睡觉的药。”韩立田有些送客的意思了。

  “哟,老吃这种药可不好,容易产生依赖,还是应该多运动。”于凤兰的话透着没滋没味的虚情假意:“赶明儿我从北京给你们寄几本有关的书来。”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韩立春重新把目光瞥向窗帘的缝隙,韩立田干脆把书本摊在炕桌上,摆出学习的架势。

  于凤兰咳了一声,低头看着韩立田轻轻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韩立田没明白于凤兰说什么。

  于凤兰赶紧摆摆手,挤了下眼,声音更低了:“你姐的身子?”

  “车祸,好几个月了。”韩立田回答。

  “不是,我是说你姐和高大雷,什么时候……”她背着身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韩立田明白了于凤兰的意思,他脸色难看起来,没好气地甩出一句:“不知道。”

  于凤兰叹了口气,提高点音量说:“高大雷真不争气,怎么能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我回去怎么和他父亲交代?真是的,他爸爸又是个相当正直讲原则的干部,今后怎么有脸见人?小韩,我在这先待他向你认罪了,等回北京后我让他父亲好好地教训他。”

  看韩立春和韩立田都不理会她,她低头想了一下,把手里的包打开,在里面翻腾了几下,掏出了一个小包,抻出一打钱,数了数:“实在突然没有准备,这是一百五十块钱,先收下养养身子。等回去后我让他爸再寄二百过来,也算是对你们的一点补偿吧。”

  她眼巴巴地看看毫无表情的韩立春,又转眼看看瞪着眼睛的韩立田问:“行吗?小弟弟。”

  韩立田看看韩立春,没点头也没摇头,嘟嘟囔囔地说:“我不知道,要不等我妈回来再说吧。”

  来的路上于凤兰就听说了韩立春的母亲是个在大狱里服刑的“破鞋”,听韩立田一说,她惊讶地问:“你妈出来了?”

  “嗯,今天出门了。”

  于凤兰真是庆幸自己来的是时候,她赶紧站起来说:“不行,明天一早我就得走,你就把我的意思和你妈说说,请求她原谅吧。”

  “原谅什么?”韩立田问。

  于凤兰咽了口吐沫:“小弟弟,真对不起,高大雷真的得回北京去,你们就放了他吧。有什么要求、条件尽管提,他爸和我一定会对高大雷做的事负责到底的,我保证。”

  她把手里的钱平平整整的按在炕桌上:“我先走了,回去后我来信。记住,高大雷那我去亲自说,你们就别跟他说了。”

  于凤兰就要走了,她心里有些不好受。没见到韩立春时,她连想想那个一定十分丑恶、无赖和蛮横的反革命都恨、都怒,恨不得骂她一顿甚至抽她几巴掌才解气。然而,眼前的情景却让她惊讶,这个韩立春是这么年轻,干净、文弱和可怜,她没有一丝的反抗能力,没有一毫的生命气息,就像一只被捆绑在菜板上的家兔,随时等待着命运的宰割。

  就在她迈出里屋门槛的一刹那,她甚至要流出眼泪了。她不得不承认,一旦没有了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的照顾,这个从心到身都体无完肤的姑娘一定会不久于人世的。

  “姨,你等一下。”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召唤,有些艰涩,有些沙哑。

  于凤兰惊讶了,她回头看到的是一副令她终身难忘的景象。

  韩立春用右臂支撑起上身,使身子笔直地树立起来。上牙咬着下唇显现出支撑的艰难,脑后的粗辫子不知何时挪到了前胸,衬托出七分溪水的柔美和三分狂草的野性,她的鼻孔因为气息的不足而微微掀动,让人望上一眼就心痛不已,刚刚还沉寂着的双眼绽放出光彩,映照出一洼蓝色的泪光,脸显得更白净了,两腮升腾起浅浅的红晕。

  真是一副美人出浴的图画,于凤兰感叹高大雷的眼力,也立刻就理解了高大雷的心境,比起小雨略带洋气的美貌,老天爷更赋予了韩立春一种引发男人怜悯,刺激男人征服的美。

  “你是说他是因为我才不肯回北京的吗?”依然是弱弱的声音。

  于凤兰晃了下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刚才她险些被这个小女子蒙蔽了,险些心软和认输了:“是,是。”

  “你是说你和他爸爸会对我会负责到底的是吗?”韩立春的嘴角挂上了眼泪。

  “是是”于凤兰连连点头:“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找他了。”

  “你是说他不知道你来,这也不是他的意思是吗?”一滴、两滴泪水接连着掉在了粗辫子上。

  “希望你能理解。”于凤兰知道自己就要输了,面对这么弱势的姑娘,她现在实在横不起来。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韩立春长长地出了口气:“请把钱拿回去吧。”

  “不,别,我可能没说清楚”于凤兰脸憋得通红,后背和腋下湿湿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可事实你得承认,你们相差太远了,他真的能在农村呆一辈子吗?反过来,你能到北京去吗?你实在不应该用这种方法留住大雷,看我这么大岁数求你的份上,你就放了他吧。”

  “姨,你不能这样说我,更不能这样说他……”韩立春满脸是水,她不掩饰,也不擦拭:“是我对不起他,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事情……你明白吗?”

  于凤兰张大嘴巴眼看着韩立春喘倒在了炕上,她太虚弱了。

  “放心吧,姨,我永远不会再让他见到我。”

  韩立田窜上炕,抱住韩立春:“姐,你别说话了。”然后他回过头,冲着不知所措的于凤兰说:“你快走吧,走呀。”

  于凤兰跌跌撞撞走出院门,阳光晃得她一阵阵眩晕。她迷糊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事情?那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难道高大雷真的要娶一个瘫痪在床、怀揣别人孽种的反革命为妻?这回她真的出汗了,哗哗的,但决不是因为热。